关照（外1题）

李桂芳

孙老师，我都给你打五次电话了，这次你可一定不能推辞！马可的妈妈又在电话里唠叨开来。说真话，她的唠叨就像唐僧的紧箍咒，真让人受不了。家里有个唠叨成精的老婆，又来一学生家长，烦人。

我说，我们学校有规定，不能接受家长宴请，希望你理解。

孙老师，你看，都高三了，我们才第一次请客，你一定要给个面子呀。马可让你们各位老师费心了，我们做家长的，一直过意不去。这不，高三了，才请客，真是对不起！给个面子，好吗？

好吧，我们几个老师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说。

其实，我是真没面子去吃饭。马可在班里的成绩并不优秀，甚至还有些不尽如人意。

我和老师们商量，一致认为，不能去，因为吃人口软，害怕背后遭骂。因此，我再次拒绝了马可家长。不料，校长亲自打来电话说情，说那学生是他一个朋友的亲戚的孩子，不管成绩咋样都要去，家长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聊聊孩子的情况，这也算是家校共育的内容嘛。

听校长这么一说，我更是诚惶诚恐。当务之急，得让马可的成绩有点起色才好。

我和老师们商量，大家要集中火力，攻下马可，例如轮流找其谈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面辅导，充分关爱，让他树立信心和勇气。

马可家长请客的电话催得越来越急了。我甚至纳闷：一对在外漂泊的农民工，先前对孩子读书态度冷淡，怎么突然如此关注？是他们遭遇了失业才明白了孩子读书的重要，还是身处困境才知晓了知识的力量呢？

听说马可的家境并不富裕，可父母请客之情还如此热切，我便万分感动，对马可的关心也越来越多了。

有了校长的“命令”，实在无法推辞了，只得去赴宴。不过我在电话里一再要求，饭局应简单点。

谁想，饭局却设在一个高档酒楼。坐定后，马可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用满是老茧的双手端着酒杯真诚地说，感谢各位老师一直以来对我儿子马可的关心和爱护，谢谢你们！我先干为敬。

我只得端着酒杯，带头向家长表决心。

我说：请马可的家长放心，以前我们可能做得不太好。毕竟马可进校时，基础比较差，成绩不太理想。这以后，我们一定严格要求，尽量面对面、手把手地辅导，让他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

其他老师看我誓言铮铮、情真意切，也只得硬着头皮表态。

一个个表态完毕，我看家长的脸色不太好，心想，也许对马可的成绩还是不满意，我就说：如果家长同志对你们的孩子还有什么成长要求，或者说，希望我们老师从哪些方面去帮助他，请直言不讳。权当我们一起交流，共同提高孩子的成绩吧。

马可的父亲听完我们的话，笑了笑说：老师们误会了。其实，我们今天请客，主要是马可……

想调座位吗？我已经给他调到了前排呀，防止其他同学影响他。我忙着解释。

不是，孙老师，你误会了。我儿子说，他不想坐前排，他……

哦，那好吧，我尽快把他调到中间去，让他紧挨着好成绩同学。那些孩子刻苦勤奋、积极上进，也许会对他有很大帮助的。我抢着说。

不是，孙老师，你还是误会了……

是不是要我们给他当面批改作业？数学王老师抢过话茬说。

不是。我今天请客，就是想告诉各位老师：请你们，放弃马可！马可的父亲说。

什么？我震惊得酒杯开始晃荡。

我们有个亲戚，就是把孩子逼得太紧，孩子得了抑郁症，跳楼死了。我们村里一个女孩，也是因为没考好，跳河了。我们马可，天天回家做作业做到深夜，压力够大了，如果再……我怕……我们只要他平平安安的……马可的母亲说。

今天，算给你们赔罪。谢谢你们！马可的父亲笑着说。

我和同事呆呆的。我们的酒杯就那样定格在空中，像被谁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请开除我

赵宇又违反了学校的纪律，半夜翻越围墙出校打游戏，被我从网吧揪了回来。

我深深地叹口气说：“赵宇，知道这半年来，你已经是第几次违纪了吗？”

“第五次。”

“你知道面临被开除的危险吗？”我愤怒地问道。事实上，学校是不会轻意让这类学生流入社会的，开除，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知道！”赵宇一脸冷漠，毫无愧疚和羞惭之色，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赵宇的父亲被请到了学校。在我的办公室里，赵宇依旧面无表情，他拒绝给我写检查。

看到父亲，赵宇将头深深地埋下去，他害怕看到父亲满是失望的眼神。

我对赵宇的父亲说：“这个孩子，本来挺聪明的，不知道这半年怎么了，老惹事儿。按学校规定，这次严重违纪，加上前面的几次，数罪并罚，他就该被开除了。我打算到德育处去为他说情，可他竟然不领情、不肯写检查、不反省错误……”

“老师，孩子不懂事，你大人大量，多担待一些。他脑瓜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我相信他会改好的。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求求你了！”赵宇的父亲满脸谦恭和焦急。

“爸，你别那么求人，开除就开除吧……”赵宇冷冷地说。

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地动山摇，赵宇只感觉眼前金星四溅。赵宇后来告诉我，这是他父亲第一次打他！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忘了当初怎么给你妈承诺的吗？你说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你妈才……你就……”父亲声音哽咽着。

“说，你到底给老师写不写检查？”父亲停顿片刻，又吼起来，声震屋瓦，像在驱赶偷吃庄稼的牛犊。

“不写！”赵宇倔强地昂着头。

“好，好，你不听我的了，是不是？你说，你要我怎么做，你才听我的？”父亲语气软下来，像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地在融化。

“我犯了这么多错，该开除！”赵宇语气强硬。

“就算为了我，你就给老师写份检查吧，好吗？”父亲的语气突然像乞求似的，变得温柔无比。赵宇依旧表情冷漠，决然地说：“你别操心了，我不会写的！在哪生活不下去，干嘛非得读书。”

父亲突然跪在他面前，呜咽着说：“孩子，给爸一个面子，写吧，千万别被开除呀！爸求你了！”

“爸爸，爸爸！”赵宇再也忍不住内心奔腾咆哮的情感，他一把拽起父亲，抱住他瘦小的身子，泣不成声地说：“爸爸，我写，我写，你这是何苦呀！”

赵宇哭泣着，单薄的肩不停地耸动着。父亲终于擦干泪，欣慰地坐在一旁，满眼温和地看着赵宇的笔在飞快地舞动。

片刻之后，他把写好的检查递给我了。我还没读完，声音就颤抖了。

那份检查里，赵宇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老师，站在你面前的是我的继父。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带着一个弟弟来到了我们家。一家人相亲相爱，处得很和谐。可是，前年，母亲得了癌症，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巨额外债。去年，他又被查出得了严重的肾病，需要大量的治疗费用，直到现在他都瞒着我。我是不久前从一个叔叔嘴里得知的。然后，他找借口让读初中的弟弟停学了，说我的成绩好，要我一直读到大学。你说，我还能安心读下去吗？我多次向他提出不读了，可他每次都火冒三丈。没办法，我只得主动让学校开除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