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与重庆

我第一次拜见高兰是在1984年10月。那一年，西南师范学院以方敬、邹绛、吕进为导师向北京申报中国各体文学硕士点获批，将于1985年开始招收硕士生。在那个年代，增加一个硕士点都是学校的大事。学校商量，方敬是副院长，太忙，由邹绛和我去北京和济南已经有中国语言文学硕士点的高校考察，学习经验。见到高兰是在山东大学25宿舍他的家里。高兰很高兴。他是黑龙江人，但并不是东北汉子的那种高大身材，文质彬彬的，燕京大学出身，很有学问。他深情回忆抗战时期在重庆的情况，颇多感慨。他说：“当时是有机会留在重庆的，应该就留在重庆，重庆多好啊。”10月底的济南已有寒意了。不知为什么，高兰的宿舍居然没有暖气，他的脚趾头长了冻疮。告别时，他是用手撑着桌子慢慢移动脚步，送我们出门的。看着步履维艰的老人，我心里有些难受。

高兰是抗战时期朗诵诗的领头人，他提倡“用活的语言做民族解放的歌唱”。茅盾评价当时重庆的朗诵诗运动说：“这是新诗的再解放运动。”朗诵诗的确是抗战文学的利器，它语言平易，节奏和谐，很有感染力和鼓动性，很容易走进大众。闻一多、朱自清、光未然、徐迟、方殷、柯仲平，一个又一个的知名诗人都加入进来了。高兰说：“最好的朗诵是闻先生的朗诵。”高兰的诗常常由电影演员白杨、张瑞芳、舒绣文等朗诵。高兰是1938年武汉失守后来到重庆的。1941年，在贫病交加中，他的7岁爱女苏菲病亡，葬于歌乐山下。在极度悲愤中，高兰写出了他的朗诵诗代表作《哭亡女苏菲》。“你哪里去了/我的苏菲/去年今日/你还在台上唱着/‘打走日本出口气’”。这首诗朗诵时，台上台下往往一片哭声。

高兰是笔名，本名郭德浩。一天，诗成，突然望见墙上挂着的苏联作家高尔基与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合影，遂起名“高兰”。在重庆，1941年春，高兰等7位诗人发起，建议以端午节为中国的诗人节。端午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屈子怀沙自沉的日子，几千年来，中华民族都用包粽子、划龙船等方式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高兰等人的倡议得到热烈响应。这一年，在重庆举行了诗人节的第一次纪念大会，于右任和郭沫若任主席，冯玉祥将军即席赋诗，高兰登台朗诵了《离骚》译文。

1984年底，四川省人事厅决定在四川大学和西南师范学院进行大学教师破格提拔职称的试点，在这两所学校各选择一位教师，由讲师直接晋升正教授，我有幸被确定为西师的人选。第一步，必须由校内外各一名该学科最权威的专家做“同行教授鉴定”。人事厅确定本校专家为二级教授方敬，校外就是找的高兰，他是搞诗学的专家中，国内唯一的一级教授。人事厅的人后来告诉我，当他们带着我的材料去到高家并说明来意后，高兰说：“吕进还不是教授呀？他的《论诗美》写得多好啊，我给研究生的必读书目都有他的书！”1987年高兰去世，我得到消息太晚，没能去参加告别，至今引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