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月岚

2016-04-29 00:44季语笛
牡丹 2016年11期
关键词:王允貂蝉董卓

季语笛

汉初平三年月日。

帝郊,一座庭院。

这夜月并不甚明晰,带着浓浓的月晕,朦朦胧胧。杏黄色的一团一点点爬上院中桐树梢。

院内,一花一草在夜风中微微酝酿着浅秋,恰若今夜的月,朦胧而静谧。

院外,不必凝神侧耳便听得到金戈铁马冰冷锋锐的喧嚣,带着白日未曾褪去的血腥气。

穿布裙戴木钗的少妇站在树下,抬头,透过交错横柯,细数那筛下来的、碎瓷般的月光。

该起风了,她想着。曾几何时,她也虔诚地拜过这月亮,就在不久前,在她还是个少女时。求什么呢?一段佳缘?或一世安稳?

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吧,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抬头时,那月一如今日,带着浓浓的光晕。

“姐姐瞧,这月亮竟害羞了呢!一定是看见姐姐这般颜色,给比下去了。”

貂蝉认认真真地对月三叩九拜,礼毕,方抬起头,扭头轻斥身边的小丫头:“快休胡说,唐突了月神娘娘可如何是好。”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连忙合十念道:“小女子无状,月神娘娘莫怪莫怪。”说完,草草拜了几拜,便帮貂蝉收拾起香案来。

司徒王允站在窗后,看着月华中的玲珑疏影若有所思。豆蔻年华的少女,牵了裙,提了篮,身披一段如水似练的月光,袅袅婷婷地从水榭飘然行来。她身后,是水天一色的粼粼波光。

少女裙裾摇曳间,王允的脑中灵光乍现,一直以来横亘在脑海中迷雾般的困局倏地射入一丝光亮,顷刻间清晰起来。

他转身走到屋外,快步跨上廊桥,木廊吃重,咿呀声艰涩而厚重。终于,在廊桥转弯处截住了貂蝉。

貂蝉没料到王允在,但见了于她如师如父的司徒,仍是欢喜,行了礼,便如女儿般关切道:“天色已晚,大人为何还不休息?”

王允看着貂蝉关切的眼神,没有立即说话。很久以后,貂蝉仍会忆起那个老人这一刻的沉默。他是否曾有过犹豫?貂蝉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二人先后进入室内,王允亲自掩上门,肃容整衣。

貂蝉有几分疑惑,更多的是冥冥中对未知的惊惶:“大人……”

王允却倏然跪倒在地,稽首道:“求姑娘救黎民苍生于水火,济汉室天下于将倾。”

更深露重,秋夜渐凉。少妇不觉抱紧双臂,仿佛又回到那夜,身为司徒府歌姬的她,做了王允的座上宾。于是,便也站在了乱世的风口浪尖。

“若事成,君必留名青史,为万代景仰。”

她既非权倾朝野、弄权祸国的吕后,亦非自愿和亲、修两姓之好的昭君,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懂得家国苍生、民族大义,亦不在乎什么名垂青史、万代景仰,最甜蜜的梦不过是愿得一人心而已。

然而,眼前与她名为主仆,却于她如师如父的司徒大礼所求,她怎可推拒?

惜哉,此夜后,梦已碎,憧憬只有在心底深埋。

貂蝉看着面容整肃的司徒大人,俯身拜了下去,久久不起。

第二天,她见到了那个人人唾为“三姓家奴”,却人人畏惧的吕奉先。金冠长缨,面润如玉,眉目间,是满身骂名也掩盖不住的英姿勃发。

她躲在屏风后面,隔着数步看着那个男子,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貂蝉,你且来与将军把盏。”

她提了酒壶,从屏风后面袅娜飘出,一步一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到那人的视线,忍不住面红心跳。

“小女貂蝉,素慕将军威名,若蒙将军不弃,老夫愿赠与将军侍奉左右。”

王允的话响在耳畔,貂蝉心中忐忑,而被貂蝉容颜惊艳的吕布,一下子从痴痴呆呆中回过神来。

吕布大喜谢过。

聽到吕布狂喜的声音,心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琼浆从壶中缓缓泻出,她也说不清,那份骤然而来的轻松,是因计划成功,还是心底的那一丝暗喜。

翌日,一驾轻轺载着她从相府后门而入。董卓自然亦是大喜,她却只冷眼旁观。

剧幕如期拉开,然而,委身而不委心,她心底仍是失落。一个豺狼成性,一个视财色如命,也许这才是她成功的原因吧。

她想着,唇齿间一片苦涩。

十面埋伏,杀机重重,可既已入局,她便义无反顾。

她需要一次邂逅,只有这样才能平地波澜,风声再起。

吕布再见她,是在相府的花园,她一身妇人打扮。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愤怒、不甘、屈辱。相顾无言,良久,她先一步开口:“见过将军。”余音未落,话已哽咽。默默行礼,两人擦肩而过,她忍不住回头,不期然对上他曾令她脸红心跳的目光。

她落荒而逃。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断相思。女儿家心事,衣衫湿。

后来,她未曾再见那个常在董卓身边持戟而立的男子。听说,他与他曾视若亲父的义父恩断义绝;听说,董卓以戟相掷险令他丧命;听说……

只是董卓仍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貂蝉知道,他命人算了黄道吉日,受禅登基在即。

那日,貂蝉为他整好衣冠,听他许了数不清的诺言。她倚门目送他出门,眼中温存,心底漠然。董卓登车的刹那,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拜月少女祈盼而满是希望的目光,沉甸甸的,现在竟如另外一人了。

董卓再也没回来,结局从他出门的时候她就知道,司徒知道,吕布也知道,只有董卓不知道,受禅台与断头台,一念之差而已。

闻知董卓身殒的那天,仍是一驾轻轺,仍是那个小角门,她离开了那片龙争虎斗是非地。昔日的荣华富贵化为身后烟尘,湮灭在一片兵荒马乱中。

少妇幽幽叹息,耳畔传来军士们衔枚疾走的声音。战马踢踢踏踏,踩过古陌荒阡。

不过一炷香前,她惊悉司徒死讯,心中五味杂陈。董卓未灭,司徒,竟已慷慨赴义。

或许这并不令人惊讶,司徒为人峭刻,谁能说与董卓之暴虐不同。况且,这乱世帝都的富贵沾了太多鲜血,身处其中,有几人善终?

她向着帝都方向跪下,恭恭敬敬三拜九叩,向那个待她如女的,毁誉参半的老人的英魄,奉上心中最后的敬意。

“姑娘,进屋吧,怕是要起风了。”院中老妪捧着斗篷出来,劝道。

仿佛为了应和老妪之言,一阵风过,几片落叶纷飞。

貂蝉伸手接住一片,借着细碎的月光细数它泛黄的纹路。

老妪抖开斗篷,为她披上。

貂蝉一喟:“回罢——起风了。”

(山东省北镇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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