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
1
手机在右裤袋里振动时,几个朋友正围站在明人四周,一起向明人敬酒。明人明天生日,大伙儿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他感觉到了手机的振动,左手接过右手擎着的酒杯,右手自然而然地摸向自己的右裤袋。有人轻轻嘘了一下,让明人安静接听。
明人触碰了一下接听键。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请问,哪位?”明人彬彬有礼。
“是,是明人吧,你,猜猜,我是,谁?”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有点结巴。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声音略显耳熟,却无法辨识。
“您是谁呀,能报上大名吗?”那么多朋友都静候着,对方还在摆龙门阵,明人心急,仍不失礼貌。
“你,真听不出呀?我是你的老同学呀。”那边也依旧从容。
“老同学,您是……”明人记忆的搜索引擎迅疾地在脑海启动。
“我,是老zhū呀,你,的老邻居,教你唱,莫斯科郊,郊外的晚上的……”对方终于道出了大名。
“老zhū?哦,是你呀,好久不见了。”明人想起来了。
“是呀,二十多年没见了,你做得好,成功,好,有影响,我们都常常说到你,夸赞你……”
“哦,过誉了,过誉了,你还好吧,找我有事吗?”大伙儿都在边上或站或坐着,等着与他碰杯呢,明人没心思再聊。
“我,开了一个饭店,想,想找你帮忙,不知,你方便,聚聚吗?”老zhū倒也坦率,开诚布公。
类似的老朋友、老同学找他的真不少,真把他当成万能机器了。特别是每次同学聚会,包括小学、初中、高中,还有大学班友会,明人都是中心。之后,电话来请他帮忙,明的或暗的,常常接二连三,一长串,明人纵有三头六臂,也爱莫能助。但他又不忍立马拒绝。
现在的这个电话,也让他左右为难。他只能说道:“看机会吧。”
“那我等你电话哦,我是用自己的手机打的。等你方便打来哦!”老zhū说,随即,又加了一句:“老同学、老邻居了,你不来电话,我们就再也不见了。”说得如此恳切,又是如此决绝,明人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最后说了一句:“好吧,好吧。”就掐断了电话。
那“好吧,好吧”究竟是何种含义和意味,他也并没表达清晰。见他挂了电话,朋友们又都举杯聚拢过来。
2
老zhū的zhū,其实并不复杂,但又因为它不乏调侃和讥嘲,又常常被故意喊叫得晦涩和模棱两可。
老zhū本姓朱。念小学那会儿,无甚动静的他忽然被发现,他比同班其他男生高了半个头,身胚也肉乎乎的,粗壮的颈项间,一块骨节时常上下蹿动。他发育了,毫无疑问,是班上男生中最早发育的一个,在对生理变化还充满陌生也难免无知的小学生中间,他像一个怪胎似的,为大家所嬉笑嘲弄。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他一声:“老猪,老猪!”从此,“老zhū”之名就与他不可分离了。以至于多年之后,同学们都已忘了他的全名,但一说“老zhū”,大家瞬时记忆苏醒。
在明人与老zhū共同居住的小区里,半大不小的孩子,大多都叫他“老zhū”,让你都听不出此zhū是指“朱”呢,还是“猪”呢?也许两者含义都有,这么叫老zhū,只要你不要刻意将“zhū”字的重音,往那个形象丑陋的“猪”字上拖,老zhū是毫不介意的,你一叫,他还会爽快地回应你。
他那瘦瘦长长、身体病怏怏的父亲,在港区工作,人极安分守己,脸上却常常愁云堆积。他对邻家孩子叫他儿子为“老zhū”,总是十分不解、十分恼怒,他的恼怒是发泄在他儿子身上的:“我都没人叫我老朱,为什么叫你老朱了,你有什么出息!”老zhū有点浪荡,读书根本没有心思。他父亲的火,不能说不是无来由的。
有一次,明人就撞见过这一幕。在小区门口,他的父亲正在训斥着他。他放学了,不按时回家,到处瞎逛。两个同学经过,叫了他几声“老zhū”。他父亲仿佛火上被浇了油,动口又动手,拽着他的耳朵往家里走,无奈他比他父亲还长得壮实,他稍一用力,就挣脱了他父亲,笨实的身子真像猪一样的不易撼动。
他父亲显然气急了,举起手甩了他一个耳刮子。他捂着脸,气呼呼地,都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老zhū有点结巴,人一急,就更卡壳了,字与字间隔数十秒,话不成句,他急,大家跟着也急。
不过,你叫他老zhū,他不急,你要学他说话,他绝对跟你急。他说不过你,也可能会重拳出手,或者拖着你扭打,无论如何,他提早发育的身胚能迸出同龄男生抵挡不住的蛮力,令人生怯。
3
所谓教明人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說法,还是有根有据的。
当年老zhū读书读得一塌糊涂,又过分早熟了,外边花里胡哨的东西没少学。他很注意自己的服饰打扮,假领子每天都是洗得白净,熨得挺刮,外套面料虽很一般,但也都穿戴得整齐,清清爽爽。他的头发总是油光锃亮的,而且丝毫不乱。他有一次向明人透露,这都是每天早上起床,抹几下猪油之后的功效,说得明人一愣一愣的,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可他的头发这么熨帖闪亮,念小学的他也不可能去买什么护发素。那个年头,谁家里要是备点雪花膏、哈蜊油之类的,就算是不错的了,老zhū家全家就他父亲一人工作,母亲无业,家境寒酸,即便是哪天有猪油了,也一定是背着家人,挖一手指头,偷偷抹的。
有一回课间休息,老zhū还对着玻璃窗反复拨弄头发,想把翘起的那一绺弄顺溜了。明人看见,他在自己的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直接往头上抹去。他的动作驾轻就熟,自然而然,那神情间还隐隐透着一点得意和炫耀。明人在一旁看得惊讶,疑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恶心。这小子实在是太臭美了!
那天放学后玩耍,老zhū竟然对明人说,我给你看一首歌。他从口袋里掏出折叠的纸片,展开后递给明人。明人认得这些字,是首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歌曲,写得是“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意境很美,意思明人却听不太懂。老zhū说,这是苏联歌曲,很好听的,说完他便哼唱起来。他说话结巴,唱歌却一点不结巴。他唱得也很投入、深情、有滋有味,那种曲调,那些歌词,柔美得犹如春风吹拂,春雨滋润,明人幼小的心灵从来接受的都是《我爱北京天安门》《红星闪闪我去战斗》之类阳刚铿锵的歌曲,这样韵律的歌,很快令其心醉了。他情不自禁地跟着老zhū学唱起来,愈唱愈有滋味,愈唱也愈想唱。
明人被同学告发了。班主任把明人叫到办公室。她是一位中年妇女,从幼儿园上调到这所师资力量严重匮乏的小学的,面色黝黑,像个农妇。她板着脸责问明人:“你在唱黄色歌曲?你好大的胆子!”明人嗫嚅着,一时被吓着了。与黄色歌曲沾边,这可不是小事。“是谁教你的,还有,是谁跟你一块唱的,老实坦白!”班主任步步紧逼。明人不吭声,眼睛盯视着地板,仿佛想找个缝隙钻进去。班主任恼怒了,当天下午数学课,班主任临时借用十五分钟,就宣布撤消了明人劳动委员的职务,还用了十多分钟严词批评,说他像坐了直升飞机一样,从一个好学生,突然就坠落为一个差生了,太可惜,太难以想象了,她还说她恨铁不成钢。究其原因,是轧了坏道。这坏道不言而喻,指的是老zhū。老zhū早就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了。一阵批评过后,数学老师才走进教室,正常上课。课后,老zhū指着明人的眉眼连连赞道:“你,你,好样的,好样的,不做叛,叛徒,好,好样的。”在老师审问的过程中,明人只字未提老zhū,那时他痛恨《红灯记》里王连举那样的人。没想到,老zhū这么认可他,从此之后,明人感觉得到老zhū对自己特别尊重,如其他同学与老zhū逗着玩时,他有时会生气开骂甚至动手。面对明人,他却是笑眯眯的,即便生气了,说一两句,也就自己先住口了。
4
到了中学阶段,明人与老zhū不同班了。高中是按成绩分班的,明人考进了全市统考的学校里唯一的一个理科班,其实就是重点班,在同年级十五个班级中排名第一,也颇受学校重视。老zhū则不思进取,早就放弃了学业。那个时候,明人家正好置换了稍大面积的一个套间,和老zhū家一个单元,仅一墙之隔,合用着一间厨房。两人的接触自然也频繁起来。
老zhū长得更壮实了,敦敦实实的,像一头猪,也像一头牛。脾气也像猪,也像牛,说话不利索,就发怒,就吼叫,就拳头相向,几个人都拽不动他。
这天晚饭后,明人正在家里做作业。楼道里忽然一阵喧闹。好像是打闹吵架,动静很大。明人出去一看,果然扭打的十分激烈。不过,这不是谁在打群架。只见老zhū被他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准姐夫给紧紧压在地上,他死命挣扎着,阵阵吼声从喉咙里发出。猛地,他終于挣脱了,飞快地奔下楼去,三个兄长也赶紧风驰电掣般地追去,声音震天价响,闹得小区许多人围着,更多人趴在窗口观战。老zhū确实有牛一般的力气,三个比他个儿高的兄长费尽周折,折腾了好几个来回,才把他真正制伏了。他们把他摁在地上,找来绳索,把他绑得结结实实的。他的瘦瘦长长的父亲是指挥者,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明人后来无意中打探到,老zhū也并非犯下什么大事,他只是猪脾气牛脾气又犯了,出言不逊,不服父亲的管教,全家不得不合力将他拿下。
以后这样的情形又发生过一回。老zhū的蛮力,在小区也可谓家喻户晓了。
老zhū没什么好友知己,习惯一人独来独往,走路迈着大步,倒也有一股英气、帅气,这一点,后来得到了颇为客观的验证。
5
老zhū也有勤快的一面。有一阵子,他家在沿街的马路上摆起了摊头。安了一个大油锅,边上和面剁馅的,叫卖油墩子。是以他妈为主,他打下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非是刮风下雨,基本雷打不动地摆在那里。
与他父亲瘦瘦的个儿反差明显,他母亲却是长得高大、健壮,由此看来,老zhū应该是遗传了母亲的大多基因。母亲没什么文化,长期无业,居于全职太太之列。家里孩子又多,三男二女,老zhū老末,又都是大胃口,生活极为拮据。卖油墩子,是个好主意,好买卖。
他家的油墩子卖得挺红火。排队等候的人并不见少,萝卜丝馅的油墩子四分钱一个,黄澄澄的油墩子随着铁制的模具一出炉,油光闪亮,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一口咬下去,脆脆的,软软的,烫乎乎的,香醇味美。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这绝对称得上是一道平民乐于享受的美食,那些半大孩子都喜欢这一口。明人也没少品尝过,吃得唏哩嗦啰的,很是入口。有几次,当然是老zhū捎回给明人的。也有明人姐妹上街去买的,老zhū和他妈自然会客气地少收两分钱。明人姐姐她们也不好意思,以后再想吃的话,就绕道到另一家摊头去买。人家是做生意的,靠此养家糊口,贴补家用,老zhū和他妈嘴上不说,他家人又会怎样想呢?即便是邻居,长此以往,也有占他人便宜之嫌。
老zhū干得挺欢,生意不错,进财不少,他家人的脸色也和悦滋润起来。他也太平许多,猪脾气、牛脾气也少发不发了,他也许此时开始发觉,他有了经商的欲望。
6
说起来,关于性,关于男女之欢,对明人说得最直露,最形象的,恐怕最早的还是老zhū。老zhū早熟,又沉迷于此,对同学加邻居的明人,当然不会守口如瓶。
明人与老zhū家一样的套间,都在后半间搭了一个小阁楼,说是小阁楼,其实就是一张木床,不盈四尺,可供明人和老zhū这样的男孩安睡。也是他们各自的一个小小天地。在上海居住逼仄的年代,这种境况随处可见,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尽显上海人的精明。
大热天,这小阁楼上像蒸笼一般。因为是在最高一层,又无隔热板,阁楼不足一米高,头上便是滚烫的天花板了,暑热堆积。但暑假期间,老zhū那处阁楼,明人常常攀梯登上,与老zhū闲聊,也同床午睡。老zhū是想让明人教他做作业,明人则多少带点好奇的,想听听老zhū半真半假的成人故事。
阁楼上偶尔还有一两本让明人看了脸红耳热的成人书,实际上也就是普通的生理小常识之类的书刊,有人体生理的描述和图画。老zhū对此百读不厌,倒背如流。对明人介绍时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神情是投入的,身心则完全沉浸在男女苟且之事的想象之中,让明人怦然心动,又顿生莫名的羞耻。老zhū仍在滔滔不绝,明人已以审视的目光,在打量着他了。老zhū够色的呀,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呀。
老zhū的身上散发出一种酸酸的、怪怪的味道,明人后来仔细琢磨,那是汗味和精液味道的混杂,是发情男子现实和梦的气息的掺和,强烈又柔韧。
沉沉睡去的老zhū,裹着这种味道酣然入梦。他是面带微笑的,厚厚的嘴唇抽动了几下,又归于平静,有口水从他嘴角缓缓流出。明人想,他定是找到了他身心酣畅的梦乡,属于他的温柔之乡。
7
明人发现了老zhū的一个秘密。那晚三伏天,气温高达36度,楼内的居民都受不了那份炎热,纷纷走下楼来,在楼与梯之间的空地上占一凳之地。这个小区建于六十年代,地上除了一条水泥路,尽是光秃秃的裸露的泥土,不见一棵树。缺少树的遮阴,到了傍晚,这地面还热乎乎的,散发着热量,但也比在水泥楼里憋着好。
借着别人家里透出的灯光,楼里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围成一圈,就着一张有人从家里搬来的移动小圆桌,打起了扑克牌,“争上游”,两人一伙组队厮杀。明人和隔壁阿兰结盟,另一对是住二楼的阿平、小伟。说是三楼队与二楼队的对抗赛。阿兰牌技差些,但她如穆桂英一般敢于拼杀,倒也牵制了对方不少力量,让明人有机会出了余牌,手捏最后的几张大牌抢拔头筹。阿兰比明人大一届,女孩子发育早,身材略有些丰满,在夏日中就更见玫瑰般迷人的风采了。
老zhū回来了,汗流浃背的,和明人他们打了一声招呼,飘向阿兰的目光很是曖昧。不多久,他又蹬蹬蹬地下楼来,冲洗过了,嘴里咬着半个油墩子,萝卜丝都搭在脸颊上了,右手还在往衣袖里套,急吼吼的样子。他让阿平暂时歇会儿,说他来打两圈。大家都有点鄙夷地看了看他,明人还听见阿兰发出了“嘁”的一声,显然也是对他的轻蔑。阿平让开,老zhū参战了,打牌的动作要比他说话利索很多,牌技却一般,明人与阿兰的战绩明显上升。
一张牌飘落在地,明人蹲下身去捡拾时,忽然瞥见一只汗毛茂盛的脚背连着脚边,轻踩在另一只光洁白嫩的秀足上,上边那只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下边那只略微颤动了一下,但依然像一只猫咪温顺无语地静卧在那儿。桌面上方,两人的表情似乎不见异样,但从他们两人偶尔对视的目光里,明人还是看出了那里面的波光涟漪。
有一天,老zhū在厨房里悄声对明人说:“晚,晚上,陪,陪我去玩玩,好吧?”明人纳闷:“晚上还要做功课,过几天期末考试了,玩什么玩!”老zhū讨好他:“就,就一会儿,算我,欠,欠你的。”“去玩什么?”明人问。老zhū说:“你看看对,对面。”明人从厨房的窗户间望出去。正对面人家的房间窗户敞开着,屋里有两个女孩的身影在晃动。这两姐妹是小区公认的两朵花,其中一位曾与老zhū和明人是小学同学,长得婀娜多姿,这早就让老zhū垂涎欲滴了。每每在厨房,老zhū都要禁不住地眺望久久。“她们今晚要去学校晚自习,你,你陪我,一起,一起去。”老zhū说。明人想,你这小子书都不念了,还去什么夜自习,白日做梦吧。不过,他猜得出,老zhū一定有他的打算,好奇心的驱使,他点头答应了。
明人后悔自己做了一件傻事。他原来只是作老zhū的陪衬,甚至说只是一个道具。说是陪衬,其实连“电灯泡”都说不上,因为老zhū本身还未能俘获芳心,连与那个女孩说话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分钟。
老zhū安排在校门口与她们邂逅,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挽留她们的脚步,明人傻乎乎地杵在一边,电线杆似的沉默。女孩倒是与明人热情打了招呼:“你学习这么好,还要来夜自习呀。”夜自习通常是学校为差生补课用的。女孩这么一说,明人的脸猛地发烫了。
那晚,老zhū一无所获。她们径直离去时,老zhū还死死地盯视着她们妖娆的背影,咽了一口唾沫:“真,他,他妈的嗲!”
“那个阿兰呢,你不喜欢了?”明人有意逗他。
“玩玩的,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老zhū嬉皮笑脸地说。
8
很长一段时间,明人与老zhū交流少了。虽是隔壁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点个头,打个招呼,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高考快逼近了,明人也无暇与他闲扯。
老zhū回来也很晚。常常是整个楼宇人家都睡了,他回来了,把个楼道门敲得咚咚连响。明人家就挨着楼道口,好几次,他家不见动静,明人只得起身,帮他开了门。开了门,一股香水味就直刺鼻腔,明人直想打喷嚏。
这天下午,家里无人,明人正复习功课,就听到隔壁一阵奇怪的声响。他站在门口循声望去,声音是从楼道尽处的那间小屋传出来的。小屋大约有八平方米,一个单间,前几年房管部门增配给了老zhū家,他家人多太挤。屋里好像是有两个人扭在一起,身体撞击着薄薄的门板,还有老zhū的粗重的气喘声传出。仔细旁听,似乎还有女孩压抑的哭声。
前段时间,明人就发现有一个女孩与老zhū往来了。女孩他见过,但不知其名,应该是比他们低一年级的。在校园里,在上下学的路上,明人见过几次。身材苗条,长发披肩,人也清秀文静,微微含笑。当时明人就想,她怎么就跟着老zhū了呢?这不是牛粪上插一朵花,糟蹋自己吗?不错,老zhū确有一点英气、帅气,男子汉的味儿在同龄人中较早地出现了,可深入接触呢?不知是有些微的青春期的妒意,还是怜香惜玉的心境,明人一声叹息。
明人坐回桌前,刚做了一道几何题,楼道那边的声音又激烈起来。女孩的哭声依然压抑着,但可以想象她一次又一次的奋争。也许,她在今天这个小屋子里,才看透老zhū的本来面目,她想挣脱,她想永远地离开,但老zhū有使不完的牛劲,他抓住了她,他绝不放手,他想让她屈服,想让她从此乖乖就范。于是一番挣扎,一番拼争,两个未成年男女因为各自的坚守而扭打在一起,不善罢甘休。
老zhū那个高大却胆小如鼠的母亲在敲门了,她敲着门,用苦苦哀求的口吻说:“小建啊,求求你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弄出事来呀……”她不断哀求着,都带着一丝颤颤的哭音了。门依然紧闭着,声音暂时沉寂了一会儿,又重新阵阵作响。
明人几次憋不住,想去砸门,但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他知道老zhū的猪脾气、牛脾气,他不会听他的劝。有时,还会起到反效果。
明人锁了门,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一种回避,抑或是一种厌恶。多少年后,他都模糊难料。
再也没看到那女孩和老zhū有来往。
再也不愿与老zhū有什么交流和纠葛。
老zhū的形象在明人的心里已然定格。
明人举家搬迁后,与老zhū再也没见过。
听说老zhū找了一个女孩,脾气像他一样。他们结了婚,又很快离了。
又听说,老zhū和他的前妻离了,又复婚了。
有关老zhū的绯闻,仍时不时地传来——
后来听说,老zhū做生意,赚了,又亏了。
再后来,又听说,他的根被一个女人一剪刀剪下了,是在两人床笫之欢之时发生的。不知何故。
9
一个月过去了,明人没给老zhū回电话。
两个月过去了,明人依然没给老zhū回电话。
一年,接着,又一年,时光如水逝。明人依然没给老zhū回电话。
后来他换了手机。而老zhū的手机号,新手机里也未见储存……
责任编辑 杨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