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与苹果

肖定丽

我们家住在大平原上，大平原上长着好多庄稼，庄稼就是粮食，粮食都是用来做饭吃的。花生和苹果，对我们来说都是稀罕物，很少能见着。

可这两样稀罕物，叔家都有。

叔在镇上工作，他家有钱，见到我和弟弟都不理，好像不是我们的亲叔。妈说，咱家太穷了呗，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眼前无人问。

我们这里不产花生，可叔家却有很多花生，真不明白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叔的花生，就晾晒在他家的院子里，我和三姐从门缝里看到过。三姐看到花生后，拉着我的手说：“走，别看！”

我却拉着弟弟群的手说：“走，看叔家的花生去。”

我跟群趴在门缝上往里瞧。

奶奶坐在院子里看守着一大片的黄澄澄的花生，时不时地，还用手翻一翻，让花生晒干晒透。花生翻动的声音真迷人啊，哗啦啦！哗啦啦！好听得让人掉魂，好听得让人耳朵都变长了。

“奶奶，奶奶！”群忍不住了，对着门缝叫。

叔家的大门高高大大，厚厚重重，落着好大的锁，锁面上有只老虎头，有我们家的锁十个大，明晃晃的，闪着光。

奶奶听见群的叫声，知道群叫她的意思，对着门缝说：“一边玩儿去，花生不能吃，吃了肚子疼！”

奶奶骗我们。奶奶是怕叔和婶知道了，怪她。

“奶奶！奶奶！”群继续叫。

现在叔叔一家人都不在。

我知道我叫破喉咙，奶奶也不会给我一个花生。奶奶跟爸一样，喜欢男孩儿，不喜欢女孩儿。

“奶奶，奶奶……”群再叫。

奶奶慢慢地移过来，从门缝里伸出鼓鼓的拳头，再一伸开，一把花生落在群捧着的小手里。

“快跑！跑得远远的，别等他们看见！”奶奶急促地叫道。

群捧着花生飞快地跑，我紧跟着群在后面追。

我们两个跑啊跑，躲到屋后，挤在一起，悄悄地，像小老鼠一样地嚼着花生。

我说：“群，我出个谜语给你听——麻屋子，红帐子，里面坐个白胖子。是什么？”

“是什么？”群不知道。

“给我一个花生，我告诉你。”

群挑了个最小的花生给我。

“花生啊！”我对群解释，“你瞧嘛，花生不就是麻麻的壳子，花生仁是不是穿着红红的衣裳，红衣裳里是不是白白胖胖的花生。”

我一边说，一边剥开花生给群看。群咧嘴笑了。

我们留着花生壳不扔，打算拿到池塘里，放在水面上当小船玩儿，再逮个蚂蚁或者小虫放进去划船。

我们跑到池塘边的大槐树下时，看见缨和锁也在那里，我们赶紧把花生壳在口袋里藏好了。缨和锁每人手里拿着一只红苹果，红扑扑的苹果皮，迎着太阳在放光。一群小孩儿都在他们身边，假装玩儿，眼睛却离不开他们手里的苹果。

“咔嚓！”缨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咔嚓！”锁也咬了一口他手里的苹果。他的鼻涕被苹果拉出很长。

我的眼睛像块铁，被缨手里的苹果磁铁牢牢地吸住了，移也移不动。

苹果，我只是在集镇上的柜台里远远地看过一两回。这来自童话世界的水果，它多完美、多漂亮啊，它好看得没话说，举在缨白白胖胖的手里，像一个好梦。

它是什么味儿的？

真想知道。

不会是辣的吧？因为它的颜色跟辣椒一样，是红色的。可缨吃得那么高兴，一定不是辣的。是酸的？缨没有挤鼻子，肯定不是酸的。也不会是苦的……

“嗞——”锁咬口苹果，痛快地吸着嘴巴。

我熟悉这种声音，是吃糖的声音啊！

“苹果是甜的吧？”我忍不住问道。这声音好像不是我说的，仿佛是哪个馋虫在流着口水问。

缨沉醉在她的苹果里，继续咬着，嚼着，根本没听见我说话。

“苹果是甜的，对吧？”馋虫的声音再次响起。

缨朝我翻翻眼皮，她的眼睛又大又黄，跟鹰的眼睛很像。我猜想鹰的眼睛一定就是这么又大又黄的。

“当然是甜的了。你是不信吧？给你尝尝。”缨把苹果递给我，“你咬一小口啊，不能咬大了。”

在我探过头来咬苹果的那一刻，所有假装在周围玩儿的小孩儿都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一道道目光投向那只苹果，从缨的手移到我的嘴巴上。

一小口苹果刚咬进我嘴巴里，我的手指就被另一只手用力地扯了扯，是群。

群站在我旁边，水汪汪的黑眼睛，像是被那口苹果拴住了。我把那口苹果咬成两半儿，一半儿给群，一半儿给自己。

刚才由于太兴奋，咬苹果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苹果是什么滋味儿。这时，我把苹果慢慢放进嘴里，舌头碰到了苹果，啊，是甜的，没错！当我的牙齿咬到苹果上，苹果汁溅到嘴巴里时，我感到我的背部痒痒的，像长了一对翅膀，扑棱扑棱，离开地面，向天空飞去。飞过树梢，飞过白云，飞到很远的地方……

苹果原来是这个味儿！

它多么美妙啊！

它让我变轻了，变成了一只小鸟儿。

苹果，这就是苹果呀！

天底下竟还有这么好吃的水果，好高级啊！

我低头看看群，群还在慢慢嚼着那块苹果，群的脸这会儿像苹果一样好看。

缨说：“知道什么味儿了吧？我可不会再给你咬一口了！”

群吞下苹果，从口袋里往外掏花生壳儿。为了不挨缨和锁的揍，我赶快拉着群跑开。我们跑到没人看见的池塘一角，趴在池塘边，放我们的花生壳儿船。轻悠悠地，花生壳儿向前漂去。

我闻见满池塘里的水都散发着苹果的香甜味儿，我闻见满天的风都散发着苹果的香甜味儿。恍惚间，我跟群一起乘着花生壳儿小船，开往远远的地方。远远的地方，那是苹果的故乡——苹果大海！海面上漂浮着诱人的红红的、圆圆的大苹果，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我和弟弟站着，都看呆了。

长大后我才知道，苹果是长在树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