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锋的诗

张尚锋

去哀牢山

必须带一个吊床，夜黑风寒

不适合太接地气

干粮要保证足够，水不用带

遍地清冽

不要开荒种菜，山上有厥、有磨菇

还有许多别的野菜，不要采

不要带被褥，有落叶可以覆盖隐私

不要背刀挎枪，能不杀生就别杀生

不要带火，钻木可取

转移时要记得熄灭，不要留下罪证

不要带手电和指北针

白天跟着太阳走

夜晚跟着月亮走

要记住，绑吊床的时候

选两棵生老茧的树

不怕痛的，经得住摇晃的

不要给哀牢山每一棵草木平添新的伤口

公租房：万裕生态园

买不起房子的人，

都被挤到了这里

我住的楼层最高，理想还在

我踩在穷人的肩膀上

会下楼吃碗米线

听老板娘好听的声音

会下楼玩几盘象棋

不再较真，胜败乃兵家常事

会下楼散步或慢跑

看花开花落，宠辱不惊

会偷窥

城乡接合部，两只流浪狗的

野合

不会脸红心跳

不会玩物丧志

会给走远的人捎口信

不会隐瞒孩子的方位

政府命名的小区

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橘子洲头感怀

湘水指路，这一次我没有

误入歧途

风从下游来，水波倒推

湘江不改初衷

继续北上，风起云涌

八百里洞庭笑纳

大浪淘沙，淘一粒干净的水

惊涛拍岸，分分合合

水里的事，岸上人看

历史会有回声

大局己定

复活术：朽木不雕

——读张汉东刻画有感

有没有罪，另当别论

在木头上为所欲为者，固执地认定

是在对死亡施以复活术

唯有朽木才可不雕

仅会走刀是不够的

硬碰硬的活计

只是其中的一道程序

要懂审美，有韧性

会着色，会舞剑，会喝酒

会吐血

血吐出来，要能燃烧

让江山说红就红起来

关键是，还得有怜悯之心

像我这种容易走火入魔者

面对这如此逼真的复制

要警惕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从此再也不愿

走向野外

刻骨铭心

剥茧抽丝，每一步

我都小心翼翼

寂寞多好啊，可以思无杂念

潜心学艺

可以在心头上刻字、绣花

撒云南白药

可以用骨头占卜，问卦

把骨头镂空，制作棺材

在骨头上写

墓志铭

生 活

炖点排骨，慰问自己

一并创造

向另外一个群体示好的条件

做个好人

把生活过得简单些

新年里，愈发讨厌一些复杂的高雅

但我敬重

把骨头置于盘中喂狗的人

不再欣赏，给萝卜雕花

花里胡哨的艺术

但我学会了

给茴香打结

实实在在

关

关，静卧阅读之前打开的电脑

一并关掉一首老歌

关，客厅被风吹开的一扇窗

一并关掉黑夜

关，饮水器和电冰箱的总开关

是不是真的就关掉了电源？

再进厨房，拧拧煤气罐

这些年我最怕它说话

交响乐来自原野，在高高的楼层上

我无法叫停

无法让一群青蛙

集体失声

凭栏湘江

我不敢转身，与一条江水

对质

浪花不是欢愉

是愤怒

每一朵都在对我的漂泊

进行指控

街心灵堂

锁呐哀怨，黑发人哭

念祭文的道长娓娓吟唱

一个亡灵一生的悲苦

一个诗人恰好从祭奠的灵堂走过

脱口而出

原谅我这一生不务正业误入歧途

原谅我这一生咬文嚼字时光虚度

檐下风

被囚禁在笼子里的火

该如何证明，风来的方向

燕子不来落户

风铃的歌声唱给谁听？

不接地气的灯盏既然亮着

屋檐下一定有一扇庙门敞开

就算香火不旺

化缘的僧人也不会走得太远

心存善念又如何

遁入空门和走旁门左道的人都是过客

不要担心青油是否足够

千山黄遍，秋风打一个响哨

就确保了火焰与风铃完成了一次

挤眉弄眼的对话

模仿秀

我掩面抱头，他抓耳挠腮

我反身搓背，他负荆请罪

我给他打招呼

他向我挥手致意

我偷窥了一眼自己的隐私

有些亢奋

他表现得没有我那么逼真

我骂了一声“滚”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声

哑巴吃黄莲

我打了个哈欠

他也打了一个哈欠

蒸汽里

插在花瓶中的玫瑰花

落了两瓣，一瓣是另一瓣的影子

我以为我一直形单影只

冬天的浴灯下

我也有模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