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阿列克谢耶维奇小辑大于战争的人(外一篇)

2016-04-27 00:12白俄罗斯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汤笑然译
西部 2016年3期
关键词:阿列克谢耶维奇切尔诺贝利战争

[白俄罗斯]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汤笑然译



周边·阿列克谢耶维奇小辑
大于战争的人(外一篇)

[白俄罗斯]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
汤笑然译

2015年10月8日明斯克时间下午两点,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这一消息迅速成为网络和当地报纸的头条新闻。作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一位白俄罗斯作家、第六位俄语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创作离不开苏联,有关苏联及后苏联生活中的一切是其创作中永远的关注对象。

在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授奖词中,提出将奖项授予她是“为了她多声音的创作——当代痛苦与勇气的纪念碑”,这句话精辟地总结了阿列克谢耶维奇创作中的三个特点:以用编年体式为每个时代树立纪念碑为创作宗旨,以平等展现各种人的声音为创作风格,以对痛苦与勇气的全面反映为创作内容。在整整四十年的创作生涯中,女作家以其坚忍不拔的毅力、不畏艰险的勇气和不断探索的精神,开创、丰富并完善着这一全新的文学体裁样式。

阿列克谢耶维奇1948年5月31日生于乌克兰的伊万诺-弗兰克夫斯克市,成长于一个军人家庭。1972年从白俄罗斯国立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做过中学教师和报刊编辑。她写于1975年的处女作《我离开了农村》由一些离开家乡的人们的独白构成。书没有出版,但其写作风格已初露端倪。她坦言曾经尝试过各种各样的体裁——短篇小说、政论文、访谈录等等,不过对她产生关键性影响的是同为白俄罗斯作家的阿达莫维奇及其著作《我来自火红的农村》和《围困之书》。这两部书都不是阿达莫维奇一人写成的,而是他和多位作家合作的成果,但这种对于白俄罗斯和俄罗斯文学都比较新颖的体裁属于他的独创。阿达莫维奇一直在为这种新的体裁寻找准确的定义:“集合性小说”、“清唱剧小说”、“自己说自己的人”、“史诗性合唱小说”等。阿列克谢耶维奇视其为导师,多次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说他帮助自己找到了自己的路。现在看来,阿达莫维奇确实启迪了女作家的心智,使她发现了自己真实的内心需要及获得这种满足的途径。阿列克谢耶维奇在一次采访中说:“我长久地寻找自己,希望找到这样一种能够接近真实的方式,正是真实折磨着我,吸引着我,也令我着迷。抓住真实,就是我之所想。而这种体裁——由多人的声音、忏悔、人们心灵的证据和见证组成的体裁瞬间就攫住了我。是的,我正是这样看待和倾听世界:通过声音,通过日常生活和存在的细节。我的视觉和听觉就是由此组成。而我做过的一切都成为必须:因为它需要你同时是作家、新闻记者、社会学家、心理分析家、说教者……从成千上万的声音、我们日常生活和存在的片段、词语以及词语和词语之间、词语之外的东西中——我组织起的不是真实(真实是无法企及的),而是形象,是自己时代的形象,是我们对它的看法,我们对它的感觉。真实性产生于视野的多样性……我从和我同时代生活的人中组织起自己国家的形象。我希望自己的书是编年史,是我所遇到的和与他们同行的几十代人的百科全书……他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信仰什么?他们怎样被杀害?他们又是怎样杀人的?他们怎样去希望、又是如何没有能够成为幸福的人?”

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路,女作家就以其执著和无畏一路走来,收获着累累硕果:从1983年完成《战争中没有女性》并被拖延两年出版后,作家又相继出版了《最后的见证者》(1985年)、《锌皮娃娃兵》(1989年)、《被死神迷住的人》(1993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1997年)和《二手时代》(2013年)。这些书是众多普通人关于卫国战争、阿富汗战争、自杀、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以及苏联及后苏联生活的讲述,被著名评论家列夫·安宁斯基评价为“我们绝无仅有的著作”,“可能是俄罗斯(或者准确些说是苏联和后苏联)文化中的第一部——对几十代人的生活和七十年社会主义现实本身进行跟踪、纪实和艺术加工的作品”,是“活生生的,人民自己讲述,由天才与诚实的编年史作家记录、倾听和整理的历史”。而且,阿列克谢耶维奇笔下的历史不是干巴巴的史实,而是“情感的历史”:“我的书都是我在街头仔细观察和仔细倾听得来的。其中都是真实的人讲述自己时代的主要事件——战争,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切尔诺贝利,他们把这些都存在脑子里——这就是一个国家的历史,是旧的也是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微小的个人的命运史。”例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这部作品,作家认为这不是一本关于切尔诺贝利的书,而是关于切尔诺贝利之后的世界的作品,“它讲的是人们怎样去生活,去适应新的、正在发生但还不能理解的现实。那些经历过这起事件并在事件之后生活的人们得到了新的知识,是整个人类的知识。可以说他们已经生活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是核战争之后,所以这部书的副标题是——未来纪事”。这些作品组成了苏联和后苏联人们心灵的艺术纪实编年史,印证了列夫·托尔斯泰所多次强调的观点:“跟踪生活本身远远比对它进行臆造更加有趣。”它们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冠之以“乌托邦之声”系列,成为作家获得该奖的主要依据。

可想而知,坚持走这样的创作路线对于阿列克谢耶维奇来说必然会历尽坎坷,她所遭遇的不满、质疑、谴责甚至审判如影随形。和平主义、自然主义和对苏联女性英雄形象的去神圣化是她经常遭到的批评,反苏、反政府、反党等罪名也每每落到她的头上。最严重的一次,政府曾经组织过对她及《锌皮娃娃兵》这本书的政治审判,因为国外知识分子的抗议,审判才被迫停止。应当说,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获奖还是说明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某些偏好吧……

(侯玮红)

我们所处的世界变得愈发战事频仍,这一点毫无疑问。出现了许多新的思想——意料之外或情理之中,深思熟虑或头脑发热,都是我们过去从未料想过的……而一旦谈论起战争来,则尽量深刻地挖掘到思想深处,以达到它隐秘的内涵,比如,人有了一个接一个疯狂的感觉:他可以杀死别人,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神,拥有对别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倘若如今要写作或阅读关于战争的文字,我想写一写或者读一读那些有幸没有能力杀人的人。瞄准——却不射击……抓住目标——却停止杀戮……但是你越看电视,就越成为野蛮人。我已经厌倦生活在一个“人人都有武器”的时代,我的时代毁灭了我。现在,要表明人类的事业是望向天空或树木,为压碎的瓢虫而伤心,或重复前人的经典,说不能看见树木或者不能幸福,都需要比去车臣或者科索沃更大的勇气……不久前听到一群十八岁的男孩们说:“什么?穿着这些愚蠢的外套和靴子去送死吗?不想送死!只想简简单单地去活,去爱。早上起床看到窗外的电车轨道闪闪发光,早起的人们走来走去……难道这样简单地活着还不够吗?活着!”这些话对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文化和正常的历史是多么眷恋啊。但是,我们是战争文化的人,街垒文化的人,痛苦文化的人,这种文化将我们牢牢束缚在其温情又残酷的怀抱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不会松开)。所以,对战争的沉默不语,就是摆脱这种包围的尝试……

我写过很多关于战争的故事……前不久我重读了自己的第一本书《战争中没有女性》,一直想把它写完,或者重写,因为我现在写的话它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样子。还是那些主人公,还是那个作者,但却是另一本书了。我们可能会用另一种方式来谈论和思考它。这些文献是从活生生的人类记忆和活生生的人类心灵中得来,纵然发生在很久之前,哪怕只发生过一次,也和我们共生共息,无穷无尽。到头来,我们了解的不是事件,而是我们自己,每一次都会对自身有新的了解。二十年之后再翻开那些陈旧的便笺本,我找到了也许是自己最主要也是最好的一本书。在那本书中,我们所恐惧的战争,使人出乎意料……我想起在一个厂房工棚的狭窄房间里,一个孤独年迈的女人,她说:“……当时我们俘虏了德国人,并没有杀他们,那时子弹很珍贵。游击队的弹药总是不足。俘虏是用小刀、螺丝刀、扦子之类的东西刺死的。我走过去看他们的眼珠怎样由于痛苦而爆裂……我恨他们。因此觉得很幸福……”另一篇文章里写道:“从包围圈中逃出来……我们的弹药已经用尽。不能杀掉一头野兽或是一只鸟,也没有用来捉鱼的东西。于是我们就吃掉了我们中间……最小的那个人……”

还有:“该死的德国人,他们一进到屋子里,就毁掉一切可以毁掉的东西:花瓶,吊灯,杯子,椅子,木床……年轻的德国女人……我们三个……被强奸之后又被人从三楼的窗户扔下去……他们就那样笑着……现在仍然不相信,这就是我……”我们对这样的战争又有何了解?它就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我们用胜利的眼光看待战争,用斯大林神话般的制度或反对这种制度的眼光看待战争,但是人看待战争的角度要远不止这些。在战场上,就像在爱情中,人自身堕落得很深。潜意识显露出来……

诚然,今天我可能写了另一本书,它也应当被毁掉,从传统中消失。生物学,性,游戏,人类关于自我新的认知……我们的战争或非战争文学中一点也不缺我一个,描写那种生物学意义上的人,被迷彩伪装着,穿得很漂亮,头发梳得很顺,把突出的一种思想深深藏好。我打开那本关于阿富汗战争的日记:“单独杀人还是有点害怕。一起的话——就会感到很愉悦,甚至很激动。战争中有幼稚游戏的因素——射击,追捕,欺骗”,“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向您承认一些别的,例如人可能会喜欢上杀人这种事。还有一种对时间很特殊的看法,会感到自己是永生不死的。孩子们回到家乡,恋爱结婚,他们也会有孩子,但是无论怎样,战争会以最尖锐的感受留存在他们的生命之中”,“当你坐在飞机上追赶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和女人在一起时同样的感受……”我还记得在阿富汗时的震惊之情:我们在1945年的战场上受过教育,而战争,并不是关于战争的所有真相。激情,或者恩格斯所谓的“杀人犯(凶手)的爱国主义”,裸露出来,垂头丧气,这是谋杀。充满仪式感的谋杀。还有关于那个小毛孩的,说什么愚蠢的外套和愚蠢的靴子……“我不读关于战争的书,因为这些书会给我一种暗示,我的生活等同于什么一样。但是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它比任何主义和目的都要崇高。是无价之宝……”所以我们活在过去的战争激情和现在的自我个体的感觉之间。局部的感觉。年轻人都在读什么?卡斯塔尼达,弗洛连斯基……人想要刺探进有“我”的地方,学习,最终做这样的工作。走向自身……然而却被派到了车臣……

我问自己:当我描述战争的时候,最使我不安的是什么?可能,是死亡,尽管曾经离它很近,还是想要去理解。这个神秘而又美丽的恶魔引诱和戏弄着我们。不要说服一个人应该去死,这个人不想死。打开电视……“这是什么时代,谈论树木是犯罪,因为其中含有关于暴行的沉默”(布莱希特语)。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身上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人比艺术更长久。翻开切尔诺贝利的日记……

第一个月……我们一起从战场到白天应该已经疏散的村子里。人们沉默着,也不互相打望,带着包袱和手提箱走向公车,后面跟着他们的狗和猫,同样沉默。人们坐上车,宠物们也停下脚步,它们都有充满灵性的眼睛,都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抛下自己,为什么不能一起离开。“穆斯卡,我可怜的穆斯卡,”女孩抱着小狗,“我给你留了一大盆牛奶,还有很多面包。”没有谁知道,两天之后特种部队一定会枪毙这些动物。它们已经习惯在人的呼喝声中跑来跑去了……

老太太抱着圣像,在如同她自己一样老旧的农舍里跪着,边哭边说:“孩子们啊,不要离开自己的穷窝。难道这是战争吗?我是经历过战争的……到处都在打枪,爆炸,着火……而这里,看吧,樱桃树开花了,苹果树也都变白了……葱发芽了,萝卜……”——安静了几分钟,又开始讲起来,“鸟儿们飞来飞去……甚至连小老鼠都生机勃勃的……难道这是战争吗?为什么我非得抛弃自己的农舍呢?离开……”我们没有人能够回答她,我们也不知道,战争是什么。这场战争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声音,它被称为——切尔诺贝利。

我想,我一直在描写战争,现在想写点儿别的。而且人们也想读点儿别的。

乌托邦之声

长久以来我都在寻找一种写作风格,它能够符合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符合我眼睛和耳朵安置的方式……尝试自我……

于是我选择了用人类的声音……我会在公众场合仔细阅读和倾听我的书籍。窗外的世界。在那里真实的人们谈论着自己所处时代的主要事件——战争,社会主义帝国的崩溃,切尔诺贝利,他们一起用语言记录自己国家的历史,他们共同的历史。古老的和最新的历史。和每个人——渺小的个体命运的历史。

如今,当世界和人类变得多元化(艺术常常承认其无能为力),文献记录在艺术范畴中变得越发值得关注,没有它就不能想象我们这个世界的完整图景。它使我们接近现实,它抓住并保留了过去和现在的本真。二十多年的文献资料工作,写了五本书,我一直坚信并且重复:艺术关于人类的众多事件都不怀疑也不猜测,于是尚未经过研究的东西就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但是我不写干瘪而裸露的事实历史,我写感受的历史。或许也可以被称作“漏掉的历史”。在事件的过程里一个人思考、理解并记住了什么?他相信什么,又不信什么?他有什么样的幻想、希望和恐惧?他对自己和世界的理解是什么?……在任何情况下如此数量规模的真实可信的详情和细节都是不可能想象和臆造的。我们很快就会忘记我们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年之前的样子。而有时我们感到羞耻,或者我们已经不相信,为什么过去是这样的。艺术会撒谎,文献记录却不会骗人。尽管文献也是某些人的意志和激情。但是我根据上千种声音、命运、我们日常生活和精神存在的片段创造了我书本的世界。每本书我都写了四到七年,会见、采访、记录了五百到七百人。我的记述包括了几代人。从那些记得革命的人们开始,经历过战争、斯大林的集中营,并走向我们所处的时代的人们——几乎跨越了一百年。一部心灵史——俄罗斯的心灵史。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俄罗斯—苏联的心灵史。乌托邦和恶托邦的历史,不仅在俄罗斯、甚至在全世界都没有彻底地消亡。

我想留下它自身的参与者和见证者的话语。

我的记述还在继续。我跟在自己的主人公后面走过了几个时代……

第一本书:《战争中没有女性》

参与伟大的卫国战争并在苏联军队作战前线的女性超过了一百万人。这并不少于她们参加游击战和地下抗争的数字。她们都是十五到三十岁。她们掌握了所有作战的专业技能——女飞行员,女坦克手,女冲锋枪手,女狙击手,女机关枪手……女性不仅拯救别人,像过去那样,当一个护士或者医生,她们也上阵杀敌。

在这本书里,女性所谈论的是男性不会告诉我们的战争。这种战争我们并不熟知。男人们会谈论功勋战绩、前线行动和首长将领,而女人们谈论的则是其他事情——第一次杀人……或者在战斗之后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是多么可怕。这些尸体像土豆一样散落着。都是年轻人,所有人都令人难过——不论德国人,还是我们俄国士兵。

战争之后女人们还有另一场战争。她们隐藏起自己的战争故事,自己伤痛的片段——因为必须又一次学会微笑,踩着高跟鞋走路,然后嫁人。而男人们则忘记了自己的女性战友,背叛了她们,从她们那里偷走了胜利的果实,不与她们分享。

第二本书:《最后的见证者》

这是战争中七至十二岁儿童关于战争的回忆。孩子们口中的战争。没有政治,没有士兵,也没有历史学家。最公正的目击者。战争在孩子们的眼中更加可怕……

第三本书:《锌皮娃娃兵》

这本书是关于一段不为人知的战争,隐藏在一个特别的民族中——在阿富汗境内的苏联战争。人们只能通过从未知国度运来的锌制棺材猜测这场战争。

这已经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战争和人。我们还会在新的战场上看到他——南斯拉夫、车臣、纳卡地区……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么多关于战争的书?您是一位女性,而写战争的基本上都是男性。因为我们没有另外一个历史,我们全部的历史——是战争的历史。我们不是在战争,就是在准备战争。要不然我们就从没有生活过。我们甚至没有怀疑过,我们的战争多到什么程度。我们的英雄,我们的理想,我们关于生活的想象——都是战争的。这就是为什么在过去帝国的土地上会如此轻易地鲜血横流……

第四本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

切尔诺贝利之后我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两个灾难并存:宇宙的——切尔诺贝利,和社会的——巨大的社会主义大陆的坍塌。第二件灾难盖过了第一件灾难,因为它对于我们来说更近一些,也更容易理解。这一切在切尔诺贝利的土地上第一次发生,而我们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的人。我们和这些一起生活,在我们身上正在发生一些事情:血细胞计数、基因代码都改变了,熟悉的风景消失了……而要理解这一切需要另一种人类经验和另一种内在工具,而我们还没有这些。我们的视力、我们的嗅觉不能觉察到新的敌人——恐怕,来自未来——辐射,我们的语言和感觉也不能适应所发生的事,我们所有历史的痛苦经验也帮不上忙。我们恐惧的尺度只有战争。意识并未涉及到更深的地方。停滞不前。在切尔诺贝利所发生的,要比古拉格、奥斯维辛和大屠杀更加严重……

很难防范来自未知的事情,来自人类还未熟悉的事情。任何年代,我们的年代,切尔诺贝利的年代,都变得如神话一般。新的一代人,会陆陆续续转向我们:这是怎么发生的,当时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他们的感受是什么,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他们说了什么,记起了什么?

这本书不是关于切尔诺贝利,而是关于切尔诺贝利之后的世界。目击者们陈述着……还来得及陈述……他们中的很多都已经故去了……但还是向我们传递着讯息……

这几本书,关于人们怎样杀人和怎样被杀,怎样建立和相信伟大的乌托邦,我们的生活始终和理想、国家、未来等同。我们在掩体和街垒中生存,在体制中生存。《永恒狩猎的美丽的鹿》(一百个俄国爱情故事)讲的则是俄罗斯人多么想要幸福,梦想着,憧憬着,但是却得不到……为什么?他们是怎么想象自己的家、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爱情?最后,对于他们来说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

人是不断变化的。我们的世界也是不断变化的。记述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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