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孙海
找寻传奇植物——距瓣尾囊草
四川/孙海
图1 约瑟夫·洛克
距瓣尾囊草Urophysa rockii,是毛茛科尾囊草属Urophysa多年生植物,提起距瓣尾囊草的种加词rockii,似乎可知它喜岩生,实际情况也如此。另外说起“rockii”也必须提到一位大名鼎鼎的人,他就是美籍奥地利探险家和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Joseph Charles Francis Rock)。
洛克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1920年,洛克的植物探索旅程始于泰国、缅甸和印度。很快,他就来到中国,将他毕生最精彩的时光留在了中国西部。从1922~1949年,洛克在中国云南、四川、甘肃东南以及西藏东部度过了漫长的探险考察岁月,对当地植物群落、人文风俗等多个方面进行了深入考察,并将多种植物样本带回西方。波士顿的阿诺德植物园现在还保留了许多他在这一时期采集的植物标本。(图1)
在20~30年代,洛克受美国农业部、美国国家地理学会、阿诺德植物园的资助,在中国西部川甘滇和西藏采集了大量的植物标本。据美国有关文献记载,1924~1927年,洛克前往中国西北部和西藏东北部进行他的探险旅程,在1925年3月,洛克途经四川涪江上游某地,在临江沿岸潮湿的青苔丛中,首次发现了一种开着蓝色花朵的毛茛科植物,并且采集了活体植株标本,随后带回国(标本现保存于美国)。1929年,德国植物学家Oskar Eberhard Ulbrich根据洛克提供的标本,将该种植物被命名为Urophvsa rockii,中文名叫距瓣尾囊草,新物种的发现在植物学界引起了轰动。
不过,在部份人眼里,洛克一直走的是和传统的学术道路不同的野路子,虽然他作为距瓣尾囊草的发现人和一名植物学家,但是在他们眼中,洛克更多的是类似于一个民科类的博物学家,而他自学成材的方式也决定了他不能达到一个高度,并未被学术界真正的接受。即使在中国洛克采集和发现了很多物种,以他名字命名的中国植物物种也有数十种之多,但是洛克并没有真正的去了解和研究他所发现的物种,这也许也和他早先更多的像是一名植物探险者而非植物学研究者的作风习惯相关吧。
最终在中国西南群山之间,洛克追随了自我的本心,为自己的精神家园找到了归属地。他倾家荡产,毕生醉心于中国西南边陲古老的人文地理和文化研究中。作为探险家的洛克生前高傲孤苦,醉心于川、滇、藏的人文山川和植物,后来洛克致力于东巴文化的研究而不被人待见,国家地理也随之取消了对他的资助,他变卖家财继续着他的研究,连生活也常常需要被朋友接济才能继续他的研究。1949年新中国成立,洛克被当作帝国主义代理人驱逐出境,晚景亦是凄凉,至死落寞。
改革开放后,因所谓的“发现香格里拉”之争,突然又让穷挫鬼洛克名声大振,洛克的名字突然间地神洲大地耳熟能详,大红大紫。关于他传奇经历的书籍在市面上流行,从文青到官员,一扯“香格里拉”言毕称洛克,似乎见面不聊几句“重走洛克路”都不能好好说话了。(图2)
图2 距瓣尾囊草标本
再回到洛克发现的距瓣尾囊草,自洛克采集到此种植物以后,他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个后来以他名字命名的新物种,在留下只言片语原始文字记载后,这个探险家又消失在中国西部茫茫群山之中。此后整整80年内,这种植物从人们视野中消失,再无国内外学者采集到它。建国后,据说为了寻找这种植物,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曾两次派专家数次前往洛克语焉不详记载的采集地寻觅,虽然做出了努力,却均告失败。
尾囊草属是我国特有植物,仅两种,即尾囊草和距瓣尾囊草。由洛克发现采集的后者更是十分罕见,据资料报道,迄今世界上仅存于四川某地涪江段,据称存世已不足3000株。这种传奇的植物分布仅局限于采集地二三平方公里内临江的石灰岩壁上。它生长在海拔620~650米的山体半风化石灰岩裂缝内的腐殖土层上,仅靠有限的风化物质和岩壁缝穴浸出的水存活,由于生长环境苛刻,极大限制了分布范围和种群数量,其有限的个体更显珍贵。
2005年,功夫不付有心人,一位植物工作者在植物考察过程中,忽然间在涪江上游某处水库工地的悬崖边再次发现了它的身影,距洛克采集到它的标本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80余年。
距瓣尾囊草的突然间再次现世,轰动了植物学界。经过调查发现,它的种数量和分布范围都极为有限,现存于世的距瓣尾囊草仅有四个野生居群,其中两个居群个体数量均不足100株。最为严重的问题是,最大的居群正好处于水库建设工地的悬崖边,水库很快就会建成,距瓣尾囊草的栖息地将被淹没在水下。此外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也对这个重现世间的物种的生存地造成了破坏。
不过,距瓣尾囊草的再度发现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联合当时林科院、中科院昆明种子库等单位进行抢救性采集和保存,开展了大量工作,如今已有9000粒种子得到妥善保存。2010年,距瓣尾囊草被正式列入国家“一级珍稀保护植物”名录。在植物学家的呼吁下,政府按照就近和生存环境相似性的保护原则,迅速的启动了保护措施,将即将被淹没的1529株距瓣尾囊草全部就近移植到了新的自然保护区。通过扩繁,对幼苗在远离原产地的合适生境进行人工迁地保护。
2011年水库建成蓄水后,原来现次发现的距瓣尾囊草栖息地已经淹没于水面下,除了部份移植走的植株,在它的原生地还会有躲过重重劫难幸运生存下来的居群吗?除了调查发现的四个居群,还会有未被发现的居群存在吗?
2015年的春天,在菜花金黄的时节,在重新发现距瓣尾囊草后的10年,笔者下定决心奔袭数百里,亲自去解开这个心中的挂念。当火车到达了川西一座城市后,怀着一丝隐隐的不安,我们踏上了寻找这种传奇植物的旅程。经过无数次迷路和折腾,终于逐渐接近考察的目标,沿着一条水库边泥泞的碎石路面,笔者小心翼翼的驾驶着从当地朋友那里借来的小车驶向峡谷深处。
在涪江上游某处,到达一处车已无法前行的地段,我们果断弃车,徒步向更深的峡谷前行。山间的李花正在怒放,景色蔚为壮观。我们沿着悬崖石壁间的小路艰难的探索,四处观察,时至下午,仍然没有发现距瓣尾囊草的踪影。就在笔者已经绝望的时候,突然间,光秃秃的石壁上一丛亮绿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有花!是它么?穿过带刺的蔷薇,冲到石壁边。近距离的细细观察,它真的就是我们苦苦寻觅的距瓣尾囊草!我们兴奋的沿着石壁行进,一丛一丛又一丛的距瓣尾囊草出现在了眼前,我们寻找到了躲过重重劫难幸运的生存下来的小小的居群!那一瞬间,心中感慨无限。
细细的观察距瓣尾囊草,它的中文名得名于其花瓣有囊状的距,这让它的花看起来很像耧斗菜属植物。它的叶宽菱形或扇状菱形三深裂似银杏,花葶长7~12厘米,聚伞花序通常有1花;苞片线形或披针状线形,花梗长4.5~10.0厘米。萼片天蓝色,倒卵形至宽椭圆形,连同爪共长约2厘米。它的花瓣船形,长约6毫米,顶端钝,距长约2毫米;雄蕊长8~10毫米,花药黄色;退化雄蕊披针形,白色膜质与花瓣近等长。距瓣尾囊草的花色极为鲜艳,开放在石灰岩的石壁上,极为美丽。它的花瓣具有蜜腺,具有非常显著的虫媒花传粉的特征。(图3)
图3
距瓣尾囊草是一种奇妙的夏枯型草本植物,秋季萌芽生长,冬季开始开花,花期极长,直到春季。春季开始结实,随夏季到来,它地上部份全部枯死,而它深嵌入岩石缝隙中的根状茎开始进入休眠状态,直到秋天又开始萌发,开始新的生命轮回。
距瓣尾囊草有着极独特的生殖策略,它的种子成熟后,果柄弯曲伸缩在植株附近寻觅适宜的缝隙,蓇葖果的顶部长着似触须一样长长的须,抓牢岩壁,横向开裂的蓇葖果里种子落入石缝中、实行播种。它的肉质根状茎在岩石缝隙中膨大,如岩楔一样把自己牢牢的卡在石缝中。(图4)
图4
值得关注的是,在查阅模式标本和文献时,根据距瓣尾囊草模式标本(现存放于哈佛大学标本馆,馆藏号为GH00068769),表明洛克当时是在涪江沿岸潮湿的苔藓丛中采到的,但是目前的四个种群发现地都是“垂直崖壁,土壤瘠薄的岩缝中”。距瓣尾囊草的习性到底是否喜荫湿,不同的研究人员观点不一致。问题的根源可能出自模式标本上关洛克当时对采集地生境的描述与目前实际发现地生境存在较大矛盾。短短的几十年时间不应当让一种植物的生活习性发生如此重大的变化,因此,结合洛克的当年去甘青一带短时途经涪江考察采集的经历,还有他在短短的时间中就采集了数万份标本的植物探险者的方式,我们推测会不会是洛克在处理海量采集信息时可能出现了纰漏呢?
照理讲,能在如此苛刻的自然环境下生存繁殖,拥有高明生存技巧的距瓣尾囊草种群似乎不应当这样稀少,然而研究表明:“距瓣尾囊草对环境依赖性强的生殖过程,是其种群生活史中最脆弱的环节,种群生殖能力低下(野外条件下种子萌发率仅为2%),是其处于濒危状态的主要原因之一”。距瓣尾囊草成功的适应了苛刻的自然环境,但这种环境反过来又影响了它的种群发展。(图5)
图5
原生境地的破坏、人类活动的强烈干扰、2008年的大地震带来的地质灾害,生境的片断化不断的加剧。加上距瓣尾囊草极为苛刻的生长环境和地理隔离的因素,如果一个物种不能有效的维持其居群的规模和自然更新,最终可能会导致居群的退化甚至灭绝。(图6)
图6
重走洛克路,我们内心无比感慨,心中默默的祈愿这个珍贵的物种资源的种群能在四川的山野长久的生存繁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