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宝大学里的县长们

姚玮洁

2015年12月29日，淘宝大学县长电商研修班一周年发布会在杭州阿里巴巴巴西溪园区举行，图为当日第40期百色市定制班毕业合影

淘宝大学第一期的“插班生”——黑龙江省明水县县长洪非没有想到，在淘宝大学的学习会成为自己“改变命运的4天”。

2014年11月，工作人员告诉他，淘宝大学县长研修班发了招生简章。虽然只是隐隐感到电商可能会对明水的发展有帮助，而且报名人数已满员，洪非还是找到了阿里巴巴负责人，“硬要参加”。

“我只是想试试。”洪非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对于短短4天的课程，他原本并未抱太大希望。

没想到，他这一试，就把明水试成了销售额达到了1100万元的电商大县。一根网线、一台电脑、轻点鼠标，让明水的红谷小米、红豆、绿豆等杂粮远销海内外。

这是淘宝大学第一次培训政府官员。2006年成立的淘宝大学是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集团旗下的核心教育培训部门。至今的一年半里，淘宝大学陆续开办了40多期县长培训班，累计培训1700人，覆盖了600多个县。

这些受训的县长们，成为中国基层电商图景中的一个特殊人群。

放下身份的课堂

2014年12月9日，淘宝大学第一届县长研修班在浙江省委党校正式开班。

首届研修班，学员一共30人，分别来自广东、贵州、浙江、安徽、黑龙江等地。其中5个县来了正县长，黑龙江明水的洪非就是其中一个。其余的县，来参加培训的有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还有一同来的商务局局长。

涉及电商发展，“每个县里的决策者不同，有的是县长，有的是书记，有的地方分管县委常委、副县长也能拍板，但他们要把具体事宜交给商务局的局长或工信委主任负责。所以，我们希望每个县来决策者加执行者两个人。”淘宝大学县域课程负责人何兵权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第一期课程，学费全免，食宿自理。授课地点放在浙江省委党校，也是为了符合八项规定的要求。

“官员们都很严肃，还有些许拘谨。特别是同一个县里的领导干部之间。”淘宝大学培训专家、班主任张彬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

为此，淘宝大学设计了一些互动环节，让这些特殊学员们放下身份的束缚。

学员们每天会被随机分成6个圆桌小组，避免了按座次排序的麻烦。小组桌上，放着每个人的名牌，名牌上并没有标明职务。等到第一节课后，连这些名牌都被丢在了一边。

同时，为了防止“找一个老教授讲一天，下面的人听完就完事了”，县长们不仅要听课，还要回答问题、参与讨论。

这些县长们不仅自觉地把手机调成振动，也没人外出接电话。几天课程下来，许多人都记了厚厚一摞笔记。

尽管班主任强调下课后会将课件发到学员的邮箱，但仍有不少官员急切地用手机拍下课上演示的内容。

“怎么能不着急呢？明水县是全国产粮大县，可农产品销不出去。”洪非说。

在淘宝大学受训的县长们，成为中国基层电商图景中的一个特殊人群。图为淘宝大学县长电商研修班上培训现场

来自贵州省黔东南州的几位基层干部都有着与洪非相似的困境。他们都渴望通过在研修班的学习，拿出符合县域情况的电商落地发展方案。

更让洪非焦虑的是，自己虽然是经济学博士后，刚来的时候却连O2O、B2B这样的网络名词都不懂，也从未用过微信。

“他很迷茫，却又不好意思问老师，因为没有人去问。他就私下跟老师交流，偷偷地问。”班主任张彬说。

县长的需求

何兵权说，在开办县长电商研修班之前，淘宝大学派了一支小分队，深入县域详细调查。

甘肃陇南成县是其中一个调研点。这个县地处偏远的西北地区，交通十分不便，出产的无污染核桃大量滞销。成县县委书记李翔亲自上阵，在微博上推销核桃，提升了销量，被称为“核桃书记”。

李翔预感到，电子商务有可能是改变当地农村的重要机会。但是，具体如何用电子商务推广本地农产品，他并不了解。

在和李翔及当地领导沟通后，何兵权梳理出当地对于干部培训的几种需求。

首先是培养领导干部的电商意识。虽然李翔已经知道如何做微信推广，但当地其他领导干部对于互联网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看看门户网站的新闻上。

其次是成功案例。“他们迫切想知道，别的县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会成功。”2012年，有些“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县已经开始做电商。淘宝的阿里研究院每年发布电商百佳县榜单，何兵权打算从榜单上“扒”一些成功县市来讲课。

而作为最大的电商平台，阿里巴巴的农村战略也是基层干部们所关注的。对于阿里巴巴来说，这也是很好的推介机会。

此外，一个关键的问题是，政府在整个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尤其是出台支持政策。比如，拿多少现金补贴电商？新入驻电子产业园的电商有哪些优惠？网店给多少钱补贴？

在张彬的印象中，无论是哪期课程，学员们问得最多的几个问题都是：领导班子该怎么来搭建？具体职责如何分工？政策资金如何分配？应该扶持什么样的企业、引进什么项目发展电商？

一下课，县长们就会把老师团团围住，特别是其他县里前来分享经验的老师。“好几次我都差点误机。”前来分享的福建省德化县副县长刘惠煌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他们恨不得按图索骥拿一个方案回去，照着一个个做就好。”刘惠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学员们，每个县情况不同，要针对自己的区域特征具体分析。

刘惠煌是2015年6月加入淘宝县长研修班的。当时，德化县在全国电商百佳县的榜单上排名第49名。7月，他成为县长研修班特聘讲师。一年后，德化县在榜单上跃居第7名。

为了更加简洁地介绍地域电商特点，特聘老师在讲课时喜欢把本地经验总结为“某某模式”，比如“义乌模式”“通榆模式”等，但何兵权表示，“根本没有模式，只有适合自己的方式”。

县里成立了电商办

作为研修班的插班生，洪非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在来自吉林的一家农牧业科技公司董事长莫问剑分享吉林省通榆县的案例后，洪非举手提问：“我们的县域和通榆接近，您有没有信心做我们的服务商？”

课后，洪非还邀请住在同一家酒店的莫问剑到自己的房间聊聊。当天晚上，两个人围着宾馆房间内的小圆桌交流了1个多小时。莫问剑告诉他，如果明水能用半年赶上通榆，就算是真正成功了。

回到明水，洪非成立了电商办，要“打造互联网应用大县”。为此，政府办主任变身电商办主任，招商局局长变身副主任。

现在的明水，在短短一年零三个月时间内，已成为县域电商的成功案例之一。

洪非意识到本地农产品物流成本太高，便组织搭建起连接23个村的电商物流网络，并在50个行政村建设了农村淘宝服务站。

随后，明水县与阿里巴巴合作，建设了物联网技术控制的全程可追溯的农副产品基地，消费者在网购时扫描农产品包装上的二维码，就可以查看种植和生产流程，还能实时观看种植环境。

“无论淘宝有什么新的项目，他们教我们1.0版本，明水都能推广到2.0。”洪非说。

2015年，共有150批次2000多人到明水参观，最远的来自湖北。黑龙江省领导在当地考察后，决定将全省农村电子商务推进现场办公会放在明水召开。何兵权认为，“这是对县里工作的一种肯定。”

但也有一些地方，因为书记亲自上阵开微店引发了争议。关于政府角色的讨论，不得不让上课的官员们坐直了身子，“支起耳朵”。

“我们上课时也一再强调，在电子商务这个池子里，企业一定是主体，政府不能缺位，但也不能越位。当企业还没有意识到整个体系发生变化的时候，政府有责任和义务去唤醒、引导，但不能代替。”何兵权说。

“有的县长开店的目的很单纯，他就是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免费，不试永远都不懂。” 何兵权说。

多中西部干部，70后最活跃

首期研修班之后，淘宝大学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第二期培训班。此时正值2015年全国两会结束，“互联网+”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几乎用不着刻意宣传，靠着口碑，淘宝大学第二期继续爆满。

随着现实的需要，淘宝大学针对县长们不断变换课程设置，除了研修班，还推出了定制班。

“我发现，越是欠发达地区越积极。”刘惠煌说。

福建省的定制班只有26个县报名，基本上都位于欠发达地区。“我们德化县在泉州市排名倒数第三（泉州下辖4个区，3个县级市，5个县和泉州经济技术开发区、泉州台商投资区）。” 刘惠煌说。

对淘宝大学县长研修班最积极的当属贵州。贵州省商务厅牵头，全省88个县分五批参加培训。统计下来，贵州是参加人数最多、干部总体级别最高的省。

“全中国只有贵州省是所有县都派有县长、副县长来参加培训班的。”何兵权说。

而从整体上看，参加淘宝大学培训的也以中西部地区的领导干部居多。

其中，既有地方的主动选择，也有国家的政策推动。

2015年7月，财政部、商务部公布了当年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工作的200个示范县名单，中央财政计划安排20亿专项资金进行对口扶持，而其中有82.5%的县属于中西部地区。“很多县市拿到了钱，却不知道怎么用。”何兵权说。

另一方面，当欠发达地区囿于区位优势得不到更好的发展时，电商被视为一种希望。2006年到2012年，中国网络零售市场复合增长率高达99%，2013年内成为全球最大网络零售市场。

来自黑龙江省克山县的县长给班主任张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整个班里，只有他是孤零零一个，没带副手。而且全程学习非常认真。

他私下告诉张彬，克山县是贫困县，县里能够支持他一个人参加培训已属不易。他这次过来，就是希望看看能跟淘宝的什么项目对接，能够让农民买到便宜点的真货。

另一个显著特征是，参加培训的领导干部，以60后居多，70后少一些，最少的是80后。

何兵权认为，最积极的一般是70后，60后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倦怠。“一些思维、观点他们不一定听得懂。”

乡镇干部也要上

淘宝大学用一年时间探索出县长研修班的培训方式，下一步，将主推乡镇干部培训班和企业电商总裁班。“让县长手下思想落后、脱节的科长、科员、乡镇长、乡镇党委书记能与其同频率对话。让企业发挥县域电商的关键作用。”何兵权说。

实际上，这两类班已经在山东省菏泽市郓城县推进。副县长王明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们正与淘宝大学合作培训项目，包括普及培训，让所有乡镇干部了解什么是电商，还有专业培训，教干部群众开淘宝店，甚至包括针对残疾人的特殊培训。

但是王明华也发现，“以前卖手机，三五百家店人家还搜得到你，现在三五万家店，怎么卖？”

经过旷日持久的艰苦谈判，王明华和淘宝约定了包教包会模式：“不管你培训多少人，卖出一单东西，学生才算‘出师，当地政府才给淘宝付学费。”

而洪非也不得不加紧步伐。他知道，中国越来越多的县都在发展电商，竞争非常激烈。在接受采访的当天夜里十点，他刚刚和县互联网办主任就下一步互联网工作部署开完会。

“我跟他们说，咱们这点东西只能挺三年，等到第三年就可能会被超过，所以还要马不停蹄、继续创新。”他高昂的声音里略显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