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旸
她仍然拯救了那个男人,让他终于迈出了独立生活的第一步,让他明白,真实世界里的人情世故到底会有多少暖意和变故,作为一个成年人必须面对这一切在一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里,肥胖和丑陋几乎成为了对一个人最严厉的判决。作为人类,我们其实根本无法真的忽略肉身,直接抵达灵魂。有时,美好的灵魂被困在一具不忍直视的肉身之中,这衍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剧性。
这部安静的《处子之山》描述了这种深入骨髓的悲哀与孤独。福斯是一个相貌丑陋的胖子,在机场地勤部门做行李搬运工,年届不惑,从未有过女友,仍和妈妈住在一起,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摆弄二战战场沙盘模型和听重金属音乐。他几乎没有朋友,一两个保持着社交的人都是由于这些怪癖般的爱好所联结。他善良、胆怯,不敢与人有眼神交汇,与人说话时永远低着头。所以,他被工友们捉弄、嘲讽,被质问到底是不是处男。而在郁闷的生活之中,他遭遇了一段猝不及防的爱情,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和他走到了一起,他本以为自己和对方可以互相拯救,但最终却发现,事情并未如自己所愿。
作为一部冰岛电影,《处子之山》的各个细节都自然而然地渗透出那种北欧特有的寒意与疏离气质,冷寒的意境和这个孤独的故事相互加持。开场的一个镜头非常漂亮地奠定了导演的野心。俯拍之下,空荡荡的机场跑道上,运送行李的车缓慢地绕圈而过,无声无息,光线清冽地洒在地面上。从日常生活的俗常场景中提炼情绪,是一种独特的功力,在北欧的很多电影中,这一点都非常精到。对于这部电影来说,所有状景都是人物心理图谱的倒影。
福斯给自己买了一辆遥控小汽车,在楼下的空地上顶着风,孤独地操控,对于他来说,现实生活是他无法撼动和掌控的,他能掌握的,以及他所喜欢的,都是属于孩童式或者青春期的幼稚东西。比如那个二战的沙盘,比如这辆玩具汽车,比如他和那个午夜电台DJ之间点歌的默契,他摆布着那些小兵人,遥控着那辆小汽车,他从电台里听到一首自己喜欢的,可以发泄情绪的歌,这就是他生活乐趣的全部,一切都是与“物”有关,物不会伤害他,但人或许更可怕。他为二战的战役复盘着排兵布阵,但却对自己的真实人生毫无办法。
福斯本人就是个孤立的象征,所有人都把他视作怪物。他的善意只能被邻居的孩子理解,他陪伴那个孤独的小姑娘,但被她的父亲怀疑是恋童癖;而他邂逅的那段爱情,最初他茫然无措,后来被他视作救命稻草。这次反转很有趣,最初,是那个女人引领着他,一点点让他明白恋爱是怎样一种关系,又应该怎样相处,而很快,他就发现了对方的问题,当女人陷入抑郁不可自拔的时候,福斯成为了老师,他为她做早饭,替她去上班,帮助她走出阴霾。两个“病人”却意外成为了对方的医生。
那段感情经历着波折,他们有过亲密,也有过疏离,后来,女人觉得这个肥胖的男人值得信任,让他搬来与自己同住,但最后,却又改变了主意。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仍然拯救了那个男人,让他终于迈出了独立生活的第一步,让他明白,真实世界里的人情世故到底会有多少暖意和变故,作为一个成年人必须面对这一切。他们之间的情感起伏,其实就是正常男女的情感线索变化,只不过,放置于两个异类的身上,让一切显得有一种弥散性的悲情。但这种悲情最终散去,让福斯洞悉了真实世界。
电影的后半部分显示了一种微妙的变化,福斯有了女友之后,一切都在改观,他替那个女人去垃圾站工作,那里的同事远比机场的那几个捉弄他的人善良得多,他们请他一起到酒吧喝酒、看球,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哥们。他的女友像一个支点,把他从原本陷落的逼仄生活中撬动了出来,让他看到这个世界虽然千疮百孔,但也值得潜入其中经历一次。
最终,他独自一人在飞往国外的飞机上绽放出了笑意。那是电影中福斯难以见到的笑意,一改以往的呆滞。他走出了原生家庭,走出了封闭的内心,那笑容几乎是最治愈系的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