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峰,陕西岐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延河》《飞天》《西北军事文学》等。
一
我回老家居住后,闲暇时间常去的地方是镇上的驿马村卫生室。我来这里并不是看病,而是与在这里的郑永江大夫闲聊。郑大夫天生有一种高谈阔论的本事,知道我是写小说的,闲聊时就常给我说一些发生在驿马镇周围村子的新鲜事情。而我也据此写出了一些文章,发在报刊上。但郑大夫也不是常给我说镇上村子的事情,郑大夫最爱说的是国际国内大事,什么被美军抓住的伊拉克的萨达姆其实是他的替身,利比亚的卡扎菲的女子护卫队其实是他的妃子与姘妇,京津地区的雾霾天气可以使美国的导弹偏离航向。所以,中国的雾霾天气其实是一种战略资源,再所以,柴静的纪实片《穹顶之下》在终极意义上也许是有偏颇的,等等。当郑大夫说起这方面的事情时,我其实是不想听的,但碍于面子,我又不能不打断他,所以也就硬着头皮听下去。看他说得差不多了,我提起另一个话题,引导他转到我喜欢的事情上。当我转移了话题后,郑大夫也就顺着我的话题说了起来。而我也就格外留心听他说村镇发生的的轶闻趣事。
闲聊的时间长了,郑大夫也就向我透露了他们这群乡村医生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他们中的一批人早已经成为百万富翁了。比如孙家村的孙大宝医生,存款早已过了百万。但孙大宝医生虽然钱多,却不会理财,六七年前因为买基金套住了20多万。可就在今年股市大涨前,他却鬼使神差地赎回了全部基金,结果损失了百分之六七十。而如果放着不取,不但把这些年跌下去的弥补了,还会大赚十多万。孙大宝给郑永江说,他把肠子都悔青了。郑大夫说,他们这群人不但炒股买基金,还在外面放债赚取利息。他们给一些熟人放债,放10万元一年可以拿到利息12000元,远远高出银行存款的利息。但郑大夫却也有抱怨情绪,他说他们这群乡村医生承担了全国百分之六七十的民众的防病治病,一年四季没有礼拜天,没有节假日,一天24小时上班,可是国家却不负担一分钱的工资,太不公平了。郑大夫愤愤不平地说,
我附和着他,我说中央台搞了一个全国最美乡村医生的评选活动,这些被评选出的最美乡村医生的事迹非常感人。我问郑大夫,咱们镇上有没有事迹比较典型的乡村医生,受到过上级表彰的。郑大夫说:“有呀,孙家村的孙大宝前几年就被卫生部授予了全国优秀乡村医生的称号。”我大吃一惊,说道:“是卫生部授予的?”郑大夫肯定地点了点头:“没有麻达。人家孙大宝到北京领了奖。卫生室的墙上挂着大幅照片和证书的。”
我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何不以郑大夫与孙大夫为原型创作一部微电影,反映一下他们的生活?我把这个想法给郑大夫说了,他说:“可以拍上一部,让全国人民看看我们乡村医生是如何忍辱负重的。”
就在我准备去孙家村采访孙大宝的时候,镇政府城建办的廖小科找到我,动员我买他代理的天豹保健产品。廖小科四方脸,大眼睛,高高的个子,标准的一个美男子,一脸憨厚相,一说话就笑,不说话也笑。他把天豹产品说得天花乱坠,基因检测多么超前,全世界有多少国家多少人都加入到基因检测中。廖小科说,只要一进行基因检测,自己有没有病,什么时候有病,都可以一目了然。我说搞一次多少钱。廖小科说:“不贵,一个人36000元。还要给返还好多产品。比如说牙膏,你以后就可以再不买了。买一份天豹产品,你们一家至少在十年内可以不再买牙膏。”廖小科说得滔滔不绝,我却惶惑了:一个保健产品,给人给那么多牙膏干什么?让我开牙膏店呀?
我拒绝了。
我骑上电动车去离驿马镇六七公里外的孙家村卫生所采访。
二
孙家村卫生所座落在公路边上,一间小院,一座二层小楼,向阳而建。院子中央建了几个花坛,花坛里有几株叫不上名字的花儿正开得灿红一片。卫生所门口有几个人坐在那里打吊针,吊瓶挂在窗户上面的钢筋窗上。有一个小孩子正在院子开着一辆儿童电动小车玩耍。小孩的驾驶技术看上去蛮成熟的,遇到拐弯的时候他就会娴熟地转动方向盘。孩子的爷爷和奶奶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护理着,怕孩子碰了或者摔了。
孙大宝正在看病,我向他说明了来意,并且提到了郑大夫,说郑大夫大力支持拍微电影反映乡村医生的事迹。我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全国优秀乡村医生表彰大会的合影与一张卫生部颁发的证书。孙大夫看完了病人后把我领进诊疗室旁边一个休息室。休息室很小,大概有五六个平方米,靠里面支了一张床,靠窗户摆放着一张桌子,脚地放着两张硬木沙发,桌子与沙发的表面蒙着一层灰尘。看样子他在这里很少住。墙上是一位友人给他的赠诗,放大了裱了挂在那里。诗歌是顺口溜的形式,冗长而又罗嗦,让人看了只觉得是语言的堆砌。床铺很零乱,屋子脚地看上去有很长时间没有打扫了。我硬着头皮坐了下去。掏出本子,与他边谈边记录。孙大宝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望着我。应当说他是一个很面善的人。但他的头发显然是染过的,最下面发白的发茬露出了真相。我猜想他的年龄应当在六十岁左右。
我们断断续续地谈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应当说,没有多少令人振奋的感人的事迹,平凡而又琐碎。但他的一段话还是让我觉出了他们工作的不易与艰辛。他说:“我们乡村医生一年四季没有节假日,一天24小时上班。从来睡不下一个安稳觉。我们常常半夜被病人家属叫醒要去出诊。酷暑严寒,刮风下雨,病人紧急了都要出诊。比不得公家医院的医生,人家作息时间很正规。”我发现他走路腿有点瘸,就问他的腿患过什么病。他说,一年冬季下大雪,他半夜出诊,掉到沟里摔伤了一条腿,好了后落下后遗症。他说自己的伤病时口气很淡漠,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这情形让我十分感动。
我想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况,我提了话头,可他却很快地转过了话题,不接我的话茬子。我想人家不愿意说自己的家庭情况,我也就不能难为人家。只是后来从郑医生处了解到,孙大宝生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家里只有他与老婆两个人。这个卫生所是他掏了十几万元钱建的。国家给了很少的一点补助。现在,他雇请了弟弟在里面上班,但他是老板,每年给弟弟发二到三万元工资。我恍然记起,在我与孙大宝谈话时,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揭开门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采访结束后,我提出一个要求:给他们卫生所在微电影后面打上字幕,以示鸣谢。但卫生所要支付一点赞助费。我说赞助费可多可少,或二三千,或四五千元都可以。孙大宝听了后并没有什么犹豫不决,而是很干脆的说:“可以。”我听了心里十分高兴。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再联系二三个赞助单位,就可以把拍摄费用落实了。这是微电影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我们把拍摄费用压得十分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三
采访结束后,我用两天时间写了一部微电影剧本。故事梗概是:一个肺部长有不明赘生物的患者被大医院医生宣布为不治之症,患者的女儿在网上宣布:哪个医生看好了父亲的顽疾,她愿意嫁给他。患者的女儿是个美女,网上贴出的相片十分可人。郭大宝用中医在一年时间内看好了这个患者的病。结果患者的女儿兑现诺言,缠着要嫁给他。从而引出了一场啼笑皆非的故事。
我把剧本让郑大夫看了,他说不错。我说了孙大宝同意赞助微电影,郑大夫笑着没有再说什么。我又让动我买天豹保健品的廖小科看了看剧本。我并且给他说,孙大宝同意赞助微电影。廖小科听了愣了一下,但再没有说什么。
过了几天,我带着剧本去找孙大宝,却忽然发现,他看我的目光有点躲躲闪闪,也不敢正眼看我。我让他看剧本,他也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就扔在一边。我提出让他付了赞助费,这时候他却变了卦。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卫生所……就不用……鸣谢了……”我一惊,说:“为什么?”孙大宝说:“我怕有负面影响。再者我也老了,不想要什么名声。悄悄地为群众办点事就算了。”我说:“是不是有什么人给你说啥了?”孙大宝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说:“是这样的,镇上的廖小科卖天豹保健品,说只要买了三份天豹保健品,就可以砸金蛋,砸一个金蛋就可以得到16万元人民币。”我大吃一惊:“你买了三份?”他说:“是的,每一份36000元,我一共花了108000元。”我叹了一口气,说:“世上哪有那么好的金蛋让你砸啊!”孙大宝说:“廖小科说了,砸中率是98.9%。”
我恨死了廖小科。是他拦腰砍了我一刀,让我的微电影胎死腹中。但更为恶劣的是,他欺骗了孙大宝这个优柔寡断的老实人。一天,我在镇街上碰到了廖小科,我恨声恨气地说:“你骗了孙大宝?!”廖小科笑说:“骗什么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逼视着他的眼睛:“你说砸金蛋的得中率是98.9%?”廖小科大不咧咧地说:“我是说过,但我的前提是,他必须再发展二至三个下线才能有砸金蛋的资格。”我说:“这么说前面花的108000元不能砸金蛋?”廖小科说:“是这样的。”
我替孙大宝惋惜。
我把孙大宝受骗上当一事告诉了郑大夫,他听了笑说:“廖小科到我这里来过多次,动员我买天豹保健品,去进行什么基因检测。把预防疾病做到前面。可我总觉得这事不妥当,拒绝了。”我说:“孙大宝给微电影赞助拿二三千元都不愿意,可自己宁可一次掏10多万元去买什么保健品,去砸什么金蛋。你说这世界上有这么傻的人吗?”郑大夫说:“关键你的微电影砸不出金蛋。”我说:“我的微电影里反映了基层乡村医生的痛苦与无奈,我其实是为你们张目和呐喊,为你们鸣不平,可为什么在事关自己利益的事情上,也不闻不问呢?”郑大夫叹气说:“麻木不仁啊!”但郑大夫又说:“先别急,我给孙大宝再说说、让他拿出一二千元赞助,我也拿点钱,最后把我们驿马村卫生所的名字署上。我再给其他村卫生所说说,让他们每一家多少出点钱。”
四
过了两天,郑大夫打电话说,孙大宝同意赞助一千元。我哭笑不得:塞牙缝呀!但既然郑大夫说了,我也不能拒绝。但郑大夫却又告诉我,其他村卫生所没有人愿意赞助。看样子只有他与孙大宝了。
我忽然对拍微电影一下子失去了兴趣。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孙大宝砸金蛋。我找上门向他说了廖小科说的话,孙大宝听了愣怔了一下,说:“如果是这样,怪我没有听清。”我说:“是廖小科骗了你。不是你没有听清。”我的言下之意你应当找廖小科算帐。可孙大宝不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我走的时候,孙大宝拿出1000元交给我,说:“太少了,实在不好意思。”他又把一个塑料袋儿交给我,说:“这是一包牙膏,你拿回去用去,我家一下子也用不了这么多。放的时间长了也就过期了。”我接过塑料袋子,还挺沉的。“这就是你买的天豹保健品?”孙大宝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我想他现在一定后悔了,我说:“没有砸金蛋,你打算怎么办?”孙大宝说出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下去找人动员一下,看有没有买天豹保健品,如果再有两个人买了,我就可以砸金蛋了。”“可这本身就是一场骗局呀!是传销呀!”我说,看着孙大宝。“大家都这么干的,也就不算骗局了。你说呢?”孙大宝说。“基因检测了吗?”“还没有,不过廖小科告诉我,马上就要去省城检测了。”
一个礼拜后,我去郑大夫处聊天,郑大夫告诉我,孙大宝去省城的天豹保健中心搞了一次基因检测,一共查出身体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要患五六个癌症。孙大宝面对检查结果,吓病了,住进了县医院。我们正说着,廖小科进来了,郑大夫阴了脸子说:“廖站长,你怎么把孙大宝检测得住了院?”廖小科不卑不亢地说:“那是他意志不够坚强。”郑大夫说:“基因检测查出了五六个癌症,你让他的意志怎么坚强?”廖小科说:“那不是现在时,是将来时。只要他现在坚持按照天豹产品的说明服保健品,在将来要患的癌症可以提前消除。”廖小科看了我们一眼,又说:“这就是天豹的可贵与高明之处。可以说,在全国再没有其他的保健品有此奇效。”我乘机讥讽了他一句:“还可以砸金蛋!”廖小科没有恼,而是振振有词地说:“你们也别说,说不定孙大宝某一天会真正地砸出一颗金蛋的。”
说到这里,廖小科忽然笑眯眯地说:“我手头现在有一个赚钱的好项目,你们愿意不愿意投资?”
郑大夫说:“你又想出什么发财的路子?”
廖小科说:“是稀土项目。买一份等于把钱存入银行,你只管坐下或者睡下数钞票就行了。”
郑大夫来了兴趣:“说说详情。”
廖小科倒扳作起来:“我看你们不像会赚钱的人。人家把金子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也不相信。你说你们这样能发家吗?”
廖小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要想发大财,就要有发大财的气魄与胆识。关于稀土项目,我想多说几句。你们也该知道,现在全世界只有中国有稀土,而这个稀土元素又是航天工业与其他一些基础工业不可或缺的重要原料。所以有一定眼光的人在做稀土生意。他们需要大量资金低价来囤积稀土,然后等到稀土价格涨到一个高度后再卖出去。这中间的利差可不是一点点,海着呢。当然了我们并不参与购买稀土,我们只是投资,也就是用钱生钱。而且投资后每个月都按投资额的3%返利。你想想,如果你投资6万元买一份稀土。一年返利是多少?21600元。啊,吓住了吧?!你在银行存款能有多少利息?”
我禁不住说:“那么东家凭什么赚钱?他把利润全返给买家了,他爱吃亏呀?”
廖小科摇摇头:“我给你们说几个人,他们都从稀土项目中赚了钱。现在每月都有款项打到他们的卡上。”
但我对于廖小科说的人不感兴趣。这分明又是一个大骗局。
五
孙大宝出院后,廖小科找上门来动员他投资稀土项目。廖小科把稀土项目吹得神乎其神。孙大宝禁不住他的吹嘘与诱惑,投了6万元买了稀土项目。还动员一些熟人朋友也买了。这件事等我知道时已经是一周之后。是郑大夫告诉我的。但郑大夫没有买。郑大夫总觉得这其中有诈。两个月后,买稀土的人明白他们上当受骗了。因为他们的卡上再没有打来的款子。而且他们打电话联系时,对方的电话却一直关机,再也找不见人。当然这是后话。
我为孙大宝感到痛心。我不明白,一个获得卫生部表彰的优秀乡村医生,为什么会屡屡受骗上当?是金钱的诱惑力太大呢,还是孙大宝的意志不坚定,抑或是廖小科的骗术太高明?
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帮孙大宝一把。并不是他赞助了微电影,也并不是我有一颗怜悯与同情之心。而是我觉得,如果不帮他一下,我也就丧失了一个人应有的品德。
我来到孙大宝诊室的时候,孙大宝正在查看手机。一见我来,立刻指着手机给我说:“杨作家,你看看,廖小科说的一点儿不假,我才投资不到一个月,1800元就打到卡上了。”我说:“那本身就是你的钱,他们是拿你的骨头煮你的肉。”孙大宝怔了一下,说:“你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说:“时间会相信的。大概你等不上两个月,就会知道这件事的真假。”
孙大宝处理完了手头的病人,与我拉起了话。他说:“其实我也怀疑过这中间有诈。但廖小科一再地推销,不厌其烦,苦口婆心,我也就动了心。我是这样想的,万一这利息返还搞上三五年呢,我还不是赚了一笔?即就最后是一场骗局,我全当缴了学费了,也没有多大的事情。”
我说:“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想法,骗子才大行其道,肆无忌惮。”
孙大宝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又说:“你应当站出来揭发廖小科的骗子行径,让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免受其害。”
孙大宝笑了一下说:“我不会这样做的。毕竟我们是熟人,朋友。”
我说:“正是因为是朋友与熟人,所以行骗起来才容易成功。现在,你已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再不能执迷不悟了。”
“我还没有砸金蛋。”孙大宝说,“等到砸上一只金蛋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认为你会成功吗?”
“廖小科说成功的概率是98.9%。”
“但你恰巧就是那1.1%。不信了你走着瞧。”
孙大宝愣怔了,神情恍惚迷离,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但很快地他又笑了:“我相信不会是这样的。你不要嫉妒我。”
我毕竟与孙大宝不熟,再劝下去只会是更尴尬的局面。
我把规劝孙大宝的一事告诉了郑大夫,他听了笑说:“这个孙大宝其实是一根筋。”
我说:“你再劝他一下,你说的话他可能还听的,毕竟你们是同行。”
郑大夫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孙大宝跑来还动员我买天豹保健品,他说,只要我买上一份,他就可砸金蛋了,只要一砸金蛋,他就可以得到16万元。他说,到时候他分我6万。”
我说:“你相信他会得到金蛋吗?”
郑大夫说:“我说不准。”
我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郑大夫说:“反正我不会买的,我对此类宣传一向是置之不理。但我也不反对。骗子有行骗的自由,受骗者有受骗的自由。我不想获利,我也不想受害。但我也不反对,毕竟我不是监管部门。”
我想说如果人们都抱这种态度,那骗子还不猖獗至极。但我没有这样说,我说:“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事不是骗子大行其道,而是受骗者在受骗后还帮着行骗者说好话。正如鲁迅所说,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若是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就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
六
我决定向廖小科摊牌,让他停止对孙大宝的伤害。也让他劝孙大宝不要再拉下线砸金蛋了。廖小科笑说:“你的精神感动了我,我一定劝阻孙大宝不要再动员人购买天豹保健品了。”但廖小科却在下来的聊天中一个劲地吹捧我的文笔是如何如何地好,我写的小说他都读了多少,有多少人物打动了他。他还向多少人作了推荐,等等。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有点愣怔,也有点不知所措,还有一点晕晕乎乎。毕竟被人吹捧不是一件多大的坏事。
后来我问他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他笑了,说:“还是杨作家洞微知著,明察秋毫,你们当作家的不简单啦,别人心里想啥,想隐瞒都瞒不过去。你们当作家的就像孙猴子,一下子能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去,把别人的肠肠肚肚看得一清二楚。”
廖小科还真是有求于我了。他提出让我给我们村西十字路口的那个小镇徽标写一篇赋体文章,要刻在上面的。他从衣袋里掏出几张A4纸,上面是复印的一篇报纸上的文章。他交给我,说:“我翻了翻报纸,有关写咱们驿马镇的文章不多,还得劳你大驾,动手写上一篇驿马赋。至于稿酬,我会与镇上协商给你解决的。”
既然是镇上有求于我,我就得动笔写了。我当下答应了。廖小科走后,我埋下头,在电脑跟前坐了五六个钟头,写出一篇2000字的《驿马赋》。
第二天,廖小科拿走了这篇文章。他走时一再地夸我的文笔好,文章写得极有文彩,比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欧阳修的《秋声赋》好多了。
这个廖小科看样子还有一定的文学修养,但他的吹捧也有点太玄了。
但我并不知道,廖小科把我骗了,原来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镇上的什么徽标,他是为了用此手段拉拢驿马镇的首富郭震天,要他买几份天豹保健品。而这事却与徽标有紧密联系。因为驿马镇的徽标是郭震天修建的,修建好后要在上面写一些文字。可郭震天却不知道找什么人写。这时候廖小科找上门来,自告奋勇说他能找到一位大家写一篇驿马赋。郭震天在看了我写的赋后向廖小科购买了一份保健品。在此前,廖小科动员了郭震天多少次,郭震天都没有答应购买保健品。
这消息当然不是廖小科告诉我的,是郑大夫告诉我的。郑大夫说:“你的文章成为桥梁。帮助廖小科赚了一笔钱。”
我恍然。
我真正领会到廖小科的厉害。
七
廖小科根本没有停止对孙大宝的引诱。孙大宝后来又联系了两户亲戚购买了两份天豹保健品。当然每份都是36000元。孙大宝向郑大夫吹嘘说他这次一定会砸出一颗金蛋来。郑大夫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呢?”孙大宝说:“我没有受骗上当。事实将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你想想啊,砸中一颗金蛋,那是多少钱啊?16万啊!”郑大夫当头一瓢冷水:“要是砸不中呢?”孙大宝说:“98.9%的砸中率呢。”“也许那1.1%是你的。”郑大夫冷冷地说。他已经对孙大宝丧失了信心。他不明白这个人脑子里成天想的是什么?
砸金蛋的前一天,孙大宝打电话告诉我:“老弟,明天老兄要砸金蛋了,你不祝福一下吗?”
我说:“你要做好砸不中的思想准备。”
孙大宝说:“闹着玩吧。反正钱放在那里也是放着,要是能生出一点利润,也不失为一条好的路子。”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禁不住大吃一惊:原来天豹的砸金蛋完全是一场骗局,全国已经有数不清的人上当受骗,有无数的上当者正在维权。也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上当。我把这情形向孙大宝说了,他听了不吭气了,后来他在电话里说:“事已至此,碰一碰运气吧,”
孙大宝砸金蛋的过程是什么样子,我一概不知。但我却知道,孙大宝肯定上大当了。
三天后,郑大夫打电话告诉我,孙大宝砸金蛋没有砸中。我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郑大夫说:“孙大宝最近情绪很消沉,要不我们去看望一下他,表示一下慰问如何?”我于是与郑大夫买了一些苹果和营养品,坐车去了孙大宝的村卫生所。孙大宝还在给病人看病,但却神情冷凝,不苟言笑。见了我们只是点一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我与郑大夫走出门诊部,在外面院子里转悠。花坛里的花已经开败了,地上落满了缤纷的花瓣,看上去有点惨不忍睹。院子的四周长满荒草,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我想,一个人连自己生活的环境也不闻不问,他的精神怕也是荒芜的吧?!
孙大宝看完了病,出来把我们带进旁边的那间小屋子,郑大夫看着他笑着说:“我们怕你想不通,所以来看看你。还好,你还好好地活着。”
孙大宝站在屋子里,凄然一笑:“至于吗?不就是一点钱吗?权当缴学费了。还好,我买的稀土项目还能弥补一点。”
郑大夫说:“镇上买了稀土的几个人说这月他们的卡上没有收到钱,他们打电话询问,可却被告知,这是一个空号。”
孙大宝赶紧拿出手机看,上面果然没有收到款项的提示短信。他打电话询问,里面传来的声音果然是:“这是一个空号。”
孙大宝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脸色一刹那间煞白,我与郑大夫赶紧站起来扶住了他。
我们与他闲聊了起来,无非是说一些宽心的话。最后,孙大宝忽然说:“杨老师,《乡村医生郭大宝》什么时候开拍?”我说:“正在筹划,我想不会超过一个月时间的,你有什么想法吗?”孙大宝说:“你们把我上当受骗的事情写进去如何?”
我说:“为什么?”
孙大宝说:“我想让更多乡村医生免受欺骗,因为我们的生活中欺骗太多了。我们一般人是防不胜防。”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我们走出屋子,原来是廖小科开着一辆新奥迪车来了。郑大夫说:“换车了?还是奥迪!”廖小科一看到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脸上有点不自然,但这种不自然很快地过去了。他笑说:“我想你们会在一起的。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郑大夫说:“又给孙大宝下套来了!”
廖小科哈哈大笑:“你们把我当成啥人了!”
我说:“孙大夫,廖站长找你了,你们谈吧,我们告辞了。”
孙大宝说:“也好,你们先走,抽时间咱们再在一起聚聚。”
郑大夫尖刻地说:“孙大宝,再要是砸金蛋,可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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