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远
小时候,村东头有个剃头匠,一口东北腔,大家都叫他“老东北”。据说,他自小没了父母,入赘到了这儿。
村子里所有的“脑袋”都是他剃的。大家排着松垮的队,一边和“老东北”侃着大山,一边等着剃头,乐呵呵的。
村里人都喜欢他,尤其是孩子们。他笑起来满脸的褶子,摸着孩子的小毛头,直往他们口袋里塞糖块。他剃头绝不多收一分钱,厚实的大手盛载着的是本分。要是逢年过节,“老东北”还经常热情地邀请村里的独居老人一起吃饺子,唠嗑。
“老东北”是正儿八经传承了剃头手艺的手艺人,推子、剃刀、梳子在他手里耍得跟舞龙似的。他先是拿挡布往人身前一围,再用木梳捋起一小撮头发,紧跟着剃刀一层层削下去,幅度小,频率大。剃刀在其间就这么舞动,像一只灵巧的蜂子。这看似杂乱的舞动中,还有“嚓嚓、嚓嚓”的节奏配合着,头皮随着节奏一酥酥麻麻的。一般剃完一次头还不到十分钟,你就会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利利索索的。
长大以后去了异地,我这个“脑袋”又经历了好多推子和剃刀的形象设计,可都不如“老东北”的剃刀让我感觉亲切。我想回趟老家,重温那种感觉。
到底没能重温往日的亲切。到了“老东北”那儿,冷清了许多的堂屋空空的,没什么家具,靠门搁着小煤球炉子,“老东北”的工作室设在厢房,里面只有一把理发椅,四壁堆着些杂物,角落里还有一个烫头机,布满灰尘,显得格格不入。这里连个坐候的椅子都没有,想必不会同时有两个顾客的。
“老东北”六十好几了,原先饱满的脸颊变得微黑,显得很长。我照旧只要求修一修我的短发,可“老东北”的剃刀不照旧了,动作慢了许多,放下两小绺,又另外选两小绺拎起来,比长短,满头这样比下来,再有耐心的人也不耐烦了。
我有些烦躁,“老东北”似乎看出来了,尴尬地搭着讪:“不要着急,慢工出细活。”我看他这样,也不好意思起来,随口说:“最近生意怎么样?”话一出口,方知失言,后悔不迭。但“老东北”并不介意,他絮絮地叨叨地说:“大不如前了……”
“小青年都上城里打拼了,城里染发、烫发、焗油,前卫着呢,谁还来我这旮旯儿……”
“去年赶时髦,买了烫头机,到现在也不会捣鼓这玩意儿,想着还是老老实实做原来的手艺。”
“可我这手艺又能传给谁呀!”
“老东北”似在对我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积压了许久的郁闷终于寻了个由头,要把苦楚统统倒出来,而这些话也成了我与“老东北”人生交集的终结篇,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飘忽又渺远。
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情感滞塞于胸,是为“老东北”,还是为剃头匠们,抑或是为了村子,我也说不清。一阵风过,落叶瑟瑟,村子两旁的树仿佛如小时一样,却又不一样,莫名地让人伤感。
看来这个秋天,或者以后的秋天,都会寒冷许多。
【推荐理由】本文叙写了作者再遇“老东北”时发生的故事。其中对“老东北”剃头的描写较细腻,更能吸引读者,善用细节,环境描写有较好的渲染烘托之效。文末升华主旨,由“老东北”上升到村子,表达了对传统事物消逝的遗憾及对“老东北”坚守的赞扬。
(荐评: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