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产麦,西北人好面食。西北水少,水多钙化物质。聪明的祖先在长期的生产活动中发明了一种美味,既可做面的调味品,也可防钙结石。这种东西就是醋。
制作醋的工艺十分复杂,手艺不好的人做出的醋不但不香,还会有怪味。就算是做醋的老手,对温度等条件把握不当的话,一茬醋就毁了。要吃好醋,还得找年长有经验的高手,恰逢他酿出一茬新醋,色正味醇,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味觉盛宴。
爷爷说祖上辈辈酿醋,不卖,就留着自家吃,多余的送些给邻里。但到他这辈,只有大爷爷和三爷爷学会了这本事。后来因为酿醋实在太麻烦,担的风险大,而且市场上卖的醋也渐渐好了,酿醋就越来越成个稀罕事。
大爷爷最后一次酿醋是前年冬天。做一个大木槽,把五谷放在里面,倒上麯子,搅拌。大爷爷做了新的木锨,专门来拌醋料。接着我们家的、三爷爷家的缸都派上了用场。只见大爷爷稳稳当当、神情严肃地将五谷放进半人高的大缸里,封了口,搬进堂屋,按出水眼(缸体侧面靠下部分钻的小孔)的高低位置放好,截了新买的竹子,两头削齐,缠上布头,塞进缸侧下方的小孔里。后来的工序我记不大清楚了,只见大爷爷每天待在堂屋,捣鼓他的醋坛子。
大概过了大半个月,大爷爷说出新醋了。我跑去看,只见一滴一滴色泽浓重的液体从竹管中缓缓向下滴落,滴到下面的缸里,发出清脆的回声,七八个缸都是如此。大爷爷舀了一勺,示意我尝尝。那大概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醋了,味不冲,余味绵长,酸味中带有一股浓郁的醋香!
邻里都知道大爷爷家酿了醋,因为好醋和好酒是一样的,不怕味儿出不去。大爷爷也毫不吝惜他一个多月的辛劳,招呼大家到他家里去品醋,临走时给各家分一两碗。大家也会爽快地拿走,还碗时或是装上一碗大枣,或是一碗刚杀的猪肉。
酿完醋的五谷仍然保留着很重的醋味。大爷爷把醋糟倒在水泥地上晒,味道钻进鼻子里,很好闻。我问他为什么能酿出这么好的醋,他说:“上好的五谷,上好的麯子,合适的温度,再就是耐心的等待,时间会让五谷的精华最好地释放。”我想象着那些饱满的五谷在潮湿黑暗的环境中慢慢发生变化,各种菌类分解着机体,然后所有忍受的苦,都在新醋出来的那一刻偿还了。这是五谷酿造的价值和精粹。
大爷爷上了年纪,背佝偻着,整天坐不住,拄根拐杖,到打麦场上瞅风有没有掀翻了他家的麦垛顶。他老得酿不动醋了,所幸这门技艺被大爹学去了,也没有失传。大爹也是地道的农民,懂得怎样对待这些农家的珍宝——粮食。在这个家族里,粮食的价值远不只是果腹,它是大自然的馈赠,是大西北荒凉土地上所有美好事物的代言。大西北的农人有着虔诚的信仰,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创造价值,让西北的粮食价值最大化。醋用醇厚的香味诠释着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