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漪 赵方忠 何佳艳
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2014年底,仍然有现行标准下的7017万贫困人口,约占13.68亿总人口的5.1%。2015年11月27日至28日,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之后的首个中央会议——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在这个堪称“史上最高规格”的扶贫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做好金融扶贫这篇文章,加快农村金融改革创新步伐。来自国家层面的扶贫新政,为渗透力超强的互联网金融提供了新的机会。
财政扶贫的能与不能
2015年10月16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2015减贫与发展高层论坛”发表主旨演讲时表示,全面小康是全体中国人民的小康,不能出现有人掉队。未来5年,将使中国现有标准下7000多万贫困人口全部脱贫,并将把扶贫开发作为经济社会发展规划的主要内容,实施一系列更有针对性的重大发展举措。2015年10月底,十八届五中全会在北京举行,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其中提到,我国全面小康的新目标是,到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贫困县全部摘帽。
“从2015年到2020年,我们整体减贫的人口是7017万,每年大概要减贫1000多万人口,十八届五中全会也对扶贫方式做出比较细的划分,通过产业扶贫的方式,大概减贫3000万多人,1000多万人通过转移就业脱贫,另有1000多万人通过易地安置,剩下2000多万可能纳入低保的范围。”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研究员张影强分析表示,“十三五”期间,扶贫任务将非常艰巨。
在5年7000万减贫人口的艰巨任务之前,传统的财政扶贫模式却已陷入边际效应递减的“内卷化”困境。
所谓中国扶贫工作的“内卷化”,系指在国家扶贫资源不断增加的情况下,扶贫工作的整个内部系统变得更加精细化和复杂化,但却难以完全实现从“救济式”向“开发式”转变进而达到可持续发展的减贫目标,反而陷入到难有实质性发展的刚性结构之中。即在某种模式下,虽然资源投入的总量不断增加,但效率没有提高,效果亦不显著,这是一种“没有发展的增长”。
数据显示,2010年,中央财政安排专项扶贫资金222亿元,以后逐年大幅增加。从2011年到2015年,我国仅中央财政专项扶贫资金就从272亿元增长到467.45亿元,5年时间翻了一番。
而中国人民大学反贫困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汪三贵的研究表明,我国贫困人口减少,很大一部分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早期。越到后期,收入分配越不平等,依靠财政投入所带来的经济增长减贫就越困难。
从性质上讲,扶贫工作虽然使贫困人口逐年减少,贫困状况有所改善,但并没有使传统的救济式扶贫的性质发生实质性改变,尚未真正实现开发式扶贫所预期的从解决温饱为主要任务的阶段向巩固温饱成果、加快脱贫致富、改善生态环境、提高发展能力以及缩小发展差距的新阶段的根本性转变。
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李勇坚一针见血地指出:传统财政扶贫模式普遍面临资金、资源、人才、智力等瓶颈需要破解。
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李小云也撰文指出,单纯依靠国家补贴,并不能解决贫困问题,现在很多地方在创新扶贫资金使用方面作出了积极探索,包括政府购买社会服务、扶贫资金入股整合社会资本参与扶贫等,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而激发社会资本进入扶贫领域的活力、创新金融手段扶贫则成为“十三五”期间啃下扶贫“硬骨头”的新政。按照2015年11月27日召开的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精神,扶贫工作除财政投入外,还将引入金融扶贫:我国将设立扶贫再贷款并实行比支农再贷款更优惠的利率,通过税收优惠、贴息支持、财政奖补及过桥贷款、融资担保、风险补偿等机制,鼓励金融机构创新金融扶贫产品和服务,引导资金、土地、人才、技术、管理等各种要素向贫困地区聚集。
互联网金融的扶贫优势
众所周知,贫困人口主要在农村,农村贫困问题的根源是经济问题,而造成农村经济落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金融服务的匮乏。在国家的大力支持和倡导下,尽管我国农村已经形成以农业银行、农业发展银行、邮政储蓄银行为基础,农村信用社、村镇银行为补充的农村金融体系,但农村金融在商业银行中的比重却在逐年下降。
根据《中国农村金融服务报告》的数据,截至2014年底,中国金融机构本外币农村贷款余额为19.4万亿元,占各项贷款余额比重不到23%,农村村镇银行县域覆盖率仅为54%,大量的农村缺乏最基础的金融服务。中国农业银行的县级支行数量逐年收缩,农村信用合作社的贷款去向越来越偏向大户,而占比最高、覆盖最广泛的普通农户在获取贷款渠道方面越来越有限,制约了中国农村地区发展生产和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李勇坚通过调研发现,传统金融扶贫的痛点是软硬信息的供需不对称。“传统金融是界定在硬信息的基础上,需要产品抵押信息、资产负债表、生产经营流程明确化等,但这些硬信息恰恰农民是没有的。他们有的是软信息,包括日常社交网、所从事的行业、个人人品、人脉关系等,但银行不需要这些,无法给他们放贷款,出现了金融排斥。”
而这给了互联网金融参与扶贫的机会。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政策研究所主任研究员陈道富认为,在我国现在制度环境下,互联网金融缺乏完善的监管体系,由于没有直接约束,所以它可以在非常市场化的环境里寻找金融要素层面上的重新组合,去满足被传统金融机构所不能满足或忽视的群体。
从互联网金融自身的特点来看,它能够通过信息技术精准地发现目标客户的需求,同时信息公开程度较高,以P2P和众筹为例,最大的特点就是通过互联网公开项目具体信息,门槛和成本也比传统金融低很多。
“互联网金融参与扶贫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精准。”李勇坚提到,按照外国学者分类,贫困人群分为四类,第一类是资产缺乏性,第二类是就业机会缺少型,第三类是消费亏空型,第四类是脆弱型。他具体解释道,第一类人缺少资产,但可能有别的能力,可以通过互联网渠道直接借款给他,帮助他脱贫。第二类人缺少就业机会,可以通过借款给他周围有能力的人带动他就业。第三类相对复杂,如果他有能力,通过释放效应可以自己创业,或者通过借贷完善自己的财务状况,如果他缺少就业机会或者教育机会,也可能通过借贷推动他就业。对于第四类人,则可以通过借贷,实现先富带动后富。
2013年被普遍认为是“中国互联网金融发展元年”,在过去两年,无论互联网金融的产品规模还是多样性方面,都呈现出爆发式发展。在众多互联网金融产品中,有不少都可以介入扶贫工作。
目前一些网站已开始尝试推广扶贫减困众筹项目,例如在很多偏远农村地区,由于远离市场,接触不到外界信息,即使当地拥有很好的产品却没有办法对外销售,于是便通过众筹平台发布项目,对接客户或捐助者,实现了很好的效果。有的P2P平台也开始聚焦三农领域,采取线上线下联动的模式,向农民出借资金,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贫困人群如果从事养殖业或者种植业,受天气、市场方面影响,实际上风险很大。一旦出现风险的话,很容易返贫。“可以通过互联网的渠道,开发适合农村地区的气候险等涉农保险产品,将传统的金融服务互联网化,保障农民收入。”张影强说。
恒丰银行研究院执行院长董希淼认为,通过移动互联网和移动金融也有很多可以扎实推进的扶贫措施。据了解,全世界使用移动支付比例最高的地方并非发达地区,而是在非洲,其中肯尼亚最为突出。有数据统计,肯尼亚3/4的成年人都使用移动支付。由于其高效便捷,为肯尼亚的经济发展带来了很多促进作用。而在同样是人口大国的印度,则是通过电子支付系统和创新微型金融来推动农村金融发展。根据支付宝此前发布的数据,我国移动支付比例较高的地区也集中在青海、西藏等比较偏远的欠发达地区。董希淼认为,这对于我国如何借助移动金融手段扶贫减贫很有启示意义。
尽管从理论上看,互联网金融与扶贫相结合的前景一片光明,但对于缺乏知识和物质资源的贫困人群来说,还需要配套的政策和措施支持互联网金融这一新生事物走向农村地区,最终实现精准扶贫。“国家去年实施了差别化存款准备金,面向三农的再贷款等措施能让普惠金融更好流向农村地区和贫困地区。”但张影强也表示,目前一些中小型金融机构或者新成立的创新型互联网金融企业,比较热衷做扶贫工作,但传统的大型金融机构和国际开发性金融机构积极性不高,因此需要发展一种多层次的普惠金融体系,降低整个金融服务成本。
他还提到,由于众筹、P2P等在参与扶贫过程中,虽然项目是有收益的,但同时也存在风险。因此还应建立范围广泛的多层次风险分担机制,同时还可以对参与互联网金融扶贫项目的个人和企业采取税收优惠政策,例如减免个人所得税或企业所得税,调动社会资本参与扶贫工作的积极性,最终实现借助互联网金融,构建立体全面的社会扶贫网络的目的。
贫困带或是金融业的
下一个蓝海
事实上,掺杂着扶贫、开拓市场、社会责任、树立品牌等多重因素,在传统金融仍然注重基础金融服务进村入户的同时,互联网金融早已经跨越了地理鸿沟,在农村市场快速攻城掠地。
从国内来看,先是蚂蚁金服、京东金融等BAT巨头渠道下沉,利用商业和金融的创新快速抢占农村市场,像长三角、京津冀等这些经济发达区域的农村市场更是BAT巨头抢占的重中之重,之后大量的P2P平台触角开始向农村延伸,其中,翼龙贷更是打出了专注“三农”的旗号。
农村金融市场正成为金融业的下一个蓝海。一方面经济下行让传统金融深刻感受到了城市业务高度竞争且信贷有效需求不足的压力,农村金融市场重新被传统金融机构另眼相待,另一方面巨大的农村金融需求刺激着新兴的互联网金融公司在农村市场高歌猛进,而从扶贫这一点切入,政府和农民无疑都比较容易接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农民从根本上摆脱贫困,赋予其发展经济的能力显然最为有效,而互联网金融恰恰成了最重要的催化剂。“其实和大多数城市中的小微企业一样,农村的一些资金需求方发现,原来好不容易才能到银行贷出来的一些钱,现在可以通过互联网更加方便、有尊严的获取,于是热情和需求一下被激发起来。”在国内知名P2P机构、合力贷(北京)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刘丰看来,北京及其周边的贫困带,以往各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资源和资金无法形成有效流动,在农村经济发展上无法形成合力,如今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背景下,受益于金融的促动,恰好形成了“市场、资金在北京,生产、制造在周边”的互补格局,扶贫更是在这一过程中被自然解决。
这已经成为大势所趋,“眼下的农村金融市场火热并非偶然,这与互联网金融的业务模型演变趋势相一致。”刘丰以P2P为例,P2P最早的业务模型是依靠大数据筛选优质借款端,可由于中国的信用体系建设相当滞后,在遭遇水土不服之后,P2P要求借款端必须有抵质押物,融资担保开始进入,但有抵质押的优势资源毕竟稀缺,使得P2P平台之间的竞争尤为激烈,后来P2P的业务模型转向供应链融资的产品创新层面,这一转变却意外促使了供应链中行业巨头纷纷转身进入P2P领域,竞争同样激烈,现在一些平台开始进入农村市场,发现基础薄弱的农村金融,虽然也缺乏抵质押物,但农村的信用基础还不错,借款的额度也较小,发展的空间非常大。
事实上,最早以扶贫名义开拓农村市场的金融机构也意外发现,农村金融市场其实是一个优质的“金矿”。“‘三农融资的坏账率是很低的。”有着多年“三农”融资经验的某国内连锁小贷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农村市场有两大特点:一是流动人口少,信用基础较好,二是贷款小额分散且周期短,除非遇到重大自然灾害,大部分都能及时还款。“尽管一些国有的互联网金融平台,带有扶贫性质的农村市场拓展有履行社会责任的考虑,但真正进入到这个市场后发现,这绝对是一个非常优质的市场。”该负责人说。
翼龙贷作为国内专注“三农”融资的P2P平台,公司创始人王思聪亦表示,翼龙贷2015年的不良率在3%左右,在行业中属于较低的水平。
从这个角度讲,此前饱受诟病的环首都贫困带,如今在京津冀协同发展国家战略的带动下,随着首都功能的向外疏解转移,金融的基础设施正逐步向这些贫困区域延伸,这些区域也在一夜之间变身为了发达金融向外拓展的试验田。
互联网金融在农村市场的先行探索,不仅给自己创造了新的发展机会,也为观望许久的传统金融增加了信心,这对于环首都贫困带的所在区域而言,过去因金融手段缺乏,经济发展主要依赖传统农业种养的历史正在被改写。
环首都贫困带地处京津冀中间区域,面对的是全国最具消费能力的京津冀市场,此前苦于自身能力有限,又无金融等外力支持,只能眼看着机会旁落。现在有了金融手段的撬动,就相当于给其开启了服务京津冀消费市场的巨大商业机会,而只要贫困区域培育形成了新的产业,环首都贫困带才有可能从根本上实现脱贫。
一边是金融机构的跃跃欲试,一边是贫困区域对金融造血的殷切期望,因“扶贫”走到一起的双方正在擦出新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