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机场百年变迁

2016-04-19 15:36姜浩峰
新民周刊 2016年15期
关键词:虹桥机场江湾龙华

姜浩峰

全球最大单体卫星厅——这是上海浦东机场正在施工中的一个项目。2019年,当浦东机场工字形整体构型的单体卫星厅落成之际,浦东机场将成为年旅客保障能力达8000万人次的世界顶尖航空枢纽。

位于浦东的这个工程还在施工中,位于浦西沪北的大场机场已传出即将搬迁的消息。上海曾拥有多个军用、民用机场, 从1917年始建龙华机场,到虹桥机场,再到大场机场、江湾机场,直到浦东机场,上海的飞机场已经有近100年的历史了。无论军用、民用、军民两用,飞机场见证了上海这座城市的发展,其中大场机场、龙华机场等,甚至见证了中国航空人研制大飞机的艰辛,以及一代代空军战鹰的破壳而出。

现在,江湾机场、龙华机场、大场机场,已经退出历史舞台,或者正走在退出历史舞台的路上,留给上海市民许多回忆。

龙华机场:老楼梦寻

上海巴士二汽864路的一个终点站是龙华飞机场。当记者踏上一辆864路公交车时,司机说,“龙华飞机场啊,现在也就是个地名了。哪还有什么飞机。”

然而,在沈可正这一辈老人心里,这里永远有着飞机的烙印,浸润了他们的青春岁月。

“那一栋老楼还在。”沈可正告诉记者,“我1970年代随5703厂到这里工作,当时沿着黄浦江边,都是厂方的建筑。黄浦江上,那时候还有许多木头小船。”

作为我国知名的飞机设计师,沈可正退休前参与主持的ARJ21项目,目前首架飞机已于2015年11月29日交付成都航空公司,正式进入市场运营。而他40年前工作过的地方,现在却已很难找到5703工厂的影子了,黄浦江边,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端楼盘。

然而,龙华机场的历史,却依旧能从沈可正所言的那幢老楼找到痕迹。这幢位于龙华西路1号的大楼,在《上海市第四批优秀历史建筑名单》中有着一个特别而厚重的身份标签——“中国民用航空华东管理局龙华航空站”,“原名”栏目填写着“龙华机场候机楼”。

如今走近这幢大楼,远远就能看到“绍兴饭店”的招牌以及“滨江婚礼中心”等字样。再走近些,则可以发现诸如“龙华一号KTV”、棋牌室、浴场之类的娱乐场所,已经分享了一楼到四楼的楼面。

走入大楼内,还能看到一幅瓷砖拼贴的画作,画面上一架四引擎的大飞机飞临浦江上空。根据沈可正回忆,楼内应该还有有关龙华机场百年变迁的绘画作品。沈可正随5703厂进入龙华机场时,此地已经多年没有民航客机起降了。1966年,随着民航客机越来越大型化,龙华机场难堪重负,民航客机一度全部转移至虹桥机场起降,这幢大楼除了五楼保留作为民航塔台,其他房间全部空置。

“除了我们5703厂以外,还有民航局102厂这样的单位,都在龙华开工。”沈可正回忆,“与位于首都机场的民航局101厂不同,102厂当时主要负责维修国产运5、苏联产安2这样的双翼轻型飞机,甚至国民党时代留下来的B12飞机,龙华机场比较适应他们工作。”

初到上海的沈可正,所见5703厂的业务大多是维修杜2、杜4这样的螺旋桨轰炸机。那时候,他先是在5703厂食堂办公,后来搬到这幢民航华东管理局留下来的老楼里办公,国产大客机运10开始立项的最初几年,他们仍在此办公,搞大客机测绘工作。

周济生那时候与沈可正是同事。周济生回忆,在国产大飞机运10立项以后,当时没有计算机,甚至连初级的手摇计算机也没有,设计师们的绝大部分工作需要人工计算和绘图。

随着运10项目的深入,周济生、沈可正们不得不搬离这幢大楼,转移到大场。“运10的吨位是100吨级的。而当时龙华机场跑道只有1800米,假如飞机要在龙华试飞,就必须延长跑道。”沈可正说,“然而跑道外的上海水泥厂,当时是建工部唯一生产特种水泥的企业,他们不愿意搬迁,我们只能去往当时军用的大场机场做试飞。”沈可正记忆中,龙华机场的跑道质量很好,要超过当时海军航空兵使用的大场机场。“龙华当时的跑道厚度30厘米左右,宽度达到80米,当时领导很想在龙华试飞运10,后来因为跑道无法延长,不得已转往大场。”

有着百年历史的龙华机场的故事,绝非仅仅与中国首架大飞机运10有关。此地龙华镇百步桥一带,民国初年曾是淞沪护军使署的江边大操场,辟建于1915年末。1907年开始改建飞机场,1922年被称“龙华飞行港”。1927年,当时的陆军第十师因军事训练需要,向国外订购6架飞机。由于装配飞机需要宽阔的场地,因而择定龙华大操场作为飞机装配之地。1922年秋,为存放已装配好的飞机,分别在大操场内建造了6间竹房和3大间瓦房,乃成陆军机场。

1929年6月,此地改为民用机场,并设立了“龙华水陆航空站”管理机构,同年,投入民航运输,著名的“中国航空公司”“欧亚航空公司”即诞生于此。

如今已被娱乐场所盘踞的那栋老楼,当初是在1940年代国民党撤退前开始兴建,后来战事骤起,便无人能顾得上继续施工了。

1949年4月30日,蒋介石在龙华机场召开第二次军事会议,与会者有蒋军将领汤恩伯、陈大庆、石觉及上海战区空军司令毛瀛初等。蒋在此对淞沪防务再作“周密”部署,并训示下属:“坚守上海,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到那时可得到美国的全力支持保护,我们亦会重新光复党国。淞沪之战,事关党国存亡大计,务必尽心竭力。”

然而,不出一个月,蒋介石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上海解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栋大楼继续修建,最终得以建成。直到1964年,龙华机场仍是上海唯一的民用机场。在运10项目迁移至大场后,1980年代,龙华机场一度又起降过民航小飞机。

记者了解到,2008年以前,龙华机场还主要被用作起降飞艇和直升机,机场原址内还设有汽车驾校。2008年,龙耀路隧道开工建设后,机场内的跑道被拦腰截断,机场内的跑道也被改建成了一条道路。2010年4月15日,龙耀路隧道通车后,原跑道所在位置的道路被命名为云锦路。

而作为通用航空机场,龙华机场位于云锦路、龙耀路的临时起降坪,飞行任务一直持续到2011年6月。

除了航站楼、跑道以外,当年的机库也已别做它途。2014年1月7日,余德耀美术馆在徐汇滨江举行了落成仪式,创办人余德耀先生表示,美术馆经五年的辗转落户于滨江,“就是要将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上海”。而这座总面积达9000多平方米的美术馆,前身正是龙华机场大机库。

由机库变身美术馆的设计改建工作由马库斯建筑奖获得者藤本壮介担纲,他在改建中用一个建筑面积达3000平方米的玻璃大厅来连接机库和滨江的户外空间,使得美术馆和滨江景观紧密相连在一起。

大场机场:大飞机之梦

因为大型客机运10的研发需要,特别是试飞需要,周济生、沈可正们转移至沪北的大场机场工作,那是1970年代的往事了。1973年6月27日,国务院、中央军委同意海军航空兵和5703厂共用大场机场。

《新民周刊》记者不久前前往场中路3115号——上海飞机制造有限公司,这里位处大场机场以南,厂区西面的上飞大道可以直通机场。

在厂区内的大草坪上,记者见到了中国设计制造的第一架大型飞机——运10。运10的设计制造一路坎坷,1970年8月,国家向上海飞机制造厂下达运10研制任务,1980年代中期,样机7次飞进西藏,1986年,国家财政部否决3000万元人民币的研制费用预算,至此,运10飞机研制计划彻底终止。

如今停在草坪上的是运10的02号样机。记者登上飞机,无论是驾驶室还是客舱内,都弥漫着一股长久无人使用的气息。而当年的上海飞机制造厂,已于2009年实现公司制改革,成为中国商飞公司下属的飞机总装制造中心——上海飞机制造有限公司。

当记者从运10飞机上下来,正看到其北面的车间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原来是即将交付成都航空的首架ARJ21飞机。2015年11月29日,这架飞机已正式进入市场运营。作为国产新一代支线飞机ARJ21的副总设计师,周济生曾经如此感慨:“运10比欧洲空客起步晚两年,成功试飞后,中国成为美、苏、欧之后世界第四个掌握大型飞机设计制造的国家。外电评论说,中国航空工业与国外大约30年的差距一下子缩短了15年。”

在运10的设计团队马凤山、程不时、周济生、沈可正等前辈心中,大场机场见证了中国国产大飞机的孕育而生。1980年9月26日上午9点37分,运10从大场机场腾空而起,爬升到1350米的空中,绕行两圈后,飞机由北向南在跑道安全着陆。目睹试飞过程的四百多人为此欢呼雀跃不已。

周济生认为,运10除了发动机是美国进口外,其余部分全部国产。运10配套开发的机体材料是LC4高强铝合金。这种材料至今在军机上仍在使用。当然,回看历史,当年运10的LC4铝合金韧性较低,对缺口敏感性、耐应力腐蚀及疲劳性均较差。就整机来说,运10飞机的疲劳试验尚待进行。

上海飞机制造公司一位员工告诉记者:“1970年代以来,我们成功研制了我国自行设计、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四发喷气式客机运10,完成了与美国原麦道飞机公司合作生产的35架MD82/83飞机。作为主制造商,完成了机体70%国产化的MD90-30干线飞机2架。当时美国给我们的备料是5架,但只生产了2架。剩下的备料好像返还美国了。”沈可正披露,“随着麦道公司不复存在,我们组装的两架麦道,最终卖给了北方航空。后来的情况证明,这两架飞机飞得蛮好。”

沈可正向记者透露,在运10下马后,曾有个“老支线”飞机的计划,和美国波音公司合作,所谓“先进技术的支线飞机”亦即“ATFA”计划,在大场推进。“研究了三年半多,最终不了了之。”

如今,中国国产大飞机C919的研制生产也正在这里紧锣密鼓地进行中,首架飞机已于2015年11月下线。

然而,当年一圆大飞机首飞之梦的大场飞机场,此时也传出即将搬迁的消息。2015年11月12日,宝山区政府官网发消息,宝山区委书记汪泓与IBM公司高层探讨地区“双创”合作事宜时透露——“大场镇作为全区转型发展的排头兵,随着宝山南大地区综合整治、大场机场搬迁、城中村改造等工作正有序开展,这里也孕育了无限发展可能。”

记者眼前的大场机场,周边依附着诸多的居民区、学校。随着城市的变迁,特别是中国军力的增强,大场机场的军事意义比以往削弱了许多。

大场机场或在不久的将来退出历史舞台,但我们不能遗忘它承载的厚重历史。

这里曾是“八一三”淞沪抗战激战的战场,1938年秋,侵华日军出动飞机150余架次向大场镇区投弹160多吨,整个大场成为一片焦土。

上海沦陷后日军在大场镇东北强行圈地4136亩,毁村庄17个,建造大场机场,文物古迹毁坏殆尽。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空军接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3年3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部队接管大场机场。

……

江湾与虹桥:抗战往事

与大场机场类似,江湾机场亦是侵华日军最初开辟的。1939年,日军强行圈占民田,特别是强行拆毁了殷行镇,辟筑了占地7000亩、有4个指挥台、跑道长1500米的江湾飞机场。

所谓殷行镇,最早是一位姓殷的退休官员所开商铺发展而来。殷清,字西溪,松江府上海县人。明正德年间(公元1506年—1521年)任上林苑录事。这位江南士子,嫌弃上林苑录事的官职如同鸡肋,于是辞官回乡做起了生意人。他开的牙行逐渐吸引了周边做茶蔬鱼肉生意的乡邻,逐渐形成了夜市,闹热一时。从明到清及至民国,殷行镇跨越三代积攒下了一座城市,却被侵华日军夷为平地。

那是1939年,侵华日军从虬江码头登陆,沿途居民惨遭杀戮。为了建江湾机场,殷行镇及其四周68个自然村,民房4903间、小学1所,庙宇、祠堂6处全部被焚毁,沿江滩地被日军占为海军农场。村民被强行驱逐,数以千计的村民流离失所。

最初的江湾机场,由三合土与沥青混合浇筑,跑道呈“米”字形,飞机可以从各个方面起降。江湾机场当时是远东最大的机场,一直作为军事用途。抗战胜利后由国民党军队接管。1949年以后,机场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接管,成为空四军基地。1994年6月起,江湾机场停飞,1997年4月30日机场用地交还上海市人民政府。

如今的江湾机场旧址,早已成为了新江湾城的组成部分,一度由于机场搬迁后常年闲置而意外生成的江湾湿地,一部分亦在房地产大开发中成为历史。

新江湾城内,江湾天地、复旦大学江湾校区、新江湾城公园、自然花园、都市村庄、知识商务中心等六大板块,以及生态走廊、文化中心、极限运动中心等特色生活配套区,使得新江湾城成为了中、高档住宅为主的知识型、生态型大型花园式国际社区,在第三代国际社区的建设中备受瞩目。

和江湾机场不同,虹桥机场最早建于1907年,最初是中国人自行建造的一座小型军用机场。

1937年8月9日,日本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一等水兵斋藤要藏一行,驾驶一辆军用吉普车横闯虹桥机场,与守卫机场的中国人发生争执,引发了所谓“上海虹桥机场事件”。这是日方筹谋已久的一个阴谋。由此导致“八一三”淞沪之战,中日两军在上海激战两月,日军南北夹击大举侵华,并在1937年12月占领南京,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

抗战胜利后,虹桥机场几经存废,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重建。1963年,国务院批准虹桥机场为民用机场。沈可正告诉记者:“随着航空业的发展,1960年代,民航飞机改到虹桥发展。我记忆比较深刻的,就是虹桥机场航站楼有一幅从1921年至今百年民航的宣传画。”

浦东机场兴建后,虹桥机场的存废也曾一度引起广泛热议。电视主持人赵屹鸥曾经告诉记者,他家在虹桥机场附近。他感叹道,浦东机场建成之后,有阵子虹桥机场清静不少,对于常年住在虹桥的他来说,有时候听不到飞机声,也会有些小失落。

巨大的客流吞吐量,使得虹桥机场并没有没落退出舞台,反而随着虹桥枢纽的建成,日趋繁忙,同济大学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张松对记者直言:“虹桥枢纽,是中国颇有地下建筑模样的一个建筑体,颇有些未来城市的模样。”

行文至此,我们不妨回看国民政府曾有过的那个“大上海计划”,抗战胜利后,“大上海计划”一度重启,其中曾有过上海机场的前瞻。当年,上海已有4座机场——分别是民用的龙华机场、军民合用的江湾机场、军用的大场机场以及军用训练的虹桥机场。当时的规划者认为,江湾和虹桥不予以保留,因为离市区太近,根据规划,大场机场将作为国际航线和国内远程航线机场,龙华机场主要供国内航线使用。

上海目前对机场的规划,几乎全盘推翻了当年的那个计划。这得益于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城市的重新定位与巨大的发展成就。

新旧机场的百年变迁,见证了这座城市的不凡历史。

猜你喜欢
虹桥机场江湾龙华
Multifunctional light-field modulation based on hybrid nonlinear metasurfaces
纸短情长
珠水之畔 月映江湾 力诚·榕诚湾美学样板间江湾首映
我家有一位老兵
向Hollywood专业影院看齐 河源东江湾别墅私人影院
虹桥机场一次雷雨天气观测工作的数据化分析
点燃自己
通过JCI、HIMSS7后,龙华医院有话说
2016年05月31日虹桥机场及上海终端区强降水过程分析
Influence of bending rigidity of submerged vegetation on local flow resist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