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
“我愿意尝试任何事情,除了开车。”
来自美国底特律的Mark在上海工作了3年,虽然公司离租住的小区挺远,他一直避免开车上班。Mark说,中国司机的驾驶技术总让他心惊肉跳,司机在拥挤的车流中左冲右突,在斑马线上不避让行人、不打转向灯随意变线、逆向行驶、红绿灯附近变道插队……好像不违章就不能开车似的,太让人害怕了。
“中国人做事很着急。排队如此、开车也如此,似乎大家都在赶时间,在公路上开车喜欢超车、强行并线、红绿灯加塞等,他们以为这样会让自己更快些,实际上,这会让交通更堵塞。”为了避免让自己心塞,Mark在出行的方式中自动将开车删除了。
老外眼中,中国人开车究竟有多可怕?
驾照考试有多难
对于许多在中国的老外来说,若想在中国开车,必须持有中国政府颁发的驾照才能上路,因为中国不承认外国驾照。而这一关,真是有点难。
表面上看,持境外驾驶证的外国人申请中国驾照的门槛不高:只要是合法停留的身份,护照上签注停留时间为90天以上,准备一些必要的资料(申请表、身体条件证明、境外人员临时住宿登记表、相片及回执),就可以到所在车管所提交申请。只要通过科目一的理论试,中国驾驶证就能到手。
然而,对于不谙中文的外国人来说,这实在是巨大的拦路虎。车管所受理申请,但不提供外文考试资料。金盾网上可轻松查找到英、法、西等8种语言的考试大纲,仅此而已,没有外文版的考试题库或道路交通法规。虽然驾照考试有英语版、俄语版、日语版、韩语版、意大利语版、德语版、法语版、西班牙语版和阿拉伯语版,但这无异于,画了一个圈,让你在圈里找内容,但圈里什么都没有。
“考100道题,题库却有1000道,太难背了!”一位外国友人感慨,一个外国人单凭自己的能力在中国考驾驶证,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参加了英语版的交规考试,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来自英国的亨利对记者说,“我不是唯一一个被交规考试折磨的外国人,其他外国人走出考试中心时就像被炮弹震懵了一样。交规考试太变态了。”
亨利在中国留学,有一定的中文基础。为了更好地应付考试,亨利硬着头皮看了几天题库,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第四次他才通过。“我现在完全不记得考试内容了,你现在问我一条交规,我还是无法回答。”
中国式驾驶
比考试更难的,是如何应对不遵守规则的中国驾驶者们。
彼得·海勒斯,中文名何伟,曾经的《纽约客》驻北京站记者,他在那本著名的《寻路中国》中对中国式驾驶有过精妙入微的描写——
在北京的时候,总有外国人对我讲,我真不敢相信,你能在这样的地方开车。我这样回答他们: 我真不敢相信,中国驾校毕业出来的驾驶员们驾驶的出租车、公共汽车,你们也敢乘坐。一旦上了路,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问题不在于交通流量——2001年,我在中国北方做自驾巡游的时候,中国的机动车数量仅相当于美国的五分之一。但是,恶性交通事故的数量却是美国的两倍多,政府报告的道路交通事故数量达到了75万起。这是个新驾驶员辈出的国家,而新驾驶员又多出在新兴城市,而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时,后果将是致命的。
如果比较熟悉周围环境,驾驶员们驾车的状态会好一些。在北京,驾驶员们在老城区开车一般很熟练。从传统上来说,最早修建于13世纪的胡同社区和狭窄的砖墙小巷构成了北京的街区格局。每当我把车开进胡同的时候,看着那些砖墙如此近距离地迫近我,禁不住浑身冒汗,然而,其他驾驶员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不但耐性好,驾驶技术也很好: 在胡同里开车的北京驾驶员能够避开迎面驶来的桑塔纳轿车,在一群群小学生之间麻利穿行,紧挨着明代砖墙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把车停放妥当。如果胡同驾驶员们的娴熟技艺能够推广到全国的道路系统中去,也许我们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在中国,这个转型期来得太快,很多驾驶员使用道路的方式直接沿用行人使用道路的方式——人们怎么走路,就怎么开车。他们喜欢扎堆前行,只要有可能,总是紧紧跟在别的车辆后面。他们不大使用转向灯。相反,喜欢依赖汽车之间的身体语言: 如果一辆车贴着左侧行驶,那么你可以推测得出,它即将进行左转弯。此外,他们还长于即兴发挥。他们可以把人行道作为超车道使用,如果能够快那么一点点的话,他们可以在环岛交叉路口逆向行驶。如果在高速公路上开过了出口,他们会直接开到路肩上,往后倒,然后立马右转下道。每当交通拥堵时,他们喜欢从边上挤过去,跟他们排队买票时的做法如出一辙。
收费站也可能十分危险,因为多年排队的经验,使人们形成习惯,总在不断地估量什么才是最佳选择,并以此快速做出判断。驶近收费站时,驾驶员们喜欢在最后一刻变换车道,因此事故频发。驾驶员们很少查看后视镜。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则被视为妨碍视线,车灯亦然。
不幸的是,驾驶员们仍旧不了解车头灯的玄妙之处。很多人不开灯行车,直到天色一片漆黑时,他们才开启大灯。几乎没有人会在雨天、雾天、雪天,或者光线暗淡的情况下使用灯光——其实,这是让中国的驾驶员颇感烦心的少数几种行为之一。人们不介意你是否在后面跟得太紧、从右侧超车,或是把车开上人行道,就算你把车停在高速路出入口的匝道上,也没有人会眨一下眼睛。可是,如果你在滂沱大雨中开着车灯行驶,对面驶来的驾驶员会毫不例外地把他的车灯闪动几下,以示不满。
不过,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能够保持镇定自若。很难想象得出还有别的地方,人们用这样糟糕的方式开车,还能从中得到乐趣。在开阔的道路上,似乎每个驾驶员都刚刚从胡同里解放出来——突然加速,展开竞赛,而最惊悚之处,莫过于超越其他车辆。在山坡上,他们要超车;在弯道处,他们要超车;在隧道里,他们要超车。如果被别人超了车,他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反超那辆车,就好像在比赛一样。
何伟2001年拿到中国驾照,这本书出版于2011年。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描述依然鲜活、准确。
接受采访的外国朋友无一例外地指出,中国司机连转向灯都不开就随意变线,无视等候的车辆蛮横插队的行为最让他们受不了。
“你抢我也抢,越抢越乱越慢”的现象每天都在城市的各条道路上演。
来自法国的路易斯说,在法国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形。法国人生活节奏慢,在红灯面前会悠然自得地等待,享受音乐、聊天、风景,急什么?“两条路同样是直行车道,法国司机也不会换线,即使另一条路空荡荡没有车。”
如果说和欧洲司机在文化氛围、思维方式上存在着巨大差异,那么同处亚洲的日韩,交通秩序也与中国有着天壤之别。韩国人姜马陆说,韩国人从小受到的交通教育是,只要看红绿灯,不用左右看车。因为所有人都遵守规则,小学生、老太太绿灯过马路,从来不担心会被车撞。
用喇叭宣泄的情绪
曾经有评论指出,“中国式驾驶”与“中国式过马路”一样都是规则意识缺失的表现。中国人缺乏规则意识与文化传统有关,与社会心理有关,也与现实中的很多困境与难题有关。
这种观点得到路易斯的认同。他相信,“中国式驾驶”并非独立的存在,它与文化、社会风气和性格有关。“无规则可言,浮躁,耍小聪明,凡事都想走捷径。”路易斯说。
此外,路易斯还注意到,驾校教练从来不会教导学员要文明驾驶,“他们教学的唯一目的和责任是让学员通过考试,文明驾驶不在教学范围之内”。
这一点在何伟的书中也有披露。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观察中国的驾校培训,发现教练从没教学员打转向灯,而是花最大力气练习单边桥。中午休息和教练一起吃饭,大家竟然都会喝点啤酒。
对于许多忍无可忍的老外而言,“入乡随俗”成了他们的选择。“插队的车源源不绝,我如果不抢,只能停在原地,永远就过不了这个路口。” “我很想遵守规则,但其他人都不遵守。只有我遵守,那只有我吃亏。”“我知道按喇叭是不对的,但是不这么做,更危险。”……
记者曾经听一位美国回来的朋友说,他的老婆在美国开了十几年的车,愣是不知道车上的喇叭在哪里!而何伟在书中说,在中国的汽车上,喇叭从本质上说具有神经学的意义——它负责传导驾驶员的本能反应。一个简单的喇叭声,至少能够表达十种不同的东西。
“一下短促的‘哔声,用以引起注意。连续两声‘哔-哔表示愤怒。如果是一阵特别悠长的‘哔----声,那代表着驾驶员遇到交通拥堵了,他已经没有边缝可钻,正巴不得路上所有的人和车统统消失。如果有‘哔--------声回应,说明他们动弹不得。另有一种略带口吃的‘-哔-……-哔-声,代表着驾驶员除了痛苦就再无别的感觉。还有一种事后才摁一下的‘--哔声,这一般是新手们的做法,他们通常反应迟缓,还没来得及摁喇叭,刚出现的状况就已经自行化解。也有一种基本的、短促的‘哔声,这只不过是在告诉别人: 我的手依旧放在方向盘上,因此这个喇叭可以继续作为我神经系统的扩展。”
老外到了中国也被折腾成“路怒症”患者,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