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帅平均的《乐山历史》

2016-04-19 00:56杨胜宽乐山师范学院四川乐山614000
郭沫若学刊 2016年1期

杨胜宽(乐山师范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关于帅平均的《乐山历史》

杨胜宽
(乐山师范学院,四川乐山614000)

摘要:帅平均编撰的乡土教材《乐山历史》,在历代正史、方志材料的基础上,按照向本地少年学生传播地方历史文化知识、强化本土文化认知目的的教育教学要求,对乐山自秦至清数千年的发展演变历史,采用“经”“纬”交织、点面结合方式进行剪裁取舍,力图传达正确的历史观和文化价值取向,对今天的人们了解乐山历史及其丰厚的文化底蕴,加强地方文化建设,仍具有借鉴意义和实用价值。

关键词:帅平均;《乐山历史》;乡土教材;历史文化价值观

帅平均照片

《乐山历史》的作者帅平均(1870-1953),乐山关庙(今乐山市中区关庙乡)人。有关他的生平事迹材料并不很多,就连他的名、字、号、称谓在有关可见的资料记载里也显得颇为混乱。有的说他名平均、字镇华[1];有的说名镇华,平均为其号[2];而在曾经当过其学生的郭沫若自传《我的童年》一书中,却把帅镇华说成是帅平均儿子的名字。[3]153据作者在《乐山历史》“再版序”中自署“帅镇华”,依照旧时文人自序文章署名通行惯例,一般署名不署字、号,故应以名镇华、字平均为确。故民国《乐山县志·选举志》记录留学日本的乐山人名单,第一人即帅镇华,可为确证。[4]206因为郭沫若在回忆录中都用“帅平均”的称谓,所以人们大多以为这就是他的本名,实则乃是以字行,其情形与郭沫若以笔名行世颇相类似。关于他的身世经历,只知道他曾受教于清末今文经学大师廖平,学术以经史见长。早年怀有立志报国的理想,获得留学日本的官费资助,成为乐山留学日本的第一人。回国以后,长期在乐山从事教育事业,先后任教于乐山县小学、嘉定府中学,担任过算术、音乐、体操、读经讲经及国文等课程,也根据需要开设一些地方文史内容的课程。几十年间,为地方培养了不少人才,其入门弟子中最为著名的,有郭沫若、杜道生等。郭沫若回忆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乐山县立小学两位教师之一帅平均的教学情况,对所教的算术、音乐、体操颇多微词,认为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科学上的准备知识”所致,而对“读经讲经”的课则比较肯定:

《乐山历史》书影

帅先生的授课比较有趣味的还是他的读经讲经。第一学期中他整整地教了一篇《王制》,这是使我和旧学接近的一个因数。《礼记》中的《王制》是饾饤不可卒读的,但他把它分成经、传、注、笺四项,以为经是仲尼的微言,传是孔门的大义,注笺是后儒的附说。就这样把它分拆开来,也就勉强可以寻出条理了。[3]72

但以下一些说法及记忆,明显透露出当时的郭沫若并不怎么尊敬帅平均:“帅先生说,这不是他的发明,是得自他的‘吾师廖井研’的传授。这‘吾师廖井研’的五个字在一点钟里面他怕要说上一二十遍。因此他的绰号也就成为‘巫师吊颈’,再反过来便成为‘吊颈巫师’。”[3]72不知绰号是不是帅平均眼中的“调皮学生”郭沫若所取[2],而其在回忆录中载入此事,似乎表明郭沫若对这个调侃帅平均的绰号是很认同的。他还在关于学期考试成绩榜风波的回忆中,评价帅平均“软弱”,经不起闹事学生的纠缠把他的成绩由第一名改为第三名。[3]80—81并因此对这位先生“恨之入骨”,还对第二学期的“报仇”计划进行了谋划。[3]82又据1943年曾亲自听过帅平均上课的学生周德远回忆:“先生上课颇有古风,不是“子曰”,就是“诗云”,之乎者也,一口文言。不带讲稿,不拿书籍,坐而论道,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帅先生的国文课专门选讲《尚书》《书经》《诗经》《周礼》《礼记》《春秋》《论语》等儒家经学里的文章,因为那年代没有规定的教材和大纲,上课往往成为教师发挥其特长的‘学术报告’和‘专题讲座’。有一次先生讲孔子作的《春秋》上的‘郑伯克段于鄢’,一句话,能在一、两秒钟念完的几个字,老夫子竟然阐述了差不多整整半个学期,说了几十堂课!”[5]这种注重阐释“《春秋》笔法”微言大义的解经方式,是今文经学派的典型特征之一,显然是帅平均获得廖平今文经学治学真传的又一个比较形象的例证。而这种带着传统读经解经风格烙印的授课方法,恐怕也是早年向往新式教育和西洋文化观念的郭沫若对帅平均过分崇拜“吾师”颇有微词的主要原因。因为这种教学“古风”与郭沫若所期待的新式教育方法未免差距太大了些。

一、《乐山历史》的写作背景

帅平均为什么撰写《乐山历史》,其经过情形怎样,在该书卷首的《乐山历史再版序》中有清楚说明,现抄录于此:

光绪三十二年下期,乐山高小校添设师范讲习班,于时部令饬各初小加授乡土历史,华因纂辑此册,以授各师范生使得有所依据,以为教授。当时油印无多见者,每求重印。华以政府方饬修县志,此后新志告成,当不复如前谫陋,则此小册何取乎重印之为。乃今学友之恳求重印者仍继续未已,捡原印本付之。非敢云有裨益于邑人也,聊以纪数日勤劳掇拾之成绩而已。民国二十五年五月帅镇华题识①

光绪三十二年即1906年。当时清政府的教育主管部门要求初级小学都要在师范班加开乡土历史课程,其目的在于让受教育者较早接触了解地方历史文化与风土民情,应该说是很有必要的明智之举。帅平均在乐山县立高等小学堂承担了开设“乐山历史”这门新课,为满足教学需要,故着手“纂辑”乡土教材《乐山历史》。此后教授此课,当一直使用这本教材。最初是油印本,印数很小,可能只有听课的学生才能领取。民国二十五年(1936),在不少学友的提议恳求下再版。这次再版印数多大,今天已经不知其详,但世间已难寻觅此书,却是事实。

对于此书的编撰,帅平均本人的态度及措辞非常谦虚,用“纂辑”不用“撰写”或“编撰”,似乎他本人只做了在前人所编地方史的基础上有关材料的搜集和编次工作,谈不上有多少作者自己的见解体现其中。然而,事实并不完全如此。从全书内容看,虽然主要材料取自明清时代的《嘉定府志》,但作者对于乐山历史的沿革、分期,乐山人文的理解、阐释,乃至历代地方官对乐山建设发展的贡献,都有他自己的观点和评价,并非简单的资料“纂辑”。同时,除了依据明清时代编撰的《嘉定府志》、民国《乐山县志》以外,该书还参考了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班固《汉书·西南夷传》、常璩《华阳国志》、范晔《后汉书·西南夷列传》、陈寿《三国志·蜀志》、李膺《益州记》、郭允蹈《蜀鉴》等重要历史文献,并对关于乐山历史事件及人物的不同记载进行了辨析,表达作者的立场观点。据此,表明帅平均编撰该书颇费心思,付出了辛劳,希望其成为一部简洁明了、线索清晰、能够体现作者对于乐山历史文化认识与阐释的乐山地方史教材。从约30年间的使用与反响看,作者的初衷得到了较好实现,所以才有“每求重印”“恳求重印者仍继续未已”的社会需求与读者良好期待。作者自言:“数日勤劳掇拾之成绩”“非敢云有裨益于邑人”,这当然是文人惯用的自谦之词。今天我们重读此书,认为其仍有普及宣传乐山历史文化知识不可取代的价值,值得进行校点整理之后正式出版,供更多的人阅读研究,对于发掘地方文献,宣传乐山历史文化,强化乐山人文底蕴丰厚的社会认知和影响,都是很有必要也很有意义的。

此外,该书封面有“丙子重订乐山历史”字样,查1936年岁在丙子。可知在该书再版前,作者对全书内容进行过订补等工作。从今天所见的《乐山历史》书中可以发现显著痕迹。比如第一期第三章“蚕丛教民,开明建制”,章末有作者一段“补记”:

上论发自清光绪三十二年。入宣统而有川南小车丝厂,已关,沪庄更有络丝厂,运销英属缅甸;入民国而华兴凤翔更用机车推销,且及美国。继因日丝之压迫,美国经济之恐慌,缅甸亦挤于人造丝及重税,各厂遂皆停闭。江浙出丝最多之无锡、吴兴,且有铲桑之举。吾邑绸织亦累改进,且购用铁机。惟经世界经济恐慌及内乱无已之结果,销路疲滞,虽价廉物美,商情终不见起色。前途茫茫,实难预揣也。民国二十四年补记。

从所署民国年号可知,这段“补记”写于1935年。他把清末及民国以还国际丝绸业的发展与竞争、国内缫丝技术的改良及各地丝厂之兴衰等新情况增添进书里。这一事实表明,帅平均在教学过程中,不断完善补充《乐山历史》的新材料,修正其基于历史材料及现实形势变化的所得相关结论,其教风、学风都是很严谨的,也说明他对此书是非常看重的。

乐山历史目录1

二、《乐山历史》的主要内容

《乐山历史》全书约四万字,为1936年的写刻本,由“乐山历史再版序”“乐山历史叙例”“乐山历史”“结论”四大部分组成。其中“乐山历史”正文叙述乐山数千年的历史,划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期蜀之乐山及犍为之乐山”八章,“第二期青州、眉州之乐山及平羌、龙游之乐山”八章(其中一至四章青州、眉州史阙,有具体内容者四章),“第三期嘉定州之乐山及乐山之乐山”六章,总计二十章。最末的“结论”为四句韵语:“旧俗宜革,实学当研。前途茫茫,愿共勉旃!”

人们从作者编撰该书的十六字结语中,不难感受到他下力气重述乐山历史的良苦用心与急切期待,及其面对旧中国贫弱危难局势的忧患心境。所谓“前途茫茫”,只要回顾一下清末民初以来的国际形势变化及国内前所未有之社会变局,就知道并非虚语,也不是危言耸听。辛亥革命推翻帝制所换来的是军阀混战,国无宁日;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出反帝反封建,倡导科学民主,然而革故鼎新的新文化价值建设的任务远未完成;1931年日本侵略者悍然制造“九一八事变”,占领东三省,扶持满清傀儡政权,其侵吞中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内忧外患交织在一起,国家民族处于存亡之秋。事实证明,帅平均的忧虑是非常严酷的不幸现实,1937年日本侵略者发动“卢沟桥事变”,开启了侵吞中国的全面战争;1939年8月19日和1941年8月23日,日本飞机两次轰炸乐山,致使乐山人民遭受重大生命财产损失。[6]3—21虽为后话,也是帅平均所亲历和见证过的。

乐山自秦至清末两千多年历史的三个时期具体是:以秦设郡县蜀郡有南安县为乐山有行政建制的历史起点,直至东晋(317—420)乐山受獠人困扰为第一时期;自东晋及南北朝南北分治、乐山沦陷于獠至赵宋为蒙古人所灭为第二时期,其中有史籍可考者实为隋唐宋三代共计690年,而南北分治时期史料阙如,其间270余年(317—589)的乐山历史成为断档期;自异族入主中原的元朝至清代,三朝政权仅明代为汉人统治,元、清皆异族施治,是为乐山历史的第三时期。其之所以如此分期,作者有“叙例”曰:“第一时期由草昧而文明,文明适启,遂遭堕落,是为乐山历史之第一束。第二时期由堕落而恢复,恢复未完仍归沦陷,是为乐山历史之第二束。第三时期由沦陷而振起,振起无几,至今沈滞,是为乐山历史之第三束。自乐山始入记载,以至于今所与吾人生活关系,其变迁之迹,大略可观者云。”人们从其对乐山历史分期节点的选择上不难看出,主要体现了作者的两大考量因素,一是国家政权的统一或者分裂,二是国家为汉人统治或者异族统治。由此可以窥见作者的基本历史观念与评价标准。

对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史料,作者以分章叙述的方式呈现时代先后脉络,依据乐山历史沿革特点又将每一时期分为两个时代,如第一时期一至四章为“蜀之乐山”,五至八章为“犍为之乐山”;第二时期缺东晋至南北朝时期的历史内容,故无“青州、眉州之乐山”而仅五至八章为“平羌、龙游之乐山”;第三时期一至四章为“嘉定州之乐山”,五六两章为“乐山之乐山”。每一时代各章内容,具体叙述某一历史时段的重要人物与事件,每章章目起概括提示主要内容的作用,如第一时期第三章“蚕丛教民,开明建制”,正文云:“吾邑有蚕丛之祀久矣。(旧有青衣神庙,在今乌尤山上。《吴船录》‘青衣者,蚕丛之神也’是也。)蚕丛始事蚕,(丛,聚也,始事蚕,故有蚕丛之称。)而留祀吾邑,则吾邑蚕业之发达既远在人皇之代,(李白诗‘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是也。)而蚕丛于吾邑亦必大有关系矣。”又云:“周失纲纪,蜀始称王。此时之王,亦号蚕丛,殆袭前名,如今西国之例,开明之称亦是例也。(常《志》所列开明事,实不止一代。)开明者,杜宇之相也。会有水灾,开明决玉垒山,以除其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尧舜禅授之义,逊位于开明,帝升西山隐焉。帝尝教民务农,不惟蜀人被其泽,即巴亦化其教而力农务,迄今巴蜀民农时先祀杜主。(即土主)……开明继位未久,吾邑适有獠乱,帝征服之,故历秦汉以至晋之末世,吾邑无獠祸者又几千年,其功德不在禹下矣。”人们通常知道的是蚕丛、开明与古蜀国及蜀文化发展具有密切关系,帅氏在本章中通过考察青衣神庙与蚕丛的关系,以及开明平定獠乱、带来乐山近千年的和平稳定,从而绑定蚕丛、开明与乐山历史文化的紧密关联。其他各章内容叙述方法,大略如此。由此构建其描述乐山历史“经”“纬”交错的基本格局,以图达到历史线索清晰、人物事件突出的目的。

综观全书内容,主要有以下几大方面:

首先,作者着力表彰了捍边御辱,靖邦安民,为地方带来和平安定作出贡献的历史人物。其所以然者,大概跟乐山长期处于西南边陲的地理位置、且饱受异族侵扰、战乱相仍的特别历史背景有关。比如第五章“唐蒙伟烈,吴汉殊勋”,分别叙述了唐蒙开凿南安道及吴汉率兵与公孙述大战鱼凫津并取得“大破之”的胜利战绩,不仅解了乐山之危,而且致所盘踞的成都失守。其评唐蒙开凿南安道的历史功绩云:“辟地既首膺其劳,殖民当先享其利,故谓峨眉以内之南安,有自西夷之增如也,亦无不可。自此以还,吾邑遂有名,为用武之地。”第二期第五章对隋代官员段文振征讨嘉州獠事迹的记述与评价:

段公者,北海期源人,仕隋,官行军总管。史载其仁寿初讨嘉州獠,初为贼所袭,继散军出其不意大破之。盖自开明氏还为仅见矣。先是华阴杨武通与周法尚等,讨嘉州叛獠,尚将初不利,武能先率数千人,断贼归路而束焉,悬车出贼不意,频战破之,继贼知孤军无后援,倾部落而至,遂为贼杀。噫!可伤也。使非段公一大破之,獠祸伊胡底乎。经此惩创,獠始有可招抚之势。吾邑之命名平羌,即本平獠之义,然固有志未逮也。自此至大业中分,置绥山以招慰生獠,吾邑始稍安枕焉。

第六章对韦皋招降南诏事迹的记述与评价:“贞元元年,以检校户部尚书兼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皋招降南诏,协击吐番,为蜀保障者二十有一年。嶲州邛州台登之间,有勿邓蛮及雨林蛮,时比谓之东蛮。勿邓蛮王苴梦冲内附,吐番断南诏使路,皋遣将刘朝彩出铜山道,吴鸣鹤出清溪道,邓英俊出定番道,进逼台登城,随雨林蛮苴那时大破吐番军于北谷,尽复嶲州之境,召苴梦冲至琵琶川斩之,继复败吐番于峨和城,平堡五十余所。又绥山县婆笼川生獠首领甫枳兄弟诱生蛮为乱,皋斩之,招其首领勇于等出降,獠自是不扰境,其有造于我邑也大矣。”同章记录李德裕拒南诏、谋吐蕃的经过及成就:“文饶以太和中徙剑南西川节度,时值南诏复叛之后,蜀既南失姚协,西亡维松,由清溪下沫水而左,尽为蛮有。裕德为建筹边楼,按:南道山川险要,与蛮相入者图之左;西道与吐番接者图之右,置雄关。子弟复邛来关,筑仗义、御侮、柔远诸城。”而对那些不能守土保境的人和事,则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与责备,如第一期第八章“荆州徙益,乐土沦丧”,记述了东晋康帝建元元年(343),李寿引獠据蜀的事件经过:

缘李氏据蜀以来,蜀中人士不甘从逆,相率东下,寄迹荆湘,都邑空虚,寿因纵獠入蜀,列为编户。象山(今象岭,象或作相)以北,布满山谷,吾邑由是沦于獠。洎唐武德元年,于今夹江县以獠户置南安县。开元七年,于今洪雅县以獠户置平乡县。麟德二年,于今峨眉县西南置沐州及罗目县,招慰生獠。獠祸所及,至今未已。(今铜河内与吾邑接壤,尚有数百里之瓯脱地也,为獠蛮巢穴,隔绝川、滇之道,时虏边民为奴隶,残酷之施,不可名状也,皆李氏之遗害也。)而当时之凋丧可想矣!然獠人之入据,由于蜀民之远徙,郭允蹈深太息于此,以为巴氐至蜀二万人耳,而蜀土衣冠,不务纠乡闾,为讨僭逆守坟墓之计,乃轻脆易惊,率尔东下,甘异乡之陨踣,忍故土之沈沦,嗟我先民,盖有不能辞其责者矣。

痛心之中充满责备之意。

附带说明,《乐山历史》叙述的有关靖难内容,跟郭沫若的家世尚有一层关系,那就是其外祖父杜琢章在贵州的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于时贵州适有苗匪之乱,邑进士杜琢章死焉。章,字宝田,由廪生中式,联捷成进士。官贵州知县,历署龙泉、广顺等处,有政声。咸丰(笔者按:原作“咸平”,疑抄写之误)七年,苗匪陷黄平,抚军檄章摄事,章至贼走,城内虏掠一空。章招集散亡,壁垒一新,贼见州有起色,复来攻。章死焉,时年四十五岁。妾史氏赴水死,女二皆被杀,最幼女以乳母负逃得免。

(第三期第五章)

这是发生在1857年的事。黄平摄知州事杜琢章死于苗民之乱,三个女儿被杀两个,最小的女儿由乳母背着逃难得以幸免,她就是郭沫若的母亲杜氏夫人。

其次,作者非常看重官吏的道德品格,特别是那些为人正派、敢于与奸邪酷吏作斗争、努力为乐山老百姓造福并促进地方发展建设的历史人物,都得到高度肯定并给予良好评价。第三期第二章详尽记述了自北宋吕由诚开始修筑乐山城池,其后南宋陆游,元代段鑑,明代魏瀚,胡准、程启充、清代张能鳞、高仰昆、胡启楷、李稽典、龚传黻等人不断修复加固城池以捍水患的事迹,为保护乐山人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殚精竭虑。第三章集中记述所谓“嘉州四谏”(安磐、徐文华、程启充、彭汝寔)的忠耿与正直,不惜身家性命与邪恶抗争的主要事迹:“今揭《明史》,正德、嘉靖两朝不尝有持正不阿,所谓嘉定四谏者乎?吾邑明时成进士者,前后共二十八人,而名列国史者,惟四公焉,岂苟焉而已哉。以世宗之悖乱无道,曾两兴大狱,则大礼之议与李福达之狱也。大礼之议,四公同见,乃安公既以伏阙受杖除名;而福达之狱,璁萼复借以陷除徐、程二公,使不得复用,而彭公乃不能一日安其身矣。此读史者所由致慨于明良之会,为千古不易得之遭也。今既列四公于乡贤之祀,(不列彭公,不知何故,似宜补入之。)而别于高标山之上,杨公祠之旁,为四谏祠,以达乡人钦慕之意,盖亦有情动于中而不能自已者哉。”

至武帝时,吾邑有郭舍人出焉,即隐沐文翁之化者,所谓犍为文学卒史臣舍人是也。有《尔雅注》,久佚。(唐陆德明所见,但阙中卷。)张介侯《蜀典》及近刻《蜀秀集》,搜辑粗具,片羽吉光,皆可宝贵。今其遗迹有乌尤山尔雅台,即舍人注尔雅处也,奈其名为郭璞所夺,至清代始有为之辨白者。乾隆丁酉,吴白华学使有石刻“尔雅台乃汉犍为文学舍人(按:当作郭舍人,舍人非官名,实即人名。)注尔雅处,非郭璞迹”十九字。

(第一期第四章)

第二期第六章集中叙述了岑参、薛能、王勃、李白、杜甫、薛涛、司空曙等人官乐、游乐所留下的文学创作;第八章则浓墨重彩地记录了石介、吕昌朝、三苏父子、陆游、范成大、巍了翁等人的文化建树或文学佳作;第三期第三章叙述乐山的书院变迁与兴衰过程,其中程启充、张宗镐、张能鳞、李嘉秀、宋鸣琦、王来遴等人都付出过心血且有所贡献。帅氏云:“书院始立之年,正吾邑人才极盛之年也。”由此可见书院建设对教育普及、人才培养的重要性及其意义所在。

乐山历史目录2

最后,作者非常肯定仁孝节烈,乐山历代士女这方面的材料主要来自民国《乐山县志·列女志》,在书中用了大量篇幅替他们立传扬名。他在第一期第六章由衷感慨:

吾邑自两汉之代,士尚仁孝,女贵贞专,美化所降,宝鼎出于江溉,悬磬入于辟雍,不独人杰,物亦效灵,真不愧士大夫之郡也。

似乎人杰地灵、士大夫之郡的美誉,全凭历代仁孝之士、贞专之女所成就。对于仁孝之士的典型,列举了乐山费氏家族:

东汉以节义称于世,其切砺而成之者,吾邑费氏与有功焉。公孙述之据蜀也,闻费贻之名,强致之,贻不肯仕述,乃漆身为厉,佯狂以避之,退藏山薮十余年。述破后,光武征为合浦太守。当时人歌之曰:节义至仁费奉君,不仕乱世不事恶君;修身于蜀,纪名亦足。后世为大族。

除费贻外,该家族还有几位代表性人物如费诗、费立、费缉等,赞美“诸费实吾邑之光”。贞专节烈的典型,在常璩的《华阳国志·先贤士女总赞(中)》列有曹敬姬、谢姬二人。[8]786—787帅氏在此基础上,又进行了大量扩充,谓“常《志》而后,历宋明及清,匹夫匹妇厉行砥节,可以列一行之传而无所愧者,正复不少。盖吾邑风化之美,有足夸者矣。”如《宋史·郝节娥传》:“郝节娥者,嘉州倡家女,生五岁,母倡苦贫,卖于洪雅良家为养女。始笄,母夺而归,欲令其倡,娥不乐倡,日逼之。娥曰:‘少育良家,习织作组紃之事,又辄精巧,粗可以给母朝夕。欲求此身便终良,可乎?’母益怒,且棰且骂。洪雅春时为蚕丛祠,倡与邑少年期,因蚕丛具酒邀娥,倡与娥徐往,娥见少年,仓皇惊走,母挽捽不使去。不得已留坐中,时时顾酒食辄唾,强饮之,则呕哕满地,少年卒不得侵淩。暮归,过鸡鸣渡,娥度他日必不可脱,阳渴求饮,自投于江以死,乡人谓之节娥云。”[9]13479帅氏在书中几乎全文照录(个别文字有增减异同)。其他开列的守贞洁、赡舅姑、教子嗣而终身不改嫁的女性多达数十人,一一列举,不厌其烦。作者所欣赏的是她们“洁身自好”“不甘失节”的贞德操守。

三、《乐山历史》的特点与价值

客观地看,帅平均所编乡土教材《乐山历史》的主要特点与价值,不在发现和补充了多少世所未见的地方史新材料上,而在于作者对已有史料的剪裁取舍和精心组织上。该书称为“历史”但并未按照传统史书的编撰体例来组织材料、实录历史人物与事件,而是充分考虑了其作为小学教材对学生进行地方历史文化知识宣传普及教育的基本要求,故全书结构采取“经”“纬”交织、点面结合的叙述架构,便于学生既能把握乐山历史纵向发展演变的时间线索,又能了解影响乐山历史进程的重要人物与重大事件。基于此,其值得肯定和借鉴的大略有如下数端:

近日,国土资源部、水利部联合发布了《关于农村饮水安全工程建设用地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国土资发〔2012〕10号),标志着2011年中央1号文件关于“制定支持农村饮水安全工程建设的用地政策,确保土地供应”的要求得到具体落实,也意味着今后农村饮水安全工程建设用地管理将进一步规范。

乐山历史再版序

第一,彰显历史乃生活写照的史学理念。这一理念在其开篇“叙例”中有清楚表达:“历史云者,人类经历之记载也。凡有变迁之物,皆有历史,宜不独人类。特各物不能自为记载其所经历,必赖人为记载之。未有人之经历,则其经历仍不得入记载。乐山为吾人生活之区域,其与吾人有关系也盖久,即未有记载以前,已多流传之遗迹,然搢绅先生难言之。今所叙列,一以记载为准,名曰《乐山历史》……自乐山始入记载,以至于今所与吾人生活关系,其变迁之迹,大略可观者云。”古人提倡历史应该写成“实录”,现代人认为历史不是任人装扮的姑娘,其实强调的思想观念都是一致的,即历史就是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叙述历史者必须尊重生活、尊重事实,不能凭一己之好恶,背离生活,歪曲历史。帅氏在上世纪初就具有比较先进的史学理念,这恐怕与他较早接受新学、思想比较解放不无关系。

第二,体现整体观照历史要素的不凡史识。这本大约四万字的《乐山历史》小册子,其编撰体例“经”“纬”交织、点面结合的宏观架构,体现的是作者整体观照历史要素的不凡史识。清人章学诚言:“才学识三者,得一不易,而兼三尤难。千古多文人而少良史,职是故也。”且谓写史“非识无以断其义,非才无以善其文,非学无以练其事”。[10]63对于良史而言,才学识都不可或缺,但必以识鉴为先,不能独具只眼,看到历史现象的本质,就难以正确认识历史本质,也难以把握历史的内在规律。帅平均宏观勾勒历史数千年乐山:“第一时期由草昧而文明,文明适启,遂遭堕落,是为乐山历史之第一束。第二时期由堕落而恢复,恢复未完仍归沦陷,是为乐山历史之第二束。第三时期由沦陷而振起,振起无几,至今沈滞,是为乐山历史之第三束。”力图通过确定历史时间节点及其治乱兴衰轨迹,揭示其带历史发展规律性的内在逻辑。这是过去撰述乐山历史的人没有想到和办到的。无论此书所获结论是否科学合理,但其与众不同的见识是值得称道的。

第三,突出文化乃历史灵魂的人文意识。历史不应只是王侯将相的座次表,或者若干大事件的简单堆砌,而应该具有贯穿其中的红线和之所以为一系列历史人物与事件树碑立传的价值观念,这种观念的凸显程度,直接反映史书编撰者的世界观和文化认知。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关于乐山历史的源头,究竟应该追溯到古蜀国还是古夜郎国。明清地方志均主张,乐山最早行政区划归属犍为郡,而犍为乃由夜郎旁小邑所置,故乐山历史最早源头应该追溯于蜀之南安县。帅平均不认同此说,指出:

人但知乐山为汉犍为之南安属地,遂若有犍为,始有南安;有南安,始有乐山者。其溷乐山于夜郎久矣。南安之名不知何始,然未有犍为,已有南安(史、汉《邓通传》皆云,蜀郡南安人。《高祖功臣侯表》,宣虎食邑南安)。安得置建元六年以前之南安于不问也。(先是周赧王三年,秦分巴蜀,置汉中郡。高祖六年,又分巴蜀,置广汉郡。汉武建元六年,又分巴蜀,置犍为郡。《西南夷传》所谓以夜郎旁小邑置犍为郡者,特置犍为郡,由得夜郎旁小邑而起,实不仅夜郎小邑也,中曾一罢兵,实际所得不过两县一都尉地,余皆巴蜀之割附也。至后成帝河平中,陈立诛夜郎王,或更有所增入,史无明文,究之南安不始于夜郎,固可决也。)盖乐山者始属蜀之南安,继属犍为之南安,常道将所谓分巴割蜀以成犍、广,乐山即在自蜀割附之南安之内,故今历史首以蜀之乐山,而后及犍为之乐山。

(“乐山历史叙例”)

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岷,今之乐山著在境内,其开化固已久矣。

(第一期第一章)

联系前述关于乐山“隐沐文翁之化”的历史认识,这里所揭示的问题不单是一个地区的行政沿革和归属,而是其文化根脉应该在哪里,历史演变的背后文化起着怎样的作用。显然,帅氏所要极力证明的是,乐山历史文化,是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两者的性质与特征具有更多的相似性与一致性。

第四,明确历史乃现实教科书的教育目的。帅平均的《乐山历史》,是基于为高小师范班编撰一本乡土教材的目的与需要,故其在旧史、方志林林总总的材料之中,要选取适合教育本地学童要求,实现普及少年学生乡土文化知识和加强对本地历史情况了解的教育目的。由此看,编写乡土教材,开设乡土文化教育课程,都是教育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这促使帅平均必须认真考虑教授乐山历史文化知识的教育目的和现实意义究竟在哪里的问题。在书中,作者注重把历史与现实联系起来,精心选择对少年学生心智成长具有正面教育启发意义的人物和事件,必要时作者直接站出来发表议论,表明其是非褒贬的鲜明态度,力图达到预期的教育现实目的与教学效果。诸如他在教材中突出表现向往国家统一、人民安居乐业,反对异族入主和由此造成的战乱与社会动荡;他赞扬那些为一方安宁或文化建设作出贡献的历史人物,而对那些因侵扰掠夺而给一方百姓带来灾难与创伤的行为进行批评斥责,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都具有明显的现实针对性和重要的教育意义。帅平均用心编写教材,是他一贯的作风,这一点也得到郭沫若的赞扬,他在《我的童年》中写道:“帅先生的功课……就是应该很艰涩的经学也因为他的教材有趣,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的。”[3]74

其上述突出特点即表明该书的价值之所在。

当然,《乐山历史》一书也存在许多不足。一是其对女性贞节观念的过度强调,带有宋明理学纲常伦理观念的明显印迹;二是其对材料的处理体例不够统一,作者一般采取杂取史料进行综述的方式,但有的章节又附录《宋史》《明史》的人物传记及范成大《吴船录》、王新城《蜀道驿城记》等有关乐山的部分文字,显得体例不纯;三是各时期、时代有关章节的内容详略多寡不一,如第一期第六章、第三期第三章内容冗杂而篇幅过长,而第一期第二章正文仅寥寥百余字;四是缺东晋南北朝二百七十余年的历史叙述,致使一部《乐山历史》不完整,中间出现断档期;五是存在一些文字讹误,难以确认系作者手稿之误还是抄写者之误。如第一期第二章“常道将所谓‘世为侯伯’长也也”,衍“长也”二字;第二期第六章谓薛能“僻于诗,日赋一章”,考之辛文房《唐才子传》,“僻”字应为“癖”,谓其有作诗癖好,故日赋一章以为常;又第八章“资中张方详刑暇日访古”句意费解,应为“资中张方提刑暇日访古”,“详”为“提”之误,张方任嘉州提刑,见于《嘉定府志》。又查《乐山县志·艺文志》,有“资中张方祥刑暇日访古”一句,《乐山历史》之误盖本于此,而抄写者又将“祥”字误抄为“详”,则文意更不可解。如此之类,尚有多处,需加以校正,以免以讹传讹,贻误读者。

另外,书中出现多处挖补痕迹。如第二期第六章“于是魁长皆逃之峡中”句,“长”字系挖空之后用纸片另写填补;“修复邛来关大渡河诸城栅”句“修”字系挖空后用纸片另写填补;第八章“旧传有谶云”句,“旧传”二字系挖空后用纸片另写填补;而第三期第三章“至██嘉庆十三年”句,墨丁处被挖空两字,未见填补纸片,已不能确认所缺为那两字,抑或属衍字被挖去不补。

综上,无论是其作为创新体例编写的乡土历史教材的使用价值,还是为了避免失传以便世人广泛阅读传播的需要,都应该抓紧进行抢救性整理出版,不然会造成难以弥补的地方历史文献损失。

(帅平均照片由毛启荣、曹垒先生提供;《乐山历史》书影等照片由陈俐教授提供,谨表谢忱。)

(责任编辑:陈俐)

注释:

①凡本文引用《乐山历史》的文字,均来自丙子重订写刻本。

参考文献:

[1]刘文星.忆夫子——帅平均老师[J].郭沫若学刊,2010(1).

[2]罗永昌.我对乐山一中校训“教崇德智体,学通天地人”的理解[J].新浪博客,2011-08-19.

[3]郭沫若.我的童年[A].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4]谢碧岑,黄经华纂修.乐山市市中区编史修志办公室印制.乐山县志卷八[M].乐山,2011.

[5]周德远.帅平均讲郭沫若童年的故事[J/OL].炎黄春秋网,2010-01.

[6]魏奕雄.日军轰炸乐山备忘录[M].乐山,2015,3.

[7]宋鸣琦等纂修,乐山市市中区编史修志办公室印制.同治重修《嘉定府志》卷五[M].乐山,1986.

[8]刘琳.华阳国志校注卷十(中)[M].成都:巴蜀书社,1984.

[9]脱脱等.宋史卷四百六十[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0]章学诚.文史通义卷三[M].上海:上海书店,1988.

作者简介:杨胜宽,男,乐山师范学院教授。

收稿日期:2015-12-16

文章编号:中国分类号:C912.1文献标识符:A1003-7225(2016)01-00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