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雅丹
廖师傅一般不吃午饭,因为“功夫在身”,道家说“若要长生,腹内常空”。虽是练武,但他说话待人儒雅和气,倒更像是个教书人
第一次见到廖师傅是在一个咏春技击的体验活动上,他个子不高,斯斯文文,表演时也坚持穿麻质的衣服,而不是绸质的表演服,一脸笃定地站在那里不说话,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徒弟体格高大脸色严肃,乍一看以为那位才是师傅。
廖师傅全名廖永泉,70后,自小生活在广州,算得上是老西关人。8岁开始习武,一开始接触的是南派拳种蔡李佛,中学练习跆拳道考了黑带证书,后来又开始练咏春拳,并非叶问一支的咏春,而是阮奇山-岑能一系,大学后又接触了太极拳等内家拳种,一直练到现在。1998年开始当咏春助教,后来自己独立开拳社,已经十几年过去。
与刀枪剑棍齐全、沙袋一字排开的传统武馆相比,廖师傅更倾向于日本道场的氛围,干净,安静,恪守工匠精神,带着对武术的尊重。他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开一个有文有武、宜动宜静的武塾,刀枪剑棍少一些,文化的味道浓一点,既有日本道场对武术的敬畏精神,又融入中国的文化因素。
在他的描述里,武塾的第一进是个可品茶可听琴可切磋交流的院子,第二进则是像日式道场一样铺着榻榻米的可练拳可打坐的大房间。
从他开拳馆到现在,搬过两次,但都没有放弃武塾的这个想法,不管是两百平方米的养心馆还是六十多平方米的小学堂,一套茶具和一些藏书都是必不可少的。现在的拳馆开在一个九十多平方米的茶馆里。茶馆原本是他朋友开的,开了几年,朋友希望能有新的元素融入,刚好廖师傅一直存着武塾的念头,于是两人合作,有了这个亦茶亦拳的好去处。
茶馆开在广州的沙面,环境清幽又带着点文艺范。茶馆外面是个有花有草的小院子,入门是茶座,后面是用来打坐练拳的小房间,左边还有吧台和沙发区,隔开这些区域的是一个放满茶叶、茶具、陶土瓷器的收藏柜。
比起理想中的武塾,现在这个地方还不够完美,但也还算五脏俱全,有动有静。一到晚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不同的地方赶过来,跟着廖师傅或打坐或练功或品茶。白天安静的茶馆,到了夜晚就成为师徒几个切磋的拳社。
教书为教拳
大学读的英语专业,毕业后辗转在营销、广告行业多年,廖师傅现在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老师——在广州一所大专学校教市场营销,接受采访的前一天晚上还备课到凌晨两点,再加上偶尔接一些广告公司的项目,教拳看起来反而有点“业余”。
无论是教书还是广告项目,廖师傅选择这两份工作的理由都是“收入稳定又不太占时间”。拳馆开在寸土寸金的沙面,营业时间是任性的“睡醒了至想睡了”,廖师傅说基本满足开支,偶尔亏本。所以别人开武馆是为了赚钱谋生,他反而是要靠教书和接项目另外谋生来支持教拳。
赚的钱不多,但拳馆的活动不少。除了固定的咏春拳、吟诵、书法等课程,还不定期办一些像古琴聚会一样“几乎不赚钱”的文化活动。廖师傅的学生里除了大学生以外,大部分是上班族,时尚摄影师、纪录片导演、警察、白领都有。我问他在哪里做的广告,受众竟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笑着说,“我连宣传单都没印过。”
搬到茶馆教拳以后,廖师傅也开始做微信公众号,平时有新课程或者活动的时候发个通知,这些推送都是他学了编辑以后自己上后台发的,因为担心年轻人写不出自己要的“感觉”。
至于他要的感觉是什么,大概可以用“不刻意营销”来形容。做了十多年营销工作,在经营拳馆和茶馆时却反其道而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能够尽量不追求最大利益的话,那就不用去追求”。而且,“喜欢这种风格的人自然会留下,那些纯粹想来练武的,一看这不像武馆,他可能就不想来了。”
办一个真正的武塾是他的理想,而他希望来学武的都是能跟他产生文化共鸣的,至少能聊得来,“武术不只是搏击打架和强身健体,练武的人也有自己的精神追求。”
技近乎艺,艺近乎道,“说得好听一点,可能我是把它当作艺术来修学。”国术不是技术,而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琴棋书画和练武之间有共通的东西,当你在武术这边到了一定高度碰到瓶颈的时候,可能琴棋书画会让你有感悟有突破。我只以其中一门深入学习也可以走下去,但会不够完整。”
他会鼓励学生尽量多参加这类课程,自小受这些熏陶的他认为多接触传统文化能够帮助练拳的人达到更高的境界。如果纯粹专注于练武,身上的攻击性会很强,甚至戾气很重。
练武更练心
小时候看武侠小说,他最喜欢金庸笔下洒脱不羁的令狐冲,武功高强又风度翩翩,弹琴喝酒,和一帮江湖朋友谈天说地。小孩子喜欢模仿自己崇拜的人,对令狐冲的情结也影响廖师傅的练武方向。一开始练的是刚烈的洪拳,后来还去学了跆拳道,慢慢觉得自己不适合这种大开大合的拳术,不够“风度翩翩”,又开始学咏春拳。
接触咏春,也是受李小龙电影的影响,“看上去斯文,练起来也没有很卖弄的感觉。”这种刚柔并济的拳术确实更适合他的性格,“希望别人看不出我练过武,文人要有武相,武人要有文相嘛。”
廖师傅先后拜了两位师傅学习咏春。跟着第一位师傅四五年都在练基本功,一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傻,“比如十二式里有转腰,就站在矮凳上练,不停地转,转两个小时,不能掉下来,也不能出错。”刚学好基本功,师傅就出国了,于是又拜了阮奇山的孙子为师,跟着他练技术练套路。同样的技术,别人学了却没有他打出来效果好,这时候才意识到前面几年的基本功有多重要。
不过现在他不这么教学生,“人家交了钱来上课,你叫他天天站在那里转,换作是你你也不肯的。刚开始学咏春拳的话我是先教入门十二式,这是广州咏春拳的特色,世界各地的咏春老师只要一开始教的是十二式的话,肯定是从广州出去的或者和广州系有关。”
因为咏春拳好看帅气想学,觉得咏春时髦学会了很“酷”,或者就是为了打架,廖师傅说,这样的学生他都不收,“耍小聪明套我话的,想知道我有没有绝招啊秘诀的,我也不教,我都没有这些东西啊,该讲的我会和你讲。”
廖师傅年轻时也打架。高一与几个同学在广州一德路与运货的苦力发生冲突,单挑了一个正当青壮年的车夫,“我当时自己在家里自己练拳脚组合,所以有速度有反应,缺的就是临场经验。刚好,这可以让我试手了。”
现在学拳越久,用拳打架对他来说反而是“不敢打”也“不想打”。水平越提高越能感觉得到危险,打伤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危险。越练拳越知道人体是很脆弱的,对方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角度合适的力量可以让他受到很大的伤害,就像一把剑的两面。
不仅不想打,有时候还要控制住自己的一些反应。挤公车挤地铁的时候,人群密集警惕性一上来,别人挤过来,他的反应是马上一肘过去,会给人造成故意挑衅的误解,所以有时候也要尽量让自己在人群里放松。
现在还想成为令狐冲吗?
廖师傅笑笑说好几年前就已经达到令狐冲的水平了。
他对自己的水平很有自信,但认为自己还在成长阶段,要练的是“内功”,是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不需要教拳的时候就在房间里练基本功或者打坐,每天至少一两个小时,一年里还要抽出时间跟着一位讲佛学的师傅去全国各地的寺庙里静定修养, 至于能抽多少时间去静定修养,那就要看这一年的经济收入了,收入不高没有多少钱支持,那就呆在广州看看书养心,家里两千多册藏书都是他已经看完了的。
用他自己的话说,学习拳术,不是为了大展拳脚,除了练习功夫,还要多“练心”,懂得压抑和释放。不要像枪一样锋芒毕露,而是像一把有鞘的刀,将戾气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