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何处去 等

莫问何处去

文 哲人二

图 谢驭飞

“浓眉大眼”是个颇具乡土气息的词，却好像专为威廉·萨默塞特·毛姆量身打造一般。中年以后的毛姆在形象的维护上相当用力，礼帽、烟斗及手杖三件套装，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把一个“老派的英国绅士”形象深植在不同年龄段的读者内心深处。撇开其他不谈，单从面貌上来讲，毛姆还是有些卖相的。虽然一个男人不能靠脸蛋吃饭，可架不住人家才华出众，据说在其创作高峰时期，伦敦的大舞台同时上演他的四部戏剧。当然，才华是能够变现的，在当时这些剧本每月给他带来几万英镑的收入，以100年前的英镑购买力计算，毛姆的月收入可以购买好几间独立别墅。由此看来，写作还是个多少有点钱途的职业。

不过，老天很少情愿塑造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来。毛姆长得帅，偏又才华出众，假如再身材有型性格好，能烧得一手好菜又懂得嘘寒问暖的话，这等于是残忍地剥脱其他男人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气。幼年时候的毛姆严重口吃且身材矮小，父亲当年是供职于英国驻法使馆的一名律师，只是在毛姆10岁未满那年父母就双双离世。资本主义社会人情凉薄，没有“老虎已身死余威尚且在”的说法，否则断不能因此在校期间常受人欺负。童年时期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极为重要的阶段，毛姆的孤僻内向敏感多疑性格由此形成，成年后依然不善言辞，加上博学多才倒符合“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的扮酷模样。

但毛姆的作品很接地气，不似马塞尔·普鲁斯特那般凭一本小说“孤篇横绝竟成大家”，不待自己迈动步伐就被众人推进神坛受到加冕。这并不意味着毛姆就没胆子来评点别人，他曾应邀为某杂志开列自己心中的十佳小说书单并书写评论。如果单从书评着手也还罢了，毛姆的狠劲在于敢拿托尔斯泰及巴尔扎克等一众名流开涮，不仅论语刻薄笔锋尖锐，要命的是他竟然翻开名流们的B面。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萝莉控到托尔斯泰的风月秘史不一而足，使得读者难免掩卷笑问：毛姆先生您还可不可以再八卦些？他在写作此书时大概没想到，此举为后来自己也会成为他人八卦对象埋下注脚。

毛姆的作品量大与他的经历有关。该老先生最初的职业是医生，后来为本国情报部门服务过，也曾参与大国之间的斡旋。精彩的人生阅历是创作的丰富源泉，但他的戏路却是深受王尔德影响。后者荼毒毛姆颇深，甚至连私生活的喜好也几乎是一致步调。毛姆曾说自己是“四分之三”的正常人，可明白人都知道他只有四分之一正常。王尔德“风化罪”的结局让毛姆胆战心惊，焚毁了大量的书信，声明不准后人写传。像他这种传奇人物，出版商怎么可能放过机会，在其过世不久就有多达四种版本的传记问世，直到毛姆辞世50年之后才有经过授权的版本出现。假如毛姆泉下有知，定然跳将出来盖上印鉴：原装正版，盗版必究。

第七日，航海日

文 东梅979

图 谢驭飞

传说中意大利是所有国度中唯一男人比女人漂亮的国家。此刻，传说中的漂亮小伙子正在阳台上隔着玻璃门对C教授微笑，海风撩人，阳光撩人，她以为自己要融化了。这样的情景若是在电影里……她住单人房，他连日在海上漂泊，昨晚在餐厅就是他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并给予她公主级别的关照。C教授有点儿眩晕。

其实，他是这艘意大利豪华邮轮公司的船员之一，这里正在进行昨天通知过的阳台维护清洗。C教授历来理性、克制，从不越轨。

没有男伴的女子在这样热情似火的异域环境里到处会受到关注。“威尼斯之夜”“复活节派对”中她成了频频被选中的嘉宾。戴上面具，她旋转，她陶醉，她投入。莺歌燕舞、流光溢彩的邮轮生活就像藻荇藤蔓，缠得她经常搞不清自己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下午登陆游览、免税店购物时，奢侈品抢购和退税的混乱嘈杂让她心中的浪漫诗意遭受了挫折，也让她旋即感觉到了脚下的陆地；回到邮轮上丰富的日程又是一轮轮的惊喜：品酒、甜品制作、意大利语课、电影欣赏、瑜伽……这一切都唤醒她久违的曾经。

清晨，面对火红夺目的海上日出，C教授似乎看到了时光的轨迹。最近三年的生活是一天天狼狈的堆砌，从小优越、顺利、一路走来的她从没想到评职称和生儿育女同时进行的日子是这般不堪……

有风浪的深夜，独自坐在阳台上被末日般的黑暗包围是一种面对心灵的挑战。黑色汹涌的海，白色翻腾的浪，熠熠闪亮的星，颤动、澄明，她想起鲍勃·迪伦沙哑的吟唱：“他梦到泰坦尼克在沉没，沉入深蓝色的海洋，1600人已经安息，好人坏人穷人富人，最可爱的和最优秀的人。”当此星空当此夜，怎能不想到死亡：总有一天我会死，丈夫会死，孩子的阿姨会死，所有的同事会死，“威尼斯之夜”的演职员会死，船员会死……繁华不会谢幕，如果彼时这艘巨轮还在，还会满载3000陌生人，有个人会像我一样坐在阳台上，在暗夜中看着深深太平洋上的白色浪涛；清晨，或许会有个同样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出现在晨曦中，露出彬彬有礼的迷人微笑……此刻她突然想念丈夫胖胖暖暖的身体，她从未像此刻般拥有满满的爱想对丈夫和女儿表达。

第七日航海日，“最具魅力船员投票大选”和“客户满意度调查表”放到床头，C教授为所有的服务打了五星。再甜的笑容，再受用的奉承，不过是他们合同里的一部分。收拾一地碎梦，世界这么大，经历过眼前的苟且，诗和远方才更美。这五星理应打给丈夫，这张船票是丈夫为她买的，为了她的疑似产后抑郁症。也许她和抑郁就此了断，至少，这是她今天的想法。

饭馆

文 尖脚猫

图 谢驭飞

饭馆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当然，饭馆和饭馆不同，有些饭馆开得红火就是因为它拥有一个好厨子，可是桌椅不讲究，连碗碟也是缺了角的，更兼服务生有着一副冷屁股似的脸，苏珊小姐就是心再大，也绝咽不下那一口吃食。在苏珊小姐的心目中，真正好的饭馆不仅要有美味的食物，还要有优雅的装潢，服务生要亲切而不过分殷勤（如今某些饭馆里的服务过于周到，总使人怀疑自个儿已经遭了暗算，而要靠服务生的殷勤来补偿），桌椅假使不十分有年代感，也得使人坐上去觉得舒适，餐桌上一定要有印花的桌布，最好是亚麻质的，用手摸起来不那么简易。苏珊小姐最恨某些快餐厅，桌子椅子全部光溜溜的像没穿衣服的模特。

关于饭馆里桌椅的摆放，其实是大可讲究的，每张桌椅不宜靠得太近，且不说相邻的两桌人素不相识，对着看吃相不雅，就是从卫生的角度来说也不适宜，比如那一桌上不小心一个喷嚏过来，这一桌的菜就全被感染了。这样说起来，挑来拣去，还真没有几个饭馆能入得苏珊小姐的法眼，当然吹毛求疵是处女座的优势。

按照苏珊小姐的要求，这一次闺蜜特意选择了这家带有浓浓东南亚风情的餐厅，并提前预订了二层露天平台的座位。当苏珊小姐穿着带刺绣的白色大衣走进来时，对闺蜜挑了一下大拇指。然后，两个女人开始埋头仔细地研究起菜单来，肉骨茶不错，可以来一个，菠萝饭甜甜的，也可以来一份，还有西米糕……点菜和在网上购物一样，买的不是物品，而是期待。虽然买家秀和卖家秀已经跌破了苏珊小姐的无数副眼镜，可是女人的好处就是天生健忘，尤其当她们想要拥有某样东西时，欲望总能战胜那些个小小的不愉快。

当菠萝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邻桌来了一对男女，俩人不等坐下来就叽里呱啦家乡话一顿说。那男人说：“我妈一来就跟我讲别人的坏话，我对她说不要讲，讲别人的坏话很不好的。”女人的声音很小，听不清，男人又说：“……不是啦，因为她是我的妈妈。”一定是婆媳矛盾。苏珊小姐和闺蜜对望了一眼，吃饭的动作放慢了几拍。女人又说了些什么，男人说：“还不是因为你动不动就生气，不说也生气，说也生气。”这句话让女人真的生了气，不再回答，只拿眼瞟着苏珊小姐这一桌。这个时候苏珊小姐对桌椅的摆放不再挑剔，反而深恨邻桌离自个儿的距离不够近，她把耳朵支棱起来，眼睛却只盯着眼前的榴梿蛋挞。苏珊小姐知道，如果想知道更多的故事情节，这个时候最好能扮成聋子和瞎子——这是她在饭馆里最享受的时刻：缩在自己的身体里，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

姚凯先生

文 程燃

图 谢驭飞

姚凯先生之前是本地电视台的一名后台技术人员，负责电视台节目的制作，有时也跑跑场务、调调灯光什么的。可是后来姚凯先生辞职了，原因很是让他沮丧。在与电视台中一名女主持人的恋情不欢而散之后，姚凯选择了离开。他实在是受不了和那位女主持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双方都刻意地冷漠甚至回避彼此，但总免不了打照面。几番权衡之下，纵然心中仍残留着那一丝可怜的复合心愿，姚凯还是选择了离开以此来消除这块硌在心里的石头。

一个月过后，由于不满招聘单位开出的工资条件，姚凯最终没能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他选择在租来的房子里开一个小型的录音棚，也偶尔替别人的视频做做后期，服务对象五花八门。有大学生组建的乐队找上门来录歌的，也有六旬大妈制作广场舞后期音频的，总而言之在好友们的介绍下，姚凯先生变得忙碌起来了。

一个晚上，一位经朋友介绍的女人找到了姚凯。这个女人穿着米色薄开衫和一条碎花纹长裙，浅色口红和知性的齐肩卷发仿佛鉴证着她的成熟，但实际上她的年纪不过和姚凯差不多。姚凯询问着女人要录什么，女人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分，手，视，频。”说着便把自己早已录好的几个视频片段交给姚凯，要他剪剪。姚凯很是吃惊，毕竟这是第一次替别人做这样的视频，想象着待会儿女人在视频里的情感流露和话语，姚凯不由觉得尴尬和局促。

视频在女人一旁的指示下很快就剪好了，姚凯运用自己擅长的方法将女人不同场景中的独白流畅地剪在了一起，并搭配了一段苦涩的轻音乐，在女人拍摄的模糊视线中，这段分手视频显得既克制还悲伤又有几分释怀。在含糊的情感独白里，女人不停地吐露着自己的无奈，没有安全感，生活中的压力以及对男友毫无能力软弱胆小的失望。姚凯小心翼翼地重放着这段视频，试图找出剪辑中有待修缮的地方，但心绪却怎么也回不来了，他失控一般地跌倒在过去的记忆里，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浓郁的刺痛感。或许现实社会里友好的分手方式便是这个样子，一段真诚的视频宣告彼此的结束，每个人便又轰轰烈烈地投入到下一段故事中。

第二天姚凯先生录了一段视频并制作成带子寄给了电视台的那位女主持人。一个月后姚凯回到了电视台做起了从前的工作。有时候一段视频可以很安全地结束一段过去，同样也可以很安全地重新建立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