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和议中围绕北方总代表王揖唐的舆论之争

2016-04-16 14:54杭持菊
关键词:南北西南和平

杭持菊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武汉 430079)

南北和议中围绕北方总代表王揖唐的舆论之争

杭持菊*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武汉 430079)

1917年护法战争爆发后,南北两个政权对峙的局面形成。双方交战一年多,一直僵持不下。1919年,在国内外因素的催生下,南北双方派代表召开了南北和平会议,简称“南北和议”。然而,和议因种种利益纠葛先后停顿两次。北京政府在议和总代表朱启钤辞职返京后,又派安福系主战派王揖唐为议和总代表,遭到军政界人士、普通民众等多方的反对或支持。于是,围绕反对还是支持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展开了一场舆论之争,各方的态度透露出和议失败的根本原因。

南北和议;北方总代表;王揖唐

DOI: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4.29

王揖唐(1877-1948),安徽合肥人,字慎吾,初名志洋,再名什公,后又改名为赓,字一堂,号揖唐,别号逸塘,历仕晚清政府、北京政府、南京政府,成为民国著名政客、洪宪男爵、北洋上将、安福系主将,甚至日伪政权委员长。他见证了中国近代史上最为动乱的时期,可谓人生经历丰富,但他扮演的一直是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从北洋独裁政府的头面人物到投敌卖国的“华北第一奸”,他走上了与人民为敌的不归路。目前,对于王揖唐的研究极少,仅有若干篇期刊论文,且研究多聚焦其汉奸身份,而未关注到他曾被北京政府委任的南北和议北方总代表这一身份。同时,对于南北和议的研究亦不多,仅有少量的期刊论文,主要涉及南北和议的背景、内容、过程、影响,南北和议同社会舆论的关系等方面,研究领域虽比较宏观全面,便于把握南北和议的总体大势,但忽略了相当一部分微妙的细节。本文基于上述的目前王揖唐与南北和议的研究现状,试图从报纸舆论入手,深入挖掘王揖唐在南北和议中的尴尬角色及其所折射出的政治蕴涵。

一、 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梗概

1917 年,护法战争爆发后,中国出现了南北两个政权对峙的局面。广东护法军政府与西南军阀联合以护法为名义宣告独立,以皖系为主导的北京政府则力图武力统一西南。交战一年有余,双方始终胶着不下。1919年,国内外出现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政治变动。

国际上,英美等国企图打破日本单独支持皖系把持中国政府的局面,因此对南北方威逼利诱,英美等国公使一方面多次致电中国南北双方敦促南北和谈,另一方面还对北京政府施以劝告、提醒,并附加经济压力。最终,英、美、法、日、意五国驻华公使一致向徐世昌当面呈递五国劝告书,于是“五国劝告之后,时局形势急转直下,有一日千里之势”[1]。同时,日本新内阁上台后,出于缓解中国民众对日本的强烈不满情绪和日本民众对原内阁对华方针的异议,改变了原先的对华举措,决定“放弃从前援助北方之手段”[2],日本银行团也“暂行停止借款”[3]。这些变化对仰赖日本的皖系军阀无疑是巨大打击,武力统一的计划失去了物质支撑。

国内方面,西南各派尤其是西南军阀欲从南北和谈中寻求军政费用的来源,总统徐世昌出于个人利益考虑极力推动和议,进一步公开的直皖矛盾使段祺瑞无力再启战端,和平团体纷纷涌现,和平呼声不断高涨。

在此背景下,从2月20日到5月14日,南北方政府派代表就解决南北两种政权、两个国会等诸多争端在上海召开了南北和平会议,简称“南北和议”。然而,南北方及各自内部纷繁复杂的利益关系,以及南北双方缺乏诚意的敷衍了事使得和议先后停顿两次。和议第二次停顿后,伴随着北方总代表朱启钤的辞职离任,王揖唐其人横空出世一般地骤然登场又以暗杀假象为借口尴尬收场,在民国史上演绎了极其戏剧性的一幕。

1918年8 月,王揖唐当选为安福国会众议院议长,可谓位高权重,南北和议之前即有任命其为北方总代表一说,但最终徐世昌以直皖任何一方担任总代表都有偏失为由,举荐其旧友朱启钤,因朱不属于直皖中的任何一派,可平衡直皖之间的代表争夺。朱启钤感念“徐东海(世昌)多年知遇”,如今又“畀以北总代表之重任”,虽知“安福系固不欲和议成功”,但仍力图议和成功,而后才知“直系亦别有企图”,觉得议和前途黯然,1919年5月14日南北和议第二次停顿,朱启钤“深感对东海无法交待,遂决计辞职”[4]。因朱启钤辞意坚定,北京政府打算推举前总理钱能训接任,但在南方代表的反对下只得作罢,随后北京政府“异想天开”,8月12日“竟以举世不敢请教之王揖唐,特委为北总代表”[5],这一举动反而加速了和议的最终破裂,王揖唐因其“反战”身份和不端行迹等原因,遭受南方各界的强烈抵触,在强大的舆情导向下,不仅南方总代表对王揖唐不予接洽,还有人在其上海寓所中施放炸弹恐吓以致王揖唐仓皇逃离上海,虽然有说法认为是王揖唐自导自演的金蝉脱壳之计,但从侧面也反映出反王声势的浩大,迫使王揖唐的上海和议之行以一种颇具戏剧性的方式惨淡收场。当时围绕王揖唐所引发的一场全国性大争论,即反对还是支持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参与和议,折射出和议失败的根本原因。

二、南方军政界人士的反对态度

王揖唐被委任为北方总代表后,南方政界的反对意见铺天盖地。如四川省长致电和平会议南方办事处指出:“王为安福首领,洪宪时代恶迹已彰,最近安福主战,借款卖国,为国人所共弃,若复充任代表,必假和议之名,行揽政之实,阳为修好,暗售奸欺。”认为任命王揖唐为北方总代表是毫无诚意的表现,将有损护法,误国误民,要求“诸公一致坚拒,以寒贼胆”[6]。可见四川省长反对王揖唐主要因他是主战派安福系的首领,恶迹斑斑,笃定主战派身份的王揖唐作为北方总代表参与议和是虚情假意,居心不良,“必假和议之名,行揽政之实,阳为修好,暗售奸欺”,从“贼”这个字眼中也不难体会四川省长对王揖唐已近深恶痛绝。其他西南各省政要亦表达了类似的反对意见。

南方军界人士也纷纷致电南方旧国会反对王揖唐,比如赵恒惕电报云:“悉安福系包办卖国,全国愤懑,王揖唐为安福首领,若任议和总代表,无论和局难期成立,即和议告成,国家主权将益被其断送,愈难挽救,恒惕极端反对,惟望诸公一致否认为祷。”[7]又如李根源电云:“悉议和代表以素来宗旨与平和接近者为宜,王揖唐现任非法国会议长,其现立之地位与调和性质绝对不能相容,北庭所派代表如是,足征其毫无诚意……应请诸公一致通电反对。”[7]这两则通电,与四川省长的基本立场是一致的,前者甚至认为在王揖唐任总代表的情况下和议纵然成功,亦会葬送国家主权。

此外,政学会作为南方重要的党派组织,更是扮演了“反对王揖唐之先锋队者”[8]的角色,其成员谷钟秀甚至在北京“百端鼓说撤换王总代表”,并劝说“军政府电南代表拒绝开议”[9]。

维护自身利益的考量,军政各界致电的影响,以及议会主战派的活动,使得南方旧国会议员产生了最为强烈的反对意见,兹录申报上一则相关报道如下:

王揖唐之任北方总代表实南北和战问题一大关键,现旧国会议员认北方此举为安福系以和为战之一手段,故其中之一部分主战派遂亦极为活动。昨日两院议员开谈话会,议员李载赓即有关于此种提议,略谓:“北京政府派王任和议总代表即足以证北京政府之和议毫无诚意,以王揖唐为北方极端主战派,北京政府以极端主战派出而当和议之冲,即不啻与我西南宣战,我西南亦应以宣战待之云云。”多数议员对于李之动议甚表同情,所不同者一为时期问题,一为手续问题。闻多数议员主张第一步为反对王揖唐为和议总代表,第二步为取消和议,第三步则为宣战。盖以王揖唐为极端之主战派,此固人人皆知,出任和议总代表不过欲以和议战胜西南所谓变象的主战也。西南果与王揖唐讨论和平护法,主张皆将失败,故于王揖唐之任代表一致反对,打倒王揖唐即所以打倒变象的主战之策略,此第一步之手续也。北方派王揖唐为和议总代表即为北方主战派再兴之朕兆,王不因西南反对而取消总代表,则变象的主战将一变为真象的,彼时即有词取消和议,此第二步之手续也。和议既经取消,当然宣战,所谓时期已不成问题,其中犹有一主要之关键,即西南是否有宣战之能力是也,是以国会议员目前所最注意之点,又在整顿西南内部,整顿之法或改组现在之军政府,或组织正式政府,现尚在密虑之中,西南内部既经整顿,所谓宣战之能力即已储备,此第三步之手续也。昨前众议员赖德嘉等提出质问,军政府对于京政府任命王揖唐为总代表之意思表示书云:“案据报载京政府已任命王揖唐为上海和会总代表,查王揖唐乃伪国会之伪议长,安福系之领袖,今任以全权代表之职,是直表示无议和之诚意,安望有合法之和平,又安望有永久之和平乎。或谓局部媾和已有成议,和会之开,不过表面文章以粉饰投降之面目而已,国人闻之一致反对。或又谓北廷之敢居然派出者是得有西南政府之同意,此虽属推测者一面之辞,而护法政府对于该总代表无正当之表示,则真相莫明,难释国人之疑惑。兹特依据院法提出质问,务于五日明白答复之云。”盖已实行第一步之手续矣,然西南而果欲主战,固非借重武力不可,今后南北和战问题,仍视武力派举动如何为断,国会又何能为?[10]

从这则报道中可以看出在主战派议员的活动下,南方旧国会多数议员都认为北京政府任命“极端主战派”王揖唐为北方总代表其实是变相主战,“西南果与王揖唐讨论和平护法,主张皆将失败”,故而群情愤慨,“于王揖唐之任代表一致反对”,认为“打倒王揖唐即所以打倒变相的主战之策略”,并制定了较为明确的三步走应对策略,第一步反对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若北方不撤换代表则实行第二步,即取消和议,和议取消后自然而然实行第三步,即宣战。为了储备宣战能力,还计划整顿西南内部,并设计了两套整顿方案,一则改组现有军政府,一则成立正式政府。由此可见,南方旧国会议员已将反对王揖唐同反对北京政府主战派相联系,不惜以取消和议、宣战的威胁以及整顿军政府的大动干戈来反对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可见其反对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之激烈程度。

就西南军总体而言,表面上看是一致反对王揖唐,然而,从内部来看,反对王揖唐之立场是有差别的,天津《大公报》上的一则报道或可窥见一斑:

自王揖唐出任北方总代表,西南草起反对,知其内幕者,固早料此五分钟热度不足恃也。盖西南之反对王揖唐,貌虽全体一致,实则同床异梦。就其心理上区分之约有三派,甲派认定无论北方代表为谁氏,皆无与关谈判之余地,是为根本反对议和者。乙派心理初本表同情于甲派,继因感于民生之痛苦及西南实力之薄弱,对于和议已非根本反对。丙派心理根本在希望和平,对于护法问题亦无坚定主张,至于议和代表之迎拒,多系对人问题,故一面反对王揖唐,一面又勾结龚心湛,此派为最少数,质言之,即出入军政府之二三策士是也。唐少川之心理,在甲乙二派之间,故于王氏南下之先即宣言无论谁何非先认上次和会提出八条件之前三条不与开议,盖一则表示对于救国之主张,一则明其非对人问题也。[11]

该则报道认为“西南之反对王揖唐,貌虽全体一致,实则同床异梦”,它将反对者具体分为三派,甲派根本反对议和,故而无论北方总代表是何人均加以反对,自然也就反对王揖唐;乙派虽反对王揖唐,但念及战乱对民生之恶劣影响以及西南实力薄弱,已处于动摇状态;丙派的观点和旧国会议员是一致的,即针对王揖唐个人身份问题加以反对他,甚至还从北方内部下手,勾结北方国务总理龚心湛,意欲以之代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值得注意的是,唐绍仪并非就个人身份问题反对王揖唐,而是因条件问题,即王揖唐无法兑现之前和议中所提出的前三项条件,这是王揖唐来沪后唐绍仪采取不予会面、不予召开和议的根本原因,当然,军政府和旧国会的命令亦是重要影响因素,因之有“唐少川,虽欲开议,而掣肘政系”[12]的说法。

三、民众团体与军阀政要的支持态度

在激烈的反对声中,由于对和平的热切期望,亦涌现出一股支持王揖唐的力量。首先,最为活跃的莫过于普通民众,在民国纷乱的政治舞台上,为更好地表达自身的政见,他们早在1918年即成立了各种和平团体,借着团体的力量,发出了自己的政治声音,在支持王揖唐的队伍中,他们无疑是急先锋和中坚,其中以上海、湖北、河南、福建、浙江、湖南等地的和平团体最具代表性。上海方面,如上海市民促和会电云:

此次政府派王总代表毅然南下续开和议,同人方幸和平可期,从此得各安生业。不意投机政客以己之利害关系,运动军政府,藉词反对王总代表,不予开议。同人等正百思莫解之际,忽有某会要人运动本会一同发电反对,同人等始知反对王总代表者盖别有用意。但和议如成,可救国家于万一,而出人民于水火,利于国,利于民,而不利于少数之投机政客,轻重得失不问而知。应请政府以严词诘责西南有无谋和诚意,否则我四万万人民必有最后之对待也。[13]

这则电报至少反映了四方面信息:一则“方幸和平可期,从此得各安生业”,透露出上海市民促和会对王揖唐此行于和平之意义颇有信心,因此也便十分支持王揖唐。二则“投机政客以己之利害关系运动,军政府藉词反对王总代表,不予开议”,说明投机政客从中作梗,以个人身份问题攻击王揖唐,而军政府便以此为借口反对王揖唐,不予召开和议。三则“和议如成,可救国家于万一,而出人民于水火,利于国,利于民,而不利于少数之投机政客,轻重得失不问而知”,可知少数政客之所以从中作梗,是因为和议伤及其利益,而和议之所以屡次停顿至于最终失败很重要一点原因就是各方利益的无法调和,正如一则报道所说:“惟尚有一事,至难解决者,厥惟各人之自利心耳。即统一以后各人所得之位置,欲令权利均匀,人人毫无偏颇,此实至难之事也。和局之经久不决,其大原因实亦不外乎此。”[14]四则“应请政府以严词诘责西南有无谋和诚意”,说明在谋和诚意方面,该会相信北方,怀疑南方。

上海五族国民和平合进会除了表达对王揖唐的信心外,还就军政府所指摘的王揖唐之个人身份问题进行了反驳:“若谓王为主战之人,不能与之言,则当时南北主战者宁止一人,宗旨变更者宁止一事,且其来也,固以和议之总代表名义而来者也,若谓王总代表无诚意,则会尚未启议,尚未开,何能以理想的之空言作莫须有之先决,而西南首先破坏和议之恶名,犯天下之不韪,窃为智者所不取,设开议之后果不幸,而如军政府之虑,再事责言,谁不共谅,乃徒于事前为无病之呻,发无的之矢,贻误人民,动摇国本,则无诚意言和之罪将在此而不在彼,非独王有委卸之地,且使吾全国人民将无疑。”[15]同时,该会还批评南方偏听偏信党派的阴谋言论,为个人利益而破坏和议,并劝诫南方不再计较个人身份问题,接纳王揖唐,尽早开议,同时号召其他和平团体迅速采取行动以敦促和议召开。此外,上海工商业协会、上海民生维持会、上海国事研究会亦发出了类似的电文。

湖北方面,各和平团体在表达对王揖唐认同的同时,则更加尖锐地批评了南方,如武汉商务协会电文曰:“夫中央简派代表至于一再,而西南明以无理之辞攻击王总代表,暗则南图湘赣、北窥陕陇,务期与和平背驰,是不啻以和平公敌揭告于天下也。”[16]又如湖北外交协会电文曰:“乃南方以对人问题,征车未驾,既有歌电反对于前,惠然肯来,复有篠电反对于后,总其所述,无非挟党派之间,为意气之争。”[16]再如湖北世道维持会电文曰:“西南当局竟别具心肠,大肆反对,若恐和局之不破裂,国家之不早亡者然。……西南若是诚意谋和,只宜研究王总代表能否代表北方意识,能否担保条件履行,于和局能否有济,至个人毁誉又何必斤斤置辩耶?……直言之,西南欲以破坏个人者破坏和议,以破坏和议者破坏大局而已。”[16]第一个认为南方攻击王揖唐的说辞无理,且欲开战夺取地盘,是和平公敌,第二个则认为南方对王揖唐的反对完全是党派的偏见和意气之争,第三个则指摘南方别有用心、毫无诚意,惟恐和局不破、国家不亡,不顾大局。从三者的言辞直白尖锐程度来看,已经全然不考虑南方阅电后的反应。

此外,河南省议会、福建和平救国会、浙江和议促成会亦言辞或激烈或和缓地表达了对王揖唐的认可,以及对南方的不满,其中河南省议会将和议失败的原因归结为“竞争权利,牺牲国家”[17],福建和平救国会将南方的“罪行”归咎于“一般阴谋政客利用时机,肆行播弄,野心勃勃”,尤其是“政学会一派意存破坏”“危词煽动”[17]。鄂湘等五省商会亦“联名通电,请互相让步,推诚容纳,意见早日开议,以期达到统一目的”[18],一方面隐含要求南方接纳王揖唐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暗示南北方和议成功的一个障碍即互不退让、诚意不足,故而“请互相让步,推诚容纳”。国民促和会亦十分看好王揖唐,发电乞留他,并认为若更换代表则“适中政学会之阴谋也”,并详细介绍了政学会之阴谋:“以三数人之行动,前后计划,专图阴谋,图之不得,则捏造谣言煽惑众听,混乱黑白,颠倒是非,更以匿名之伎俩恫吓之,传单在沪投放散布,装成四面八方反抗,只欲推退王君,以达该会经营总代表之目的。”[19]

最后,鄂督和鄂省长也对王揖唐抱有很大期望,在接到王揖唐的辞职电后,即联名发出慰电挽留,意谓:“王揖唐如不辞职则南北问题终有解决之一日。”[20]而原先挑起护法大旗、极力主战的孙中山和军阀冯玉祥也表示了对王揖唐的认可,兹摘录一则报道如下:

孙中山在环球学生会演说,仍主恢复旧国会,无力诋军政府反对王总代表无理,其词云:现在北方又派王作揖唐来议和,南方因为人的问题竭力反对,不肯同他议和,我实在不懂他们的用意。上海各界人士也跟着反对,我以为有点不对的地方,大家要晓得现在南北是处于战争时代,彼此都是敌人,总有议和的事发生。若然南北都是朋友,就没有和之一字了。故我们对于敌人派的代表无论他是谁,只要问他的条件如何,不能因人的问题而反对他的。现在南方硬要他改派别人,就令能以改派,或者其人比王更坏,又将如何?北方又偏不能改派他人,所以王来了几星期,和议仍不能开,然既如此,前几个月为什么天天要求议和呢?大家要晓得欧洲战争几年,协约国认德国是敌国,所以去年议和,要向德国讲和,并未说德国是敌人,拒绝与他议和,我们既认北方是敌人,即应该不论敌人派谁作代表都可以同他讲和云云。又冯玉祥皓日通电,外交紧迫,促开和议,冯并派其副官长宋某到沪谒见王总代,表示极愿赞助和议之意云。[21]

从中可以获悉,一方面,孙中山亦认为军政府对王揖唐的反对是无理的,同时主张撇开个人身份问题,而看条件问题,其观点和唐绍仪基本一致,可谓是抓住了根本;而另一方面,冯玉祥不仅发电报促开和平会议,而且派人到沪谒见王揖唐表达赞助和议之意,也显示了其对议和的重视和对王揖唐的尊重。

不容忽视的是,大公报中的一则时评写道:“王揖唐在上海,受群众的反对,本来只有一走。不过安福派不到山穷水尽,绝不肯放的。宣布密约的诡行不计,又弄出各省法团的促开和议的电报。但是各省各法团处于安福长官势力之下,当然不由法团自己做主。所以各法团的电报,不是各法团的意思,是安福长官的意思。王揖唐一方面借口可以不离开上海,一方面又可以蛊惑人心。”[22]可见,对王揖唐的支持率是有夸大的,而相比反对的态度,由于有政学会的恶意造势,反对率亦是值得商榷的。另一则时评则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时人反对或支持王揖唐的立场,恰与上文呼应,兹录如下:

自王揖唐任为北方总代表,各方面群起反对,而王氏勇往直前,不稍反顾,竟贸贸然抵沪。

或曰:“反对王氏,本因其有党派关系,确属人的问题,然吾侪可舍人而论事,苟其能依我条件,无论其为何种党派,莫不可与之言和。”此种主持,未尝无充分之理由也。

顾在反对一方面则曰:“安福派本为主战机关,王氏既为该派健将,其无谋和之诚意可断言也。与其多此一番手续,向若毅然拒绝,反觉直捷了当。”此说亦未可厚非。

总之,无论反对与否,其咎强半在王氏个人。盖曩者苟能度德量力,不任斯职,中央当局亦不能强人所难。[23]

一立场为“舍人论事”,只要能同意南方提出之条件,王揖唐都可以被接纳,他是何党派根本无所谓;一立场为王揖唐作为主战安福系健将,其并无谋和诚意,应当直接拒绝。此外,作者还指出:“无论反对与否,其咎强半在王氏个人。盖曩者苟能度德量力,不任斯职,中央当局亦不能强人所难。”亦颇有一番道理。

四、结语

各方对王揖唐的态度可谓是各执一词、众说纷纭,令人头晕目眩,然而,通过对以上报道的解析,并结合相关史实,依然可以还原出一定真相,那就是安福系主战派王揖唐任北方总代表反映了安福系在北京政府中依旧是掌握着主导权,而所谓的和议也不过是南北双方实力派利益划分的一场博弈,双方都想获得最大利益,议和反而变得次要,利益划分让双方都满意则议和成功,如若有一方不能满意,则议和根本无从谈起,但是,一方利益的满足则意味着另一方利益的受损,更麻烦的是南北方内部还分化出了不同的利益团体,在和议中南北方自身内部的利益纠纷使得情况更加复杂了,所以和议的失败是必然的。

一般说来议和成功必然要双方各退一步,然而,南北双方在和议中各不退让的表现明显是毫无诚意的,先前和议之所以能开议,很大程度上是因国内外各种和平压力所致,而就续战来说南北双方也各有难处,南北双方于是抱着从和议中捞取最大利益的心态展开了和议,于是所谓和议从一开始就变味了,众口难调,成功的几率其实万分渺茫,和议停顿数次便是明证。王揖唐作为北方总代表的匆忙登场和尴尬收场,更加从侧面反映出这一本质。

一方面,北方不顾其极端主战派的身份将其派任北方总代表,并迟迟不予撤换,便可知安福系在北方掌握着主导权,其本无意求和,仅仅是迫于压力才勉强敷衍,所以明知派出王揖唐必会引起轩然大波,遭群起而攻,但仍旧义无反顾,进一步可知其派出王揖唐明为求和,实则是要破坏和议,因王揖唐身份必然不会被南方认可。另一方面,尽管不少军阀政要、民众团体等都以各种较为合理的理由劝说南方放下对于王揖唐的成见,从速赓续和议,然而,南方并未给予理解和退让,尽管政学会等阴谋党派起了一定煽动作用,但军政府应有相当之独立觉悟,看似是被煽动,实际上很可能是将计就计,心中早有此意,于是顺理成章命令南总代表唐绍仪不予开议,而王揖唐方面对和议议题的敷衍,也使得唐绍仪对王揖唐进一步冷淡,采取了不予会面等消极对待策略,最终竟致王揖唐为避免尴尬而制造暗杀现象藉以狼狈离沪。

由此可见,南北和议成败的根本在于南北之间以及南北方自身内部的利益调和与否和南北方诚意的多寡,由于利益无法调和,以及南北方的毫无诚意,因而无论是派任不属于任何一派的朱启钤为北方总代表,抑或派任极端主战派王揖唐为北方总代表,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和议失败,王揖唐的出现只不过是加速了和议的失败。不少求和心切的人们并未看透南北和议成败的根本所在,故而以满腔的热情寄托于王揖唐,竭力劝说南方接纳王揖唐,速开和议,殊不知和议还未开始就埋藏着失败的种子,纵然换作李揖唐、陈揖唐等等无数个清清白白的揖唐来当北方总代表,亦是无济于事的,中国的真正和平与统一是无法通过和议实现的,中国这条支离破碎的巨龙必然要经历战火的洗礼才能重获新生。

[1]劝告后之北方情势[N].申报,1918-12-08(6).

[2]东京通信[N].申报,1918-10-25(3).

[3]东京通信[N].申报,1918-11-13(3).

[4]朱启钤.关于南北议和事复叶遐庵[M]//杜春和,等.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下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27.

[5]今云.国内和议之回顾[J].东方杂志,1919,16 (12):193.

[6]川省长反对王揖唐电[N].申报,1919-08-31(10).

[7]西南对付王揖唐态度[N].申报,1919-08-30(7).

[8]上海政局之变[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16.

[9]各方面呼吁和平电[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21.

[10]旧国会主战派之活动[N].申报,1919-08-31(8).

[11]唐绍仪辞职之内情[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16.

[12]鄂团体之同声促和[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16.

[13]关于促和之各要电[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06.

[14]和议前途之东论[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22.

[15]关于促和之各要电[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06.

[16]鄂团体之同声促和[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16.

[17]豫闽浙各省渴望和平[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25.

[18]各方面呼吁和平电[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21.

[19]国民促和会乞留王唐电[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24.

[20]鄂督慰留王揖唐[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17.

[21]沪电中之和讯[N].大公报:天津版,1919-10-23.

[22]促开和议的电报[N].民国日报,1919-10-28(11).

[23]时评二(悲时)[N].天津益世报,1919-10-28(10).

The Public Opinion War Centered on the North General Representative Wang Yi-tang during the North-south Peace Conference

HANG Chi-jv
(History and Culture School,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Hubei)

In 1917, after the outbreak of the constitution defending war, a situation of two regimes confrontation between north and south was formed. The two sides were at war for more than one year, and deadlocked. In 1919,Propelled by factors at home and abroad, both north and south sides sent r epresentatives to the North-south Peace Confer ence, abbreviated for "Nan-bei He-yi". However, for a variety of benifit quarrels, the conference was broken off for twice successively. After the peace negotiation general representative Zhu Qi-qian resigned and went back to Beijing, the Beijing government, again, sent Wang Yi-tang who was the hawk of the An-fu Gr oup to be the peace negotiation general representative, however, it was opposed or support by people from military and political field, and ordin ary people from all walks of life, man y opposition or support. Thus, centering on this topic, a p ublic opinion war was launched, the attitudes of these people, revealed the fundamental failure reason of the peace negotiation.

the North-south Peace Conference; the north general representative; Wang Yi-tang

K25

A

1004-4310(2016)04-0124-06

2016-05-06

杭持菊(1991-),女,安徽马鞍山人,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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