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南在南方
卧铺
文_南在南方
老话说“舒服不如躺着”,这句话形容在火车上尤为贴切。我喜欢火车微微的颤抖,有点儿像摇篮,很容易便陷入黑甜之中。
前些年我总是觉得,能上火车就行,有座位好,站票也行。那时,也知道有卧铺,却觉得并不需要,喜欢在人群中,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调调。
隐约记得开始买卧铺是有小孩之后,第一次抱他回家,小心肝儿似的,去卧铺车厢自然就有了理由。不想,自此之后,我喜欢上了卧铺。不管是上铺、中铺、下铺,各有各的好处。
上铺有点儿难上去,不低头哈腰不成,一旦躺下便是清静。不过,总会被各种方便面的味道冲醒,那酸酸得顽强,辣也辣得够劲,冷不丁打个喷嚏,下面的食客纷纷侧目,实在抱歉得很。有一回,睡梦中被邓丽君的歌声唤醒,她唱“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恍惚中,瞅着喇叭,伸手去摸了摸,忽而心思柔软,好像比下铺和中铺的人更幸运,因为,她的歌声我摸着啦。有时,在上铺听雨也好,要是雨下得细而密更好。
上铺不太适合穿短裙的女子,易走光。虽然卧铺车厢走光得挺多——衣服脱了,裤子脱了,有人把卧铺当成卧室了。
中铺很舒服,做个引体向上就到了,躺着也清静。不像下铺或多或少像个沙发,有人来坐,得侧身子让地方。中铺就怕上铺的人辗转反侧,倘若上铺是个胖子,总是让人担心床铺会垮下来。有一回,我睡中铺,夜半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迷糊中用手去摸,毛乎乎的像猫尾巴,吓得我坐起身,借廊灯看,却是上铺女子的长发披散下来。不带这么吓人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在卧铺车厢,可顾不上这个了,那里的睡眠是各种各样的,睡得恬静的,咬牙切齿的,梦呓的……鼾声也是千回百转,流利如小河涨水的,热闹如煮绿豆稀饭的,纠结如十五只桶打水的,豪迈如雪中骑马的。最难听的就是各种变奏的,前一声还是声可震瓦,忽然就气若游丝,再下来又是无声无息,良久,鼾声重起,让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好几年前,一个姑娘推醒了我,说:“叔叔,我睡不着呀。”我像瞅文艺女青年似的瞅着她说:“不如我们说说话?”她倦倦地说:“不是呀,您打鼾我睡不着。”我一乐,说:“那你快睡。”不大一会儿,这姑娘的鼾声起来了,小鱼吹浪般的,一会儿吐一个泡泡……
卧铺有软硬之分,软卧类似包厢,两层铺位,可以关门,也可关灯。正因为这样,软卧车厢不如硬卧车厢热闹,甚至有些戒备。特别是,如果空着铺位的时候,里头正好是一男一女,便都沉默着。那些彻夜不关的门、不熄的灯,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
王思任在《答李伯襄》中说:“灵谷松妙,寺前涧亦可。约唐存忆同往则妙。若吕豫石一脸旧选君气,足未行而肚先走,李玄素两摆摇断玉鱼。往来三山街,邀喝人下马,是其本等。山水之间,着不得也。”
他说的是旅行要选好旅伴,坐火车也是旅行,旅伴却无法选择,好在总有下车的时候,差不多都要说声再见,或许,再也不见。只是在下车之前,把凌乱的铺位整理好,应该是种心意。
买了许多年卧铺,接下来还会买。只是孩子大了,之前一次,他一定要将卧铺票退掉,换成硬座,理由简单极了:卧铺车厢里尽是老弱。我只能依他。我在卧铺车厢睡不着,夜深时去看他,他正和年轻人聊游戏,精神饱满。我打个哈欠回去睡了,梦中的他,正是我自己当年的样子。时间,真是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