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呼叫转移

2016-04-15 05:52岑桑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3期
关键词:承德块钱大海

文◎岑桑



宠爱呼叫转移

文◎岑桑

他已经一无所有走到生命的末端,但他的女儿却依然在异乡无根的飘泊。他只能以这样无力的方式,把宠爱我的责任,转交给另一个爱我的男人。

“老古董”的思维方式

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已是临近新年的十二月。上海不冷,可是承德已经下雪了。思海是我男友,买了松月楼的海棠糕让我带去。他说:“爸爱吃这个,切碎了多少给他尝尝。”

虽然我们还没结婚,但他早就改口叫“爸爸”了。海棠糕放在我手里的时候,思海的眼圈已经红了。他和我父亲感情一直很好,像是父子。

我说:“你别胡说,说不定是家里大惊小怪呢。”

他点点头,没有接话。可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如果父亲不是真的病重,他不会轻易叫我回去。

火车拉着长笛,缓缓地驶出车台。我就要回家了。两年前我和思海就是坐这列1461,从廊坊转车来到上海。那时父亲身体还好,送我们到廊坊,一路上他一直用他的大手紧紧地抓住我不放。临上车的时候,他对思海说:“大海啊,到上海挣点儿钱,你俩就把婚结了。没钱摆酒,先登记也行啊。”

思海还没说话,我就接口:“爸,你说什么呢?他想娶,我还没想嫁呢。上海那么多帅哥,看好哪个我就把他踹了。”

父亲听了,一脸严肃,甚至有些生气对我大声嚷,“女孩子家,说什么混话!”

思海在一旁忙打圆场,“别听她瞎说,她跟你开玩笑呢。到那边稳定了,我们就登记。”

思海总是这样,唯恐我和父亲吵起来。其实,我和父亲吵吵嚷嚷了二十几年,谁会真生气呢。思海搬行李上车的时候,父亲拉着我在一旁悄悄地说:“傻瓜,你不要那样说大海。你都和他住在一起了,将来他不娶你怎么办?”

“都什么年代了,住在一起就要嫁给他啊?”

到现在都记得父亲满脸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一切清晰的就好像是不久前的记忆。我想象不出父亲现在会是什么样,或许说,我根本就不敢去想。

重新坚强起来的男人

父亲是个木匠,小时候很喜欢闻他身上刨花的香味。他的手很巧,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他做的。那时他在木器厂上班,也算吃香的职业,带着几个徒弟风光过一阵。后来木器厂倒闭,他只好做些零活儿赚钱。家境很快窘迫起来。我十岁的那年,母亲和他离婚,带着我嫁给一个卖服装的商人,我叫他叔叔。对于母亲来说,父亲失去了赚钱的能力,似乎就失去做丈夫的资格。可是对于我来说,赚多赚少并不是衡量的标准,只要他宠爱我,他就是最好的父亲。

母亲不反对我去看望他,只是不让我住在他那里。那是父亲最潦倒的一段日子,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因为精神上的颓唐。他开始酗酒,整日昏昏沉沉的。喝醉的时候让我快滚别理他,清醒的时候又拉我说别走。那时的我不懂得怎样安慰他,只会说:“你别喝酒了,妈妈不在,还有我呢。”他听完就哭了,我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那天放学,我跑去看他。没想到刚一迈进门,就感觉脚底一阵刺痛。父亲喝醉了,摔了酒瓶,一块尖锐的玻璃扎进了我的脚心。十二岁的我哪里忍得住疼痛,大声哭起来。父亲一下慌了手脚,抱着我跑去了医院。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那时我一点儿也不信满嘴酒气的他说的是真话。可是就在那个冬天,父亲却真的重新坚强起来。他总说应该谢谢我这个懂事的女儿。而我每次都会说:“还是谢谢你的酒瓶吧。”

“密谋”下的终身大事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平平,2000年,只考取了承德的职业学院的文秘专业。我认识了思海。学文秘的男生很少,他显得格外出众。只是他的父母都在农村。母亲极力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其实她能和父亲离婚就可以想象得到她的理由。但父亲却很喜欢思海,说他朴实,人品好。每次见面两个人还会研究一下做木器活儿的心得。

大二那年,我和思海在校外租了间小小的平房,悄悄同居了。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的,突然有一天就沉着脸找来了。他没让我进屋,和思海关在房间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思海握着他的手说:“爸,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她的。”

我吃了一惊,指着父亲问思海,“你叫他啥?”

思海一本正经地说:“我答应爸了,一定娶你。”

那时我真觉好笑,两个男人密谋了一个下午,就决定了我的终身。我对父亲说:“你不问问我就瞎掺和什么呀?你当我嫁不出去啊?”

忽然很赞同母亲对父亲的评价,食古不化。

子欲养而亲不待

因为思海,我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僵,我知道她也是为我好,但我和思海已经不可能分开了。父亲喜欢叫思海“大海”,几乎把他成半个儿子,有时让我这个女儿都看了嫉妒。毕业那年,我和思海都想去外地闯闯,他的一个朋友在上海找了很好的工作,打来电话的时候我们听得跃跃欲试。可是思海的家里,供他读完大学就已经十分勉强,母亲那边更是不敢奢望。而父亲却翻出压箱底的9000块钱说:“拿去吧,年轻的时候不去闯闯,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知道这份钱的份量,远远不止9000块的价值,那是父亲一辈子零零散散积攒下的血汗钱。我说,“爸,谢谢你,我和思海一定给你赚回来。”

只是愿望和现实总是相差很多。别人可以轻松得到的东西,有时你努力也不见的可以碰到。我和思海的“河北味英语”,在上海吃尽了苦头。我们和他的朋友合租在一起,三个月的时间,几乎走遍了所有的招聘会却一无所获。可是,就在我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思海却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很强烈的感受,我和思海两个人高兴地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那时父亲的9000块钱几乎所剩无几,我只好再给他打电话。我先说了喜事,才又不好意思地说出我们没钱的事实。父亲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下说:“没关系,我还有。”

五天后,我接到了父亲的汇款,15000块钱,让我和思海惊讶。我打电话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他呵呵地笑着说:“当初那9000块钱是压箱底,这15000块钱可是我的棺材本了。我这回可都拿出来了,你们可要努力啊。”

父亲的钱让我们租下了半年的房子,安然地度过思海的试用期。没过多久,我也找到了工作,我们安定了下来。那时,我还和思海商量,要多攒些钱。父亲一辈子没出过承德,一定把他接来上海玩玩。可是谁也没想到,父亲却忽然病倒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第一次这样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原来竟有这样刺痛的深意。

唯一能为我做的事

火车晚点,到达承德的时候已是凌晨5点。北方清晨的天空依然深黑安静,只有早点铺初初燃起的灶火腾起淡淡的烟尘。

我一走进病房,父亲就醒了。我几乎认不出来他了,削瘦的面颊让他的眼睛格外突兀。

我蹲下来,伏在他的耳边说:“爸,我回来看你了。”

他的嘴唇不停地抖,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口齿不清地说:“大……大海呢?”

“他有工作脱不开。我打电话给他吧?”

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电话接通的时候,我按了手机的免提,放在父亲的枕边。听见思海的声音,他显得有些激动,艰难地侧了侧身,“是大海吗?你答应过我的忘了吗?你们登记了没有啊?”

“爸!”我没想父亲会说起这个,连忙要拿开手机,“你要逼婚啊……”

父亲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失去往日光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一时愣住了,看着他执拗的表情,我忽然读懂他的心意。这是躺在病床上的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那一纸证明根本不能代表天长地久,母亲就是最好的例证。可是现在,他又能做些什么?他已经一无所有且走到生命的末端,但他的女儿却依然在异乡无根的飘泊。他只能以这样无力的方式,把宠爱我的责任,转交给另一个爱我的男人。

思海在电话那端大声地说:“爸,我错了,我们马上就回去登记,你等着我……”而父亲却紧紧地抱住我,失声的哭了。

父亲在三天之后去世了,思海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母亲参加了他的葬礼。看着墓碑上父亲的黑白照片,她无奈地说:“唉,你爸哪儿都好,就是太不务正业。两年前他就拿着医院的诊断书,跟我借了15000块钱。说他得癌了,要做手术。可你看看,钱花了个精光,手术根本没做,让我都不知道和你叔叔怎么说……”

母亲转身走了,留下我和思海错愕地跪在父亲的墓前。思海握住了我的手,郑重地对父亲的照片说:“爸,相信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编辑/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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