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她第一次对我“施暴”时,来我家还不到半个月。
那天晚上,我跟院子里几个孩子玩嗨了,把王奶奶家的棚子给点着了,围着火堆欢呼雀跃……在和院里的大人合力把火扑灭后,她把我薅回家里,二话没说抓起鸡毛掸子,把我按到沙发上就打。她一边抽我一边大声吼:“让你知道后妈也是妈,也能打你!教训你!”我也跟着她吼叫:“后妈打人了……”结果,我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拉架。后来,直到我识趣地不喊了,她才住了手。
我和她的这次正面战争以我全盘皆输告终。这个结果直接导致我再没敢跟她搞恶作剧,我听了小伙伴们的忠告:惹不起,躲得起。
只要我爸不在家,我基本不和她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她的厨艺的确非常好,擅长各种肉菜,尤其我的最爱红烧肉、红烧排骨……这常常令我有“英雄气短”之感。她却好像压根不在意我的躲避,我不主动说话,她也不会说。
挨打的暑假过去后,我读了中学。中学功课日益紧张,有一天晚上,我做题做到深夜,感觉有点儿饿,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
推开门,我吓了一跳,客厅里黑着灯,电视机却亮着,无声无息,她坐在电视机一米开外的小凳子上,看字幕。听到我开门,她回过头,平静地说:“看你开着灯,知道你没睡,这么晚了,没准也饿了,厨房里有煲仔饭。”我应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去。那一刻,双腿有些沉重,心却有些酸软。从那之后,我发现不管我复习功课到多晚,她都陪着我不睡,做好一份可口的晚餐在炉火上温着,等我饿了出来吃。
终于,一天晚上,吃完虾仁鸡蛋羹后,我对她说:“谢谢您。”她淡淡地看我一眼:“有什么好谢的,妈能做的,后妈也能做。”就是这句话吧,6年后,令18岁的我忽然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高考成绩好得出乎我爸的意料,他坚决为我办升学宴。那顿饭,奶奶和她挨着坐,奶奶说:“小宽能有今天的出息,多亏了你。”她笑笑。七大姑八大姨也都开始夸赞她,她有点儿招架不住了。我起身,不假思索地替她解围:“你们怎么那么客气,别拿后妈不当妈好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只有她,愣怔在那里,看了我好久,一眨眼,有眼泪簌簌而落。我低下头去。没有人知道,说完那句话,我也愣住了。
整整6年,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妈,我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时光能记住一切,记住她从来到我身边那一天,所有对我的付出,不是每个后妈都有勇气举起鸡毛掸子,那是她的神器。如果不是那顿打,不是我因此生出的畏惧,很难想象我今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文华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