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丽
(山西医科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1)
乡村医患关系维系中礼物与红包流动现象的社会学解读*
任晓丽
(山西医科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山西太原030001)
[摘要]医患之间的礼物与红包的流动一直被认为是和谐医患关系的隐患,拒收红包被认为是医生执业的道德底线。但从社会交往和礼俗互动的过程看,乡村医患关系恰恰是在礼物与红包的流动之中得到加强的。文章通过分析村民与村医之间礼物与红包的双向流动,揭示其独特的医患关系本质,为乡村医疗卫生改革提供了理论依据。
[关键词]乡村医生;村民;礼物;红包;医患关系
[DOI] 10.16396/j.cnki.sxgxskxb.2016.06.007
近年来,医生收受患者的礼物与红包一直饱受诟病,医患矛盾不断升级。为解决医患之间礼物与红包流动中存在的问题,很多学者的研究重点集中在城市医院改革上,而忽略了广大农村,甚至认为农村不存在医患之间以利益为目的的礼物与红包的流动。本文通过分析乡村医生与村民之间礼物的流动现象,结合农村社会交往的文化传统和礼俗的互动,揭示其独特的医患关系本质,为乡村医疗卫生改革提供理论依据,更好地促进和发展乡村的医疗事业。
一、乡村医患关系中的礼物与红包
馈赠礼物是人类社会最为重要的交往方式之一,在村落中通过相互间交换礼物与红包使得双方不断的交往,从而达到情感上的维系与生活上的互助。在现实生活中,礼物的馈赠倾向于实物,而红包特指现金。随着医患关系的进一步紧张,红包一词已然成为病人群体给予医务人员金钱或其他的金钱替代形式的活动,原本表达祝福、友好与尊敬的词汇便含有了贬义。乡村医生在农村拥有农业户口,主要负责农民的医疗卫生。他们与患者双方的角色是多重的。礼物与红包在村医与患者之间是双向流动的,这与城市医患关系之间礼物与红包的单向流动是不同的。在无数次礼物交换的过程中,村民与村医关系得到了更深的维系。在本文中为了更好地分析乡村医患关系礼物与红包流动的特性,把馈赠中的实物与现金统称为礼物。
二、乡村医患关系中礼物与红包流动的不同层次
在乡村礼物交换中,村民总是依礼而行,循俗而做。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曾指出:“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1]乡村医患关系维系中礼物流动就如同这种石头形成的同心圆波纹,村民按照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远近维护自己的社会关系。
(一)礼物流动的最亲密层次:具有血缘关系的家庭内部
血缘关系是人们先天与生俱来的关系,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后,农村家庭单元较之以前缩小了很多。农村一般头胎是女孩的允许生二胎,也有大部分家庭交了超生罚款生育二胎,故村中一般家庭为父母和两个子女组成。随着社会向前发展,“80后”或“90后”追求独立,崇尚个性,一般在新婚不久就很快和自己的父母分家,尤其是还有兄弟的家庭,大人们虽不愿意,但也无奈。由于父母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走远,一般孩子的宅院距离自己很近,生活上也好有照应。这并不意味着大家庭消失,六七十年代的村民兄弟姐妹一般4—6人居多,加上婚嫁和生育,一般在30人左右,他们是乡村交往的最基本的单元,也是礼物流动的最亲密层次。在家庭内部如果有乡村医生,他们不单纯扮演医生的角色,还要扮演家庭成员的角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礼物的流动。相反,在村医遇到红白喜事时,家庭成员较之其他成员付出更多的,通过送一些表达性的礼物来维系血缘之间的关系。
(二)礼物流动的最广层次:具有亲缘关系的五服之间
村民对外的交往是从亲戚开始的,村民一般会按照礼治中为死去的亲属服丧的制度标准,把亲属分为五等,称之为五服,以示交往的远近。凡是血缘关系在这五代之内的都是亲戚。一般情况下,家里有婚丧嫁娶之事,都是五服之内的人参加,五服之外则没有了亲缘关系,维系这种关系的纽带便是礼物,意味着彼此相互扶持。
(三)礼物流动的最高层次:具有地缘关系的熟人之间
乡村医生在村落中与村民长期生活在一起,村民会认为乡村医生是村里人。这种关系使礼物的流动有其独到的方式和尺度。逢年过节、村医家中办事,乡村医患双方能够通过礼物的流动有效地增进感情,使医患关系得到成立、维持和强化。这种医患关系游离于血缘关系和亲缘关系之外,因而需要医患双方不断地维护和培养,所以这种礼物流动的层次是最高的。
(四)礼物流动的最远层次:具有业缘关系的陌生人之间
在乡村,医患双方既无血缘也无地缘关系时,便属于陌生人的关系。由于医患双方完全处于医生与患者的角色中,脱离了血缘、亲缘、地缘等支撑,村医并不需要在诊治结束后与患者维系某些关系,患者在心存感激之后也不必与医生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之所以要维持医患双方的关系,是因为彼此有利益上的往来,这种利益不会是单纯的想要维持关系,而是相互利用彼此的有效价值。村医需要患者来实现自己的价值,患者需要村医来帮自己治病,这种陌生人之间关系的维持是礼物流动的最远层次。
三、乡村医患关系中礼物与红包现象的解读
(一)礼物与红包的流动中医患双方互信得到进一步加强
中国人对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信任度极高,而对于与自己关系疏远的人则普遍缺乏信任感。医患关系是一种发生在相互不认识却又利益攸关的陌生人之间的特殊人际关系,尤其对患者来说更是如此[2]。医患纠纷的频繁发生,信任的缺失被列在医患间之首要因素。一般认为,患者在就医过程中,以红包和礼物的形式换取暂时的信任。但在无数次的礼物和红包流动中,信任逐渐缺失直至完全缺失,医患关系进一步恶化。在乡村中,恰恰是在红包和礼物的流动中,医患互信得到了强化。从乡村患者就医习惯来讲,医患之间的信任是一种原始继承,看病找谁是从自己的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在家庭成员中,生病时他们会选择同一个医生,他是因为信任村医才会找其诊治。在调查中,我们以山西晋中市明谦镇村民为具体考察对象,镇上有张、高、赵、李四大姓,在这四大姓中一般都有自己熟悉的同姓的医生,因为同姓,他们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在村民眼中,同姓的人是一家人,而且在诊治过程中,医生与患者的角色并无严格的界定,确切地说他们之间的角色是模糊的,是患者、是亲人、是亲戚抑或朋友。村医从诊断到治疗一般使用方式和手段是传统的望、闻、问、切,全过程都与病人直接接触,诊疗过程是友善、和蔼、真实的。村医与村民的价值观是一致的,这一切是信任存在的良好土壤。由于信任的继承性,医患双方的信任不需要经历建立期和成长期。医患之间用忠信来维系和谐医患关系,每次看病都使村民心存感激,但并不会马上送礼物给村医,村民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如村医家里遇到红白喜事、盖房起屋、孩子满月或孩子上大学等大事的时候,村民会主动帮工并付诸于礼金,表达感激之意。但是,村民家遇到大事的时候,村医也会还之以同样的礼物,医患之间的信任就在无数次的交换中得到维护与加强。
(二)礼物与红包的流动中医患双方人情得到进一步维系
人情作为乡土社会礼俗的一部分,构成了村民交往的基本思维方式。在无数次的互动和交往过程中双方围绕着人情关系进行资源的交换。村医与乡村患者之间的交往是有别于城市医生与患者之间的交往的,礼物的交换在时间上和空间上是不完全同步的,村医与村民的交往是长期的,甚至是一辈子或是几代人,在基于信任的基础上,村民和村医在长期的交往中追求互惠平衡。 每一次的诊治,村医都会尽心尽力,村民积极配合。城市医生与患者之间礼物与红包的流动空间和时间上基本是同步的,大部分时候,礼物的流动是单向的,少了人情的味道,自然就多了猜忌,于是便埋下了纠纷的种子。乡村医疗条件并不先进,但是对村民来讲,家里有危重病人,村医可能天天去问讯病情,或是田间地头,见面时聊天谈病,顺便加上几句新的医嘱,通俗易懂的乡音会让村民觉得亲切而温暖。沟通就像拉家常一般没有障碍,使患者在治疗过程中得到心里慰藉与情感支持,减少了相互间的摩擦与纠纷[3]。对村民来说,这是一种恩情,是需要一辈子记忆与报答的。在以前,村民生孩子是不需要去医院的,村医便有接生的责任和义务。在村民的谈话中我们可以经常听到村民嘴边的话:哪位村医是孩子的大恩人,因为某某生小孩时难产,村医在家辛苦了几天,等等的话语。于是这看似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在村民的心里成了牵挂,孩子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在不断地强化记忆,这样周而复始,人情在不断交往中深化,医患关系和谐发展。
(三)礼物与红包的流动中村医的声望得到进一步提升
村民和村医礼物的互动中,有时交换的不仅仅包括实物与现金,同时还包含声望等精神性东西。医德的评价是以医生本人在乡土社会的声望为基础的。在对乡村中最受尊敬的人的调研中,村医居首位占到90%。村民对医生的尊敬,使村医的家人也会觉得光彩和荣耀。如果村医没有同情心、责任感及对患者的生命价值及人格的尊重,村民会在农村公共空间人际传播中一致地冷淡与孤立乡村医生,并形成一种舆论压力[4]。这种舆论是进行社会道德评价的现实力量,具有影响力和强制力,它可以使乡村医生在做道德选择时,必然以舆论所倡导的道德价值标准和行为为依据,这样可以使自己能够与村民在思想观念和道德情感上相互沟通,与周围人融为一体。在村落中乡村医生如果有良好的声望,村民们对乡村医生更加信任,从而更加依赖他们。而乡村医生为了维护自己的声望,必然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专研医术,为村民们提供更优质的医疗服务。在这种良性循环的状态中,村民给予村医的声誉比礼物更加贵重,村医的声誉得到进一步提升,村民更加认可村医。
农村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农村医疗改革推动着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由于城乡医患关系存在较大差异,研究乡村医患关系维系中礼物与红包的流动对农村医患关系的影响, 是开展农村医疗改革的必要条件。
[参考文献]
[1] 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6.
[2] 王叶菲.医患红包与信任[J].中国医学伦理学,2006,19(5):43.
[3] 任晓丽.乡村熟人社会医患关系特质研究[J].医学与哲学,2011,32(12):31.
[4] 熊芳芳,赵平喜.公共空间人际传播对我国农村社会结构的影响分析[J].新闻界,2009(3):59.
[收稿日期]2016-04-09
[作者简介]任晓丽(1970-),女,山西闻喜人,山西医科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医患伦理研究。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285(2016)06-0028-03
A Soci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Flow of Gift and Kickback in the Maintenance of Docor-patient Relation
REN Xiaoli
(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CollegeofShanxiMedicalUniversity,Taiyuan030001,China)
[Abstract]The flow of gift and kickback between doctors and patients has been regarded as a latent danger affecting the harmonious doctor-patient relation, so refusing the kickback is seen as the moral bottom-line of all the doctors in profession. However, viewing from the interactivity of social communication and customs, the doctor-patient relation is improved right in the flow. This essay, through the analysis about the two-way flow of gift and kickback between villagers and village doctors, exposes the nature of the relation, which lays a theoretical foundation for the health reform in countryside.
[Key words]village doctors;villagers;gifts;kickback;doctor-patient relation
*山西省教育厅2011年高校科技开发项目“医患纠纷中医护人员新媒体应对能力研究”(2011221);山西省软科学研究项目“山西省城乡医患关系比较研究”(2013041076-03)之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