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崇·质疑·疏离
——毛泽东与陈独秀的革命交往*

2016-04-13 20:43韩延明
关键词:陈独秀湖南

韩延明

( 中共山东省委 党史研究室,山东 济南,250001 )

尊崇·质疑·疏离
——毛泽东与陈独秀的革命交往*

韩延明

( 中共山东省委 党史研究室,山东 济南,250001 )

毛泽东和陈独秀是中共历史上的重要历史人物。毛泽东与陈独秀的革命交往,经历了由尊崇、紧密到质疑、疏离直至分道扬镳的演变过程。与陈独秀的三次晤谈以及李大钊的影响,在毛泽东“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确立了他对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坚定信仰。毛泽东批判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但历来不否定他作为“五四运动总司令”和“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的伟大历史功绩,认为他“是中国最有才华的知识界领袖”。毛泽东自称是陈独秀、李大钊“他们那一代人的学生”。毛泽东与陈独秀的革命交往,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一段值得研究的重要篇章。

毛泽东;陈独秀;革命交往;中国共产党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6.06.001

1945年4月21日,毛泽东在中共七大预备会议上的报告中说:“关于陈独秀这个人,我们今天可以讲一讲,他是有过功劳的。他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上是他领导的,他与周围的一群人,如李大钊同志等,是起了大作用的。我们那个时候学习作白话文,听他说什么文章要加标点符号,这是一大发明,又听他说世界上有马克思主义。我们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学生。”*①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94页。可见,毛泽东一直视陈独秀为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导师,因为他影响并改变了青年毛泽东的人生发展道路,是毛泽东共产主义思想的引路人。毛泽东与陈独秀的关系有过一段由紧密到疏离的曲折的演变历程。他们在交往的几十年里,有过亲密的友谊和合作,也有过严重的分歧和矛盾,直至分道扬镳。毛泽东作为一个“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人,仰慕陈独秀但并不盲从他的一切;批判他的错误,但并不否定他的功绩。这或许就是伟人相交值得品鉴之处。

一、确立崇高信仰的三次晤谈

陈独秀(1879-1942),原名乾生,谱名庆同,字仲甫,号实庵,安徽怀宁(今安庆)人。1912年1月任安徽都督府秘书长,4月任安徽高等学堂校长。1915年9月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一年后改名为《新青年》,1922年7月1日休刊),举起“民主”与“科学”的先进文化旗帜。1917年l月受蔡元培校长所聘,担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教授。1918年12月与李大钊等人创办《每周评论》,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和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对中国人民的思想解放和革命斗争起了启蒙与引导作用。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陈独秀从1921年“一大”到1927年“五大”,先后任中央局书记、中央局执行委员会委员长、中央总书记等职务,是这一期间党的最高领导人。1922年11月他当选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1927年7月中共中央改组,被停职。1929年11月被开除党籍。1931年5月被推选为中国托派组织的中央书记。1932年10月被国民党逮捕入狱,1937年8月获释。1942年5月27日在江津病逝,享年63岁。其主要著作收入《独秀文存》《陈独秀文章选编》《陈独秀思想论稿》《陈独秀著作选编》等。

毛泽东与陈独秀的第一次晤面,是在毛泽东作为赴法勤工俭学青年领队第一次进京期间,即1918年8月至1919年3月。8月19日,毛泽东、蔡和森等一行24名青年为赴法勤工俭学事宜来到北京,在北大附近的景山东街三眼井吉安所夹道7号(今吉安左巷8号)租了三间狭小的房子栖身。毛泽东与其他会员“隆然高炕,大被同眠”。白天外出学习或开展社会活动,晚上8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睡觉,每个人只能有一块方砖那么宽的地方。他们初到北京,人地两生,毛泽东和同学们吃住都很困难,全凭恩师杨昌济接济和联络。后来,在杨昌济的帮助下,毛泽东到李大钊任主任的北大图书馆作助理员,管理着第二阅览室的15种中外报纸,一直到1919年3月离京赴沪。关于这段经历,1936年7月毛泽东曾对斯诺作过详细自述:“北京对我来说开销太大。我是向朋友们借了钱来首都的,来了以后,非马上就找工作不可。我从前在师范学校的伦理学教员杨昌济,这时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我请他帮助我找工作,他把我介绍给北大图书馆主任。他就是李大钊,后来成了中国共产党的一位创始人,被张作霖杀害。李大钊给了我图书馆助理员的工作,工资不低,每月有八块钱。”*[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2页。在当时,这“八块钱”基本上解决了毛泽东为赴法勤工俭学奔走呼号和进入北大旁听学习的基本生活条件,而且毛泽东的办公室紧挨着李大钊的办公室,方便了他与李大钊的交流。

在此期间,毛泽东经李大钊介绍第一次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偶像”陈独秀。据《陈独秀传》介绍:“1918年9月的一天,秋阳艳丽,金风送爽,正致力于北大文科改革的陈独秀,来到北大图书馆,找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商讨有关文科各门设阅览室,为学生提供学习条件一事。他一走进李大钊办公室,就看见一位身材伟岸、浓眉大眼、目光犀利的年轻人,站在李大钊一旁。”接着,李大钊便向陈独秀介绍说:“仲甫,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就是‘二十八划生’,湖南一师学生,名叫毛泽东,字润之。”又转身对毛泽东说:“润之,这位就是发表你的《体育之研究》的《新青年》主编陈独秀教授,还是我们北大的文科学长。”*陈利明:《陈独秀传》,北京:团结出版社,2011年,第94页。这就是毛泽东与陈独秀的初次见面,是一次从师生关系开始的礼节性交往。据载,这次晤面所谈,非常短促,其内容不外乎是新民学会在《新青年》杂志影响下的有关发展情况。但就是这样一次短暂的谈话,却让毛泽东兴奋不已。陈独秀长毛泽东14岁,他深厚的国学底蕴和高层次的文化品位,他对社会问题的精辟见解和批判精神,他的革命激情和理想信念,深刻地影响着年轻的毛泽东。他曾对杨开慧说:“我今天见到陈独秀了。陈先生见解精湛,敢做敢为,正是国家所需要的栋梁之才。这几天,我在北京接触了不少人,他给我的影响恐怕是最大的了。”*曾珺:《毛泽东和陈独秀的交往历程》,《党史文苑》2008年第21期。18年后,回想起和陈独秀的第一次交往,毛泽东还对斯诺说:“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是在北京,那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他对我的影响也许超过其他任何人。”*[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5页。

虽然在北京是第一次见到陈独秀,但毛泽东却与他神交已久。陈独秀利用《新青年》这一重要平台,高举“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掀起了一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文化运动。1917年1月4日,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1月15日﹐经教育部批准,陈独秀被蔡元培聘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教授,《新青年》编辑部随之从上海移至北京,集聚了一批文化精英,给北大吹来一股自由、清新的学术之风。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5号发表了鲁迅的短篇小说《狂人日记》,影响甚巨。1919年1月起,编辑部改组扩大,由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钱玄同﹑高一涵﹑沈尹默6位著名学者担任“轮值编辑”,极大地促进了文化的革新、国人的觉醒和思想的解放。当时在湖南一师任教的杨昌济先生,经常为《新青年》撰文(在第2卷第4、第5号发表《治生篇》)。他自己买了一些《新青年》杂志,分赠给毛泽东、蔡和森等学生传阅。

陈独秀、李大钊撰写的那些充满战斗激情、吹响革命号角的文章,使毛泽东耳目一新、茅塞顿开。陈独秀独到的政治见解、深刻的理论分析、炽热的革命情感,特别是他倡导的“民主”与“科学”这两面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光辉旗帜,打开了青年毛泽东思想探索的闸门。毛泽东很快成了《新青年》的忠实读者,“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除上课、阅报以外,看书,看《新青年》;谈话,谈《新青年》;思考,也思考《新青年》上提出的问题。他觉得《新青年》上面所提出的思想革命、文学革命、劳工神圣、妇女解放以及科学和民主的主张,都是好主张。他觉得中国需要从政治、经济、文化、思想、制度、风俗、习惯各方面进行根本改造”*周世钊:《毛泽东青年时期的故事》,《五四运动回忆录》(上),北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77年,第418页。。正如毛泽东本人所述:“《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我在师范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个杂志了。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0页。

当时,毛泽东精钻细研地写了一篇长达7000余字的《体育之研究》,化名“二十八划生”(繁体的“毛泽东”三字正好是二十八划),于1917年4月1日发表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第3卷第2号上。这是毛泽东第一次“以文会友”,而且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因为1915年创办《青年杂志》以后,陈独秀已发表多篇文章批判旧教育摧残学生健康的状况,倡导新青年要加强锻炼、强健体魄。在《体育之研究》一文中,毛泽东引经据典、说古论今,强调学生要锻炼身体和磨练意志,提出了“身体乃载知识之车、寓道德之舍也”的著名论断。这是毛泽东学生时代最重要的理论研究成果,至今读起来仍给人醍醐灌顶之感。值得关注的是,毛泽东这样一位革命家、哲学家、理论家,公开发表的第一篇论文竟是体育论文。该文显露了他的国学功底,其中从《论语》《礼记》《孟子》《庄子》《中庸》《史记》《韩昌黎全集》等书中引用的典故、成语、诗文就达30余条,涉及中国古代人物16人。“坚持德智体全面发展”,后来成了毛泽东一生的主张。可见,其中也有陈独秀对他的最初影响。

关于当时陈独秀在毛泽东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从张昆弟1917年9月23日“日记”中毛泽东与蔡和森的一次谈话窥见一斑。毛泽东说:“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颇雄大,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等:《毛泽东早期文稿》,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75页。据毛泽东后来介绍,新民学会也是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的影响下成立起来的。毛泽东说:“1917年,我和其他几位朋友一道,成立新民学会。……这些团体的大多数,或多或少是在《新青年》影响之下组织起来的。”*[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09-110页。1945年4月21日,毛泽东在中共七大预备会议上也提到了《新青年》。他说:“五四运动替中国共产党准备了干部。那个时候有《新青年》杂志,是陈独秀主编的。被这个杂志和五四运动警醒起来的人,后头有一部分进了共产党,这些人受陈独秀和他周围一群人的影响很大,可以说是由他们集合起来,这才成立了党。”*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94页。可见,青年毛泽东深受陈独秀及《新青年》的启发和影响。

第一次在京期间,由于陈独秀、李大钊的影响和帮助,毛泽东阅读了不少触动灵魂的进步书刊,加入了一些对自己影响深远的学术团体。他“对政治的兴趣继续增长”,“思想越来越激进”,并开始信奉“马克思主义”。比如,他参加了1918年10月14日成立的北大新闻学研究会;11月15日,听取了李大钊在天安门西侧中央公园所作的《庶民的胜利》这一著名演说;参加了1919年1月25日由杨昌济、梁漱溟、胡适、陈公博等人发起组织的北大哲学研究会;出席了2月19日召开的北大新闻学研究会改组大会,并获得了会员“半年听课证”。1919年3月12日,毛泽东同第一批赴法勤工俭学的同学一起离京赴沪,并于3月17日欢送首批赴法勤工俭学学生89人(其中湘籍43人)从上海启程。应该说,正是在陈独秀和李大钊的指导和引领下,毛泽东才逐步了解和认识了马克思主义和俄国十月革命,为他早期思想的进步与发展奠定了基础。毛泽东曾回忆说:在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中,“起领导作用的是陈独秀和李大钊,他们两人都是中国最有才华的知识界领袖”*[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7页。。

1919年4月6日,毛泽东由上海回到长沙。这次进京,在陈独秀和李大钊的影响下,毛泽东视野更为开阔,思想更加解放。回湘后,经同学周世钊引荐,他当上了修业学校高小部的历史教员,任教三个班,每周6节课,月薪八块钱,居住该校。期间,他边“教书”边“革命”,宣传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精神,积极开展反帝爱国活动。5月19日,毛泽东写了一张慷慨激昂、鼓动人心的传单,以“湖南一师”名义发出,号召各界民众“毋忘国耻,誓死反抗”;5月23日,北京学生联合会派邓中夏来到湖南与毛泽东、何叔衡联络,发动学生运动;5月25日召开了各校学生代表会议;5月28日成立了湖南学生联合会。6月3日,以“湖南一师”、“长沙师范”为首的长沙20多所学校开始以罢课、集会、抵制日货等活动声援北京。7月6日,组织了大游行,要求张敬尧“严重交涉,以全国体”;7月9日,由湖南学联发起,成立了湖南各界联合会。

1919年7月14日,由毛泽东主编的湖南学生联合会会刊《湘江评论》在长沙创刊。该刊是仿效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每周评论”的一个四开四版的报纸,每周一期,约12000字,“以宣传最新思潮为主旨”。“创刊号宣言”系毛泽东所撰,思想新锐,豪情奔放,语言酣畅淋漓,显示了他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与超人的胆略和气魄。毛泽东将自己在修业小学教课以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湘江评论》的编辑、出版上。总计第1期的几乎全部、第2期的三分之二、第3期和第4期的各一半稿件,都是毛泽东亲自撰写的。据当时在修业小学任国文教员、与毛泽东一板之隔居住的周世钊回忆:“(《湘江评论》)每期绝大部分的文章都是毛泽东自己写的。刊物要出版的前几天,预约的稿子常不能收齐,只好自己动笔赶写。他日间事情既多,来找他谈问题的人也是此来彼去,写稿常在夜晚。他不避暑气的熏蒸,不顾蚊子的叮扰,挥汗疾书,夜半还不得休息。他在修业小学住的一间小楼房和我住的房子只隔着一层板壁。我深夜睡醒时,从壁缝中看见他的房里灯光荧荧,知道他还在那儿赶写明天就要付印的稿子。文章写好了,他又要自己编辑、自己排版、自己校对,有时还自己到街上去叫卖”*《工人日报》1959年4月20日。。

陈独秀看到毛泽东主编的《湘江评论》后,十分赞赏。所以,他在第7期《新青年》上,特意刊登了毛泽东撰写的《长沙社会面面观》一文,并多次对《湘江评论》给予高度评价,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一次呼应和配合。通过《湘江评论》,“毛泽东”这个名字传出了湖南,开始为国人所关注。萧劲光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毛主席主编的《湘江评论》传播了巨大的革命影响。我们正是在这个革命运动的影响下开始了革命觉悟的。”*萧劲光:《悼弼时》,《人民日报》1950年10月31日。

笔者查阅了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等编辑的《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一书,毛泽东从离京回湘后的1919年7月14日到第二次进京前的1919年12月1日,受陈独秀和李大钊的影响,他在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多达56篇,确实进入了一个思想喷涌、新见迭出的激越时期。12月2日,长沙各界群众举行的焚烧日货大会横遭军阀张敬尧武力干涉。张敬尧“植党营私,交相为病,如昏如醉,倒行逆施,刮削民膏,牺牲民意,草菅人命,蹂躏民权,置人民于无何有之乡,唯一己之骄奢是纵”*《湖南学生联合会再组宣言》,《大公报》(湖南)1919年11月23日。。湖南人民对恣意妄为、无恶不作的张氏四兄弟极为痛恨,时谚称:“堂堂呼张,尧舜禹汤,一二三四,虎豹豺狼,张毒不除,湖南无望。”

为把张敬尧逐出湖南,毛泽东洞悉形势,顺风张帆,以新民学会会员为骨干,联络湖南学联发出了“重组宣言”,召开了成立大会,联合社会各界,在湖南组织发动了一场以学生罢课、教师罢教、工人罢工、商人罢市为斗争形式的声势浩大的“驱张运动”。1919年12月6日,继长沙全体专门学校包括教会办的雅礼大学和师范、中学及部分小学一致罢课之后,长沙73所公、私立学校的1200名教职员也举行了总罢教活动。受到沉重打击的张敬尧之流恼羞成怒、侦骑四出。于是,毛泽东又召集新民学会会员开会,并与学联负责人、教育界进步人士研究,决定组织各界驱张代表团,分赴北京、上海、广州、衡阳、郴州、常德等地开展请愿和宣传活动。

毛泽东与陈独秀的第二次晤面交谈,是在他作为“北京驱张请愿团”团长第二次进京期间,即1919年12月至1920年4月。如果说第一次进京,陈独秀使毛泽东了解和认识了马克思主义;那么,毛泽东的第二次进京,陈独秀则使他理解并确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崇高信仰。

作为“北京驱张请愿团”团长,毛泽东中流掌舵,率100余名代表于1919年12月18日抵达北京,成为驱张怒潮中的先锋队伍。这是他的第二次北京之行。12月20日,毛泽东作为请愿团推选的六位代表之一,到总统府、国务院、教育部呈送请愿书;12月21日,在北大举行了有北大学生代表参加的声讨张敬尧罪行的集会;12月22日,成立了“平民通信社”,毛泽东任社长,每日及时向京、津、沪、汉等各地各报馆发布新闻稿,总计150 余份。各地报纸纷纷刊载“平民通信社”新闻,造成强大的“驱张”舆论,有力地促进了湖南人民反对封建军阀的斗争。12月28日,毛泽东出席旅京各界公民大会并讲话,同与会者商讨驱张办法。

毛泽东的“湖南一师”老师黎锦熙(当时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教)得知毛泽东进京的信息后,即于1920年1月4日赶到他的住地看望。据黎锦熙后来回忆:“我此次去看他时,主席坐在大殿正中香案后。很长的香案,左边是平民通信社的油印机和通讯稿件,可见有些稿子可能是主席自编自刻自印的。右边是一大堆关于社会主义的新书刊,我在这里第一次读到《共产党宣言》的全文。”*黎锦熙:《在峥嵘岁月中的伟大革命实践——回忆毛主席在北京的部分革命活动》,《光明日报》1977年9月14日。黎锦熙后来一直保存了他收到的平民通信社所发的稿件15期20多份,其中大量是揭发张敬尧各种罪行的材料。

1920年1月初的一天,毛泽东前去看望于1919年9月16日被北洋政府释放、暂住在箭杆胡同20号朋友家养病的陈独秀。陈独秀十分惊喜。他们第一次见面后,毛泽东在湖南激情四射地创办《湘江评论》,陈独秀却在监狱里心情郁闷地被关了3个多月。1919年6月8日,陈独秀曾在《每周评论》上发表《研究室与监狱》一文,认为研究室与监狱是人类文明的两大发源地,希望“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然而,就在该文发表3天之后的11日晚上,陈独秀即因散发旨在反对北洋军政府的《北京市民宣言》传单而被捕入狱,度过了98天的铁窗生活,*贾兴权:《陈独秀传》,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65页。可谓以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的革命观点。

陈独秀被捕入狱后,毛泽东在《湘江评论》创刊号上撰写了2000多字的《陈独秀之被捕及营救》一文。他写道:“陈独秀氏为提倡近代思想最力之人,实学界重镇。”“我们对于陈君,认他为思想界的明星。陈君所说的话,头脑稍为清楚的听得,莫不人人各如其意中所欲出。”表示“陈君之被逮,决不能损及陈君的毫末,并且是留着大大的一个纪念于新思潮,使他越发光辉远大。政府决没有胆子将陈君处死。就是死了,也不能损及陈君至坚至高精神的毫末”。在文末,毛泽东发自真心地写道:“我祝陈君万岁!我祝陈君至坚至高的精神万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等:《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年6月—1920年11月)》,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79-282页。在毛泽东的全部著作中,如此高度赞颂一位在世的人并高呼“万岁”,可能找不出第二处了。由此可见毛泽东当时对陈独秀是何等的拥戴和推崇!

毛泽东第二次来到北京,作为“北京驱张请愿团”团长,其身份已不是图书馆的小职员,而是为民请命的湖南3000万人民的首席代表;不仅出入新华门总理府,还通过“平民通信社”向全国各大报纸发电发稿;其行动震惊了北京政府,造成了全国声势,显示了他高超的组织领导能力。除忙于“驱张”活动外,毛泽东充分利用第二次在北京停留的机会,与陈独秀和李大钊几次接触和交谈,进一步了解马克思主义和俄国十月革命的情况,使他确立了对马克思主义这一伟大学说的完全信仰。从这时起,他就坚定不移地走上了马克思主义道路。1936年7月,毛泽东在延安对斯诺说,“我第二次到北京期间,读了许多关于俄国情况的书。我热心地搜寻那时候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用中文写的共产主义书籍。有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我一旦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是对历史的正确解释以后,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就没有动摇过。”*[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6页。1941年9月13日,毛泽东在延安对妇女生活调查团讲话时也说过:“记得我在1920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阶级斗争》、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和一个英国人作的《社会主义史》,我才知道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初步地得到认识问题的方法论。”*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1-22页。

毛泽东说的这三本书,现已查明至少有两本书是由陈独秀组织翻译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所著的《共产党宣言》,是陈独秀安排陈望道翻译的;考茨基所著的《阶级斗争》,是陈独秀邀请恽代英翻译的;柯卡普著的《社会主义史》,是由李季翻译的,蔡元培还为该译本写了序言。而《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史》都属于《新青年》丛书。由此可见,陈独秀对毛泽东转变成马克思主义者具有重大影响。

通过几次促膝交谈,陈独秀对毛泽东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很欣赏他的好学善思和革命斗争精神。1920年1月5日,即将离京赴沪的陈独秀发表了题为《欢迎湖南人的精神》的文章,在赞颂了湖南历史上一些仁人志士的奋斗精神后说:“我们奋斗不息的精神,已渐渐在一班可爱可敬的青年身上复活了。”*任建树:《陈独秀著作选编》(第2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7页。文中虽然没有提及毛泽东的姓名,但所说的“一班可爱可敬的青年”,显然是指与他有过接触的毛泽东等一批新民学会的青年才俊。陈独秀不仅赞赏他们的革命精神,而且对他们寄予殷切的期望。在北京期间,毛泽东还与陈独秀讨论了成立“工读互助团”和“湖南改造促成会”的问题。1920年3月7日,由毛泽东执笔,陈独秀、彭璜等人联署的《上海工读互助团募捐启事》在上海《申报》刊出;4月1日,由毛泽东、彭璜等新民学会会员发起的“湖南改造促成会”在上海正式成立,并公布了由毛泽东起草的《湖南改造促成会发起宣言》。

毛泽东与陈独秀的第三次晤面交谈,是在他欢送第二批赴法勤工俭学人员第二次到上海逗留期间,即1920年5月至7月。这时,陈独秀因躲避北洋军阀的迫害,2月由李大钊护送至天津,然后他独自秘密前往上海。护送途中,两人约定分别在上海和北京建立中国共产党组织,在中共党史上留下了一段“南陈北李相约建党”的佳话。《新青年》杂志社也随其从北京迁到上海,社址是霞飞路(今淮海中路)渔阳里2号,陈独秀在此居住并主持社务。不久, 在京组织“驱张运动”的毛泽东为送别第二批赴法勤工俭学人员从上海启程出国,于1920年4月11日离京, 沿途下车参观了天津、济南、泰安、曲阜、南京等处,5月5日抵沪,住在哈同路民厚南里29号。5月8日,毛泽东在半淞园为即将赴法勤工俭学的新民学会会员举行了送别会。6月7日,毛泽东在上海致黎锦熙的信中写道:“京别以来,在天津、济南、泰山、曲阜、南京等处游览一晌,二十五天才到上海。”*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等:《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31页。1920年6月,毛泽东以学生的姿态去拜访陈独秀,进行了第三次长谈,共同讨论了毛泽东曾经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此后,他又偕同彭璜、李思安等多次登门求教。在这里,毛泽东看到了陈独秀正在校对的陈望道(此时任《新青年》编辑)翻译的完整版《共产党宣言》。此书1920年8月由“又新”印刷所以社会主义研究社名义出版1000册,全部送人。当时书名错印为《共党产宣言》,目前国内仅存11本。1920年9月又再版重印1000册,同时把书名改正过来。

陈独秀这时开始酝酿成立中国共产党的事情。他同毛泽东谈了一些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以及自己的理解与认识,以一名共产主义者的炙热革命情怀感染了毛泽东。他不仅对毛泽东的“驱张运动”给予赞赏,对“改造湖南联盟”提出了意见,还简要地向毛泽东谈了自己的建党计划。这次上海交谈,对青年毛泽东坚定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信仰并为之奋斗终身,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奠定了他致力于中国革命的根本基础。十多年后,他还提到了这次见面对他一生的深刻影响:“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时候,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陈独秀谈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话,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7页。

可以说,正是在陈独秀的影响下,毛泽东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的历史转折。他认为:“到了1920年夏天,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我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而且从此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6页。此后,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一生都没有动摇过。正如北京大学萧超然教授所言:“毛泽东从韶山到长沙应该说迈出了一小步,然后从长沙到北京是比较大的一步。如果没有两次北京、上海之行,他可能不会走向全中国,甚至走向全世界,换句话说,就不会有后来的伟人毛泽东。”*张素华:《说不尽的毛泽东》(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第298页。此说可谓一语中的。这从毛泽东1920年6月18日在上海所写的《湖南人民的自决》一文中可窥一斑:“社会的腐朽,民族的颓败,非有绝大努力,给他个连根拔起,不足以言摧陷廓清。这样的责任,乃全国人民的责任。”*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等:《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38页。在此,毛泽东虽言湖南,但已明显地跳出了湖南的小圈子,而着眼了社会、民族、全国人民,且是“绝大努力”地开展“连根拔起”、“摧陷廓清”的革命行动。也就是说,与陈独秀的上海交谈,使毛泽东的思想观念发生了质的变化。

在这次交谈中,陈独秀还非常信任地委托毛泽东一个重要的秘密任务——回湖南组建共产主义小组,开展革命活动。因为陈独秀通过与毛泽东的接触,从他组织新民学会、创办《湘江评论》、组织赴法勤工俭学、领导“驱张运动”和建立湖南改造促成会等一系列活动中,看到了毛泽东非凡的革命精神、领导才华和组织能力,对毛泽东十分赞赏。

二、建立湖南党团组织的联袂行动

在沪期间,毛泽东也没有停止为“驱张运动”大声疾呼。1920年6月9日,他在上海《时事新报》发表了《湘人为人格而战》一文;6月11日,在《时事新报》发表了《湖南人再进一步》一文;6月18日,在《时事新报》发表了《湖南人民的自决》一文。6月26日,张敬尧军队全部撤出湖南省境。历时10个月的“驱张运动”,以胜利而告终。这是当时作为修业小学教师的毛泽东第一次独挡一面地组织发动起来的一场具有广泛社会影响、且大获全胜的政治运动。毛泽东非常满意,陈独秀也赞不绝口。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还多次谈起他那段当小学教师的经历,而且感到很自豪很骄傲。他说自己由“教书”到“革命”、由“育人”到“打仗”,实属“逼上梁山”。1959年5月15日,毛泽东与周恩来、陈毅、胡耀邦等在中南海紫光阁会见智利政界人士,当客人谈到他们当中有教哲学的大学教授时,毛泽东说:“我也喜欢哲学,但我是学哲学的学生。四十年前,当小学教员。……因为中国当时的情况实在太惨无人道,三座大山压在我们头上。我小学教师当不成了,就走上了共产党这条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4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51-52页。1960年5月3日,毛泽东同拉丁美洲、非洲14个国家的外宾谈话时说:“我是当小学教员的,我没有准备拿枪去打仗,后来蒋介石不许我活了,不许人民活了,我们就拿起枪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等:《毛泽东外交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第400页。1964年6月23日,毛泽东在接见智利新闻工作者代表团谈到中国革命的历史时说道:“1921年,中国成立了共产党,我就变成共产党员了。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准备打仗。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当一个小学教员,也没学过军事,怎么知道打仗呢?就是由于国民党搞白色恐怖,把工会、农会都打掉了,把五万共产党员杀了一大批,抓了一大批,我们才拿起枪来,上山打游击。”*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等:《毛泽东外交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第530页。

为了回湖南尽快落实陈独秀的“重托”,毛泽东向陈独秀道别,于1920年6月底离开上海,经武汉返回湖南,7月7日到达长沙。途经武汉时,与已经创办了利群书社的恽代英等商讨了在长沙创办文化书社的相关问题。7月9日,神清气爽的毛泽东在给胡适的信中兴奋地写道:“我前天返湘。湘自张去,气象一新,教育界颇有蓬勃之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等:《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45页。振奋之精神,溢于言表。

1920年8月,在陈独秀主持下,上海的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在《新青年》编辑部宣布成立,当时取名为“上海共产主义小组”。这是中国的第一个共产党组织,其成员主要是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骨干,陈独秀为书记。不久,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易培基聘任毛泽东为第一师范附属小学主事(校长)。以此为掩护,他按照陈独秀扩大马克思主义宣传的要求,于8月20日在长沙创办了“文化书社”,得到了陈独秀的大力支持。在此之前,陈独秀已经支持进步青年恽代英在武昌创办了“利群书社”,并为他向上海的亚东图书馆作了300元营业额的担保。这样,陈独秀也为毛泽东向亚东图书馆作了300元营业额的担保。*郭华清:《毛泽东与陈独秀关系述论》,《广州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

为了扩大宣传,毛泽东还撰写了《文化书社缘起》《文化书社组织大纲》两篇文章,分别发表在1920年7月31日、8月24日的湖南《大公报》上。9月9日,文化书社正式开业。10月22日,召开了文化书社第一次议事会,30余人应邀出席会议,大家一致推举毛泽东为书社的“特别交涉员”。会上,毛泽东作了《文化书社第一次营业报告》。他报告说,在已经销售的212种书报杂志中,《新青年》《新潮》《向导》《先驱》《劳动界》《新生活》等进步书刊销量最多。这一情况,他还通过在1920年11月17日至19日的湖南《大公报》上连载的《文化书社通告好学诸君》一文,进行了广泛的宣传。

到1921年3月底,文化书社与省内外发生书报营业往来的单位已经达到六七十家,在学习和传播马克思主义方面起了重要作用。建党后,文化书社及其平江、浏阳、衡阳、宁乡、武冈、宝庆、溆浦等七个分社,又承担了秘密接头联络、周转活动经费、培养革命干部的职能。“马日事变”后,文化书社于1927年7月23日被军阀许克祥查封。存在长达7年之久的长沙文化书社,作为研究与传播马克思主义、组织革命活动的坚强阵地,不仅在宣传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是创建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及开展活动的秘密联络机构。这是毛泽东在湖南进行革命活动的一项重要贡献,而陈独秀也是这项革命活动的坚强后盾。正是由于陈独秀在北京和上海对毛泽东的引导和培育,正是由于陈独秀对毛泽东的支持和帮助,才使他能够在当时湖南的诸多进步青年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共“一大”代表。

在陈独秀的支持下,1920年9月15日,毛泽东在长沙组织成立了湖南“俄罗斯研究会”,确定以“研究俄罗斯一切事情为宗旨”,毛泽东被推选为书记干事。这对于培养共产党早期骨干、创建湖南共产主义小组,起了重要作用。俄罗斯研究会还先后介绍刘少奇、任弼时、萧劲光等16名进步青年到上海外国语学校学习俄语,然后赴俄国留学。10月,毛泽东收到陈独秀寄来的社会主义青年团章程和《新青年》杂志后,即在长沙积极筹组。11月7日,《共产党》月刊出版发行,为上海共产主义小组主办的理论刊物,李达主编。11月,毛泽东又收到了陈独秀、李达的来信和《共产党》月刊,委托他创建长沙共产主义小组,在湖南建立党的早期组织。经毛泽东推荐,湖南《大公报》连续转载了《共产党》月刊上的一批重要文章,如《俄国共产党的历史》《列宁的历史》《劳农制度研究》等。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写道:“陈先生与在湖南长沙主办《湘江评论》的毛泽东等早有通信联络,他很赏识毛泽东的才干。……他之成为湖南小组的主要发起人,则是由于陈独秀先生的通信鼓励。”*《共产主义小组》(下),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第472页。

1920年秋,毛泽东创办的新民学会已拥有100多名会员,其中一些会员赞同马克思主义,主张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1920年11月,毛泽东、何叔衡、彭璜等人在长沙发起创建了长沙共产主义小组。这一年,上海、北京、长沙、武汉、广州、济南、东京、巴黎等八个共产主义小组先后成立。12月1日,毛泽东致信蔡和森,说完全赞同他的意见:“先要组织共产党,因为它是革命运动的发动者、宣传者、先锋队、作战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页。12月上旬,毛泽东邀请陈独秀来长沙参加湖南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大会。陈独秀一口答应,因他正好要到广州就任孙中山军政府的广东省教育委员长一职,他计划乘火车先到长沙,然后再南下广州。后来,因改乘轮船走了海路,所以他未能参加湖南青年团成立大会。*程龙:《毛泽东与陈独秀》(上),《党史博采》2000年第5期。

1921年1月13日,湖南社会主义青年团在长沙成立,毛泽东任书记。1月21日,毛泽东在致蔡和森的信中郑重指出:“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这是事实,不像唯理观之不能证实而容易被人摇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 页。这表明他已经开始考虑“吾党”的问题,并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信仰。这里的“吾党”,显然是指陈独秀组织的共产党,当然也包括了长沙的共产党早期组织。关于长沙共产党早期组织形成的时间,毛泽东在中共“八大”代表证上填写的是1920年。史料表明,大约是在1920年10月开始酝酿,11月底初步形成,12月上旬正式成立。“一大”前有近10名党员。*陈利明:《陈独秀传》,北京:团结出版社,2011年,第138页。

1921年6月29日下午,毛泽东偕何叔衡悄悄离开湖南,秘密潜入上海。7月23日,毛泽东作为全国12名代表之一参加了中共“一大”,并担任会议记录人。会上,他还发言介绍了长沙共产主义小组的活动情况。8月11日,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在上海成立。不久,在北京、武汉、长沙、广州、济南设立分部,毛泽东任湖南分部主任。8月中旬,毛泽东回到长沙,住船山学社,在文化书社和清水塘同何叔衡、易礼容多次商讨在湖南成立共产党支部的问题。10月10日,中国共产党湖南支部正式成立,毛泽东任书记,何叔衡、易礼容为委员,有彭璜、陈子博、彭平之等10名党员。这也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省级党支部。

1921年11月,陈独秀以中央局书记名义,起草并向全国各地党组织发出了党中央的第一份文件——《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布置1922年7月以前在成立党的地方执行委员会、青年团、工人运动和出版马克思主义著作四个方面的任务,要求上海、北京、武汉、长沙、广州5个区,在年内各发展党员30人。毛泽东接到《中央通告》后,先后在长沙、衡阳、安源等地积极从事活动,秘密发展党员,很快发展到40人,并相继成立了中共安源支部、中共湖南一师支部、中共湖南自修大学支部、中共衡阳湖南省立第三师范支部,统归中共湖南支部领导。

根据陈独秀的指示,1922年5月,湖南正式成立了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毛泽东任书记,何叔衡、易礼容、李立三等为委员。他出色地完成了陈独秀代表党中央所布置的任务。5月5日,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大礼堂纪念马克思诞辰104周年大会上,毛泽东作了“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与中国”两次重要演讲。6月17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长沙执行委员会改组大会,被推选为书记;8月11日,组织了缝纫、织造、理发工人大罢工;9月14日,他和中共湘区委领导了安源路矿工人17000人的大罢工,成为中国工人运动第一次高潮中“绝无而仅有”的成功范例(1920年11月至1922年9月毛泽东曾5次去安源);9月29日,又领导长沙缝纫工人600余人举行罢工;10月6日,组织了长沙泥木工人全体罢工;10月8日,主持长沙人力车工会成立大会并在会后举行示威游行;10月10日,和湖南学生联合会一起,组织长沙“双十节”游行请愿大会,有40多所学校和团体的25000余人参加;11月1日,湖南全省工团联合会成立,被推为主席;11月14日,组织长沙笔业工人大罢工;11月25日,组织长沙印刷工人大罢工。

1922年12月25日,根据中共中央和陈独秀的要求,毛泽东和湖南党组织通过湖南劳工会、湖南省学生联合会发动一万多名工人和群众,举行了反对帝国主义太平洋会议的示威游行。到党的“二大”召开,全国121名党员,湖南就占了三分之一。1922-1923年,湖南工人运动蓬勃发展,包括全部产业工人,共组织了20多个工会,取得了全部罢工斗争的胜利,特别是1922年9月14日举行的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的胜利,成为全国的一面旗帜。毛泽东后来回忆说:“我第一次在政治上把工人们组织起来了,在这项工作中我开始受到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俄国革命历史的影响的指引。”*[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6页。

可见,毛泽东在湖南的建党、建团工作和组织工人大罢工,是在陈独秀的直接指导下进行的,这些革命活动亦是毛泽东领导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起点。

三、“秘书”与“委员长”密切配合

毛泽东领导的湖南党组织所取得的工作成绩多次受到陈独秀的表扬。1923年1月,陈独秀着手筹备中共“三大”,决定调毛泽东到上海中共中央机关工作,由李维汉接任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书记。4月,毛泽东由长沙抵沪。毛泽东来到中央以后,与陈独秀接触的机会多了。他们经常就一些党的建设问题以及党的方针政策交换意见,制定政策,指导全党的工作。6月上旬,毛泽东离开上海到广州。6月12日至20日,作为湘区党组织代表,出席中共“三大”,并在发言中介绍了湖南农民运动和工人运动的情况。陈独秀在代表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所做的报告中,严肃批评了上海、北京、湖北等地的工作,唯独表扬了湖南,他说:“只有湖南的同志可以说工作得很好”,“湖南几乎所有拥有三万人以上的工会,都在我们的影响之下”*张静如:《中国共产党历届代表大会:一大到十八大》(上),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9、198页。。据统计,到1924 年5 月,仅长沙就有党员89 人,安源60 人。

在党的“三大”上,中央执行委员会选举陈独秀、毛泽东、罗章龙、蔡和森、谭平山五人组成中央局,陈独秀为中央局委员长,毛泽东为中央局秘书,协助委员长处理中央日常工作。五人中有三人原来是新民学会会员。这是毛泽东第一次进入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核心,时年30岁,刚好是“而立”之年。他虽是秘书,却有很大的权力。大会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组织法》规定:“秘书负本党内外文书及通信及开会记录之责任,并管理本党文件。本党一切函件须由委员长及秘书签字。”“执行委员会之一切会议,须由委员长与秘书召集之。”*张静如:《中国共产党历届代表大会:一大到十八大》(上),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05、206页。会后,毛泽东曾陪同陈独秀、李大钊两次到廖仲恺家里商谈国共合作事宜。7月2日,陈独秀、毛泽东致信共产国际,报告中共“三大”及之后的活动情况。7月下旬,毛泽东离开广州去上海,住中央局机关。自此,毛泽东作为陈独秀的重要助手,与之共同负责党中央的日常工作。陈独秀是毛泽东敬重的上级,毛泽东是陈独秀信赖的助手。毛泽东的才干和勤奋,深得陈独秀赞赏。根据党的“三大”制定的路线、方针和形势的要求,自1924年4月19日至11月1日,他们两人代表党中央联名发出了中共中央通告第13号、14号、15号、17号、21号等文件。这些文件,重申了中共中央关于国共合作的方针,从而加快了国共合作的步伐。这是毛泽东向陈独秀学习请教最直接、最集中的阶段,也是毛泽东与陈独秀配合默契、关系最融洽的时期。

1924年1月20日至29日,毛泽东和陈独秀一起参加了由孙中山在广州主持召开的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当选为中央候补执行委员;2月,到上海任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委员、组织秘书等职;5月,兼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12月,毛泽东积劳成疾,经陈独秀和党中央同意,偕杨开慧等由上海回湖南“养病”。

1925年2月6日,毛泽东同妻儿杨开慧、毛岸英、毛岸青回到韶山,一边养病一边考察,秘密建立农民协会,创办农民夜校,成立乡“雪耻会”,在感性上进一步体会到农民的革命积极性。6月中旬,毛泽东在自家阁楼上秘密成立了中共韶山支部,其成员后来成为“韶山五杰”。8月,组织农民开展“平粜阻禁”斗争。8月28日,湖南省长赵恒惕电令湘潭县团防局快速抓捕毛泽东。在湘潭、韶山党组织和群众帮助下,他安全脱险,离开韶山,到达长沙暂住;9月上旬离开长沙,“间道入粤”。

正是暂住长沙期间,毛泽东独立湘江岸边、俯看鱼翔浅底、远眺长沙秋景、重游橘子洲头时,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当年在“一师”那段丰富多彩、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他浮想联翩、感慨万千,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沁园春·长沙》一词,其中下阕则形象地描绘了当年与同学上学读书的情景:“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神采飞扬的学生时代的求学、生活和革命活动,热血青年对国家与民族的命运忧思和以天下为己任、敢为中国主沉浮的豪情壮志,溢于言表,跃然纸上!

毛泽东忘不了“湖南一师”。正是在“湖南一师”,他励志苦读、博闻强记,积极进取、心系社会,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学习风格,奠定了一生挥洒自如的文史功底。在名师熏陶、益友砥砺中,“湖南一师”对毛泽东的身心成长和人生发展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为其日后从事革命活动、成为一代伟人,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和知识基础。1936年7月,他对美国记者斯诺说:“我在这里——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度过的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政治思想在这个时期开始形成。我也是在这里获得社会行动的初步经验的。”*[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07页。当时的“湖南一师”被誉为“湖南革命青年的大本营”和“湖南革命的摇篮”,毛泽东获益匪浅。正如有的学者所言:“在此期间,他完成了两个转变: 一是由学生到教师再到职业革命家;二是由激进的民主主义者到初步具有共产主义觉悟的知识分子再到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或者说,由非凡的师范生到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再到杰出的革命家。”*孙海林:《毛泽东在湖南一师》,《湖南第一师范学报》2003年第3期。自然,这一时期也正是毛泽东与陈独秀革命交往最为重要的历史时期。

1925年10月5日,经国民党中央党部常务会议推荐和中共中央批准,毛泽东出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并于7日就职。同时,在中共党内主要负责农民工作。期间,毛泽东与陈独秀多次出席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他们密切配合,有力促进了国共第一次合作,使以国民党和共产党合作为基础的人民革命统一战线很快形成,从而大大推动了中国大革命运动的蓬勃发展。

四、“同盟军”问题引发的分歧与分手

毛泽东与陈独秀之间的裂痕与分歧,最初发生在大革命时期对中国社会阶级关系的分析和认识上;随后,在对待农民运动与土地革命、国共合作、武装斗争、领导作风等问题上,分歧和矛盾逐步扩大,直至两人最终在革命道路上分道扬镳。

1926年2月5日,毛泽东被推选为国民党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委员;3月19日,被任命为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3月20日“中山舰事件”和5月15日蒋介石“整理党务案”之后,毛泽东决定将主要精力由工人运动转向农民运动。自6月25日起,毛泽东以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身份,先后为该届来自20个省区的300余名学生讲授了《中国农民问题》《农村教育》《地理》三门课程。11月,毛泽东到上海就任中共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负责领导全国农民运动。

1926年12月13日至17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特别会议(即“十二月会议”),毛泽东参加了会议。陈独秀主持会议并作了政治报告,通过了《农民运动议决案》。一直对农民抱有偏见的陈独秀严厉指责湖南农民运动“过火”、“幼稚”、“动摇北伐军心”、“妨碍统一战线”等,不赞成当前解决农民土地问题,反对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农民运动。这令毛泽东深感困惑与不解。毛泽东对陈独秀的右倾政策开始产生极大的质疑,两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两人之间的裂痕起因于毛泽东所写的一篇文章。1925年11月,毛泽东将自己撰写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寄给陈独秀审阅。陈独秀看后,不同意他的观点,拒绝在党中央机关刊物《向导》周刊上发表。这是毛泽东非常看重的一篇文章,也是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选集》的开卷之作。当时毛泽东选编此文时还亲笔写了如下注释:“此文是为反对当时党内存在着的两种倾向而写的。当时党内的第一种倾向,以陈独秀为代表,只注意同国民党合作,忘记了农民,这是右倾机会主义。第二种倾向,以张国焘为代表,只注意工人运动,同样忘记了农民,这是‘左’倾机会主义。这两种机会主义都感觉自己力量不足,而不知道到何处去寻找力量,到何处去取得广大的同盟军。毛泽东指出中国无产阶级的最广大和最忠实的同盟军是农民,这样就解决了中国革命中的最主要的同盟军问题。”*《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页。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毛泽东与陈独秀当时产生分歧甚至矛盾的根本所在。

毛泽东所写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提出了与1923年“二七”大罢工失败以后陈独秀相继发表的两篇文章《资产阶级的革命与革命的资产阶级》(1923年4月25日《向导》第22期刊印)、《中国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1923年10月1日《前锋》第20期刊印)不同的观点。陈独秀在《中国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中写道:“农民居住散漫势力不易集中,文化低生活欲望简单易于趋向保守,中国土地广大易于迁徙被难苟安,这三种环境是造成农民难以加入革命运动的原因。”他断言:目前号召开展农民运动,是“决不能实现的幻想”。因为“不适于多数农民之实际的要求,便无法使农民群众加入实际的运动,便使目前所急需的国民革命受最大的损失”。所以,陈独秀在上海读到毛泽东寄来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后,大为不快,认为很多地方是冲着他来的,是与他“针锋相对”。他特别在“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一句下面画了一条长长的横道,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毛泽东的文章观点,陈独秀是不同意的,因为他一直对占中国大多数的农民阶层抱有偏见。他在1921年7月1日发表的《卑之无甚高论》一文中,甚至把中国农民说成是愚昧落后的“一堆蠢物”。他说:“若照中国多数人的意思,还应该男子拖下辫子,女子包起小脚,吃鸦片,打麻将,万事都由真命天子做主。这种事实决不是高论能够掩住使我们可以不承认的。”*《陈独秀文存》(第3册),上海: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年,第125页。所以,毛泽东的文章被陈独秀武断地压了下来,拒绝在党的机关刊物上发表。

令陈独秀没有想到的是,这篇文章居然在1925年12月1日出版的《革命》第4期上刊登了。《革命》杂志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司令部编印的刊物。他在办公室大致阅了一遍,和他原来看过的一样。这更让他大为光火。他把杂志放在桌子上,半天没有言语。据说当时张国焘拿着文章来见陈独秀,添油加醋地说:“润之是怎么搞的?也不打招呼,文中明显是指你我二人嘛!”陈独秀故作镇静地说:“这是他的自由,他做的没有错。有不同意见,你也可以发表嘛!”可以说,陈独秀与毛泽东之间的裂隙,这时就开始形成了。*程龙:《毛泽东与陈独秀》(中),《党史博采》2000年第6期。

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篇文章,先后在1926年2月1日出版的《农民月刊》和3月13日出版的《中国青年》杂志转载,随后出了单行本。1937年,毛泽东在同斯诺谈话时说:“根据我的研究和我组织湖南农民的经验,我写了两本小册子,一本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另一本是《赵恒惕的阶级基础和我们当前的任务》。陈独秀反对第一本小册子里表示的意见,这本小册子主张在共产党领导下实行激进的土地政策和大力组织农民。陈独秀拒绝在党中央机关报刊上发表它。……大致在这个时候,我开始不同意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政策。我们逐渐地分道扬镳了,虽然我们之间的斗争直到1927年才达到高潮。”*[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9-120页。

1926年12月17日,应湖南省第一次工农代表大会邀请,毛泽东从汉口回到长沙,参与会议指导工作。会后,为了探索一条适合中国实际的革命道路,1927年1月4日至2月5日,执着的毛泽东作为中共中央农委书记(公开身份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亲自到湖南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五县实地考察农民运动,历时32天,行程700余里。2月16日,毛泽东在武昌将这次调研向中央写了一个报告大纲。他写道:“在各县乡下所见所闻与在汉口在长沙所见所闻几乎完全不同,始发见从前我们对农运政策处置上几个颇大的错误点。”*陈晋:《毛泽东之魂》,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年,第80-81页。不久,毛泽东写出了长达2万字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文。这是中国革命史上一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要调研文献。从3月5日起,先后在中共湖南区委机关刊物《战士》周刊第35、36、38、39期上连载。3月12日,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向导》周刊第191期开始刊载,后由于陈独秀的坚决反对而被迫中止。后来,分管宣传工作的中共中央委员瞿秋白批准长江书店出版了《湖南农民革命》单行本,并在他写的序言中热情推荐:“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该读一读毛泽东这本书”,他称赞毛泽东是“农民运动的王”。同年5月27日和6月12日,共产国际执委会机关刊物《共产国际》,也分别用俄文和英文转载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是该刊反映中国共产党人鲜明政治观点的第一篇论文。共产国际领导人布哈林称该报告“文字精练,耐人寻味”。*柯延:《毛泽东生平全记录》,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33页。

毛泽东很看重这篇文章,成了新中国成立后他亲自选定的《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的第二篇文章,并亲笔写了如下注释:“毛泽东此文是为了答复当时党内党外对于农民革命斗争的责难而写的。为了这个目的,毛泽东到湖南做了三十二天的考察工作,并写了这一篇报告。当时党内以陈独秀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者,不愿意接受毛泽东的意见,而坚持自己的错误见解。他们的错误,主要是被国民党的反动潮流所吓倒,不敢支持已经起来和正在起来的伟大的农民革命斗争。为了迁就国民党,他们宁愿抛弃农民这个最主要的同盟军,使工人阶级和共产党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一九二七年春夏国民党之所以敢于叛变,发动‘清党运动’和反人民的战争,主要就是乘了共产党的这个弱点。”*《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2页。这段话,可以说一针见血、切中要害。但当时作为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人的陈独秀,却错误决策且固执己见。

1941年9月13日,毛泽东在延安对妇女生活调查团讲到“关于农村调查问题”时,特别介绍了自己当年撰写《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经过。他回忆说:“中央要我管理农民运动。我下了一个决心,走了一个月零两天,调查了长沙、湘潭、湘乡、衡山、醴陵五县。这五县正是当时农民运动很高涨的地方,许多农民都加入了农民协会。国民党骂我们‘过火’,骂我们是‘游民行动’,骂农民把大地主小姐的床滚脏了是‘过火’。其实,以我调查后看来,也并不都是像他们所说的‘过火’,而是必然的、必需的。因为农民太痛苦了。我看受几千年压迫的农民,翻过身来,有点‘过火’是不可免的,在小姐的床上多滚几下子也不妨哩!”*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9页。其后,毛泽东又相继发表了《永新调查》(1928年5月)、《宁冈调查》(1928年10月)、《寻乌调查》(1930年5月)、《兴国调查》(1930年10月)、《木口村调查》(1930年11月)、《才溪乡调查》(1933年11月)、《长冈乡调查》(1933年11月)等调查报告,为全党树立了典范,毛泽东因此被誉为党内“调查研究之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第一人”。

1927年4月27日至5月9日,即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半个月后,中共“五大”在革命的大本营武汉召开,陈独秀主持大会并作报告。他不仅拒绝讨论毛泽东关于加速开展农民斗争、立即解决农民土地问题的提案,而且极力排斥毛泽东进入领导层。大会选举了新的中央委员会:陈独秀为总书记,陈独秀、张国焘、蔡和森为中央政治局常委,而毛泽东仅为候补中央委员,连发言权都没有。毛泽东预感到了风云突变的危机。

果然,中共“五大”召开后的第八天,即5月17日,驻宜昌的国民革命军第十四独立师师长夏斗寅率部进攻武汉,发表反共通电;5月21日,驻长沙的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第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残杀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6月6日,江西省政府主席、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以“礼送出境”为名,把大批共产党员逐出江西;7月15日,国民政府常务委员会主席兼军事委员会主席汪精卫在武汉正式宣布“分共”。席卷全国、轰轰烈烈的“大革命”(1924年至1927年的人民革命运动)惨遭失败。若干年后,陈独秀的秘书黄文容谈起陈独秀,说他那时的日子“非常难过,睡不着觉,一方面是广大农民群众和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一些农民领袖,要求陈支持农民运动;另一方面国民党和北伐军官坚决反对农民运动,他毫无办法,找不到出路。……非常痛苦,非常矛盾。但总的来说,他还是遵守国际的决议,维护国共合作,要先打倒军阀,打到北京去。所以从倾向来讲,他还是二次革命的主张。所以他落伍了,最后被历史抛弃了”*张素华等:《说不尽的毛泽东》(下),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16页。。

1949年5月7日,周恩来在中华全国青年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报告中也提到这件事。他说:“大革命时期,必须使农民运动深入发展到解决农民的土地要求。毛主席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就说明了这个真理,拥护农民提出的办法,并加以发挥,不但有理论,而且有实践的办法。不过当时共产党的领导机关没有接受,大革命失败了。”*《周恩来选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335页。

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紧急会议(通称“八七会议”)。会上,毛泽东从国共合作、农民运动、军事工作和组织问题四个方面,尖锐批评了陈独秀的右倾错误给中国革命带来的极大危害,并对农民运动和军事策略发表了自己独到的意见,提出了人们熟知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著名论断。这是毛泽东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严厉批评陈独秀。短短十年的时间里,毛泽东对陈独秀的态度由尊崇转向了质疑,进而开始批判。这次会议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的总方针。在蔡和森的力荐下,会议选举毛泽东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但他谢绝了主持中央工作的瞿秋白动员他去上海党中央机关工作的安排。他说:“我不愿跟你们去大城市住高楼大厦,我愿意到农村去。我的天地在乡下,我的力量在民间,我要上山结交绿林朋友,开展革命斗争。”*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上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06-207页。这是毛泽东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也是最关键的历史转折点。

1927年8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毛泽东以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到长沙改组中共湖南省委,领导秋收起义。8月12日,他秘密回到长沙,成立了以他为书记的中共湖南省委前敌委员会,于 9月9日发动了湘赣边界秋收起义,9月19日在文家市召开会议,放弃了直取浏阳、攻打长沙的计划,率部队于10月27日上了井冈山,用“枪杆子”创建了中国共产党第一块农村革命根据地,成为中国人民革命发展史上具有决定意义的新起点。

1927年9月10日,自命“撒翁”的陈独秀离开武汉潜伏上海过起隐居生活。此后,毛泽东与陈独秀再未见面,可见,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演变,与当时中国革命的形势和共产党的命运密切相关。开始,他们由共同的目标和向往而成为师生、同志和战友,正是在陈独秀引领下,毛泽东转变成为共产主义者;但后来又因为对中国国情的认识差异和对革命斗争策略选择的分歧而分道扬镳。两人命运的迥然不同,也揭示了只有正确把握社会的发展方向和历史潮流,才有可能成为时代前进的旗手;否则,只会成为历史的弃儿。

五、正反两方面的历史评价

由于共产党内长期进行的政治斗争和路线斗争的影响,不少领导干部和党员对陈独秀有一种对立情绪,基本上持全盘否定的态度。然而,毛泽东对陈独秀坚持了正反两方面的客观的历史评价。

考诸历史,毛泽东是我们党内最早肯定陈独秀创建中国共产党首功的,而且是一贯的。1921年1月21日,毛泽东在致蔡和森的信中写道:“党一层,陈仲甫先生等已在进行组织。出版物一层,上海出的《共产党》,你处谅可得到,颇不愧‘旗帜鲜明’四字(宣言即仲甫所为)。”*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5页。1936年7月,他对斯诺说:“1921年7月,我到上海去出席共产党成立大会。在这个大会的组织上,起领导作用的是陈独秀和李大钊,他们两人都是中国最有才华的知识界领袖。”*[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17页。在此,毛泽东突出强调了陈独秀对建党的独特贡献。他批判陈独秀主要是批判他的右倾错误,为党总结经验教训,从不抹煞他建党的历史功绩。

纵观陈独秀的一生,他的历史功绩主要体现在1915年创办《新青年》到1927年大革命之前,包括领导新文化运动、创建中国共产党、领导早期工人运动、五卅运动和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暴动等。这是中国旧民主主义革命向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转变时期。这个时期可以称之为“陈独秀时代”,因为这个时期的任何人的历史功绩都不能与他相比。历史往往就是这样:有的人,开始是个神话,后来成了笑话。陈独秀是毛泽东的导师,是他指导和引领着毛泽东走上了马克思主义道路,但最后的结果,毛泽东坚持了马克思主义,成了万众领袖,而陈独秀则曲解了马克思主义,成了孤家寡人。

然而,毛泽东没有忘记自己走上革命的引路人。1942年3月30日,也就是陈独秀去世前两个月(5月27日病故于四川江津),他在中共中央学习组会议上说:“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1945年4月21日,他在中共七大预备会议上所作的报告中说:“五四运动有中国最觉悟的分子参加,当时的觉悟分子有陈独秀、李大钊。在五四运动中有左翼、右翼,陈独秀、李大钊是代表左翼的。”*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89页。他还将陈独秀与普列汉诺夫作了比较:“我说陈独秀在某几点上,好像俄国的普列汉诺夫,做了启蒙运动的工作,创造了党,但他在思想上不如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在俄国做过很好的马克思主义的宣传。陈独秀则不然,甚至有些很不正确的言论,但是他创造了党,有功劳。……关于陈独秀,将来修党史的时候,还是要讲到他。”*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94页。

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在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多次谈到陈独秀,但大多数是作为“反面教员”。1955年10月11日,毛泽东在中共七届六中全会上说:“不可救药的人总是很少的,比如陈独秀、张国焘、高岗、饶漱石,……除了这样极少数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能够挽救的,都是能够经过同志们的帮助去改正错误的。”*《毛泽东选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207—208页。

1956年7月14日,毛泽东在同拉丁美洲人士谈话时说:“我们有很多反面教员,如日本、美国、蒋介石、陈独秀、李立三、王明、张国焘、高岗。向这些反面教员学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72页。同年8月30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预备会议第一次会议的讲话中说:“陈独秀也有政治纲领,但他搞托派,搞分裂,在党外搞反党活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95页。1957年11月18日,毛泽东在莫斯科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发言时说:“像托洛茨基那种人,像中国的陈独秀、张国焘、高岗那种人,对他们无法采取帮助态度,因为他们不可救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31页。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对陈独秀的评价基本上是负面的,而且有时说得很严厉,但对陈独秀的后人却很宽容和关心。据时任安庆地委书记傅大章回忆:“1953年2月,毛主席巡视长江中下游各省。2月20日来到了安庆。晚上九点多钟,毛主席乘坐的军舰洛阳号,在安庆江面中心停泊。当时我是安庆地委书记。……21日上午,我和安庆市委书记赵瑾山同志一起到了舰上,当时陪主席视察的还有罗瑞卿和杨尚昆同志。……11点钟,我们跟随主席到江岸上散步。……主席问我,陈独秀家在什么地方?我当时以为在怀宁独秀山脚下。主席问独秀山是因陈独秀而得名,还是陈独秀因山而得名?我答:原来就叫独秀山,陈独秀是因山起的名。主席问陈独秀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答道:还有个老母亲,陈独秀后来和一个姓潘的(注:潘兰珍)女工结了婚,那个女工现在不知下落。陈独秀有个儿子叫陈松年,现在安庆市窑厂工作,当技师,现在生活有些困难,把北京一所房子卖了。主席讲,何必卖房子呢?陈独秀后人生活有困难,可以照顾嘛!主席接着讲到,陈独秀早期对传播马列主义是有贡献的,后期犯了错误,类似俄国的普列汉诺夫。陈独秀出狱后,中央派人做他的工作,争取他参加抗日统一战线工作,希望他发表个声明承认错误,但陈独秀拒绝了。”*傅大章:《关于毛泽东同志一九五三年二月视察安庆时讲话的回忆》,《理论建设》1981年第3期。话语中流露出对陈独秀的肯定和惋惜之情。

根据毛泽东“陈独秀后人生活有困难,可以照顾”的指示,当地很快确认了陈独秀的长子陈延年(1927年7月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时年28岁,曾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中共五届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次子陈乔年(1928年6月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时年26岁,曾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中共五届中央委员)的烈士身份,颁发了烈士证书,成为“昆仲双烈”。中共安庆地委统战部开始按月发给陈独秀的三子陈松年30元人民币作生活补助金,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中也没有中断,使得陈松年一家在十年浩劫中免遭迫害,涉过艰难。陈松年的生活补助金一直发到1990年他去世为止。

毛泽东在长江岸边安庆城下对陈独秀有关情况的一连串询问和对陈独秀早期的革命贡献以及未赴延安的解释,特别是在得知陈独秀三子陈松年生活窘迫后,慨然指示当地官员“可以照顾”,从而使陈氏后人的生活、工作、政治待遇等都得到了很大改观,说明毛泽东一直没有忘记他与当年引领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陈独秀的那番师生情谊和陈独秀为创建中国共产党所做出的重大贡献。

1959年7月2日至8月16日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再提陈独秀。他说:“他后来去世,那个责任在我,我没有把他接来。”在此,毛泽东表示了深深的自责。这是难能可贵的!事实上,当时是由于王明的阻挠。王明直至晚年还对此沾沾自喜地说:“由于我已回到延安,陈独秀恢复党籍的计划才未实现。”*张家康:《北京大学:毛泽东的1918》,《百年潮》2013年第12期。

综上所述, 毛泽东和陈独秀都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不同时期的重要历史人物。毛泽东与陈独秀的革命交往,经历了一段由尊崇、紧密到质疑、疏离直至分道扬镳的演变过程。他们有过同心协力的密切配合,也有过针锋相对的激烈论争。毛泽东对陈独秀一生的历史功绩及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以及他对自己坚信马克思主义的深刻影响,始终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即便是在陈独秀被开除党籍甚至去世以后,毛泽东也从不否定他作为“新文化运动主将”、“五四运动总司令”和“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的伟大历史贡献,并未因陈独秀晚年的错误而否定他前期的功绩,为我们客观公正地评价党史人物,树立了一个典范。现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著的《中国共产党历史》把陈独秀在大革命失败中的定性由党内多年认定的“右倾投降主义”改为“右倾机会主义”。*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1921-1949]上册),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第198页。在2016年6月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一书中,又表述为“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在中央的统治”。*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年,第84页。这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

纵观毛泽东与陈独秀两位伟人之间曲折的的革命交往历程,大体可以划分为如下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1917年至1923年。这个阶段,毛泽东和陈独秀直接接触较少、神交较多,他是在远处仰视陈独秀,是从《新青年》、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创立中国共产党等活动中仰慕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大家和中共领袖的陈独秀。这是毛泽东对陈独秀的尊崇时期。

第二个阶段,是1923年至1927年初。这个阶段,毛泽东与陈独秀接触日渐增多,“三大”前夕还被陈独秀调到中共中央机关工作,“三大”后成为中共中央“秘书”,两人共同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共同签署中央文件,度过了一段配合默契、关系融洽的革命岁月。鉴于当时国共合作局面复杂,急躁倔强的陈独秀有时也感到难以驾驭、一筹莫展,有些决策也出现了失误或错误。所以,在毛泽东眼里,陈独秀那层耀眼光环和神秘色彩开始褪色,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走下神坛的书生型领导人。在这一阶段后期,他们还在关于阶级分析上有了分歧,继而在国共合作、农民运动、军事工作和组织问题等方面产生了矛盾。

第三个阶段,是1927年初之后。毛泽东因农民问题与陈独秀产生严重分歧而开始对陈独秀反感和疏远,因此也受到了一些排挤。比如在“五大”上,他的正确意见受到压制,只当选为候补中央委员;“五大”后他的中央农委书记被撤销,直至1927年“八七”会议上两人分道扬镳。当然,这也与陈独秀的家长制作风有关。陈独秀的外号是“火山”,脾气暴躁且倔强。据说在党的“五大”上,年轻的团中央书记任弼时激烈地批评党的总书记陈独秀,脾气暴躁的陈独秀竟跑到讲台上撕碎了他的讲稿,可见其极端性格。

党的“五大”后,毛泽东与陈独秀天各一方。毛泽东到农村搞武装斗争上了井冈山,后来又建立了江西苏区,经过长征到达延安,抗日救国。陈独秀则到城市搞国民会议运动去了上海, 1929年11月15日被开除中共党籍。后来,他又建立了托派组织“无产者社”,任托派中央书记。他们实际代表了两条不同的革命路线,也由此决定了两人不同的政治命运。“道不同,不相为谋”,毛泽东与陈独秀自然也就失去了合作共事、延情续谊的思想基础。

1937年8月23日,陈独秀被国民党提前释放出狱(1932年10月15日被捕)后,既拒绝周恩来邀请他去延安,也拒绝蒋介石资助他建“新共党”,还拒绝胡适力促他去美国。正如唐代诗人高适所言:“灵性出万象,风骨超常伦。”晚年,流寓江津、久患高血压的陈独秀以大量精力撰述了《小学识字教本》,但教育部长陈立夫认为书名不妥,要他改名后出版。陈独秀却说“一字不能动”,虽当时贫病交加,但依然把预支的8000元稿费退了回去,直至去世也未能出版,成为他未了的一大憾事,可谓“贫士无财有傲骨,愈穷傲骨愈突兀”。他的犟脾气,正如他的好友、新中国第一届民革中央主席朱蕴山赠诗所云:“僵死到头终不变,盖棺论定老书生。”

毛泽东是一位伟人,他不仅改变了中国的历史面貌,而且影响了世界的历史进程。他那“四面云山来眼底,万家忧乐系心头”的伟大胸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壮志、“改造中国与世界”的远大抱负与“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胆略和气魄,真的是无人能及!正如被誉为世界上“最了解中国和毛泽东的美国人”斯诺所言:“毛泽东在群众中的形象,……他不但是一个党的领袖,而且是一个公认的名副其实的导师、政治家、军事家、哲学家、桂冠诗人、民族英雄,全民族的领导以及历史上最大的人民救星。”*武际良:《斯诺心目中的毛泽东》,《百年潮》2013年第12期。他的思想已深入到中国人的心灵和血脉之中,化作了一种情愫、精神、信仰和力量。

毛泽东一生的辉煌成就,是与他早年深受陈独秀的导引分不开的。他与陈独秀的革命交往,也是中共党史上一段值得研究的重要历史。

责任编辑:寇金玲

Reverence, Inquiry, Alienation: Revolutionary Association between Mao Zedong and Chen Duxiu

Han Yanming

(Research Room of CPC History, Shandong Provincial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Jinan Shandong, 250001)

Mao Zedong and Chen Duxiu are the great men in the different periods in the history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 revolutionary association between Mao Zedong and Chen Duxiu has experienced a process of transition from reverence, close association to inquiry, alienation and finally to parting company. The three interviews with Chen Duxiu and the influence of Li Dazhao were the critical period in Mao Zedong’s life which established his firm belief in Marxism and communism. Mao Zedong criticized Chen Duxiu’s right-opportunist errors, but never denied Chen Duxiu's great historical merits as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commander in chief” and “the chief founder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believed that he “was the most talented leader in the intellectual circles”. Mao Zedong called himself “a student of Chen Duxiu and Li Dazhao in their generation”. The revolutionary association between Mao Zedong and Chen Duxiu is an important chapter worthy of study in the history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Mao Zedong; Chen Duxiu; revolutionary association;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2016-11-09

韩延明(1959— ),男,山东肥城人,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D23

A

1001-5973(2016)06-00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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