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琼(韶关学院外语学院,广东韶关512005)
论文本外因素对《围城》英译本的操控
周琼
(韶关学院外语学院,广东韶关512005)
摘要:从“翻译即操控”角度看,《围城》英译本的成因及其影响,除小说文本的因素之外,还受到译入语的社会意识形态、诗学环境、翻译目的、读者期待以及赞助人等多种文本外因素的操控。从文本外因素的视角切入,对于深入分析《围城》译本有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文本外因素;《围城》;英译本;操控
钱钟书的小说《围城》发表于1947年,反映了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现状和知识分子的生活情态,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中最有趣,最细腻或许还是最伟大的小说”,创下印数392万册的历史记录,期间国外学界对钱钟书的关注和研究也急剧增长[1]。1979年由珍妮·凯利(Jeanne Kelly)和茅国权(Nathan K.Mao)合作完成的英译本《围城》面世,在海外汉学界中反响甚为热烈。该译本被美国图书馆协会(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评选为1980-1981年间的卓越学术著作,2005年被收入选材标准严格且在英语界影响力巨大的英国企鹅经典文库。到目前为止,该小说没有出现第二个英文译本。《围城》英译本取得的巨大成功,除去作者和小说文本本身的因素之外,还受到多种文本外因素的影响。
传统的翻译活动一直被看作是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过程,翻译研究因此也历来是围绕语言分析和文本对照进行的。对原语和译语文本进行对比,以及对翻译标准的制定和遵守成为传统翻译活动最主要的研究部分。20世纪80年代,认识到文化对翻译的制约作用,文化学派的代表人物勒弗维尔和巴斯奈特跟从佐哈尔(Even-Zohar)的多元系统理论,认为文化中蕴藏着驱动和制约翻译的本质性的东西,也就是文本外因素,会影响或决定翻译的走向,因此该派主张将翻译行为放在文化的大语境下来考察,将翻译的研究重点从原作转向译作,从作者转向译者,从源语文化转向译语文化。1990年,巴斯奈特和勒弗维尔在合编的《翻译、历史和文化》(Translation/ History/ Culture)一书中提出,翻译不仅仅是复制和模仿,而是文化的协调和操控。1992年,勒弗维尔出版的专著《翻译、重写和文学名声的操控》(Translation,Rewriting,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强调历史意识和文化观点,声称“翻译即重写”,“重写即操控”,这种操控使得原文的生命得以延续。在他看来,一切重写,不论其意图如何,都反映出译语文化的某种思想意识和诗学[2]211。
文化学派强调文本外因素在翻译活动中的作用,颠覆性地把翻译的基本单位定位成“文化”,而不是传统的单词和句子,认为基于词语对等或者篇章对等的“忠实”根本不存在。当下的翻译研究意味着与翻译有任何关系的任何东西,是各种社会力量用来“操控”特定社会、建设所需文化的“主要”文学手段[2]211。这一观点使得翻译作品的地位大大提高,同时使“翻译”作为翻译本身而存在的学科属性日益模糊,为当代的翻译研究增添了一个重要的新维度。
《围城》于20世纪40年代写成,沉寂到70年代末才被译成英文,而英译本却受到追捧和好评。这除了与该小说文本本身的语言因素相关外,还需要将视野放大到整个译介文化大环境,综合考量当时译入语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背景,分析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主流诗学环境,译者的翻译目的,读者的期待以及赞助人等文本外因素对该小说的影响。
(一)主流诗学环境对《围城》英译本的操控
韦努蒂在其《译者的隐身——一部翻译史》(The Translator’s Visibility---AHistoryof Translation)中统计出的数据显示,在1982-1984年间,中文英译的作品分别为159部、148部和163部[3]。中国最为西方所熟知的作家有鲁迅、茅盾、郭沫若、郁达夫等等。跟整个西方文学界其他语种的文学作品译介相比,中文的译作是较少的。一部外译文学作品进入一个新的文化系统要得到欢迎和重视,其作品主题必须符合译入语的社会文化和诗学环境,也就是在一个文学系统中占主导地位的文学写作手段和功能。译本作为外来文学,能否成功被引入某一诗学,甚至改写这个诗学,就取决于该译本的主旨和诗学是否和目的语的诗学环境相融合。
美国当时的主流诗学环境,读者对历史不感兴趣,他们注重趣味性、时效性和现实关注度,欣赏快捷、直观和行动性。这固然与美国在政治、经济及文化等方面的领先地位所导致的国民骄傲心理有关,同时也跟美国读者的阅读偏好以及价值取向有关系。前期英译的中国文学作品,主题大都集中表现人民对于历史造成的苦难和贫穷的承受,或者是对政治主张的说教式宣扬。中国文学偏重历史性,主题集中在贫穷、战争和农村生活,因而缺乏吸引力[4]7。因此,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译介在美国一直处于边缘化生存状态。《围城》的题材和主题不在此列,该小说创作渊源丰厚,既有民族文化与文学的基因,又有西方文化思想的影响,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有割不断的联结。可以说,《围城》的视野一开始就是世界性的,这无疑让外国读者耳目一新,为他们了解当代中国文学提供了新颖的素材。
(二)意识形态对《围城》英译本的操控
翻译从来都不是可以随性而为的私人事务,而是受到各种权力话语的左右和操控。勒弗维尔认为,意识形态决定了译者基本的翻译策略,也决定了他对原文中语言和论域有关的问题的处理方法。而弱小民族的文学译介,多半体现“以译入语文化为主导地位”的翻译策略。贺显斌曾说过:从使用人数上看,中文一定不是小语种,可是和长久以来占霸权地位的英语相比,中文是弱势的。因此,在英译中国文学作品时,“西方读者优先”是译者一直奉行的原则。对于读者来说造成理解困难的地方都被随意删去,很多删节有时都是随意和不公正的[5]。译者处于特定时间的特定文化之中,他们对自己文化的理解,是影响他们翻译方法的重要因素。
Julia Lovell(蓝诗玲)认为,和同时代的日本文学作品相比较,中国的文学作品在西方的接受度范围要窄许多。究其原因,主要是美国二战后试图重振日本以作为自己的跳板,进而遏制共产主义的中国。因此大量日本文学作品被译成英文。而这些作品中所描绘的日本,充满了诗情画意和异国情调,和战前那个军国主义盛行,好战挑衅的日本形象大相径庭。其中最炙手可热的作家包括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和村上春树[6]。意识形态对文本类型选择的操控力度可见一斑。
20世纪70到80年代,由于中国在美苏争霸中的战略地位,中美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中美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也日渐频繁。政治上的互通必将促进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与先前在美国知名度较大的作家作品不同,西方读者开始关注新的面孔和作品。钱钟书的作品外译正是处在这一阶段。
(三)翻译目的对《围城》英译本的操控
传统翻译研究的劣势之一是译者在文化上被看作中立者。功能翻译学派代表人物诺德(Nord)曾说,如果翻译的目的是为了在目标读者中实现某种功能,那么任何阻碍这种功能的翻译都属于翻译错误[7]。《围城》英译本的作者珍妮·凯利和茅国权正是本着推荐优秀中文文学作品给西方读者的目的。在他们看来,《围城》这部语言机智幽默,讽刺辛辣又不留情面,内涵深意丰富。在英译本的introduction部分,两位译者花了近20页的篇幅,传记式地介绍了钱钟书的生平,包括其教育背景、工作经历以及钱钟书的一系列代表作品,还对小说《围城》作了一个综合和全面的总结性评价,并发表自己的见解,可见译者的翻译目的是推荐钱钟书及其作品给西方读者。
译者茅国权在译者序中写道:他们希望通过《围城》的英译本激发英语读者对钱钟书及其作品更大的兴趣[8]3。基于此出发点,他们在翻译的时候尽量考虑译文读者的感受,使读者在已有的知识和文化范围内更好地理解原文。对译文进行恰当的归化和异化处理,在尽量使译文通顺流畅、符合译文读者的阅读习惯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向译文读者传递中国文化。
在译作中使用了大量的归化翻译策略,例如:
“苏小姐一向瞧不起这位寒碜的孙太太”。
译: Miss Su has always scorned the poor and simple-minded Mrs Sun.[8]5
文中“寒碜”被译成“poor and simple minded”,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发挥较大,只考虑了译文读者的感受和接受力,这样的翻译策略显然是服务于译者本人的翻译目的的。
又如:“不免像黄梅季节的墙壁”中的“黄梅季节”是中国特有的表达方式,指的是每年4、5月长江中下游地区梅子成熟季节连续的下雨潮湿天气。而放在西方文化里,没有地理文化背景知识作为支撑,读者是会感到困惑的。所以,译者用“rainy season”这个对于西方读者来说一目了然的表达方式,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一难题。
当然,译者有时为了更好地传达原作,促进文化交流而采取的异化翻译策略例子也不胜枚举。如:“井水不犯河水”这样的中文俗语,被译成“keep the river water separate from the well water”,完全保留了中国俗语对于读者的陌生度,如果译者想要找到英文对等的表达方式,或许用“stay out of my things”或者“don’t interfere with each other”等等,更能帮助译文读者理解原著。这样归化与异化灵活运用的翻译策略,恰好体现了译者翻译目的对《围城》英译本的操控。
(四)读者期待对《围城》英译本的操控
译作是为特殊的目标语读者群而创作的,在翻译过程中必须时刻考虑他们的接受心理,尽量照顾读者的期待,从而避免译作成为无人读没有意义的东西。不论翻译目的如何,译文都要能给读者或传送新的信息,或劝服读者,或娱乐读者。而作为能阅读外来译作的读者来说,他们对于译文中的洋味和新事物做好了心理准备。
对于以英语为母语的读者来说,现代中文小说里提到的中国文化和典故对于他们是陌生的,因为前期英译中国文学的匮乏使得读者缺乏对中国文学一脉相承的认识,这影响了他们对中国小说的理解和欣赏。英国学者Q.D.Leavis总结为以下几点:美国一般知识分子读者(非文学研究者)喜欢文学性强且非常引人入胜的小说;不喜欢沉湎于凄惨的情感;不喜欢晦涩难懂、含蓄的写作方式;不喜欢压抑、前途灰暗,令人绝望的小说,无论其文学技巧如何高超[5]36。而小说《围城》的主题摆脱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主流题材的桎梏。在长达20多页的英译本的序言部分,译者将原小说描述成幽默的流浪汉小说和学者小说,并指出该小说引经据典,涉及中外文学、哲学、法律、逻辑学和教育等学科,这便注定该英译本的读者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群体。而这一群体,刚好是乐于接受新文化、新理念和新价值观的群体。所以《围城》英译本恰如其分地把握住了读者的期待和接受能力。
在整个翻译过程中,译者不断平衡着翻译目的和读者期待两个方面。只有读者接受译作并作出符合译者预期的反应,才能说明翻译活动的成功。《围城》英译本受到的好评恰好说明了译文是符合读者期待的。
(五)赞助人对《围城》英译本的操控
翻译的发起者是隐藏在翻译行为后的驱动力,对翻译也会有一定的影响。勒弗维尔所说的赞助人指的是任何对于某作品的流通和宣传有积极或消极影响力的力量。阐释学、翻译学派代表斯坦纳认为任何翻译活动都始于译者对原文本和作者的信任,相信其待译作品是有意义的[9]。而《围城》译者对钱钟书及其作品的高度赞扬充分体现了译者对源语文本和作者的信任。根茨勒(Gentzler)认为,赞助者对翻译的影响远不止译本的选择这一方面,它通过思想意识、经济和地位这三种因素左右着译本形成的整个过程[3]21。中国文学作品的研究和阅读在美国仅限于大学层面,对于大众读者的影响甚微[6]32。从《围城》英译本的序言中可以看出,为该小说英译本推波助澜的大多都是华裔学者和钱钟书的个人崇拜者。所以,这些赞助人有着自己的学术或文学影响力,能够促进译本的形成或者影响译文的走向。
文学作品的译介属于翻译活动中较难的部分,因其承载的文化内涵远远超出其他文本形式,只对文本语言作机械的复制和转换是无法充分传递文学作品所蕴含的文化意义的。文学作品的译介需要译者在不同文化之间进行协调和操控。优秀的文学作品会得到读者的喜爱,但是仅仅靠文本本身的质量无法确保其译文在译入语语言文化系统中能获得同样的反响。而这正是因为文本外因素多维度地左右着译本的形成和影响力。
前人对《围城》英译本的研究多如牛毛,得出的结论褒贬不一。究其原因,是由于研究的角度只关注文本语言本身,侧重探讨该译本的具体翻译策略和技巧等。而《围城》英译本的成功,不仅归根于作者钱钟书的个人影响,也不仅是因为该小说文本本身的魅力,而且还受到当时译文语言的社会意识形态、诗学环境、译者的翻译目的、读者的期待以及翻译过程中赞助人等因素的操控。特定的社会意识形态决定了该译本的形成时间以及读者对译文的态度。当时的诗学环境影响着译者对题材的选择,进而促进了译者对该小说的选择。译者的翻译目的左右着翻译过程中具体的翻译策略和技巧,最终决定了译文的语言形式和接受度。读者期待也影响着译者的文本选择和翻译策略取舍。赞助人则推动了译本的形成,提高了译本的影响力。由此可见,只有结合文本本身因素与文本外因素来对《围城》英译本进行研究,才能全面阐释其译本的真正内涵,给译文一个客观全面的评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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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Venuti,Lawrence.The Translator’s Visibility: 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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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Lovell,Julia.Great leap forward[EB/OL].[2005-06-11].http://books.guardian.co.uk/print/0,3858,5212214-110738,00.html.
[7]赵彦春.翻译学归结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67.
[8]Kelly,Jeanne,Nathan K M. Fortress Besieged[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3.
[9]孙颖琳.从翻译四步骤看珍妮·凯利、茅国权译《围城》[J].异域文苑,2012(2):33-35.
(责任编辑:廖铭德)
On the Manipulation of Extra- textual Elements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Weicheng
ZHOU Qi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oguan University,Shaoguan 512005,Guangdong,China)
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Translation is manipulation”,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Weichengand its influence are not only decided by its content,but also manipulated by the extra-textual elements like ideology,poetics,translation purpose,the expectation of the target language readers as well as patronage. Research from the above perspectiv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deeper study on the translation of the novel.
Key words:extra-textual elements;Weicheng;English translation;manipulation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348(2016)03-0107-04
[收稿日期]2015-12-25
[作者简介]周琼(1986-),女,湖南湘潭人,韶关学院外语学院助教,硕士;研究方向:翻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