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文 辉
(南京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马来西亚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述略
李 文 辉
(南京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摘要]不论是马来西亚学界对中国古代通俗文学作品的研究,抑或海内外学者探讨中国通俗文学在马来西亚之传承、发展、衍变等方面的研究,自1960年代以来已取得一定成绩,一些领域的研究也做得比较深入。但总体而言,相关研究的著述数量较少,水准参差不齐,又因为研究领域各有侧重,以致显得分散,缺乏综合性研究。
[关键词]马来西亚;中国古代通俗文学
中国与马来西亚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据文献记载,自汉代以降,已有中国人在马来半岛活动的履迹。而华人定居马来西亚,则见诸明代史料,如《星槎胜览》称满剌加国“男女椎髻,身肤黑漆。间有白者,唐人种也”[1]。满剌加国,即马来西亚历史上的马六甲王朝。晚清至民初的移民浪潮,使得马来西亚华人数量剧增,形成较大规模的华人社会。环视东南亚诸国,马来西亚华人社会保留中华文化相较完整,其中包括文学艺术。马来西亚华人文学滥觞迄今,从来不乏精英文人参与之精致文学。然而,早期绝大多数移民文化与教育水平相对偏低,而历数世繁衍之华裔子弟,又因为生长环境与背景结构殊异,难以亲近典雅艰深的诗词古文。故内容与形式浅显易懂兼具消遣娱乐性质的小说、戏曲、说唱,较为普罗大众所喜闻乐见,诚属不争之实。惟,中国古代通俗文学在马来西亚的流传与发展,又是否为研究者们所关心?
窃以为,研究状态可视作是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传播马来西亚之一环,从中可窥见文化精英阶层看待小说的一种态度。本文之研究涉及两个层面:一是尝试建构马来西亚学术领域所进行的有关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的图像;二是勾勒出海内外研究者考察中国古代通俗文学在马来西亚之传播、继承、发展、衍变等方面之研究概况。希望分析管见所及的研究成果,做一番浮光掠影的刍论。言之成理与否,敬候方家教正。
一、研究发展的几个阶段
有关中国古代通俗文学在马来西亚之传播、继承、发展、衍变等方面之研究成果,整体而言是分散的,质量也参差不齐。此处先从研究的发展史进行概述,再根据研究成果内容分门别类予以介绍。
查考历年论著,中国古代通俗文学在马来西亚称得上是研究的冷门。这一现象与通俗文学在华人社会受欢迎的程度不成正比。不仅存在许多不足,似乎也起步甚晚,其发展约略可以分成三个阶段,谨择其要者述略。
(一)1960年代至1980年代——滥觞
马来西亚的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始于20世纪60年代。1960年,吴之光著有《红楼梦简说》(新加坡:青年书局,1960),该书可视为马来西亚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中第一部粗具学术规范的著述。之后一段时间,马来西亚与新加坡局势动荡,我们再难见着这类私家著述。1965年,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独立,马来西亚的学术基地则转移到马来亚大学。这一阶段的另外两篇小说研究:依藤的《甲戌脂砚斋评石头记读后》与法国学者克劳婷·苏尔梦(Claudine Lombard Salmon)的“Writings in Romanized Malay by the Chinese of Malaysia:A Preliminary Inquiry”(《马来亚华人的马来语翻译及其创作初探》),正是刊载在马来亚大学中文系的学术期刊。其中尤以后者贡献甚巨,钻研马来语世界的中国古代小说,开此研究领域风气之先。
(二)1980年代至2000年——不平衡的发展
1980年代开始,马来西亚的学术研究深受时代背景影响。在国家推行的教育与文化政策下,华人文化空间受到挤压,华族先贤的贡献遭到质疑与挑战,严峻的民族文化危机促使学术界致力于搜集、保存与研究华人史。[ 2]作为学术重镇的马来亚大学中文系,其学位论文的研究趋势亦倾向华人社会、宗教、教育、马华新文学等较具现实意义的课题,原已备受冷落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又热衷探研哲学与诗文,以致小说戏曲研究愈发萧条。这一阶段的二十年间,马来亚大学中文系只有3篇探讨小说戏曲的学位论文。其中,古代小说研究有涂胜喜《以爱情为题材的唐传奇研究》与黄先炳《三国演义与儒家思想》,古代戏曲研究为余丽萍《高文秀的元杂剧》。马来亚大学中文系学位论文的研究情况,除了有外在环境的影响,也有内在学术传统的作用。马大中文系的学术研究有其师承关系与内在理路。马来西亚著名学者郑良树与林水檺长时间执掌中文系,他们的研究旨趣与方向侧重矞雅的经史子集,自然而然也影响并型塑了马大中文系的学术趋向。
倒是中国古代通俗文学在马来语译本媒介传播方面的研究呈现出欣荣景象。1980年代,马来亚大学出身的张丽珍与陈志明,分别探讨了海峡华人(Straits Chinese)翻译与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这些论著皆以英文撰写。相同领域的中文论述,有梅井与杨贵谊的文章,前者介绍特定译者及其译作,后者的多篇文章评介了海峡华人在翻译工作与文化交流上的贡献。显而易见,学者们更关注特定族群、人物与文学的跨语言传播。
马来西亚学术界的戏曲研究,成绩乏善可陈,需要外求新加坡与中国的学术成果。新加坡的毕观华撰有《新加坡地方戏发展史略》,由于新马两地渊源极深,该研究也就可供借鉴与参考。20世纪90年代,中国内地开始探索中国文学传播东南亚的问题,赖伯疆《东南亚华文戏剧概观》(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3)与饶芃子《中国文学在东南亚》(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9)是具有开拓意义的著作。
(三)2000年至今——延续与扩展
这一阶段的研究成果,比前两阶段稍有进步,其特点表现为整理、拓展、深化与交流。在世界一体化的进程中,文学的跨国界合作与研究逐渐成为趋势。2008年,马来亚大学中文系、马来亚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协会、中国红学联合会联合举办了第六届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红楼梦》与国际汉学”,来自中国大陆与港台、日本、韩国、新加坡、德国、奥地利、斯洛伐克以及东道主马来西亚的40余位与会学者宣读了论文,内容涉及哲理、文化、文本语句、结构、词义、文本翻译等各个方面。《红楼梦与国际汉学——第六届红楼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吉隆坡:漫延书房,2009)收录了该会议所提呈的论文。2009年,马来西亚前交通部长陈广才偕同马来亚大学中文系师生,与红楼梦研究所、红楼梦学刊编辑人员进行了座谈。陈广才就读马大中文系时便爱好《红楼梦》,而参与座谈的马来亚大学中文系高级讲师孙彦庄,曾与马大中文系博士生纪诗蕊合撰《〈红楼梦〉女婢的生命归宿探析》(《中国-东盟论坛》2013年第3辑第2期),另出版专著《红楼梦情结》(吉隆坡:大将出版社,2008)。
除了一般的综评综述与作家作品研究,学者们开始拓展新的研究领域,注意到文学传播的课题。马来西亚的林水檺探究教育对文学文化传承所起的作用;新加坡的辜美高则挖掘报章刊载的小说。中国有3篇学位论文:谢仁敏《晚清小说低潮研究:以宣统朝小说界为中心》、李奎《新加坡〈叻报〉小说初探1887-1919》与陈慧文《〈红楼梦〉在当代马来西亚的传播》,均关注到小说在新马两地的流传与发展。马来语世界的中国古代小说领域,相关研究朝着深化的轨迹发展。重要的研究成果,有马来西亚学者S. K. Yoong与A. N. Zainab合撰的两篇英文论著,对译本重新做了整理与著录。这个时期,中国内地也出现两篇论述海峡华人与文学传播的论文,即莫嘉丽的《“种族、时代、环境”——中国通俗文学在东南亚土生华人中传播的重要因素》与《中国传统文学在新马的传播——兼论土生华人的作用》。近年来,台湾黄慧敏的硕士学位论文《新马峇峇的文学研究》,其中的第二章也论及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的翻译情况。而杨贵谊则集结早年发表的相关文章,整理出版了《华马文化论丛》(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2014)。
戏曲研究方面,中国学者的成绩最为突出。周宁《东南亚华语戏剧史》(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王静怡《马来西亚华人传统音乐的传承与变迁》与康海玲《马来西亚华语戏剧研究》(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3),代表了现阶段东南亚和马来西亚戏曲研究的最高成就,是从事马来西亚戏曲研究不可缺少的文献。其他重要成果,有日本学者田仲一成对马来西亚戏曲的考察文章。
至于马来西亚的说唱文学,长久以来无法走进学者的视野。研究成果仅见王静怡《马来西亚华人传统音乐的传承与变迁》,略述福建曲艺“南音”在马来西亚的传承与活动概况。近年来杜忠全著有《老槟城的娱乐风华》(雪兰莪:大将出版社,2013),部分篇章记述马来西亚说唱艺人及其演出,但称不上是严格意义的学术著作。
二、通俗小说、戏曲与说唱文学的研究成果
三个阶段的研究发展略论既竟,下面本文将对有关研究著作,按通俗小说、戏曲与说唱文学项详细评述。
(一)通俗小说的研究
首先,让我们看一看有关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作品的研究成果。
马来西亚学术界的古代小说研究是寂冷的。追溯至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分治以前,有已故马华文学史家吴之光所著《红楼梦简说》。王丽娜《中国古典小说戏曲名著在国外》曾简单介绍新加坡的《红楼梦》研究概况,著录1970年代的3篇学术文章,未提吴氏的《红楼梦简说》。吴之光,别号任辛、观止、方修,先后担任多家报刊主编,曾在新加坡大学中文系兼课,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文学界广为人知,被公认是最早的新文学史家及系统研究《红楼梦》的南洋学者。《红楼梦简说》收录的文章颇有可取之处,汇集罗列材料,分析与评述脂批、作者与续作者等问题,其中数篇驳论了红学家潘重规对《红楼梦》的索隐与心得。比较中国内地、台湾及香港的《红楼梦》研究,《红楼梦简说》的研究水平也许平凡无奇,却对20世纪中叶的马、新《红楼梦》读者起着一定影响。继吴之光之后,汪开竞以依藤为笔名撰写《甲戌脂砚斋评石头记读后》,该文发表在马来亚大学华文学会出版的《斑苔学报》(《斑苔学报》1964/65年第2期)。
1965年,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独立,此只谈马来西亚的研究成果。查找各方资料,探讨中国古代小说的论文,得见者有林水檺《中国传统讲史小说战争场面的呈现模式》(《唐名家与中文经典评议集》,吉隆坡:马大中文系毕业生协会,2012)与伍燕翎《女娲炼石补造太空幻境:论〈新石头记〉和〈女娲石〉里的漫游者》(《第一届马来西亚传统汉学研讨会论文集》,新山:南方学院,2005)。研究生学位论文有马大中文系涂胜喜《以爱情为题材的唐传奇研究》、黄先炳《三国演义与儒家思想》,以及拉曼大学苏裕雯《〈金瓶梅〉中精神暴力的窥探》。在中国古典小说之中,《红楼梦》一直备受学者青睐。马来亚大学的孙彦庄曾发表《〈红楼梦〉研究在马来西亚》(《红楼梦学刊》2007年第6辑)与《〈红楼梦〉女婢的生命归宿探析》等文章,其专著《红楼梦情结》分作3辑,收录12篇文章,辑一写《红楼梦》研究在各国的情况;辑二思考《红楼梦》翻译及红学在马来西亚的发展;辑三以马来西亚的名花比喻《红楼梦》里的四位金钗。此外,拉曼大学的许文荣也撰写过《从〈红楼梦〉的书写策略论刘姥姥的微妙角色》(《第一届马来西亚传统汉学研讨会论文集》,新山:南方学院,2005)。不过,小说研究著述的数量仍显得较少。所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若观察马来西亚学术重镇——马来亚大学中文系的硕博论文写作,便可看出整体研究概况。马来亚大学于1963年成立中文系,在五十余载的岁月里,以中国古代文学为专业的硕博论文有17篇,而古代小说研究占其中区区2篇,即前面提到的《以爱情为题材的唐传奇研究》与《三国演义与儒家思想》。如此一来,就可以明白马来西亚的古代文学研究、小说研究处在边缘地带。这里选择马来亚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论文为例,虽是个案与局部的观察,大体上与事实相去不远。谈完数量,再谈质量。上述几篇文章所论,不外乎综评综述、主题思想、叙事模式之类,在世界范围浩若烟海的小说研究里不乏雷同或相似的论述。总体而言,马来西亚本土的中国古代通俗小说研究,不管数量与质量,实难望中国大陆与港台地区之项背。
其次,谈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于马来西亚的传播与接受之研究成果。
1.研究中国古代通俗小说在中文媒介之传播
新加坡学者辜美高的两篇文章:《新加坡〈中兴日报〉文言小说初探》(《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第2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与《清末新加坡〈叻报〉附张的小说》(《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第4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挖掘南洋早期中文报章《叻报》与《中兴日报》刊载的小说,予以著录与评价。这些小说可视为晚清小说在南洋的延续。惟二文仅限初步观察,盖年事已高之故,辜氏已无意据此精耕细作。
中国学者谢仁敏在相同领域做出成绩,其博士学位论文《晚清小说低潮研究:以宣统朝小说界为中心》之第八章,以中国作为参照中心,将南洋小说界纳入研究范围,借助新马各华文报章刊载的小说与评论,论述了新马两地小说的发展与特征,对小说传播南洋的研究有借鉴意义。而附录部分则把宣统朝两年间的小说进行编年,其中包括5种新马华文报章。此外,李奎也在其硕士学位论文《新加坡〈叻报〉小说初探1887-1919》,介绍与论述《叻报》所载旧文体之笔记小说与短篇小说,并且推进考察报章小说与中国小说的关系。而后他利用报章资料,相继发表了《新马汉文报刊所载聊斋志异相关资料补辑》、《中华书局在南洋营销活动新考(1912-1930)》与《早期新加坡文社与儒学传播研究——以新加坡汉文报刊为中心》,研究成果颇丰。综观辜、谢、李三人的研究,可知早期中文报章确实是一个可资拓展的空间。
研究中国古代小说传播马来西亚的论著,尚有陈慧文的《〈红楼梦〉在当代马来西亚的传播》。该文旨在为《红楼梦》在马来西亚的传播文献作梳理工作,并留意到传播过程中不同受众的心理状态,点出《红楼梦》对于马来西亚作家创作上的隐性影响。此外,林水檺《中国文学遗产之传承:马来西亚的个案》(《唐名家与中文经典评议集》,吉隆坡:马大中文系毕业生协会,2012)也分析了教育在传承中国古代文学中所发挥的功能。林水檺长期在马来亚大学中文系传道授业,持论颇能切中实情。惟,该文于民办独立中学教育体系着墨甚少,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在马来西亚的承传,若忽略此部分材料,论述也就不得完满。
2.研究中国古代通俗小说在马来语世界之传播
中国古代通俗小说的传播,不能忽略翻译的部分。19世纪末叶,马来西亚出现了一批以峇峇马来语翻译的中国古代通俗小说,当中包括少数戏曲说唱作品。翻译者多是海峡华人,也称为土生华人(Peranakan Chinese)抑或峇峇娘惹(Baba Nyonya)。在19世纪以前,已有华人定居马六甲,他们与当地土著妇女结婚,子孙繁衍开来,形成一个颇为特殊的华人族群。1826年,英国将马六甲、槟榔屿和新加坡合并成“海峡殖民地”,此族群之部分也迁居至槟城与新加坡,故称海峡华人。海峡华人在精神层面上继承中国文化里的宗教信仰与道德观念,像是祭天祀祖、慎终追远、孝亲敬老等,而在生活层面的衣食等则倾向土著化。语言上,使用祖籍地的方言和峇峇马来语沟通交流。随着时代变迁,海峡华人开始接受英文教育,这影响了他们的语言与思想文化。种种因素,让海峡华人有别于19世纪中后期以后形成的华人社群。马来西亚的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翻译,正是有赖海峡华人而派生。
马来语世界的中国古代通俗小说,很早便引起学者们注意。1977年,法国籍学者克劳婷·苏尔梦在马来亚大学中文系编辑的刊物上发表了“Writings in Romanized Malay by the Chinese of Malaysia:A Preliminary Inquiry”(《马来亚华人的马来语翻译及其创作初探》,《学术论文集》1977年第1辑),该文原发表于同年的法文《群岛》杂志第14期,后来转译成英文。文章之后略作修订,收录在论文集“Literary Migrations:Traditional Chinese Fiction In Asia(17-20th centuries)”(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7)。两年后,随着论文集中文译本《中国传统小说在中国》(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的刊行,苏尔梦的这篇文章终于被介绍给中文世界的学术圈。克劳婷·苏尔梦的研究是建立在广泛收集文献资料的基础之上,对早期马来语翻译的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作品和几位代表人物作了翔实的整理与叙述,所著录之翻译作品达94种。除此之外,苏尔梦的研究也扩展至印度尼西亚,撰著有“Literature in Malay by the Chinese of Indonesia:A Provisional Annotated Bibliography”(《印度尼西亚华人马来语文学》)。1992年,她在新加坡《亚洲文化》发表“The Three Kingdoms In The Malay World:Religion And Literature”(《马来世界的〈三国演义〉:宗教与文学》,《亚洲文化》1992年第16期),运用文献、田野与图像等研究方法,考察马来语世界的《三国演义》及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关羽崇拜文化。在马来世界的中国古代小说领域,苏尔梦的研究成果备受尊崇,受到高度评价。
继苏尔梦之后,在此领域卓有成绩的研究者有张丽珍与陈志明。1980年,张丽珍在马来亚大学完成其硕士论文“A Study of the Malay Translation of Chinese Popular Fiction by the Baba Chinese——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Khian Leong Koon Yew Kang Lam”(《峇峇华人所译中国通俗小说研究——以〈乾隆君游江南〉为文本的考察》)。1983年,马来亚大学中文系《学术论文集》第2辑收录了张丽珍之“Khian Leong Yew Kang Lam:A Baba Chinese Translation”(《〈乾隆君游江南〉:一部峇峇华人的翻译作品》)。而陈志明则在1981年的《亚非学报》(Journal of Asian and African Studies)第22期发表了“Baba Chinese Publications In Romanized Malay”(《马来罗马拼音文字的峇峇华人出版物》),论述海峡华人所出版的马来语翻译作品。陈志明在海峡华人族群与文化的研究上卓有成绩,关心海峡华人译著的学者们常会将之与苏尔梦的研究成果相提并论,站在他们的高度上继续探索。
中文研究著述方面,梅井《峇峇翻译与曾锦文》(《亚洲文化》1983年第2期)介绍了海峡华人翻译家曾锦文及其翻译的中国通俗小说。而从事翻译与编纂马来语字典的杨贵谊也把早期海峡华人在翻译与出版的成就,以及该族群对文化交流做出的贡献,写进其所撰《华马译介交流的演变》(《亚洲文化》1987年第9期)、《土生华人马来文翻译先驱——曾锦文》(《资料与研究》1996年第19期)、《袁文成——土生华人翻译文学殿后功臣》(《资料与研究》1996年第21期)等几篇文章里。新加坡国立大学廖建裕(Leo Suryadinata)《华文文学翻译在印马》(《亚洲文化》1991年第15期),论述华文文学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两地的翻译情况,然而论文的重心偏重于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部分的叙述仅点到辄止。
迈入新纪元之后,这方面的研究继续涌现佳作,即S. K. Yoong与A. N. Zainab合撰的“Chinese Literary Works Translated Into Baba Malay:ABibliometric Study”(《翻译成峇峇马来语的中国文学:知见文献统计分析研究》,Malaysian Journal of 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Vol.7,No.2 ,2002)和“The Straits Chinese Contribution to Malaysian Literary Heritage:Focus on Chinese Stories Translated into Baba Malay”(《海峡华人对马来西亚文学遗产的贡献:以峇峇马来语所译中国故事为中心》,Journal of Education Media & Library Sciences,42:2, 2004)。他们利用马来亚大学、马来西亚理科大学、马来西亚语文出版局、新加坡国立大学、大英图书馆等馆藏资源,搜集与整理了各图书馆所藏1889年至1950年间的中国文学之马来语译本68种,以量化的方法分析了译著出版的一些问题,同时著录这些作品的馆藏地与品相,进而肯定海峡华人在翻译文学上的贡献。
最后,补充其他研究成果。饶芃子主编《中国文学在东南亚》论述了中国文学的传播渠道,指出中文报章与海峡华人的作用,并谈到海峡华人接受中国通俗文学的心态与意义。这部分的章节由莫嘉丽与黄松赞执笔。之后,莫嘉丽著有《“种族、时代、环境”——中国通俗文学在东南亚土生华人中传播的重要因素》(《南珠集·文学卷:暨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科论文精选》,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5)与《中国传统文学在新马的传播——兼论土生华人的作用》(《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11年第3期),内容多属旧论,少有新意。此外,黄慧敏的硕士学位论文《新马峇峇的文学研究》,以及Wong SiowPeng的“SasteraTerjemahanAntaraSasteraMelayuDenganSasteraTionghoa”(《马来文学与中国文学之间的翻译文学》)专辟章节介绍海峡华人翻译的中国古代通俗小说。其中,《新马峇峇的文学研究》结合前人研究基础与实地考察,论述相当全面,有值得参考的地方。
(二)戏曲研究
比起喧腾热闹的戏曲表演,马来西亚的戏曲研究显得冷清。目前所见马来西亚研究中国古代戏曲的论文,仅余丽萍《高文秀的元杂剧》1篇,这是一篇马来亚大学中文系硕士学位论文。而马来西亚的戏曲表演,也从未得到当地学者重视,反而是中国与日本的一些学者更关心华人社会的实际演剧情况。
赖伯疆《东南亚华文戏剧概观》是较早探索与介绍戏曲传播东南亚的著述。全书分五章,论述东南亚各国的戏剧概貌,然后分论话剧、歌舞剧、戏曲、木偶戏及影戏等,间中叙述了戏曲如何移植马来西亚与新加坡。尽管所论流于表面,但中国内地的东南亚华人戏曲研究,《东南亚华文戏剧概观》实有肇基之功。
周宁主编《东南亚华语戏剧史》,系统且完整地研究了东南亚五个国家: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的戏剧。《东南亚华语戏剧史》上册第二部“马来西亚华语戏剧”,第一到第四章即叙述了中国戏曲传播马来西亚的发端、发展、繁荣、衰落。而下册第三部“新加坡华语戏剧”,第一至第五章则描述了新加坡戏曲史,第二、三部分可以相互参照,毕竟周宁也承认“1965年以前的新马华语戏剧是很难分别清楚的”。[ 3]此外,周宁的《东南亚华语戏剧研究:问题与领域》(《戏剧》2007年第1期),叙述东南亚各国戏曲戏剧的发展史,反思传统与现代性的二元对立造成的演剧困境等问题。全文第三、四节专写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戏曲。整体而言,周宁在东南亚华人戏剧的研究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因不熟悉马来西亚与新加坡历史,该书难免出现失误。兹举一例说明,书中提到“英国殖民地政府采用的是港主制度”,港主在种植业园内设有赌档和戏园。英国人Caddy一行人“曾在柔佛苏丹(The Sultan of Johore)带领下到著名的赌场,首先参观的是华人的戏园”,并推测这位柔佛苏丹是“居住在新加坡的。他们参观的戏园、赌场也应该在新加坡”。[ 4]惟历史的事实是英国殖民地政府并不采用港主制度,该制度是由柔佛马来统治者所施行。根据书中所引英文文献“To Siam and Malay in the Duke of Surtherlan‘Sans peur’”的出版年份1889年推断,当时英殖民政府所承认的柔佛苏丹已是身在马来西亚柔佛新山大皇宫的苏丹阿布峇卡(Sultan Abu Bakar),Caddy等人参观的戏园更可能是在马来西亚的柔佛(Johore)。
至于专以马来西亚作为研究对象的中国学者,有王静怡和康海玲。
王静怡著有《马来西亚华人传统音乐的传承与变迁》,该论文探讨的虽是华人传统音乐,却用相当大篇幅叙写马来西亚戏曲。全篇内容扎实,材料丰富,析论中肯。或许是命题的缘故,这篇博士学位论文似乎并未引起研究者们所注意。
康海玲曾参与前述《东南亚华语戏剧史》“马来西亚华语戏剧”的撰写,其博士论文《马来西亚华语戏剧研究》全面地钩沉马来西亚华语戏曲的历史,探讨了世俗语境与宗教语境下的华人戏曲。此外,康海玲也在学报与杂志上发表多篇论文:《戏曲与狂欢——马来西亚华语戏曲演出活动探析》(《集美大学学报》2008年第11卷第3期)、《酬神、娱人与文化权的诉求——多种语境下的马来西亚华语戏曲》(《华文文学》2009年第4期)、《华语木偶戏在马来西亚》(《中国木偶皮影》2011年第4期)、《语言的缺失与东南亚华文戏曲的没落——以马来西亚为例》(《集美大学学报》2012年第15卷第1期)、《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华与戏曲的宗教背景》(《戏剧艺术》2013年第1期)、《琼剧在马来西亚的流传和发展》(《戏曲研究》第71辑)以及《深层的展演——人类学视野下的马来西亚华语戏曲》(《戏曲研究》第77辑)。上述研究成果,论述堪称公允,借助理论从多个面向构建出马来西亚戏曲的完整面目。倘欲责备求全,康海玲的戏曲研究有几处缺憾:一是论述时拔高了马来西亚华人戏曲的价值与意义;二是行文对具体事物的描述稍有不妥贴处;三是缺少戏曲唱片部分,颇有美中不足之憾。唱片作为一种传播媒介,是戏曲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它不仅改变了人们欣赏方式,也给戏班与剧场演出造成巨大冲击。马来西亚的戏曲唱片研究是一个有待填补的空缺。
除此以外,王汉民《福建戏曲海外传播研究》叙述明清至21世纪初,福建戏曲传播海外的经过,内容主要有福建戏曲以何种形式传播海外、出访剧团与剧目、福建戏曲在海外所发挥的作用等。该书的价值在于载录之剧团出访与交流记录。至于其所著论文《海外酬神演戏和福建戏曲传播》(《艺术探索》2011年第3期),以及陈鲤群《福建戏曲海外传播研究》(《闽江学院学报》2007年第28卷第1期),内容观点多是重复之常谈,权且聊备一记。 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有田仲一成的《槟城潮帮的祭祀和戏剧》(《汕头大学学报》2007年第23卷第2期),这篇文章乃著者访问马来西亚槟城与泰国曼谷两地潮州会馆之际,对潮人祭祀与演剧的直接观察,深中肯綮地阐述了当地潮人的宗族观念与潮剧在海外华人社会之地位。
(三)说唱文学研究
检索各种资料,马来西亚说唱文学的研究几乎空白。王静怡《马来西亚华人传统音乐的传承与变迁》简略地介绍了马来西亚华人对福建曲艺“南音”的传承情况。而杜忠全《老槟城的娱乐风华》记述马来西亚北部说唱文学艺人陈同同从街头表演到电台广播的演艺经历。虽然前者篇幅短小,后者不属于学术著作,仍提供了弥足珍贵的资料。
然则曷以说唱文学研究这般萧瑟黯淡?推测其中原因:一是走不进研究者的研究视野;二是文献资料匮乏,使研究寸步难行。然而据笔者所知,马来西亚一些收藏家、学术单位和社团会馆收藏着说唱文学的唱本和唱片,如果对这些散落民间的材料进行搜集与整理,便能弥补研究的缺失。
三、结论
从既有的研究现状看,论及中国古代通俗文学在马来西亚之传承、发展、衍变等方面的研究,还是取得较大的成绩,一些领域的研究也做得比较深入。但是,我们必须正视相关研究成果存在的问题:论文数量偏少,质量参差不齐,又因为研究领域各有侧重,以致研究显得分散,缺乏综合性研究。另外,一些领域的研究尚未完全展开,例如前述中文报刊、戏曲唱片与说唱文献,有待进一步挖掘整理,而1960年代之后马来西亚国家语文出版局主导翻译的《聊斋志异》、《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名著,也应该给予重视,目前似乎仅有杨贵谊留心这些后期非海峡华人的翻译作品。总结地说,马来西亚的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不论是文学艺术研究,抑文化宗教、传播与接受研究,尚待深入而有系统地拓展与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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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建科责任校对:王建科曹 骥]
[收稿日期]2015-12-04
[修订日期]2016-01-03
[作者简介]李文辉,男,马来西亚人。南京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古代文学专业。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古代说唱文学文献研究史论”(10BZW065)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936(2016)02-00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