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巧花
忻州师范学院五寨分院,山西忻州,036200
萧红启蒙主义的思想形成及其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
范巧花
忻州师范学院五寨分院,山西忻州,036200
为了研究在五四运动时期新文学思想熏陶下萧红文学作品中传递的启蒙主义思想,从萧红《生死场》《呼兰河传》《王阿嫂的死》等作品出发分析作者的主体内心世界,分析发现萧红思想形成分为三个部分:文化场域造就了萧红启蒙式的话语;五四运动时期文学领域的思想革命使萧红作品承载了时代话语,蕴含启蒙味道;人生经历赋予了萧红与他人截然不同的启蒙思想呈现方式,在作品中具体表现为:一方面承载了时代的话语,对女性弱势群体的展现,另一方面承载启蒙传统,进行国民性思想的批判,由此构成了萧红的启蒙主义思想。
萧红;启蒙;文学作品
萧红是五四运动时期最为优秀的女作家之一,其创作的小说紧紧围绕社会发展和时代变迁,对传统的文化进行抨击,并且给人们启迪。这种相互矛盾的形式,是当时时代背景下萧红文学作品想要传递的主题思想和启蒙主义[1]。近几年对萧红作品的研究呈现多元化趋势,郑萍萍基于存在主义理论,从作家论和作品论两个方面分析了萧红的生命哲学[2]。柴琳对萧红作品中生命本体的思考进行了论述[3]。郭延红将萧红作品中的生命主题最终定位在避开政治意识形态和开创女性话语空间两个方面[4]。
五四运动时期文学领域的思想革命具有现代意义,鲁迅、老舍等文学作家对“五四启蒙”的话语力量进行了诠释,对人的生存状态、生存价值、生命体验和生命意义的研究都有了质的飞越,生命意识的张扬与生命存在形式的探究成为这一时期文学创作的主题。对民众民族意识的唤起以及引领民族精神的觉醒,启蒙成为许多作家心中的历史使命。受时代的熏陶,萧红所创作的文学作品自然承载了时代的话语,蕴含启蒙味道。
萧红作品之所以吸引学术界的关注,正是由于她对生命意识的深刻体验以及对生命意义的追求,其作品展现了她对生命的敬重、对死亡的深刻思考、对理想生命形态的追求,倾向于诉求生命的本真,重视生命个体内心的主观体验和生命意识研究,然而对萧红作品中生命意识即启蒙思想的研究并不多见。生命意识是存在主义视域下的一种具体个体生命的表现形式。由于每个人生存的社会环境、历史环境和经历不同,所以生命意识也不尽相同。对萧红启蒙主义思想形成及其表现的研究就是研究萧红对生命的感悟、生命的选择以及生存的状态。为此,以下以生命意识思想为线索,探讨萧红小说创作中启蒙主义思想的形成及其具体表现。
2.1 视觉领域:黑土地中的“文化场”
地域文化大规模的浸润,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作家萧红独有的启蒙式话语。萧红是民国四大才女中命运最悲苦的,同时也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萧红的创作视角瞄向边远、偏僻的农村、农民和农家生活,展示了东北农村生活的真实面貌。萧红笔下的人物,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要忍受物质生活极度贫苦的折磨。多年生活的黑土地对萧红的作品创作影响深远。她在作品中给读者呈现了北极村和呼兰河镇这两个鲜活神奇的世界。萧红在创作过程中字里行间都显露着这片黑土地的神奇和独特。这片黑土地不但潜移默化地给萧红带来了无穷的创作灵感,还给她的启蒙思想意识提供了一个辽阔的思维空间。在这片黑土地上有着萧红和祖父的“后花园”,在萧红的许多作品中都有对这个“后花园”描述,在萧红的思想里“后花园”这个意象是她一生不可避免的情结,一生追求的归宿,“后花园”映射的不仅仅是萧红儿时的一个梦想,而且是当时中国历史文化发生变化时一个美好的理想。浑厚的黑土文化场由黑水白山之间的回忆、历史、歌谣、传说、乡风民俗所构成。扎根在这种文化场域中的事和人给萧红以后的创作带来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2.2 时代背景:工业进程期和现代过渡期
当时我国国内战乱直接导致民众的精神崩溃,再加上生产方式的落后以及向现代化过渡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尴尬时期,此时民主自由席卷中华大地,突显个性,崇尚人权的呼声高涨,这样的时代背景给身在其中的萧红也造成了深刻的影响。此时,身在东北黑土地上的人们的意识仍旧被封建保守的思想严重影响着[5]。萧红将自己童年时期感受到的世界的孤独和家庭的缺失,在《呼兰河传》中通过对这片黑土地的描述而表达出来,并对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个体的生命体验等方面进行了批判和审视。五四运动时期形成的新文学思想是萧红异常珍贵的精神财富,新文学思想以及鲁迅的启蒙思想对萧红后期的创作和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将鲁迅关注国家命运、关注民族、关注人生及社会的思想传承下去,是时代交予她的重任,这并不仅仅表现在她的文学作品上,而作为一名身处那个时期的优秀女作家,必须要用手里的武器——笔杆子,将生活在底层民众身上不屈不挠的精神展现出来,使更多的国人觉醒并参与到反抗外来侵略者的斗争中来。
2.3 人生经历:流离失所的漂泊和充满温暖的平静
在经历过生活的苦难和流离失所的漂泊后,每个人的心理都会发生变化,尤其是对像萧红这样非常感性的女性作家来说,甘愿忍受生活的艰难和命运的颠沛流离,面对残酷的世界以及在感情上的悲剧,萧红总是以一个革命者的形象屹立不倒,从中也可以印证萧红生命意识特点中的个体都是悲观绝望的,正是这些经历塑造出了萧红对启蒙思想的呈现方式和他人截然不同的特点。萧红的一生始终不肯向命运低头,在苦难中不断挣扎、不断抗争。在她的童年生活中没有父母的疼爱,只有来自于祖父的精神寄托,尤其是父亲的不屑对萧红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随着祖父的离世,萧红的精神世界坍塌,仅有的温暖和爱也随之消失。这些经历给她的一生罩上了一层阴影[6]。
萧红的成长道路上接受了启蒙教育以及五四运动时期文学思想的革命,而且这种思想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感情之路的颠簸也给萧红启蒙主义思想的形成埋下了伏笔。先是和汪恩甲同居,在身怀六甲时被无情遗弃,接着与萧军的爱情同样也是以失败告终,感情的悲剧也给萧红的精神和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重创,不久后被疾病缠身,她已无力漂泊,最后怀着哀怨和痛苦永远离开了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世界。在萧红的笔下,多数作品是叙述自己的痛苦和悲惨,而她眼中的故乡也是痛苦和悲惨的,将中国原始社会的粗粝、混沌、蒙昧和凄凉、衰败、死寂的景观表现得淋漓尽致[7]。
3.1 萧红文学作品对女性弱势处境的表现
萧红的一生都在关注女性的弱势处境,并以自身惨痛的女性经历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女性的生存困境、悲惨命运等进行了书写。文学作品中多方面展现了当时社会中女性的弱势处境,其中“女性没有现代化的爱情”“把女性当做男人的附属品”是作品中表现最明显的[8]52。萧红作品中的女性并不作为“人”存在,而是作为一种没有生存意念的“物”[8]45。如作品《生死场》中,将女性金枝比作是“猎物”“小鸡”“肉体”“捕捉物”,透过这些词汇可以看出作品中女性在男女关系中的弱势地位,爱情观中将男人成业放在绝对的优势地位,因此男人成业眼里是愉悦的,而金枝的心情总是坏到极点。成业与金枝结婚不到四个月,金枝就与其他的村妇一样,开始诅咒自己的丈夫,感觉男人是炎凉的人类,婚后的金枝不仅要起早贪黑地进行劳作,还要时刻满足丈夫的性需求,即便是她怀孕即将临产时,丈夫还强行与她发生了性关系,直接导致金枝难产,且丈夫还将妻子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摔死[8]15。可见,萧红作品中女性的命运是何其悲惨。
《生死场》中女性的命运比金枝更悲惨的月英原本是村中最美丽的姑娘,结婚后患上偏瘫,丈夫在请神、烧香、土地庙索药之后便对其不管不顾,并且还说“娶了你这样老婆,真算不走运”,最后任由月英身体溃烂[8]29。对丈夫来讲,失去月英就跟一头牲畜死去一样,因此,月英的死对丈夫一家来讲是那么平淡、自然。尽管在当时社会中也会有部分女性追求自己的幸福,但由于处于这样一个男权社会的大背景下,他们的命运也摆脱不了被扼杀。如作品《小城三月》中的翠姨,萧红用饱含同情与痛惜的笔墨刻画了一个爱情意识觉醒却欲爱不得的女性形象,但结局仍逃不掉封建礼教的约束,最终在封建礼教的无形栓锁中郁郁而亡。在萧红笔下,长得窈窕、美丽的翠姨有自己爱的人,但却嫁给了又矮、又丑、又小的丈夫,终究反抗不了封建社会下的命运,摆脱不了封建制度的枷锁,只能压抑自身的情感,最终导致一个美丽生命的消失。
另外,萧红在作品中将原本应该让女性肉体上痛苦、心理上喜悦的生育形容为“女性刑罚的日子”,对女性来讲是没有任何喜悦与幸福[8]29。如《生死场》中,对五姑姑生孩子场面的描述与狗、猪、鸟雀的生产并列,深刻地体现出萧红在作品中将女性对女性的压迫与羞辱视为女性最大的悲衷,将女性自身的这种弱点放在“五四”启蒙文化的视角上进行了抨击,这也是萧红文学作品最为可贵的地方。萧红认为,封建社会的女人将被奴役的地位内化为一种类似于集体无意识的东西,导致妇女处于被害与自害双重迫害之中。如《生死场》中,女人们对同伴的死往往表现出木然、没有丝毫同情的态度,甚至是充当帮凶或者元凶等,其中最为典型的是在《呼兰河传》中对小团圆媳妇悲惨命运的描述,在那些传统的妇人眼中,健康活泼的小团圆媳妇却是一个不知羞、越轨女人,因此,受到周围女人的指责、婆婆的折磨,直到将一位活泼的女孩摧残至死。女性群体的上下阶层之分,上层女性对底层女性的施压、迫害无疑是女性最大的悲哀,而在萧红的作品中都深刻地体现了这一思想。
3.2 萧红作品对“国民性思想”的批判
萧红的文学思想很大程度上传承了鲁讯的启蒙文学思想。从鲁迅小说到张天翼的《华威先生》、萧红的《呼兰河传》、老舍的《猫城记》等众多的文学作品,都涉及到启蒙意识,全力以赴地“撕面具”“挖祖坟”“挖病根”,将当时社会麻木、畸形的众生相公布于众,揭示了人们骨子里“无民族意识”“无国家观念”“无怜悯之心”“保守懦弱”“苟且偷生”“逆来顺受”“落后”“愚昧”等国民性肿瘤。对当时的时代来说,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但也时常出现在当时的新文学作品中[11]。
萧红作品中对封建思想的反抗与平民化的描述处处可见。如作品《王阿嫂之死》中深刻反映了中国农村佃农阶级悲惨的生活。在萧红笔下,王阿嫂的丈夫仅因不小心弄断了地主家一只马的腿而被逼疯烧死,而王阿嫂也因被地主踢了一脚而在产后死亡。在萧红作品中,阶级矛盾是水火不容的,将地主比喻为妖魔,在《王阿嫂之死》中,萧红将张地主比喻为阴毒的老鹰,折磨着其统治下的农民,使农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8]70。而萧红作品的可贵之处不仅表现出了北国人民在死亡线上的挣扎,更是表现出了最底层农民“生的坚强”,这点在《生死场》里“王婆的死”的描述中表现得非常深刻。王婆因儿子被官府杀害而服毒自尽,当人们备好棺材收敛时,王婆居然活过来了,当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认为王婆想要断气并用扁担去压她的时候,她却一次次地活了过来,当人们认为她肯定死了要订棺材盖的时候,她却轻轻说了一句“我要喝水”。可见,萧红将这些在垂死挣扎中的人们的生命力描述得如此顽强与坚韧。
另外,萧红作品中并没有回避对最底层农民自身弱点的批判,包括对国民“看客”心理、奴性意识以及懒惰苟安的生活态度的批判[9]15。如《呼兰河传》一开始就写到,人们在看“陷入泥坑中的马”的热闹,看一个女人因打孩子跌到在坑中的热闹,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不笑的[10]。当小团圆媳妇生病被放进热水缸里烫来治病被烫得不省人事时,“可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可怜得不得了,就是前一刻还主张着用‘热水浇哇!用热水浇哇!'的人,现在也心痛起来”。而活蹦乱跳的小团圆媳妇不一会就死了,但这些“看客”们却不自知,他们其实也是促成小团圆媳妇之死的“无名杀人团”中的一员。
对于国民奴性意识的表现,《生死场》中的赵三便是一个典型。赵三对救他的地主感恩戴德,且脸上出现了忏悔、不安与羞愧,理由则是“人不能没有良心”,于是,赵三则每天弄一点白菜、土豆给东家送过去,就因送菜一事,还与王婆进行了激烈的争吵,但他却始终保持着他认为的良心[11]230。底层农民对社会剥削阶级的认识造就了农民的奴性,当他们还没有能力去认清剥削阶级的真正面目时,出现了《王阿嫂之死》中比较具有戏剧性的画面,地主在将农民烧死后找人将其掩埋,而其他人却说地主是善心的,遇到什么事都会帮忙的,可见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并没有认识到剥削阶级的真面目。对于底层农民懒惰苟安的生活态度,《生死场》中写道:“山坡随着季节的变化在更换,村庄在生死轮回着和十年前一样,十年的时间村庄和王婆都没有改变,就算是牧童的童谣也是十年以前的旧调,而这种稳态的生存形式养成了人们懒散苟安的生活态度。”[11]69
萧红文学作品的光辉就是对国民劣根性思想进行批判,由于在整个批判过程中操之过急,过度启蒙,给作品留下了病根。萧红重视的是理性的觉悟,如果仅用启蒙意识对一切事物进行衡量来判断其价值,会将故事在发展过程中打破原有的平衡,使情感与理性处于对立的情况。鲁迅的启蒙思想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在强调理性的觉醒时,民众的情感同时存在。在传承鲁迅的启蒙思想时,萧红以“不狠不足以示爱”的强硬态度,将理性的情感和觉醒的认同进行对立,只是一味地将自己所推崇的启蒙意识强加到普通百姓的生活中,让自己以“救世主”的姿态矗立在作品《呼兰河传》中,试图将民众唤醒,渴望实现自己所谓的成功,轻视了对民众最基本的尊重。“这草房是租给一家开粉房的,漏粉的人都是些粗人,没有好鞋子,没有好行李,一个一个的和小猪差不多,住在这房子里边很相当的,好房子让他们一住也怕是住坏了”[9]727。凭借知识分子这一高贵身份尊崇五四运动时期启蒙意识的新文学思想,“怒其不争”,讽刺底层民众的生活方式,将他们生活中的懒惰全部归罪于自身的不觉醒,在某种程度上是让底层的人民承担起全部的历史责任和后果。在《呼兰河传》中,由于“怒其不争”理性欲望的扩张,而“哀其不幸”情感认同的缺失,使该作品在进行激烈批判的同时,其中的情理发展失去了应有的平衡,最终导致过度启蒙。
从萧红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对生命意识的阐释即启蒙主义思想的体现,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以及萧红自身内在的性格催生了萧红作品中生命意识即启蒙思想,在她的作品中苦难和困境始终是她创作的对象。她追求友爱、自由的生存环境,认为只有在那样的环境中,人们的生命意识才可以得到充分地展现。萧红对生存现状的思考、对生命意义的礼赞以及对死亡的理解,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可以重新审视生命意识以及生命价值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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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6.12.017
2016-10-09
范巧花(1982-),女,山西忻州人,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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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6)12-005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