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论词诗词中的柳永及其词作

2016-04-13 05:25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柳永词作诗词

刘 宏 辉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清代论词诗词中的柳永及其词作

刘 宏 辉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论词诗词是词学批评资料的重要组成部分。清代论词诗词中有不少论及北宋词人柳永的材料,内容涉及柳永的生平仕途、柳词艺术风格以及柳永在词史上的地位。论者围绕柳永因填词导致仕途不畅、却因词作而留名后世展开议论;强调柳词婉约、艳俗的艺术特征;将柳永与王维、杜甫、白居易等人对比,突出柳永在词史上的成就与贡献。辑录并分析这些材料,有助于了解柳永及其词作。

论词诗词;柳永;生平;艺术风格;词史地位

近几年来,清代论词诗词颇受学界关注。其中清代论词绝句经吴熊和、陶然、孙克强、王伟勇诸先生辑录①吴熊和、陶然辑《清人论词绝句》,附录于《唐宋词汇评》(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孙克强《清代论词绝句组诗》,附录于《清代词学批评史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王伟勇《清代论词绝句初编》(台北:里仁书局,2010);孙克强、裴喆《论词绝句二千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取得了显著的学术成果,而论词词则至今尚无系统的辑录结集。孙克强《词学理论的重要载体——简论清代论词诗词的价值》一文已经注意到王鹏运、朱祖谋论词词的理论价值②孙克强《词学理论的重要载体——简论清代论词诗词的价值》(《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朱祖谋的组词《望江南(杂题我朝诸名家词集后)》十二首影响甚广,引起了词学界的关注。然而就论词词整体研究来说,仍只有少数的研究成果③论词词的主要成果有:张仲谋《明代论词词九首解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裴喆《清初词人焦袁熹及其论词词》(《中国韵文学刊》,2011年第4期);谭若丽《论词词蠡测——以卢前<望江南·饮虹簃论清词百家>为中心》(《文艺评论》,2014年第2期)。。

柳永是北宋初期词坛的著名词人,他的词在宋代已广为流传,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尝见一西夏归明官云‘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言其传之广也。”[1]柳词艺术风格以俗艳为主,多写男女情爱,故深受市井平民喜爱,但也由此受到士大夫讥讽④士大夫阶层贬低柳词之事史料笔记多有记载,如晏殊所言“殊虽作曲子,不曾道‘绿线慵拈伴伊作’”(张舜民《画墁录》〔《丛书集成新编》第86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第592页),实际是在雅俗方面跟柳词划清界限。。柳永精通音律,在词的创调方面功不可没。故在宋词的传播接受方面,品评柳永就成了一个不可回避的话题。清代论词诗词中有不少论及柳永及其词作的篇章,笔者在现有研究成果基础上,将论及柳永的论词诗词加以辑录,并结合相关研究资料,对这些篇章进行归纳梳理,并作简要分析。

一、论柳永生平及仕途

柳永为宋初词坛一大家,然生平事迹颇为隐晦,甚至生年都难以确知。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柳永仕途不畅,《宋史》无传;另一方面是其出入青楼、混迹于市井阶层,在士大夫阶层评价偏低,得以保留下来的生平资料就少。但是柳永知名度大,所以有不少他的故事广为流传。沈道宽《论词绝句》 之一云:“浅斟低唱柳屯田,肯把浮名换绮筵;身后清声谁会得,墓门红袖拜年年。”[2]169其中的“浅斟低唱”“肯把浮名”都取自于柳永的名作《鹤冲天》。《艺苑雌黄》载:“柳三变,字景庄;一名永,字耆卿。喜作小词,然薄于操行。当时有荐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獧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奉圣旨填词柳三变。’”[3]虽有学者认为这则笔记不可信,但是这首词的影响是巨大的,以至于后世直接将柳永的仕途不畅与“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联系起来。“墓门红袖”则反映了歌妓们与柳永的深厚感情,冯梦龙《喻世明言》卷十二《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对此多有演绎。谢启昆《读全宋诗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二百首》之六二中的“浅斟低唱晓风清,三变填词独擅名;赢得年年人上塚,万花雨泣吊耆卿”[2]144,也是将名姬吊柳七故事加以敷衍,用“赢得”一词,将“万花”吊唁归因于慕名而来,突出了柳永在歌妓中的影响。

“绮筵”则是对柳永出入红楼生活的写照。李其永《读历朝词杂兴》之二四云:“巷南巷北亦随缘,狎客生平绝可怜;剩得晓风残月里,如今一说柳屯田。”[2]118以“狎客”概括柳永一生,这实际与“绮筵”异词同义。“巷南巷北”乃是宋代歌妓聚居之地,陈师道《后山诗话》云:“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骫骳从俗。”[4]《乐章集》里的很多词作是赠给歌妓的,柳永甚至靠赠妓词以获得润笔费谋生。柳永曾在《戚氏》里对这种生活加以概括:“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5]柳永的这种混迹青楼的生活,一方面促进了其词的写作和传播,另一方面也造成了他的负面评价。如陈振孙虽赞赏柳永的词,但评其人则称“若其人则不足道也”[6]616。李其永以“狎客”概括柳永一生虽然说有失公允,但语气中多有同情,而非一味嘲讽,至于将“晓风残月”作为柳词代表,其实是将柳词中的雅词凸显出来,可以说是一种赞誉。苏轼就曾评柳永《八声甘州》“不减唐人高处”①赵令畤《侯鲭录》载:“东坡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风霜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 (赵令畤《侯鲭录》〔北京:中华书局,2002〕第183页),清代彭孙遹亦云“柳七亦自有唐人妙境”[7],这些评赞还是围绕《乐章集》中为数不多的雅词展开的,而柳永的雅词主要集中在羁旅行役词,故陈振孙评曰:“其词格固不高,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尤工于羁旅行役。”[6]616

另一种关于柳永官运不佳的说法则认为柳永因《醉蓬莱》一词得罪仁宗,王僧保《论词绝句》之一九即支持这种说法,其诗云:“波翻太液名虚负,只博当筵买笑钱;不是晓风残月句,未应一代有屯田。”[2]194“波翻太液”就是柳永《醉蓬莱》词中的“太液波翻”。柳因《醉蓬莱》忤仁宗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甚详:“皇祐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莱》,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莱慢》。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地。永自此不复进用。”[8]“只博当筵买笑钱”则把柳永靠歌妓谋生的生活状况直书了。王僧保对柳永青楼所作的词作评价极低,认为若无“晓风残月”等雅词,柳永将湮没无闻。

以上绝句对柳永仕途不畅、混迹青楼这些客观事实的认识是一致的,但是对柳永这种潦倒谑游的生活所持的态度是不一致的:沈道宽是理解并略有赞许,李其永更多的是同情,王僧保则是贬斥。这其中的差异,对评论柳永的生平提供了不同的视角。

二、论柳永词的艺术风格

《乐章集》的艺术风格整体来说是单一的,除了为数不多的雅词外,大多可以用艳俗加以概括。但是论者通过与不同词家合论对比的方式,所强调的柳词艺术特征并不相同。如将柳永与宋祁、秦观、周邦彦等合论,突出其婉约、“本色”特征。高旭《论词绝句三十首》之一三云:“流水寒鸦秦学士,霜风残照柳屯田;两家才思真凄绝,合是空山叫杜鹃。”[2]266自从明代张纟延将词分为豪放、婉约二体后,论者多以秦柳为婉约一派代表。“流水寒鸦”乃指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一首,此词的风格与柳永的缠绵凄恻极为相似,因此才有苏轼“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②曾慥《高斋诗话》载:“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曰:‘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少游曰:‘某虽无学,亦不如是。’东坡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郭绍虞《宋诗话辑佚》〔北京:中华书局,1980〕第497页)之评。“霜风残照”指柳永的《八声甘州》,这也是柳词里评价极高的一首。将柳永、秦观对举,早在宋代就有,苏轼就曾将秦观、柳永合论:“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③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苏子瞻于四学士中最善少游,故他文未尝不极口称善,岂特乐府。然犹以气格为病,故常戏云:‘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露花倒影’,柳永《破阵子》语也。”(叶梦得《避暑录话》〔宣统己酉叶氏观古堂重刊本〕),可见二人在词的艺术上确有共通之处。这一艺术风格,后世也有称之为词之“当行本色”者。

孙尔准的《论词绝句》之七虽然是论述南宋慢词的,但是借用了柳永、周邦彦词的婉约特征来论证,诗云:“笛家南渡慢词工,静志题评语最工;不分梁汾夸小令,一生周柳擅家风。”[2]161这里的家风即指词的风格特征,周柳已成婉约派代名词。江昱《论词十八首》之三云:“红杏尚书艳齿牙,郎中更与助声华;天生好语秦淮海,流水孤村数点鸦。”[2]120“红杏尚书”

乃指宋祁,因宋祁《玉楼春》一阕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之名句,故博得“红杏尚书”之雅称。这里的郎中即指柳永。首句指出了宋祁词“艳”的特征,而柳永则“助声华”,可以看出,江昱认为柳永继承并发展了艳丽词风,而秦观的词风也是一脉相承的。“天生好语”出自《侯鲭录》,因不与柳词相涉,此处从略。

将柳永与苏轼对举,亦是在相互比较中突出彼此的特征。这里先举出一段十分著名的典故,以便论述。俞文豹《吹剑续录》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七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①转引自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第402页。因此,论者将柳苏对举,往往是从音律、歌唱角度加以评论,指出柳苏词在风格上的迥然不同。郑方坤《论词绝句三十六首》之一七云:“红牙铁板画封疆,墨守输攻各挽强;莫向此间分左袒,黄金留待铸姜郎。”[2]112郑氏这里对柳苏并未置轩轾之词,而是认为两人旗鼓相当、各存优劣,这大概也是对婉约、豪放二流派的折中评价。而李兆元《论诗绝句》之八:“诗古词今贵别裁,屯田那有大苏才;放歌气要吞云梦,携取铜弦铁板来。”[2]177则是欣赏豪放之气,这里显然是贬低柳永、抬高苏轼了。严羽《沧浪诗话》提出“诗有别才”之说,苏轼“以诗为词”,却能取得极高的成就,因此李兆元盛赞其才能,并且没有以婉约正宗的要求来评论苏词,反认为“铜弦铁板”能展现“吞云梦”的豪气,由此可见李氏评词并不囿于传统的“诗庄词媚”之论。

柳永词的另一个显著特点是俗,这种俗的风格表现在语言上是俚语、口语入词,且词作内容多淫艳。孙尔准《论词绝句》之一九云:“浪将左柳说淫哇,学步姜张便道佳;雪竹冰丝谁解赏,改虫斋与小眠斋。”[2]162这首诗虽然是针对清中期词坛而发,但是孙氏将左、柳并称,是注意到左、柳在词风上的一致。最早将左柳并称的是王明清《玉照新志》:“(左誉)吟咏诗句,清新妩丽,而乐府之词,调高韵胜,好事者尤所争先快睹。豪右左戚,尊席一笑,增气忘倦。承平之日,钱塘幕府乐籍,有名姝张足女名浓者,色艺妙天下,君频顾之。如‘无所事,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与‘一段离愁堪画处,横风斜雨摇衰柳’及‘堆云剪水,滴粉搓酥’,皆为浓而作。当时都人有‘晓风残月柳三变,滴粉搓酥左与言’之对,其风流人物可以想象。”[9]这则记载可以看出,左、柳二人都有赠妓之作,且都以此而出名;两人的词风相近,都是风流浓艳之作。清初词坛经历了一场从“尊柳”到“抑柳”的转变可参见陈水云、苏建新《清初词坛的“尊柳”与“抑柳”》(《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2年第4期第471~478页)。,贬低柳永的主要也是从贬斥淫俗着手,邓汉仪《十五家词序》就评道:“今人顾习山谷之空语,效屯田之靡音,满纸淫哇,总乖正始。”[10]孙尔准称左柳词为“淫哇”,亦是秉承了“抑柳”的风气,充分说明其对这种艳俗之词的不屑。孙尔准论词绝句中体现出常州词派的理论主张,即强调“比兴寄托”之说,而柳永词风以浅俗为主,离“意内言外”相去甚远。

但是也有认为浅近通俗之词乃是词之本色的,焦袁熹论词词《采桑子·耆卿》云:“井华汲处须听取,驻得行云。落得梁尘。三变新声唱得真。 香山竈妪君知否,俚俗休嗔。绝代超伦。只在当场动得人。”[11]10580这里以白居易新乐府运动的典故来比喻柳永的俚语、俗语入词,这是词学批评史上值得关注的对比。《冷斋夜话》“老妪解诗”条载:“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故唐末之诗近于鄙俚。”[12]焦氏以此为柳永词之俚俗辩护,注重作品当时的传播效果,一方面是考虑到词这种音乐文学的接受层次,即市井平民能够传唱,过于高雅的词往往难以达到散播民间的效果,这也是论者称赞柳永是词“从花间走向民间”的大功臣;另一方面“只在当场动得人”是注意到宋词演唱的宴会娱乐场合。宋代的红楼和士大夫家宴是词作产生和传播的重要载体,晏殊、欧阳修等大家都写有宴会之词,而柳永的《望海潮》相传是为拜谒官员而特请歌妓转而传唱的,这自然要注重旋律之美,注重演唱的效果。将柳永词作之俗与白居易新乐府运动中诗歌浅易化对比,这是十分有趣的评词方式。

三、论柳永词的影响及其在词史上的地位

柳永词在当时的影响是巨大的,所谓“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永”。这种流传情况其实与宋词的传播紧密相关。在宋代,教坊歌妓是传播词作的重要媒介,而柳永本身就混迹青楼,又精通音律,其词作广为流传也就不足为奇了。华长卿《论词绝句》之一三“忍教低唱换浮名,井水村村学倚声;残月晓风杨柳岸,教坊倾倒是耆卿”[2]231,将柳永仕途的失落与词作流行关联起来。其实柳永《鹤冲天》一首多少带有点失落无奈,而华氏之评却有一种失彼得此的细微情感,“倾倒”指出了柳词在当时的受欢迎程度。

在唐圭璋先生考订柳永大致生年以后,柳永在宋词史上的地位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研究者已经充分注意到柳永在宋词发展史上的贡献。但是清代论词诗词已有论者对柳永评价极高,将他比喻成唐诗中的王维。清初焦袁熹《采桑子·柳耆卿、苏子瞻》:“大唐盛际诗天子,穆穆垂裳。乐句琳琅。宋代王维柳七郎。 谁交铜铁将军唱,不是毛嫱。却似文鸯。可笑髯苏不自量。”[11]10580王维在唐诗中的地位是极高的,是初盛唐诗歌分水岭的重要诗人之一。焦氏之所以称柳永为宋代的王维,也是从柳永在词史上的地位方面说的。柳永的长调慢词创作,扭转了从花间、南唐一直都是小令短制词作的局面,也丰富了词作的表达内容,足具开拓之功。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焦氏这里认为苏轼词作非当行本色,是无法与柳永比的。

另一位从词史角度对柳永给予极高评价的是宋翔凤,其《论词绝句二十首》之六云:“三唐诗变出耆卿,抗坠终能合正声;就使浅斟低唱去,伤心一样托浮名。”[2]175词界多有“诗降变为词”之说法,宋翔凤认为诗衰而变为词,柳永是以词扭转这种诗格变衰风气的功臣,“正声”实际上是“词为艳科”的另一种表述。宋初诗坛以西昆体为主流,多用典故,堆砌辞藻,诗风浮薄。这种诗格相比于西昆诗人模拟的李商隐及晚唐诗来说已是低下,与盛唐气象则更是相去万里。“抗坠”一词实际上是对宋初诗风的忧虑。而此时新兴的词体反而能突破西昆体束缚,词的发展让作者能够将真实的情感藉词这种新兴体裁表达出来,柳永也以此赢得了赞誉。嘉庆道光时期的词学评论者常用正变来论述词,周济即是一例,宋翔凤用“正声”亦有此意。

谭莹《论词绝句一百首》之二五“空传饮水处能歌,人到无名又可仇;诗学杜诗词学柳,千秋论定却如何”[2]207,就已经明确指出了这一“正声”的含义了。杜诗可说是近体诗圭臬,学杜诗是作诗的最高要求,而词学柳,则是视柳词为词中正体。值得注意的是,宋人即有将柳词与杜诗对举的,谭莹这里是化用了宋代张端义《贵耳集》卷上所载:“项平斋自号江陵病叟。余侍先君往荆南。所训学诗当学杜诗,学词当学柳词。扣其所云。杜诗柳词,皆无表德,只是实说。”[13]杜甫有“诗史”之称,而柳永词展现了宋辽和议以来北宋半个世纪的繁华景象,因此将柳永比拟杜甫,也有其依据。

另外也有整体上对柳永给以高度评价的,但多为吊古怀念、空泛感慨之作,未表现出对柳词的具体评析,如王士祯《真州绝句五首》之五:“江乡春事最堪怜,寒食清明欲禁烟;残月晓风仙掌如,何人为吊柳屯田。(柳耆卿墓,在城西仙人掌)”[2]86此处略而不论。

四、结语

最早的以诗作为文学批评工具的当为杜甫,其后作者不绝,如元好问有《论诗三十首》,颇为知名。而论词诗词亦始于唐代,白居易、刘禹锡等人写有论词诗词。宋代的论词诗词亦有不少,王伟勇将论词诗词的价值划分为三个方面:扩大词学批评之视野;提供辑佚考辨之线索;辅助建构论词之观点[14]。以此梳理清代论词诗词中关于柳永的评述也是极为恰当的。以诗方词是词学批评的一种重要方式,在建构论词之观点中,以上所引论词诗词将柳永与王维、杜甫、白居易等诗家比拟,实际上反映出评论者不同的侧重点,这对更全面地评述柳永是有助益的。

但是受诗词体制、篇幅的限制,论词诗词亦有其不可避免的缺点,若不结合词作背景以及相关的评论资料,很容易将评论者的观点孤立起来,从而歪曲论者之意。以上所举诗词可以看出,认为柳永在词史上应有一席之地的,多数都从他的雅词入手,以“晓风残月”为论据。而实际上从词史角度来说,柳永的突出贡献还凸显在创调和长调慢词的创作上。清代以来的词谱式词选繁多,就大量选录柳永的词作。万树就注意到柳词的重要价值,他在《词律·发凡》中云:“周、柳、万俟等之制腔造谱,皆按宫调,故协于歌喉,播诸弦管,以迄白石梦窗辈,各有所创,未有不悉音理而可造格律者。”[15]无独有偶,从柳永词的海外传播来说,古代朝鲜《高丽史·乐志》载有柳词,而近代以来日本的中国词研究中,柳永处于领先地位,宇野直人、村上哲见等研究者都将柳永置于宋词发展中的重要位置,日本人所编选的词选中,柳永词作也多有入选。由此可见,并不是论词诗词作者都未注意到柳永在词学史上的贡献,而是限于体制,只能突出其中的某一方面。

[1] 叶梦得.避暑录话[M].重刊本.叶氏观古堂,1909(宣统己酉).

[2] 王伟勇.清代论词绝句初编[M].台北:里仁书局,2010.

[3] 胡仔,撰集.苕溪渔隐丛话后集[M].廖德明,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19.

[4] 陈师道.后山诗话[M]//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147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286.

[5] 柳永.乐章集[M].高建中,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66.

[6]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7] 唐圭璋.词话丛编[Z].北京:中华书局,1986:723.

[8]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M].吕友仁,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1:106.

[9] 王明清.玉照新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8:17.

[10] 邓汉仪.十五家词序[M]//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7:402.

[11] 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全清词编纂研究室.全清词:顺康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2.

[12] 惠洪.冷斋夜话[M].陈新,点校.中华书局,1988:17.

[13] 张端义.贵耳集[M].北京:中华书局,1959:20.

[14] 王伟勇.两宋《论词诗》及《论词长短句》之价值[J].成大中文学报,2012(38):41-66.

[15] 万树.词律·发凡[M]//词律.北京:中华书局,1958:24.

[责任编辑 邱忠善]

Yong and His Ci Writings in the Poetry and Ci Writing of Ci Commentary during the Qing Dynasty

LIU Hong-hui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Department,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The poetry and Ci writing of Ci commentar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critical materials of Ci. There were many materials about LIU Yong in the poetry and Ci writing of Ci commentary in the Qing Dynasty, which were related to his life, career, the artistic style of Liu’s Ci and his position in Ci history. Commentators usually attributed his non-smooth career to his Ci writing and his leaving his name behind to his Ci works; they stressed the restrained and raffish artistic style of Liu Ci; they compared LIU Yong with WANG Wei, DU Fu, BAI Ju-yi and other writers to complement LIU’s achievements and contribution in the Ci history. The recording and analyzing of these materials will help understand LIU Yong and his Ci writings.

poetry and Ci writing of Ci Commentary; LIU Yong; life; artistic style; position in Ci history

2016-09-05

国家留学基金“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

刘宏辉(1987- ),男,江西赣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词学。E-mail:honghuiliu12@fudan.edu.cn

I207.23

A

1004-2237(2016)05-0059-05

10.3969/j.issn.1004-2237.2016.05.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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