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婵
(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沈阳 110034)
失败者的挽歌——论霍艳小说中中年人形象的现实意义
王宇婵
(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中年人是家庭和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的身上承载着许多的责任,为国家的建设贡献出巨大的力量。本文聚焦了霍艳近期七篇小说中的中年人形象,通过洞察他们的生命特征和生存状态,以及父辈和子辈之间的代际关系,探求他们在社会转型时期价值观和内心世界的变化,旨在揭示中年人形象的现实意义,进而为深入研究霍艳小说的人物形象奠定基础。
中年人;现实意义;代际关系;现代性思考
霍艳成名于新概念作文,之后发表过八个小说集。经过八年的学习期后,她的创作发生了大的转型。其作品多次被转载,于2013年获得新西兰路易·艾黎国际作家奖学金,并赴新西兰创作,成为第一位获此荣誉的中国作家。转型之后陆续发表了七篇小说 《失败者之歌》、《管制》、《秘密》、《李约翰》、《最低温》、《无人之境》、《离弦之箭》。其共同点便是:塑造了众多中年人的形象,呈现了中年人的命运和处境。
许多作家都善于塑造人物形象,有青年奋斗者,工作在一线的劳动者还有兢兢业业于国家发展的建设者。而霍艳主要以塑造中年人的形象而受到文坛的关注,这些中年人有的是在青年时期努力奋斗,而在中年收获了成功与财富,而另一些中年人则呈现碌碌无为的状态,生活是艰辛而苦涩的。不论是哪一类中年人,他们的内心却呈现相同的特点,那就是茫然而苦闷。上有老人,下有孩子,巨大的压力压迫着他们,似乎不论多少财富都不能填充他们彷徨的内心,而最终内心的焦虑外化为一种整个中年群体的失意。这不同于个人的内心戏,而是国家高速发展的过程中的个体所感受到的压迫感,而他们除了承受之外别无他法。
无数小说因为与现实事件的切近而获得讨论的价值,这是小说的社会学意义所在。小说离不开现实生活,那么生活中出现的人物也就不可避免会投射在小说中。作家大多都有一双慧眼,他们能够在日常的生活中发现协作的素材,然后将其提炼升华,最终将其塑造为一个独具特色的形象。正如,文学史上那些让人过目不忘的人物形象阿Q、翠翠、丙崽等,无一不是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的。他们之所以让人过目不忘,不在于这些形象有多么与众不同,而在于他们所具有的映射现实社会的功能。
霍艳以大量的笔墨探析了从卑微的生活的弱者到资产过亿的富豪,从城市平民到精英阶层的中年人身体的疲软、精神的困境,影射了时代的精神缺陷。《管制》再现了中年妇女张丽芳臃肿拖沓的身体,脸上几颗黄斑,乳房下垂,小腹凸出,每天要穿着束腹裤才能挽回一点尊严。[1]身体的自卑感,不仅让她习惯于丈夫的冷落,家庭生活的不幸和公交车上被骚扰的前后心理动作的变化,揭示其精神的危机。《失败者之歌》中的沈蓉蓉已经多年没有买过新的内衣,只当是用块花布来遮住胸前两坨下垂的肉。[2]张功利则喝着反复浸泡的没有颜色的劣质茶叶。《李约翰》中的移民李约翰,“灵魂疲惫,肉体自卑”是他的生命特征,“挣生活”是他的生存状态[3]。透过对他们身体的描写,我们能看到这些中年人生活的态度:自暴自弃、幽微而粗粝地存在着。他们允许自己身体发福,不在乎穿着打扮,这体现了他们的一种生活态度。一个不在乎自己的外貌的人,也不一定有什么高深的内在修养,毕竟人们在了解别人的时候通常都是由外在进而走向内心的。
不同于这类人,《秘密》中的老王则是潜心研究办公室奥秘,《最低温》中的朱同身为大学教授,确是帮助学生作弊,费劲心机谋得高位。《离弦之箭》中的作为房地产富商王大力却拖欠农民工工资、玩弄女性。《无人之境》则以作家楚源的工作生活披露了其扭曲的心理。
有趣的是,除了《秘密》之外,几乎每篇小说都有一个中年男子僭越青年女性的性爱故事。这是因为中年人主体力量的丧失,他们只能把时代的困惑与苦恼诉诸于感观,只剩下退回性本能来证明自我的存在了。《管制》中陌生男人的性侵犯让长期压抑的张丽芳得到释放。《李约翰》中的混迹异国的李约翰为了改变命运而娶了弱智的女人,偷听女孩洗澡,偷看女孩睡觉,强奸女孩。《最低温》中的朱同是大学的教授,忌妒心很强,挖空心思想要高升,躺在病床上还想着和女学生发生关系。《无人之境》中的作家楚源心怀鬼胎,对根本不了解的诗人阿谀奉承,甚至能在开会的期间都能和女孩发生关系。而根据弗洛伊德的“性本能”理论认为性本能是生命本能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性本能不能得到满足,便会寻找替代物转移,如梦,恋物癖、偷窥癖、精神分裂等。通过将他们内在的、隐秘的需求外化,可以反观他们精神世界的缺失。他们的精神世界是空虚的,所以每日追求的也只能是肉体的满足,他们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所以他们任由身体猖狂,同时他们也没有控制自己思想的能力,毕竟他们所接受的后天教育只能够维持温饱,所以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宏伟而远大的梦想。
父辈和子辈的代际关系,是现实生活中绕不开的难题,更是文学史潜心书写的对象。父辈给予了子辈生命,所以他们理应获得子辈的感恩。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总是想控制子辈的思想,甚至在他们的身上延续父辈未竟的梦想。而此时子辈在父辈眼里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虽然霍艳在写作这些小说时,她尚未进入中年,当她以子一辈的身份来书写中年人的世界时,也不自觉的书写了父子关系,表达了弑父的主题。通过弑父,子辈获得了独立的生命自由,他们拥有了完整的自我,不必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身体的独立最终一定导向的是精神的独立,完善的自我。虽然过程艰辛,但是霍艳一直在努力营造这种独立的亲子关系。
“自从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了目的。”[4]《管制》中通过两个孩子和张丽芳松垮身体的对比。《李约翰》中则是一对青年男女合谋应对李约翰。《无人之境》中的女孩根本不把楚源当一回事,事情过后,便一走了之。在《失败者之歌》体现的尤为明显张小雯跟父亲感情错位,生于五十年代的张功利沉默地爱着女儿,而生于八十年代的女儿却需要炙热的爱恋,她失败地寻找另一个“父亲”来寄托,但“男人”无非是一个道貌岸然者。此外,她还把那个中年当成是发泄的工具。当然,最有力的弑父行动还是体现在父辈和子辈的性爱叙事上。子辈解构了父辈的权威,父辈的权威随之坍塌。
子辈试图弑父,而父辈则是想通过她们的认同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张丽芳羡慕年轻女孩的身体,以及她们姣好的青春岁月。张功利依赖着自己的女儿,凡事都要征求女儿的意见。
那么,霍艳浓墨重彩所书写的父子代际问题,以及由此产生的家庭一系列危机都是一个个深刻的寓言。如 《失败者之歌》中他们的失败是相互关联的。这一家三口活在“失败”的阴影之下,并且失败延续的路数可以不断扩散,辐射到整个城市。这是一个家庭的失败,可能中国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家庭。《最低温》中展示的是人性的最低温。《秘密》则深入人的内在需求,打量人性的丑态。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近三十年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从社会转型到价值观的嬗变,而这种急剧变化正好是霍艳笔下的中年人的人生经历的主要内容,也就造成了中年人的普遍心态,想以尚未衰退的精力抓住机会。奋斗者的形象在各个年龄段都会出现,但是中年奋斗者则会引起人更多的怜悯和关注。物质财富的积累,使得中年人相对于青年人在社会上有更多的地位,但是他们面临的健康问题,家庭的压力又常常使他们力不从心,而此时依然能够抓住机会的中年人是很少的,依旧拼搏在一线工作,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挑战。
现代化的发展,可触可感的则是物品和空间的变化,而物质决定意识,物品的更迭,必然引起意识形态的变化。中年人与青年人相比,他们在年龄上存在劣势,接受能力较慢,而思想的转变也需要比年轻人更多的时间,因而想在此时获得一飞冲天的成功是艰难的。“凤凰牌二八自行车”、“罐头瓶做成的水杯”、“潮湿低矮的平房”与“别克商务”、“美式咖啡”、“别墅”这是《失败者之歌》中张功利和“男人”的差别,一个被剥削者,一个是剥削者。在这严重不对等的社会结构中,张功利通过身体的出走完成了对社会空间的全面体认,也完成了意识形态的完美蜕变,从反抗出走被压迫者变成妥协市侩的小市民。张功利是城市化进程中无数人的影子,他们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变成了妥协者。没有人愿意变成妥协者,但是面临被高速发展的列车甩下来的现实境况,他们只能无奈地选择妥协,毕竟中年人的咸鱼翻身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而失败率也是远远高于青年人的。
因为中年人的知识结构和价值观的形成,既有来自于其父辈更为传统教育的以及六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的影响,此外还有有来自于社会认同过程的多重复杂的影响。他们不像老年人,对现代化进程中文化的认同呈现出缓慢、怀疑的态度,也不同于年轻人的盲目跟进、快速认同。他们在文化生产、消费、传承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他们是属于社会夹层中的一代人,向上和向下发挥的空间都是有限的,唯有通过抗争的方式实现现状的些许改变,而其中蕴含的艰辛和苦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管制》中的“振兴文化产业”的主体是“作家代表团”、“音乐家代表团”、“书画家代表团”、“摄影家代表团”、“作家代表团”、“企业家”等等,他们通过人为寻找历史感,修改店名来创造文化感等活动发展文化产业。作者捕捉了车上的几个文化的对话,有对作家毫无认识的人,有沉醉于网络文学的人,中年妇女张丽芳和他们是有区别的,她感概曾经的意气风发的作家如今面目全非的命运。作者借这个读过高中,有过文学梦的中年妇女对当下文化产业发展的认识,展现的是文化生产上的问题。
《无人之境》则通过作家研讨会,以中年作家楚源为主人公,揭示了文学生产和文学评奖的内幕。《最低温》则是通过大学教授和女研究生,这两个代表着精英文化的知识分子,狭隘的内心和扭曲学术思想,来批判当下文化体制的弊端。
而《李约翰》则通过这个中年男人李约翰,这个“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受害者,借李约翰的眼,窥视新西兰华人希望协会上老年人在打瞌睡,青年人在玩手机,还有织毛衣的中年人这些现象,以及王叔说的那句:“在新西兰我们不需要文化,有力气就够了。”[5]进一步揭示出文化传承中存在问题。文化的传承如果只有个体的努力是无法实现的,它需要一代人的守护。但是这份守护本身就是艰难的,而温饱刚刚得到满足的中年人并没有这份心力完成艰巨的工作,所以只能通过舍大家为小家的方式首先满足自己家庭内部的需求。
在中年的早期阶段,他们既有对历史纵深感的体认,又是以“渴望通过世界性的改造,来实现自我改造”的姿态积极投身到现代化进程中的,然而在现代化,特别是城市化的进程中,他们只是建设者。他们是时代的“弄潮儿”,却也成为时代的“失声者”。他们对于国家社会的建设有着巨大的理想,但是现实生活的不易又往往将这份理想扑灭,所以他们只能通过匍匐前进的方式维持生存,时而在站起来喘息的时候遥望一下理想,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要继续进入匍匐的状态。霍艳通过小说中众多中年人形象的塑造,为读者展现了中年人生活的艰辛,精神的迷茫与困惑。正是透过霍艳在文学中开启的这个窗口,读者才得以了解当代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中年人的心理。
[1]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1月。
[2]董外平.青春告别式中的霍艳[J].创作与评论,2013(12).
[3]张柠.印象·从青春宣叙到北京腔调[J].十月.2013(04).
[4]黄德海.参看世间喜悲——<离弦之箭>及霍艳小说[J].山花. 2015(01).
[5]王晓瑜.霍艳近作论析[J].百家评论.2014年(12).
[6]李壮.自我向世界敞开[N].文艺报.2014-3-10-002.
I06
A
1009-8534(2016)05-0041-02
王宇婵(1992-)女,山西忻州人,汉族,沈阳师范大学,2014级研究生,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方向:作家与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