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锦怀
泉州师范学院图书馆,福建泉州,362000
菲律宾华裔翻译家林健民与施颖洲译诗观比较研究
郑锦怀
泉州师范学院图书馆,福建泉州,362000
菲律宾华裔翻译家林健民与施颖洲均致力于中国古诗英译,在海外华侨文艺圈影响很大。两人均以追求译诗的准确性、音韵美与形式美为理想,但侧重点各异。比较两人的《静夜思》英译版本,分析译诗观与译诗实践之间的吻合与疏离,指出译诗观只是提出一种翻译理想,对于译诗实践的指导作用受多种因素的影响。最后,在借鉴前人翻译成果的基础上,以林健民的“整齐美”译诗观为指导,尝试推出一种新的《静夜思》英译版本。
林健民;施颖州;译诗观;《静夜思》;诗歌翻译
海外华侨翻译家是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的一支重要队伍。在菲律宾华侨翻译界,林健民与施颖洲是一对令人瞩目的双子星。他们均生于泉州晋江,幼年移民菲律宾。林健民主要从事商贸活动,施颖洲则长期担任报纸编辑,但两人都对文艺创作与翻译活动充满了极大热情。怀着对祖国文学的无限热爱,两人陆续成为中国古典诗词英译队伍的一员。1988年,林健民所译《中国古诗英译——整齐美集》由马尼拉的艺联出版社出版。2006年,施颖洲所译《中英对照读唐诗宋词》由台北的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这两个译本推动了中国古典诗词的对外传播,也都得到海内外翻译界同仁的关注乃至高度评价,其贡献值得称道[1]。
林健民与施颖洲都在译本中阐述了自己的译诗观。其中林健民的译本曾由国内出版机构引进出版,所以其译诗观受到国内翻译学界的关注。徐振忠盛赞林健民努力追求译诗的形象美、音响美和意象美, 力求存形求神,以达“化境”[2]。戴桂珍也称赞林健民摒弃刻板押韵,贴近原诗本意,突出并再现了中国古诗固有的“整齐美”[3]。但两人其实并未对林健民译诗观的指导效果及其译诗的优劣进行客观分析。施颖洲的译本在国内几无流传,故而至今尚无学者注意到他关于中国古诗英译的阐述。有鉴于此,本文对林健民、施二人的译诗观进行比较,并以两人的《静夜思》英译版本为例,分析译诗观在指导译诗实践方面存在的不足。
2.1 林健民的译诗观
在《中国古诗英译——整齐美集》一书中,林健民率先提出了“整齐美”译诗观。他认为,中国古诗以“每句整齐悦目”为美,“其‘整齐美’形式乃全世界各国文字所无者”[4]16。为此,他提倡译者应当在准确理解中国古代诗的基础上,尽力追求译句的整齐划一,以实现译诗形式上的“整齐美”(parallelism)[4]17-18。林健民还十分注重译诗的韵律美,虽然他认为中国古诗的韵律美几乎无法在目的语中完美移植与再现,但仍然坚信,如果译者的水平很高,那么还是有可能在译诗中“取得适宜的旋律”[4]17。
简而言之,林健民倡导的“整齐美”译诗观涵盖内容准确、诗行整齐与押韵合宜三个方面。他主张译者应当在准确理解与翻译原诗内容的基础上,对译诗各行的选词、排序、押韵等细节进行调整与润饰,从而实现译诗在内容、形式与韵律三方面合而为一的“整齐美”。
2.2 施颖洲的译诗观
在《中英对照读唐诗宋词》“自序”中,施颖洲将“再造诗境,传达神韵”视为中国古诗英译的最大难点暨理想境界,并介绍了他翻译中国古诗时所遵循的四大原则:(1)字字确切,句句忠实。施颖洲提出:“理想的译诗,应该字字确切,句句忠实,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不能画蛇添足,也不能削足适履,更不能马虎译字修辞。”为此,译者应当注意源语与目的语字词意义的多样性,不仅要选用最为确切的目的语词汇来翻译源语词汇,更要切合诗意[5]17。(2)节奏优美,如同原诗。施颖洲认为:“中文五七言绝句或律诗,格律严明,节奏自然,与后进的西洋四行诗及十四行诗同为最优美的抒情短诗。”以其丰富的译诗经验为基础,他提出:“用英文抑扬四音步译中文五言诗,抑扬五音步译中文七言,最为适合,恰恰到好处。”[5]21(3)音韵悦人,媲美原诗。施颖洲认为音韵是诗词的重要组成部分,译者应当尽力做到“首首照原诗押韵”[5]21。(4)保持原诗种种特色。施颖洲认为每一首诗在笔法、修辞、风格、情调、意境等方面都各有特色,而译者应当通晓其特色所在,并在译诗中加以再现[5]21。
在施颖洲的四点译诗原则中,第(1)点主要涉及译诗内容的准确与忠实;第(2)(3)点涉及译诗韵律与节奏之优美;第(4)点则较为宽泛,但部分涉及译诗的形式美问题,如对仗的再现等。概而言之,林健民的“整齐美”译诗观与施颖洲的译诗原则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两人表述不一,内涵各异,侧重点也各有不同。这直接导致他们为同一首中国古诗提供的英译版本形式各异、各有短长。以下从译诗的准确性、音韵美与形式美三个方面对林健民与施颖洲的《静夜思》英译版本进行简要的比较分析。
现将林健民与施颖洲的《静夜思》英译版本抄录如下,以便进行比较分析。
林健民译诗如下:
Night Meditation
In front of my bed flooded with moonbeam,
I mistook for frost appears on the floor;
Lifting my head trying to watch the moon,
I drooped again for missing our hometown.[4]49
施颖洲译诗如下:
Quiet Night Thoughts
Before my bed a moonlight land,
I thought frost had come on the sand.
Head raised, I gaze at the bright moon.
Head bowed, I think of my homeland.[5]65
3.1 准确性方面
3.1.1 选词用字方面
必需指出,《静夜思》其实存在不同版本,有些版本的诗题为《夜思》[6]。林健民与施颖洲均未注明他们所依据的版本,但林健民的“Night Meditation”明显是《夜思》之英译,而施颖洲的“Quiet Night Thoughts”则是《静夜思》之英译。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批评林健民漏译了原诗诗题中的“静”字。
原诗诗题中的“思”字到底是指“思考”还是指“思念”,值得译者认真考量。但从该诗最后“思故乡”三字来看,诗题中的“思”字明显是指思念。这样一来,译者的选词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译者若是选词错误或不当,将直接影响到了全诗的翻译效果。林健民选用的“Meditation”有“沉思”“深思”“冥想”“默念”“默想”等义项[7]1111,施颖洲所译“Thoughts”有“思想”“思维”“想法”“关心”“期望”等多种含义[7]1971,但均与“思念”并不契合。若以准确为依归,《静夜思》诗题似可改译为“Homesickness in a Silent Night”或“Nostalgia in a Silent Night”。再考虑到李白原诗通俗易懂,而“Nostalgia”一字过于古雅,将其“Homesickness in a Silent Night”应当更为妥当。
此外,林健民将“疑是地上霜”的“地”字译为“floor”,符合大多数译者与读者的理解。施颖洲将其译为“sand”,虽与前一个译句“Before my bed a moonlight land”中的“land”同韵,但难免令人心生疑窦:为何卧室里会出现沙子?难道中国古代的卧室都是以沙子铺地吗?这显然是用词不当。
3.1.2 语法表达方面
译诗的准确性不仅涉及选词用字是否恰当,也牵涉到译句是否符合目的语语法习惯的问题。一般来说,除非是创意翻译,否则译诗表达总应当符合目的语语法习惯。如果译诗表达语法混乱、文理不通,难免贻笑大方。
从汉语语法的角度来看,《静夜思》的前两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即诗人怀疑“床前明月光”是“地上霜”。在翻译这两句时,译者的最佳处理办法当然是仍然将其译为一个完整的句子,但分成两个诗行。若是有意进行变动,译者也可以将其分别译为一个完整的句子,各为一个诗行。林健民将“床前明月光”译为“In front of my bed flooded with moonbeam”,施颖洲则将其译为“Before my bed a moonlight land”。这两个译句明显都不是符合英语语法习惯的完整句子,并因此都无法与“疑是地上霜”的对应译句组成语法准确的完整句子。这是极其明显的语法错误。此外,林健民将“疑是地上霜”译为“I mistook for frost appears on the floor”,一句之中同时出现了“mistook”与“appears”这两个谓语,在英语语法上也不成立。这都需要加以修正。
至于《静夜思》的后两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既可以各自成句,也可以组合成句。林健民与施颖洲的处理方法不同。前者将其译为一个包含分词作状语的完整句子,后者则将其译为两个独立的句子,均属可行。但是,施颖洲使用了一般现在时(gaze, think),跟前面两行译诗使用的一般过去时(thought)截然不同,造成全诗时态前后混乱,实属不妥。
3.2 音韵美方面
《静夜思》是一首五言绝句,其第一、二、四行的末字(光、霜、乡)押韵,即有三个诗行押尾韵。若要忠实再现原诗的音韵美,译者也应当在译诗的相应行押尾韵。可以发现,林健民所译“Night Meditation”明显是在第一、三、四行押尾韵,与《静夜思》不同。而施颖洲所译“Quiet Night Thoughts”则是在第一、二、四行押尾韵,确实做到了他所宣称的“照原诗押韵”。可见,施颖洲在再现原诗的音韵美方面做得更好。
3.3 形式美方面3.3.1 林译的“整齐美”
林健民认为诗行整齐划一是中国古诗最重要的一种美,而译诗也应当尽量移植这种“整齐美”。从“Night Meditation”在《中国古诗英译——整齐美集》中的排版效果可以看到,这首译诗的四个诗行长度一致,确实显得整齐划一,十分悦目。但如前文所示,同样四个诗行在“Word”中却显得长短不一、参差不齐。显然,该书在排版时应当是作了特殊处理,才使得四个诗行表面上显得整齐悦目。这种并不真实的“整齐美”犹如镜花水月,既经不起考验,也不值得提倡。毕竟,中国古诗形式上的整齐划一是真实存在的。译者如果想要在译诗中再现中国古诗的整齐美,就只能尽力挖掘自身的语言潜力,并充分发挥目的语在形式、音韵、语法等方面的优势,而不能采用特殊手段去制造虚幻效果。
3.3.2 施译的对仗美
对仗指的是两句中的词组结构和词性相同,且互相成对[8]。对仗是中国古诗的一大特色。施颖洲甚至坚信它是“汉诗唯我独尊的超越特色”,认为“对仗是平衡的美,可以造成艺术上匀称和谐的美”[5]21。
在中国古诗中,律诗必须讲究对仗,而绝句中则可有可无[8]。《静夜思》虽是一首绝句,但第三、四行形成了明显的对仗关系,“举头”对“低头”,“望明月”对“思故乡”。
试看下面两行译诗:
Head raised,I gaze at the bright moon.
Head bowed,I think of my homeland.
如上所示,“Head raised”对应“Head bowed”,“gaze at the bright moon”对应“think of my homeland”。显然,施颖洲注意到了《静夜思》中的对仗美,并努力在译诗中加以再现。当然,“the bright moon”有三个词,“my homeland”仅有两个词,二者并不完全对应,译者应当在用选词造句方面加以改进,以便更好地再现原诗的对仗美。比如,可以将“my homeland”改为“my home land”或“my native land”。
通过对林健民与施颖洲《静夜思》英译版本的比较分析,发现译诗观是译者对于诗歌翻译的认识与看法,涉及到什么是佳译、应当如何译等基本问题。它影响着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作出的选择与决策,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最终翻译成果的形式与效果。不过,译者的翻译行为虽然受到自身译诗观的指导,但这并不意味着译者就一定能够实现自己提出的翻译理想。事实上,所谓完美的译诗只不过是译者努力追求但经常无法实现的终极目标。受源语与目的语语言与文化之间的差异、译者的语言能力有限等因素的影响,译诗很难完美地移植与再现原诗的全部内容、韵律、形式及其中的文化内涵。因此,在翻译实践中,译者能做的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汲取其经验教训,力争有所改进、有所提高。
在借鉴前人翻译成果的基础上,以林健民的“整齐美”译诗观为指导,试将《静夜思》英译如下,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Homesickness in a Silent Night
Before the bed it’s bathed in moonbeam,
Which I mistook for frost on the ground.
Head raised, I looked at the brightmoon.
Head bowed, I thought of my homeland.
[1]郑锦怀.泉籍翻译家与中西交流[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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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吴文蜀.读诗常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6
(责任编辑:胡永近)
2016-07-02
泉州市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泉州华侨与中国文化西传——以林振述、林健民和施颖洲为中心”(2016D03)。
郑锦怀(1981- ),福建德化人,硕士,馆员,主要研究方向:翻译与中外交流史。
10.3969/j.issn.1673-2006.2016.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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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6)11-006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