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米和胖米

文/吴新星 图/苏南



瘦米和胖米

文/吴新星 图/苏南

一

瘦米在放学后正要走，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一回头，是大头的一根胖而短的手指。

见瘦米惊奇地看着他，大头掂掂手中的花皮球，问：“你玩不玩？”

瘦米使劲把那个皮球看了一眼，摇摇头：“我要回家了。”

“这么早回家干吗？不玩会儿？”

瘦米不答，只微微跳了一下，把刚才被大头拉歪的书包搡到肩上。

“没劲！”大头无聊地把球拍了几下，那球懒懒地在地上啪嗒啪嗒响着，像瘦米的脚步。

瘦米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使得他的身躯看上去更加瘦小而单薄，像青黄的芦苇叶子似的。

书包里装着的是一个用草绳结成的网包。瘦米背着它来到了田埂边。

网包软塌塌地躺在地上，张着大口。网包每天要装很多的草，猪草。

瘦米家养了一头猪。很好看，周身白色，两扇耳朵和一个鼻子却是粉红色的，看起来像是迎着阳光。它的四个蹄子是那样小巧，两趾尖尖；一根尾巴老是打着卷儿。瘦米没事的时候就爱看它。他叫它：胖米。

瘦米有一回这样叫，被他娘听到，他娘当下就笑得直不起腰来。胖米和瘦米听起来太像一对兄弟了，但是他们一点也不像。不说别的，胖米是那么的会吃，那么的胖！

胖米的胖使瘦米一家感到欢喜。瘦米娘早就说了，等以后（指卖了猪。瘦米娘之所以说得这样含蓄，是不想让猪听见。别看猪样子蠢头蠢脑的，其实它可聪明了，一旦被它听见，它就不长肉了），给瘦米买个新书包、自动铅笔——就像大头的一样，轻轻一按，那笔芯就会轻巧地伸出来，根本不用削，不会弄得一手的笔屑。

胖米一天天大起来，瘦米采草的路也越走越远。这天瘦米在田埂边，看看半天也没采到多少，就沿着田埂

童迷电台这学期结束，我们家就要搬家了，就不能继续在现在这个学校上学了。我好舍不得啊。（人生总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变化。新家、新学校、新环境，也许有新的朋友在等着你，祝你好运。） 湖南长沙 曹子玉往池塘里走。

果然，池塘边的野草长得绿葱葱的，其间的一大片紫花苜蓿分外抢眼。卵圆形的叶子中，一丛丛紫花开得热闹。远望过去，像一蓬蓬小小的袅娜的紫烟。瘦米记得娘说过，苜蓿猪也爱吃。他就一根根地把它们薅下来。薅的时候，瘦米能感受到它们的多汁。瘦米心里替胖米感到高兴。

池塘的水面上，忽然密密地起了波纹。瘦米以为是池塘里的小鱼在吹泡泡呢。可是一眨眼，那波纹就越来越繁密了。紧接着，听得轰隆隆一响，天色暗了又亮了，是天边的闪电。愣愣的瘦米这才意识到下雷雨了。池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哪儿躲呢？一大片的紫花苜蓿，也淋得垂头丧气的。

瘦米看看天色，背起书包跑起来。那网包沉沉地抱在胸前，几乎遮住了瘦米脚下的路。等瘦米跑到田埂边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泼天泼地。瘦米半眯着眼睛往家里赶。冷不防一个趄趔，瘦米滑倒在湿软的田埂上。恐惧的瘦米终于委屈地哭出来。

二

瘦米的书本也淋湿了。瘦米娘把书搁在灶头，一页一页地烘着。

瘦米爹吸着纸烟问：“你怎么这样晚回来？你娘都找过你了。”

瘦米的委屈又似春日的游丝，一缕缕地牵扯着。

瘦米娘对他爹说：“你就别说了，早点歇着吧。瘦米，你也早点睡。”说着，她便搀扶起他。瘦米的爹是半个瘫子，一举一动都要靠瘦米娘的服侍。

借了灶头的余温，瘦米的作业本到第二天慢慢地干了。干了，可是有一半是粘连在一起了。

瘦米第一次因为作业没有交受到了老师的批评。

老师问他的时候，瘦米说了原因。

老师听了，只把它当作一个作业没完成的借口，就淡淡地反问：“作业本淋湿了，不会去买一本吗？”

瘦米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课间，大头悄悄把一本彩色封面的作业本推过来：“给你——只要你以后给我抄作业。”

瘦米连瞧都不瞧。

瘦米还是用那个皱巴巴的本子。

自这以后，瘦米每天下学，先在教室里留一会儿，等把作业做完了再去采猪草。

大头的皮球在窗外跳跃。

“瘦米！”

“瘦米！”

大头一边拍，一边在阴阳怪气地叫。

瘦米只是弯着细细的脖子，把本子上突起的褶皱揉了揉，埋头写了起来。

“瘦米！”大头再次叫的时候，声音恢复了正常，“你娘找你来啦。”

瘦米半信半疑地。一看，果真是的。

瘦米娘急躁地蹙着眉头说：“快别写了，快和娘回去。”

猪拱坏猪圈，逃了出来。

娘儿俩各自操起一把竹帚，哦哦地赶着。

猪在院子里乱窜，见人拿着扫帚赶过来，就哼哼着兜圈子，不让扫帚落到身上。

瘦米娘几个回合转下来，头昏目眩，不禁生气起来，拿起竹帚在猪肚上狠狠打了一下，又打一下：“你快钻出来！”瘦米看竹帚在猪身上落下细长的红痕，心里隐隐疼痛起来。

那猪尖声叫起来，叫了一下忽然不动了。瘦米娘还以为把猪打坏了，又懊悔起来，走近去看。哪晓得那猪却撒开蹄子狂奔起来，把院子里的一扇泥墙都撞倒了。

这下坏了！泥墙不远处是村子里的菜园。瘦米娘扶着竹帚簌簌哭起来：“冤家，这可怎么办呀？”

还是瘦米清醒：“娘，快去追回来。”

猪最后在众人的吆喝、挨打下赶回了猪圈。可是瘦米娘还是高兴不起来。

猪闯了祸。李三叔的莴笋地、王寡妇的南瓜地，都遭了殃。那李三叔还好说话，王寡妇的一张嘴皮子就不饶人了。瘦米娘也没有还嘴的份，只说：“踩坏了多少东西，我赔，我赔！”

王寡妇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比胖米哼得轻）：“你拿什么赔？”

瘦米娘气得抹眼泪。家里也确实拿不出什么值钱东西。想来想去，还是想到闯祸的胖米身上：“等猪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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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瘦米问娘：“猪为什么要跑出来？”瘦米想不通，这儿是它的家呀。而且跑出来真不好瞧，胖米的白身子上都是红印呢，瘦米听着胖米的哼哼声，心想它一定很疼。

瘦米娘苦笑了一下说：“它闹脾气哩！命里生来做猪，它还挑三拣四的。”

每次喂食，胖米总是用鼻子闻闻，发出噜噜的声音。只是闻，却不吃，过了会儿，它还会拱着食槽，把食料搅弄出来，抛洒一地。瘦米娘用木棍象征性地示意一下，它才会去舔槽底的剩食。

胖米以它的方式，抗议着发馊的泔水、不足量的食物。虽然瘦米尽力地用他瘦小的肩膀扛回网包来，然而，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只有几天，胖米没有闹过。瘦米娘觉得奇怪，拿起棒子作势挥了挥，也无济于事。瘦米娘还看出猪瘦了。请人一看，才知道它是坏了肚子。

瘦米娘从村子里看牛人那里讨来一坨牛粪饼，烧成灰，同猪食搅拌好，给它吃了。

病好了的胖米变得异常会吃，它在吹气球似的长大。

瘦米要采的草更多了。然而他却很欢喜。青草的汁液染绿了瘦米的手指，也染绿了瘦米的日子。

八月，芋艿飘香。瘦米欣喜地发现，芋艿收起后，荷叶一般的芋艿叶子满地都是。瘦米把网包撑得实实的，又抱了一大捆。

贪吃的胖米着实美美地吃了一顿。

瘦米却被他娘埋怨了一回。他只顾着抱芋艿叶，却让叶汁沾在衣上，弄得尽是褐绿的斑点，怎么搓洗也没用。

瘦米挺聪明，对娘说：“在淘米水里试试。”

瘦米娘搓啊搓，搓得衣服都要薄了，还是没除去。

“怎么办？你每天还要去上学的？”

瘦米说：“我还是穿洗掉的那件。”

“那件还没干哩。”

瘦米不作声了。

瘦米爹听见了，对他娘说：“把我的那件拿去改小了吧。”瘦米娘为难着：“那你呢？”

瘦米爹说：“我？我又不在外面跑。”

瘦米娘叹了口气说：“那总得要有件像样的衣服。”

晚上，瘦米娘改着旧衣，一边在心里盘算：等猪卖了钱，首先要还李三叔、王寡妇的……再一个要给瘦米买个书包，他眼看着就要升高年级了……对了，还要给他买支什么来着，噢，是自动铅笔……还有，还有就是父子俩一人一件衬衣……

瘦米娘盘算来盘算去，还记起了村头泥瓦匠的工钱，就是那次，猪撞到了泥墙——

油灯昏昏暗暗的，像瞌睡人的沉重的眼皮。此时，猪棚里的胖米呼噜呼噜，睡得正甜。它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瘦米一家人的梦囊。

四

稻子新割。瘦米家的院子里堆起了好高的草垛，像凌空冒出来的“草房子”。

瘦米看着娘给胖米铺稻草。胖米显得很欢喜，嘴里兴奋地哼哼着，不停地在猪圈里转来转去。

瘦米娘说：“你别看它是猪，其实它是最爱干净的畜生。哪个地方管睡，哪个地方管拉，都是定好了的。”

瘦米惊奇地说：“怪不得它还是那么白。”这么白的猪，就是和它睡一起，也不会厌嫌。

瘦米娘说着笑了：“比你穿的那件衬衣还干净。”

瘦米噘噘嘴：“它又不用采草的，只知道吃。”

瘦米娘又笑了：“好了，以后你就不用采草了。”

“为什么？娘，我再也不会弄脏衣服了。”

“不是这个，”瘦米娘说，“等过几天，娘要碾米，碾了米，就可以喂它吃糠了。”

童迷电台我最崇拜的是屈原，不为五斗米折腰。（屈原是中国伟大的诗人，的确令人钦佩。但“不为五斗米折腰”说的是陶渊明的故事。） 陕西宝鸡 贾骏捷

“碾新米？”瘦米问。记忆中，新米一碾，就离做年糕的日子不远了。等年糕做起来，就有过年的味道了。

瘦米娘含笑点点头：“对呀，你们老师有没有说起期末考试的事？所以这也是娘不要叫你采草的原因。”

瘦米书包里就再也不用藏那个网包了。

大头似乎很久没有玩那个球了，那个有着西瓜纹样，却远比西瓜炫彩的花皮球。瘦米问他：“你的那个球呢？”

“早扔了，那么旧了！”大头说完觉得奇怪起来，“咦，你怎么想起它来了？以前叫你玩你不玩。”

瘦米满不在乎似地说：“谁说我想玩球了？不过问问嘛。”

瘦米娘在下学的时候，又找来了。这个时候，他正在教室里复习呢。

“快，帮娘赶猪去。”

“胖米又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我还这么慢悠悠吗？”瘦米娘帮儿子提过书包又说，“赶到村口的槐树下。”

“做什么？”

“嘿，你怎么老问娘呢？‘做什么？’卖了呗！”

瘦米不问了。许久，小声地乞求道：“娘，再养些日子，好吗？我会给它采草的。”

瘦米娘奇怪地说：“一直养着？猪长大了就一个‘卖’字。谁叫它命贱呢？”瘦米娘又滔滔地说：“傻小子，等卖了钱呀，娘给你买个书包，再给你买件衬衣——你爹也一件……”

肥乎乎的胖米、他采了那么些日子的草养大的胖米、同他名字听起来像兄弟的胖米……它就要被赶往屠宰场，就要躺在案板上了……瘦米不敢往下想了。

胖米临行前，瘦米娘又喂了它一顿。那一顿的食料特别好，是糠拌土豆。胖米吃得香，嘴巴上都沾满了碎屑。它的带卷儿的尾巴又欢快地甩起来了，像给它铺稻草时候那样。

难道这就是给胖米最后一次的补偿？补偿那些日子来的发馊的泔水？

瘦米娘见瘦米这样问，笑了：“又犯傻劲了？猪多吃点，分量重，可以卖个好价钱。等卖了钱啊，给你买个——”

瘦米打断他娘的话，锐声叫起来：“我不要，不要——”不知为什么，书包、自动铅笔，都寒冷起来了。还有大头的那个西瓜花纹的皮球，也不再美丽了……

“这孩子！”

瘦米死活不肯和娘一块把猪赶往槐树下。

“你不去，哪来的钱给你念书？”瘦米爹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倚在门口了。

瘦米呜呜地哭着，手背在眼上抹来抹去。瘦米爹捶着自己的腿，有点无奈。

瘦米娘只好叫槐树下的卖猪人把拖拉机开来。

胖米吃得肚儿溜圆，哼哼唧唧，像是十分满意。瘦米见胖米这样，越是心酸，终于不忍见，跑进屋子去了。

听见胖米尖声叫起来，瘦米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了，把刚才的泪痕冲得一道一道的。

胖米的叫声似乎要冲破瘦米的耳膜了。瘦米捂住了耳朵。

胖米的声音果然被手挡在了耳朵外，听起来轻了。轻了，轻了，随着拖拉机的突突声。

瘦米忽然醒悟过来，冲出院子，正撞飞了他娘手中的钱。瘦米飞也般地跑过，带起一阵风，瘦米娘数着的钱飞了起来。瘦米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疯了？看娘不揍你！”

瘦米没听见，他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胖米——”

“胖米——”

瘦米跑着跑着，脚下绊了一跌，吃了一嘴的泥。可是，他的声音还是追赶着拖拉机，带着泥土气味，远远地飘起，像黄昏时分，村庄上缕缕的炊烟。

“胖米——”

“胖米，停停啊，胖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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