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洁, 於 荣
(浙江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 浙江 金华 321004)
历代美国人都对“美国梦”笃信不疑,他们认为只要坚持努力与奋斗便能获得理想中的生活,便可提升自己的地位,实现社会阶层的向上流动。但是,美国近些年来社会阶层向上流动的能力逐渐减弱,贫困率不降反升。根据美国人口调查局发布的《2005年国民收入统计报告》,2005年美国的贫困率为12.6%,而在三十年前却为10.1%。社会成员因所处的经济地位的不同在诸多领域享有不同的“待遇”,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便是高等教育领域,由于学生家庭经济地位的不同使其在高等教育被不公平对待,造成许多学生的“美国梦”破碎。David Brooks解释了现有美国经济背景下,社会经济地位是如何影响一个人的教育机会的:处在社会经济地位高阶层的学生有75%的机会获得大学学位。但是,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获得学位的可能性仅有8.6%,巨大的数字差异也证实了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学生在高等教育中的劣势地位。[1]
近年来,许多学者就社会经济地位与美国高等教育公平问题进行了实证研究。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剖析社会经济地位对高等教育公平的影响及成因,梳理政府增强高等教育公平的对策措施。
学生的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SES) 是衡量学生家庭成员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的指标,根据成员能够拥有或者获取的社会资源多少来划分其所属的社会层级,社会资源一般包括家庭成员的收入水平、职业声望和教育程度等因素。[2]最低社会经济地位是指SES综合指数处在最低四分之一层次,而高社会经济地位群体是处在最高四分之一层次,中等社会经济地位则处在中间位置。社会经济地位影响着高等教育各个阶段的公平。本部分拟从多方面呈现社会经济地位对高等教育公平性问题的影响。
高等教育起点公平是指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进入高等教育的机会的公平问题, 即入学机率的公平。从全国范围来看,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学生进入大学学习的机率要明显低于中高收入的家庭。美国2003年的数据显示,来自最低社会经济地位的高中毕业生只有54%可以进入大学,而来自最高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高中毕业生有82%的机会。[3]74到2007年,58.7%的来自低收入家庭的高中毕业生进入了两年或四年制的学院,而高收入家庭则为78.2%。[4]尽管社会经济地位不同的学生进入大学机会的机率有缩小趋势,但不容忽视的是,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和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入学率仍存在较大差距,教育不公平现象较为突出。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学生可以接受高等教育,但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入读的学校类型仍然存在很大差异。美国每年大约有120万高中毕业生,会被1400所四年制大学所录取。其中15%进入研究型大学也就是第一梯队的大学,20%会被四年制的第二梯队大学录取,40%会被四年制的第三梯队的学院所录取,而剩下的25% 则被最底部的大学或者社区学院即第四梯队的学校所录取。全国146所重点大学即第一梯队的大学中有74%的学生来自最高的社会经济地位群体,仅有3%的学生来自最低社会经济地位群体,大约10%的学生来自中间层次。而相对比之下,来自最低社会经济地位群体的入学者,大约有44%进入了第四梯队的社区学院中。[5]
父母的教育程度和职业地位也会影响其子女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洛可萨(Roksa)等人历时三十年对4万多名学生进行的纵向跟踪调查显示,从1970年到2000年,父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其进入到大学的机会是父母没接受过高等教育学生的2.5倍;而父母是经理或管理人员等专业人士的学生,进入大学的机会是那些双亲为普通劳动力学生的双倍。[6]180如果父母没有一人获得大学文凭,那么孩子进入大学的机率就很小,即使进入高校,多数也只能进入社区学院。[7]由此可以看出,父母受教育程度和职业地位均影响着其子女进入高等教育的机会,这其中所展现的差距也恰恰证明了高等教育在起点上的不公平。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高低同样影响着高等教育过程的公平。这种影响主要体现为在校园学习、生活中,以及来自前一学习阶段的影响还会直接延续到大学教育。美国的高等教育较为昂贵。数据显示,美国四年制私立大学学生在大学期间净花费(包括资助和生活开销)大约24000美元,公立四年制大学大约10600美元,两年制公立学院大约是7400美元。国会预算局最新数据显示,美国有孩子的中层阶级的家庭税后平均收入大约是66000美元。计算可得,公立四年制大学的花费大约是家庭年收入的16%,而私立四年制大学的费用则占了家庭年收入的36%。读大学的费用与生活费用和房屋贷款一并成为家庭预算里最重要的部分。*美国白宫,Middle Class Task Force,White House Task Force on Middle Class Families Staff Report:Barriers to Higher Education,2011,1.可以说,大学费用对于处在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家庭来说是一项沉重的负担,对学生的学业也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他们往往在读书期间还要进行勤工俭学,课余打工来维持自身在校花费。而对于高社会阶层的学生则可以有更多的经历享受大学带来的美好时光。
一项来自全国的学生代表关于十年教育的纵向调查显示:在2012年,没有完成高中学业的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7%)比中等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3%)所占比例要高,而处在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没有完成高中的比例仅为1%。相类似,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21%)完成高中并最高学历仅为高中毕业比中等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13%)所占比例要大,而处在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仅占3%。2012年, 获得大学副学士(相当于中国的大专文凭)的人数最多的是中等社会地位的学生,占总数的10%,而低和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的比例分别是8%和7%。而最终可以获得学士学位或以上的学生中处在高社会经济地位所占比例高达60%。*National Center for Education Statistics,Post-secondary Attainment:Differences by Socioeconomic Status,The Condition of Education,2015.显然,即使有机会进入大学,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也有可能遇到各种阻碍而无法顺利完成学业。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在这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极大地影响了高等教育的公平。
约翰(E.John)在2000年依据数据研究得出以下结论,年收入大约在25000美元以下的的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从学校毕业的机会是62.5%,但大学的辍学率却高达37.5%;而那些年收入在75000美元以上的高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毕业的机会则高达88.5%,而辍学率却只有11.5%。[8]341显然,家庭的经济状况会直接影响学生的大学完成率和辍学率,导致高等教育结果的不公平。
此外,学生家庭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也会影响他们毕业后是否选择继续深造以及今后的职业地位。研究表明,来自社会经济地位较低家庭的学生毕业后所能获得的职业地位和本科后继续深造的机率,均远低于那些来自较高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9]随着教育层次的增高,来自高社会地位家庭的学生进入重点大学的机会较多,这些学生在日后深造的机会自然也会比来自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要多。有21%的学生在大学毕业选择继续进行研究生的学习,然而,在146所重点大学中超过35%的学生继续学习。随着学校层次的降低,在两年制学院或社区学院继续深造的则寥寥无几。[10]
在考虑社会经济地位影响高等教育结果公平的问题时,还应考虑不同的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是否可以实现阶层的向上流动。高等教育已经成为一种屏障,把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人排除在外。
高等教育可以推动社会阶层流动,有助于缓解社会不公平的现象。而在美国,社会经济地位因素减弱了高等教育的这一功能。在美国,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即使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得了一纸文凭,也较难通过高等教育去实现经济地位的上升。美国学者佩由(Pew)关于社会经济地位的高低与阶层流动的调查表明,低收入家庭的大学毕业生,仅仅有16% 最终摆脱了底层的经济社会地位。对于那些来自中等社会经济地位的孩子,大约有40%完成大学文凭的学生进入到了社会的上层。*美国白宫,Middle Class Task Force,White House Task Force on Middle Class Families Staff Report:Barriers to Higher Education,2011,1.
在美国,不同层级院校所拥有的资源不同,其高等教育地位截然不同,由此导致学校之间所招收学生的质量也有较大差异。而不同社会经济地位学生之间的差异,集中表现在能否获得那些顶尖大学机会的差异上。近几年,研究型大学的入学条件越来越苛刻,竞争越发变得激烈,顶级大学也越来越难进。顶级大学的高竞争性使得这些学校招收了更多来自中上阶层精英群体的学生,而中下阶层的学生还是多集中在社区学院和非精英大学。在美国学费最高昂、筛选最严格、实力最强的一批顶尖级的研究型大学中,低收入家庭学生的比例少之又少。昂贵的学费使大量低收入家庭的学生失去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因为低收入家庭学生根本不会申请那些学费高昂的名牌大学。
卡拉贝尔(K.B.)对美国最顶尖三所研究型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耶鲁大学)的新生数据分析后发现,来自较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在进入这类学校时困难重重。在2000年,这三校本科生的学费均超过35000美元,而全美只有约10%的家庭可以供子女上学。这样一来,就使得顶尖学校所招收的学生大多都是来自较高社会阶层。普林斯顿大学特别重视对学生的资助,尽最大努力使优质青年接受精英教育,但事实上属于美国社会经济地位中下层的学生仅占该校新生的一成不到。哈佛大学2004年的入学统计显示,当年该校所有入学新生家庭年收入的中位数为15万美元, 而同期美国家庭平均年收入的中位数不过5万美元左右。[11]389显然,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学生只能就读于质量一般的大学或社区学院。而来自优势阶层的学生则多就读于精英大学,前者大学毕业后的收入和社会地位也都远不如后者。
社会经济地位不同的家长对子女的期望也相差较大,这也导致了高等教育不公平现象。父母作为第一监护人,对子女的发展和教育影响深远。除了对教育的经济投资,父母对子女教育的贡献还体现在孩子与父母参与的一系列活动上,包括交流沟通和父母对子女的未来规划。父母会向子女灌输其价值观和喜好,反过来,子女也会学习和继承父母的行为、态度和信仰,包括教育和职业方面。在现实生活中,父母潜移默化地成为了孩子模仿的范例。处在有利社会经济地位的父母会为孩子提供一个舒适的家庭教育环境,帮助孩子建立成熟的教育规划,并对子女抱有较高的期望。[12]而较低的教育期望则在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家庭十分普遍。一项对八年级学生的调查显示,42%的来自最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渴望获得学士学位,而高社会经济地位学生有89%想要进入高等教育。家长的期待无疑会转化为动力,激励学生进入大学并有更佳的表现。[13]
此外,父母的教育和收入也会创造良好的代际循环。简而言之,父母的教育会给家庭带来高收入的回报,他们会利用时间和资源投资孩子的教育,从而使子女更好地完成高等教育,子女毕业后往往有相对较好的工作。出身于这样经济地位的子女在高收入、高教育背景环境中长大,又会继续下一代的良性循环。因此,处于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父母,往往接受的教育程度也相对较高,他们会更好地理解子女接受教育的必要性,把握孩子的天赋,为其提供更好的资源和机会,而这种影响会伴随着子女接受教育的全过程。
社会经济地位较高家庭的孩子,社会条件有利于其进入大学。这类学生从童年开始便居住在高水平的学校和居家环境周围,必要的社会支持为上大学铺平道路。从小被这种知识的氛围所熏陶,可以获得比他人更优越的教育理念与教育意识。而处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学生的家庭可能因为贫困无法享受这么好的“待遇”。由于地理位置的不同,很多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所在的高中不能参加大学的预备课程,这也会导致学生的知识储备不同,降低了进入大学的机会。
社会经济地位的差异使得不同群体获取高等教育的信息也有很大的差别。换言之,来自不怎么富裕家庭的孩子即使有很高的能力,也会缺乏进入大学的必要“指南”。他们信息闭塞,与社会联系较少,极易错过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美国白宫,Middle Class Task Force,White House Task Force on Middle Class Families Staff Report:Barriers to Higher Education,2011,1.家庭社会地位所造成的信息闭塞,同样导致了其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不公平。
针对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差异所造成的高等教育不公平现象,美国政府也提出了相应的解决措施,以此缓解高等教育不公平问题。
鉴于美国高校不断攀升的学费,社会各界对其争议不断。对社会地位较低的学生来说,高等教育不公平问题日益突出。故美国国会和教育部通过《大学成本降低与入学机会法》(The College Cost Reduction and Access Act)等法案重新界定了大学学费相关概念*相关概念包括:1、大学总支出,指高校所能提供一切教育服务的费用总和;2、学费额度,高校收取学生的学费,即高校对外公布的学费标准;3、总费用,大学学费加之学生在大学期间的交通食宿等生活开销的总和。, 各高校一旦被列入学费最高增长幅度的前5%,需及时向教育部予以说明,包括高校中成本涨幅最大的学科领域、上涨原因、未来成本控制的具体计划等。教育部把信息公布于网站上供民众查询,并鼓励州政府或联邦政府提供必要的补助以抑制学费上涨,对于那些将学费维持在比同级别较低水平的大学,政府将给予奖励。此外,要求各高校设立在线学费计算系统,使学生在入学前可以预先估算大学期间的各种支出及费用。[14]这一系列法案的出台,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部分学校学费的不断上涨,为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学生进入高校提供了一定可能。
在最新版的《高等教育法》中提出了“促进项目”(GEAR UP),该项目是由联邦政府或非营利组织帮助中学毕业生顺利进入大学的扶持计划。该计划为学生提供两类资金援助,包括同伴资金和政府资金。同伴资金主要资助大学,使大学与相对应的援助地区建立良好的同伴关系。这些援助地区大多较为贫困,是低社会经济地位人口聚居区。通过这种专门的经济支持,使社会经济较低的家庭的父母可以重新认识高等教育的意义和价值,为子女接受高等教育提前做好准备。政府资金则供给州政府来使用,或者通过对中学生开展一系列教育活动使其形成对高等教育更好的认知,或者为该州的中学生提供一定的奖学金资助,使家庭经济处于劣势的学生在整个教育过程中可以享有和其他孩子同等的教育资源。由于该项目对提升学生入学准备收效甚好,《高等教育机会法》在日后又对项目内容做了进一步补充,帮助学生了解各项财政资助信息,进而从侧面为中学毕业生升入大学做充分的准备。[15]
美国高等教育资助方式多种多样,最常见的有助学金、助学贷款和勤工助学项目等。在运行过程中大致可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对高等教育资助学生的总需求量进行测算。州都会设高教资助办公室,高校对学生的资助量都是通过这个办公室和基金会一起完成。办公室会对每名学生具体需要的资助金额进行求证。由于学生的基础费用在同一大学是相同的,所以对其是否资助或资助多少则依据学生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水平;第二步是制定相应的“资助通知信”,也就是办公室把每个申请资助学生相应的资料上交给政府和各个高校,之后根据它们的反馈为每个资助学生建立档案,最后为学生量身定做属于自己的资助方案。[16]这样一来,学生在整个大学都可以获得各个方面的资助,极大地提高了高等教育的完成率。
当前,美国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阶段,尽管越来越多的学子获得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但教育不公平现象也日趋严重。除了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外,种族、宗教信仰、性别等因素也直接影响着教育公平。为此,美国政府采取了积极措施,政策效果较好。但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高等教育不公平现象,必须铲除经济不平等的根源,充分发挥高等教育促进社会阶层流动的功能。可以说,美国高等教育公平之路任重而道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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