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冬
(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开封475001)
珠玑巷考源
惠冬
(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开封475001)
自明代以来,珠玑巷的得名原因有“敬宗说”和“祥符说”,并各有传承。从移民史实和情理而言,敬宗说更加符合史实,反映出地源意义上的真实。祥符说的产生,导源于两宋之际以汴京为核心的大规模移民活动,是南渡中原士民怀念故乡、团结宗族的产物,反映出某种历史情境的真实。珠玑巷得名及其播迁的历程,体现了历史真实、现实需求和宗族记忆之间的张力和相互塑造。
珠玑巷敬宗说开封说宗族记忆
珠玑巷,是历史上中原移民通往岭南的必经之地:“此乃由中原入广东,必以珠玑巷停驿。”[1](清)王文骧修.开平县志(卷2).道光三年(1823)刻本.唐宋以来,大量的中原士民越岭南来,多在珠玑巷驻足,或由此南下,迁徙到珠江三角洲地区。广东《何氏水木本源记》云:“岭南衣冠之族,多出于南雄保昌珠玑巷。”[2](清)伯川翁等.何氏水木本源记.暨南大学出版社,2003.(P52)嘉靖《广东通志》引《南雄府图经》云:“(大庾)岭上古有珠玑巷……今南海衣冠多其子孙”[3](明)黄佐.广东通志(卷19).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謄印本,1997.(P379),珠玑巷由此成为众多岭南人士心目中的精神家园和族源象征。基于珠玑巷在移民文化史和岭南区域史中的重要意义,学界对其的研究也不绝如缕[4]代表性成果有陈乐素.珠玑巷史事.求是集(第二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刘志伟.附会、传说与历史真实——珠江三角洲族谱中宗族历史的叙事结构及其意义.王鹤鸣等主编.中国谱牒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井上彻.中国的系谱与传说:以珠玑巷传说为线索.社会·历史·文献——传统中国研究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但限于研究主旨,现有成果对珠玑巷之得名尚没有专门的关注。自明代以来,珠玑巷得名的原因就有“敬宗说”和“祥符说”两种,近人研究中往往两说并存,仅有郭隆钰先生曾言及开封说“显然根据不足”,惜未做出相关说明[5]郭隆钰.南雄珠玑巷史话.南雄珠玑巷人南迁史话.中山大学出版社,1991.。并且,他将敬宗说的史源归于成书于清道光年间的《直隶南雄州志》,是不正确的。其实,得名原因的歧义,蕴含着珠玑巷史事的特殊内涵,也反映着移民文化的某种普遍内核,实有研究之意义与必要。故略陈拙见,以就教于方家。
移民往事,多散漫不可复忆,珠玑巷的诸多事实亦是如此。明梁维栋曾有《珠玑怀古》诗曰:“珠玑遗迹动凄其,厌说前朝有徙移。旧路人非芳草在,故园春尽落花知。梅关峰峭那堪浥,浈水渊深祗自悲。恨少贞珉传往事,满途燕雀语参差。”[1](民国)黄佛颐.珠玑巷民族南迁记.广东中山图书馆印行,1957.(P1)可知明代关于珠玑巷的历史已经是众说纷纭了,以至于梁氏恨无碑刻传世,无法究明前迹,只剩下“前朝有迁徙”的笼统之说。珠玑巷得名的异说,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
珠玑巷得名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屈大均之《广东新语》。该书内容庞杂,共二十八卷,每卷述事物一类,纵论岭南区域的舆地人文,是一部极有价值的区域史研究史料。并且事有凑巧的是,流传后世的两种珠玑巷得名之说,俱出此书。该书卷二《地语》第四十九条“珠玑巷”云:
吾广故家望族,其先多从南雄珠玑巷而来。盖祥符有珠玑巷,宋南渡时诸朝臣从驾入岭,至止南雄,不忘枌榆所自,亦号其地为珠玑巷。如汉之新丰,以志故乡之思也[2](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2).中华书局,1985.(P49)。
其中,祥符代指北宋汴京。按照此条说法,珠玑巷本为北宋东京开封府内的一条街道,两宋之交南渡士人随驾进入岭南,为了纪念故园,而将此地命名为珠玑巷。此说可称之为“祥符说”。
但,同卷第五十八条又云:
珠玑巷得名,始于唐张昌。昌之先为南雄敬宗巷孝义门人,其始祖辙生子兴,七世同居。敬宗宝历元年,朝闻其孝义,赐兴珠玑绦环以旌之。避敬宗庙谧,因改所居为珠玑巷[2](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2).中华书局,1985.(P49)。
此说可称之为“敬宗说”。该说认为,珠玑巷原名敬宗巷,居民张昌七世同居,受到唐敬宗的表彰,赐予珠玑绦环一副,唐敬宗过世后,因避讳改名为珠玑巷。
稍后时代的乾隆年间的学者檀萃撰《楚庭稗珠录》,亦记载此两段内容,文字大体相同,应是抄录自屈氏之语[3](清)檀萃.楚庭稗珠录.杨伟群点校.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P47)。然而,屈氏和檀氏并载大相径庭的两种说法,不免让人难以择从。黄佛颐辑录上述记载之后,亦为“屈氏二说互异”而颇觉难解[1](民国)黄佛颐.珠玑巷民族南迁记.广东中山图书馆印行,1957.(P4)。无论如何,屈氏所载为后人留下了最早的宝贵的文字资料。此后的诸种记载也都循着这两条脉络而来,并且两说各有信奉者。
(一)祥符说
屈大均之外,清代著名学者李星辉亦持祥符说。其《过珠玑巷有怀》诗云:“迢迢天水忆南渡,匆匆避敌临安去。禾黍离离念故都,缙绅各各随流寓。河北崔卢共逊荒,江南王谢亦辞乡。白鹤新居成此舍,乌衣旧巷付斜阳。世异时移纷转徙,百万柯条思我李。谱牒常悬太守堂,衣冠尚述鸣珂里。”其中明言汴京与南雄珠玑巷之渊源。更重要的是其诗前小序:“广州鼎族,其谱牒多称始自珠玑巷来者,吾族亦然。相传珠玑巷乃宋汴京里名,簪缨所萃。洎高宗南渡,士大夫流离入粤者,不忘故都,犹以旧居名其里甬。及帝昺奔新会,搢绅流寓益多。罗天尺诗云:‘南渡衣冠故里赊,洞天赢得住烟霞。’盖谓此也。今岭上人烟聚处,里门犹留‘珠玑’二字。”[1](民国)黄佛颐.珠玑巷民族南迁记.广东中山图书馆印行,1957.(P3)该序与屈大均所言言语互异,而内容毫无二致,可以形成历史之呼应。
广州中山图书馆藏有鹤山县陈山村《李氏族谱》,内两条记载亦可呼应此说。其一云:“我祖世居开封府祥符县”,另一云:“我太祖迁自南雄珠玑巷,建居冈州陈仙村”,将开封和南雄分别视作祖居地和迁居地,说明在李氏宗族的故园记忆之中,珠玑巷自汴京至南雄,一脉相承。
(二)敬宗说
与祥符说相比,敬宗说拥趸更众,典型的表现在岭南地区的族谱之中。如凌涌《张氏族谱》之序言云:“余张氏秦汉以前无稽矢。至唐有讳彻者举进士,为御史,生子兴,世居南雄敬宗巷,七世同居。唐敬宗闻而嘉之,赐珠玑绦环。兴避帝讳,改所居之巷为珠玑巷。”[1](清)张凤翎.凌涌张氏族谱·序.光绪十九年(1893)本.张氏之所以选择敬宗说,或与该说之主角同为张氏有关,有彰显门楣之嫌。而其他宗族亦多采此说。简朝亮纂《粤东简氏大同谱》曾比较了两种说法,曰:“今以《广东新语》考之,珠玑巷者,本敬宗巷也。唐张昌之先,为敬宗巷孝义门人,其始祖辙,生子兴,七世同居,唐敬宗宝历元年,朝廷闻其孝义,赐与珠玑绦环以旌之,避敬宗庙讳,因改所居为珠玑巷。或曰河南祥符县有珠玑巷,宋南迁者,侨南雄为故居巷名,此无征也。”[2](民国)黄佛颐.珠玑巷民族南迁记.广东中山图书馆印行,1957.(P21)简氏认为祥符说于史无征,推崇敬宗说之心态相当清晰。清朝道光四年(1824),南雄知州戴锡纶编纂《直隶南雄州志》载:“南雄珠玑巷得名始于唐张昌,昌之先为南雄敬宗巷,宝历元年(825)改珠玑巷。”地方志的修撰,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官方意志,而其官修志书的地位也会极大影响到当地人的宗族记忆,使得这一说法流传更加广泛。近年来,南雄珠玑巷人南迁后裔联谊会筹委会,派员到珠江三角洲各市、县调查和收集诸姓族谱、家谱。据顺德、番禺、南海、东莞、中山等市、县诸姓族谱、家谱,记述有关珠玑巷得名由来,大都与此说法相同[3]刘兴洲.珠玑巷古今.南雄县文史资料,1995.。
敬宗说与祥符说,一在宝历元年(825),一在靖康、建炎之间(1127年左右),先后相距约300年。而两者各有秉承者,莫衷一是,终成历史公案?在纷繁的记忆与传说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历史真实?
历史上对此公案剖析最为有力者,当属东莞张明经《璐桑梓识佚续编》。针对《广东新语》的两种记载,张明经曰:
余北上曾经南雄沙水塘地面,至今闾门尚颜珠玑巷额云。若《广语》后一说(按:指祥符说),揆之情事颇不合:南雄有珠玑巷之名,已肇于唐代,岂俟宋代人再名之?一不合也。诸朝臣随驾入岭,则暂止南雄可知,后来分居广州,岂无一家知其本郡之望,而佥云自珠玑巷?二不合也。祥符有珠玑巷,岂随驾诸臣,舍祥符珠玑巷之外,别无一人随驾耶?三不合也。唐敬宗时,巷名珠玑,逮宋理宗已阅两朝,罗贵等九十七家久居此土,一旦南迁,故各家族谱皆云始自南雄珠玑巷来,信矣。况当时呈保昌严县主准申南雄府钟文达立案,批发路引,在绍定元年正月,附刻于罗氏谱,尤彰彰可据[2](民国)黄佛颐.珠玑巷民族南迁记.广东中山图书馆印行,1957.(P4-5)。
张氏力主“敬宗说”,共胪列四条理由。然第一条是在敬宗说先入为主的前提下,即在先已认定了敬宗说可靠的情况下批判祥符说,难以作为理据。第四条中,以族谱中传世的始祖罗贵南迁的路引批文等为证,试图证实敬宗说的可信。罗贵,是珠玑巷南迁的第一批始祖,南迁之事据传发生在南宋时期[4]石坚平.民间故事、地方传说与祖先记忆——以广府地区族谱叙事中的罗贵传奇为中心.广东社会科学,2013,(3).。陈乐素已指出,这些路引批文所述情形及用语皆非宋代语境下应有之物,而是后人制作的产物:
(路引等)在叙述南迁原因和过程方面是相当完整的,但文字不甚通顺,又显非宋代的文书样式。更明显的矛盾是,宋无岭南道;只称南雄州,不称南雄府;地方亦无“省”之称;政府机构,无“五府”之称。时间上,罗谱作“绍兴元年”,谢谱作“开禧元年”,麦谱作“咸淳九年”,有差距,特别是咸淳和绍兴,南宋初与南宋末,相距一百多年。又所谓南雄富民黄贮万“备船运粮上京”,这样一条水路是没有的[5]陈乐素.珠玑巷史事.求是集(第二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故此,张氏引路引等作为物证是难以采信的。其余的论述,均以情理相度。第二条言二说之不相容:宋代随驾入岭之人之事在南雄暂时居住,随即继续南下,难道所有人都在此之后忘记先前的祖籍地了么?第三条言祥符说之不可信:随驾诸人难道会没有来自其他地方者、而全部来自珠玑巷一隅之地?第四条前半部分则力证敬宗说之可信:敬宗(809—826)至理宗(1205—1264)已经横跨两个朝代,历400余年,罗贵等族长期居住于此,已经逐渐淡忘了祖籍地,而将珠玑巷视作故乡,如此,南迁之后称珠玑巷为故乡,自在情理之中。由情理而推往事,张氏对祥符说与敬宗说之分析可谓合情合理,可以作为敬宗说的“情理之证”。
情理之证,为我们提供了审视和反思的眼光,结合相关文字记载,可以进一步获得较为坚实的结论。祥符说的各种记载中,都不约而同提到了“从驾入岭”“南渡”之语,可知此事的发生当在两宋之际,即靖康、建炎年间。然而,考查宗谱中的记载,在此之前,就有大批家族迁到珠玑巷的记载。
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文献特藏部收有东莞大宁《谭氏族谱》,记述了先祖在北宋前期两次迁返于江西与珠玑巷的家族往事:谭氏世居江西虔化西俊村,宋建隆元年(960)避乱定居珠玑里沙水村,建隆三年(962)回虔化,至景德二年(1005)又再度迁珠玑里,其后于绍兴间迁东莞。此条记载与当时情势暗相契合,当为史实。建隆为北宋赵匡胤第一个年号,此前中原地区为后周世宗柴荣之天下,曾连续在955至959年之间展开对南唐的持续攻击。而江西时在南唐境内,人心惶惶,不少士民唯恐战乱延及,纷纷南迁,这是谭氏第一次迁徙珠玑里的历史背景。而后来谭氏之所以返回故里,源于南唐后主李煜在961年时曾短暂地将国都迁至洪州(今江西南昌),并直到南唐灭亡,洪州都一直维持着南都的地位,这无形中激励了原籍江西的谭氏返回家乡。绍兴年间,金人持续南下攻宋,导致大量宋人南迁,相当一部分人聚集在南北交通要道南雄珠玑巷一代,逼迫谭氏再次南迁东莞。因此,《谭氏族谱》所言大体可信。
该特藏部另有番禺诜敦《孔氏家族》,为光绪三十四年刻本,其中记载了孔氏第四十三代名承休者,“至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乃自南雄保昌珠玑巷石井头,携子继迁家广州城西彩虹桥居焉”。由南雄珠玑巷迁往广州的士民不在少数,广州市至今有街道名“珠玑巷”,很可能就是这批移民怀念故乡才命名的。蔡垚爔《新会县乡土志》叙述了一支辗转由敦煌至福建再至珠玑巷的南迁氏族“河塘家族,其先敦煌人,……流散于闽。宋初,有容纱者为南雄保昌令,因留居南雄珠玑里”[1](清)蔡垚爔.新会县乡土志.光绪三十四年(1908)本.。
此类记载尚多,兹不赘举。综上可知,北宋时期南雄已经有了珠玑巷之名,并且已经成为北方氏族南迁的中转枢纽。若两宋之际方有珠玑巷之名,则该地在此之前必当另有一称呼,而族谱和史志皆无著录,可推知珠玑巷在两宋之交前已然得名。
另外,祥符说中提到珠玑巷是“簪缨所萃”之地,且在南渡后成为了整个开封的代称,可知此地在北宋东京城内应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然遍检《东京梦华录》《汴京遗迹志》等诸多记载开封史事的典籍,其中对开封城坊记载颇详,却没有一处有提及此巷。这一现象也反衬出祥符说的无据。
既然无论从史实还是情理两方面来说,敬宗说都更为可靠,那么,为什么还会产生祥符说呢?换言之,是什么样的历史因素推动了祥符说的诞生?
任何的宗族传说,都在一定程度上隐含着宗族发展过程中的历史真实。对于某些已经被“证伪”的历史传说,并不能因此否定其所蕴含着的某种历史真实性;相反,对于这些伪说的产生和流传进行认真分析的话,往往能够得到更多的历史讯息。珠玑巷传说中的“祥符说”亦当作如是观。祥符说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重点叙述了南迁移民对故乡开封的深切思念之情。其中的两个节点非常重要:一个是时间点:两宋之交;一个是地点:祥符(汴京)。而这两个节点在岭南民族迁徙史上都具有无与伦比的意义。可以说,正是两宋之际宋室南渡的历史事件和以祥符为代表的中原移民,共同建构了“祥符说”。
(一)两宋之交的中原移民
宋代以前的南下移民,多止步于江淮地区,真正深入岭南地区的并不多,难以从整体上改变当地的基本面貌。对珠江三角洲的真正意义上的开发,是直到宋朝时期才有的事情,移民持续涌入,使该地区完成了“从蛮夷到神州”的转变,从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1]郎国华.从蛮裔到神州——宋代广东经济发展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其中,两宋之交的建炎南渡无疑是最为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大量的士民跟随北宋皇室、官绅的脚步走向南方。而这次南迁的历史记忆,成为众多家族能够明确追溯族源的起始。广东新会《司徒氏族谱》即言“我司徒氏,祖居南雄珠玑里,自北宋以前谱帙残缺,莫可考证。至宣翁,值有宋南渡,中原多寇盗窃发,自南雄迁居广东广州城,是一世祖矣。”若再向上追溯,往往已不可知:“若再询其南雄之先与始祖之上,间有愕然者。”[2](清)伯川翁等.何氏水木本源记.暨南大学出版社,2003.(P52)北宋以前的族谱残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唐末五代时期的长期战乱和门阀世族的消退。在魏晋的门阀世族时期,修撰谱牒是保障门阀政治权利的重要途径,直到唐代中期此风犹存,但随着唐后期战乱的长期持续,门阀制度已然崩溃,导致了大量谱牒的丧失;而长期战乱、迁徙流离也使得新修族谱变得异常困难。到了北宋时期,能够追溯家世的已经寥寥无几[3]戴仁柱著.刘广丰、惠冬译.丞相世家:南宋四明史氏家族研究.中华书局,2014.(P39)。所以,宋代成为很多迁徙家族重构家谱的时间起点。
据任崇岳先生的考证,史籍记载的两宋之际的中原移民大约有十万之众,实际数字可能更多[4]任崇岳.北宋末年的两次中原大移民.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8,(4).。这次中原大移民的过程之中,南雄珠玑巷的人口规模得到了巨大的充实和膨胀,众多氏族的族谱资料显示,家族都是在此时迁至的。据高明《程氏族谱源流叙》、顺德龙山《黎氏族谱》、石头《霍氏族谱》、新会陇西《李氏源流》引《古谱序》、番禺《高氏世谱》、汝南第冈《周氏大宗全谱序》等等族谱记载,都是靖康、建炎间入迁南雄的[5]曾祥委、曾汉祥主编.南雄珠玑移民的历史与文化.暨南大学出版社,1995.。《开平县志》对这一现象概括说:“中原衣冠,北宋时避金人之寇徙居南雄,广州氏族多发源于此。”[6](清)王文骧修.开平县志(卷2).道光三年(1823)刻本.可知南雄珠玑巷,既是南下移民的定居地,也是移民中转的枢纽之地。
(二)汴京移民的核心作用
在大量的南迁移民中,来自汴京的移民无疑起到了核心的引领作用,这是与汴京在北宋时期的政治中心地位相适应的。起引领作用的,自然是赵宋皇室。随着北宋朝廷的崩溃和金军的步步紧逼,赵构仓皇南逃,大量的开封士民随之南迁,经太湖流域走大庾岭进入珠江地区,史称“高宗南渡,民之从者如归市”[7](元)脱脱等.宋史(卷178).中华书局,1985.(P4340)。如南宋初年著名诗人陈与义,“金人入汴,高宗南迁,遂避乱襄汉,转湖湘,逾岭峤(即五岭)”,进入岭南地区[8](元)脱脱等.宋史(卷445).中华书局,1985.(P13129)。河南人朱敦儒,“避乱,客南雄州”[8](元)脱脱等.宋史(卷445).中华书局,1985.(P13141)。这是两宋之交的第一次大规模迁徙。
第二次迁徙发生在南宋初建炎三年(1129),规模更胜前次,这次迁徙的核心人物是隆祐太后。隆祐太后本为哲宗皇后,靖康之难时因位号被废而幸免于难,后被张邦昌迎为太后。建炎三年(1129),登基后的宋高宗赵构下诏:“以迫近防秋,请太后率宗室迎奉神主如江表,百司庶府非军旅之事者,并令从行。……官吏士民家属南去者,有司毋禁。”[1](元)脱脱等.宋史(卷25).中华书局,1985.(P466)由于“有司毋禁”的原因,这次的跟随者远胜前次。隆祐太后沿赣江抵达洪州、吉安,继而到达虔州,稍做停留后再次转往临安。随行士民中一部分跟随太后前往临安,多数继续南下,跨过大庾岭,寄寓南雄盆地。李心传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记载此事曰:“时中原士大夫避难者,多在岭南”[2](宋)李心传撰.胡坤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63).中华书局,2013.(P1253),故而南雄珠玑巷地区成为中原士民南下入岭的第一站。
由于两次南迁都是由皇室统领、由汴京出发,所以其跟随者自然以汴籍者为先、为多,他们跟随皇室一路南下,沿途吸纳其他地区的民众,汇成一股浩大的南迁队伍,而其引领者的核心地位未曾改变。如建炎三年(1129)八月,京城副留守郭仲荀“自京师赴行在,都人随而行者数万”[3](宋)徐梦莘.三朝北盟汇编(卷132).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P958下)。可知汴京移民的领袖作用。加之汴京为北宋首都的政治地位,进一步巩固了这一地位。所以,屈大均载“祥符说”,不言中原其他各地,而单言“祥符”。
正是上述两种因素,促成了祥符说的诞生,这一传说的最初制造者,应是这一时期从汴京南迁的士民。他们跋山涉水,来到入岭的必经之地——南雄珠玑巷,或短暂停留,或在此长期居住,出于对故乡的思念,也为了团结南来的中原士民,祥符说的产生就在情理之中了。陈乐素曾经指出:战乱流徙他乡者,总会怀念故乡,把珠玑巷作为中原和江南的象征,代表着南迁者的故土,其意义已经不仅限于纪念南雄珠玑巷,而且含有纪念更为广泛的中原故土的意味。各大宗族共同秉承源自珠玑巷的说法,具有维护宗族、团结互助的现实作用[4]陈乐素.珠玑巷史事.求是集(第二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可以说,祥符说是南渡中原士民怀念故乡、团结宗族的产物,在反映珠玑移民的南迁过程和故乡情怀方面,体现出了更多的历史内涵,深刻地体现了南迁移民与中原、尤其是与汴京之间的密切联系和历史深情。可以说,敬宗说和祥符说,前者反映的是地源意义上的真实,后者反映的是历史情境的真实。
(责编:樊誉)
惠冬(1984—),男,河南长垣人,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副教授,中国史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研究方向为宋史、历史地理。
本文为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6qn01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