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菁 华南师范大学 广州市新媒体与文化创意产业研究中心
真人秀节目中的地理密码:隐喻、诱导结构和地域想象
周 菁 华南师范大学 广州市新媒体与文化创意产业研究中心
时下,各类真人秀节目甚嚣尘上,且拍摄地域和场景也不断扩大,让观众不断感受真人秀中的各种景观。但这些景观却在户外真人秀节目的故事叙事中仅仅作为视觉符号而存在,地域的文化、自然景色仅仅是一种想象存在于观众的大脑中,与人们的真实体验拉开了距离,也违背了真人秀节目最核心的“真”的特质。真人秀节目除了需要在“真人”上进行挖掘之外,还需要在地理的“真实性”上进行深度地构建。
真人秀节目 文化地理 媒介形象
时下,真人秀节目以全面占领电视荧屏的姿态进入观众的视野,侵入人们的闲暇时光。一方面上星频道、省市级电视台、独立节目制作机构等各级制作单位都争相制作各种真人秀,并从各种渠道落地,抢夺观众注意力和收视资源;另一方面,真人秀节目制作的地域和拍摄场景也不断延展,从棚内到棚外,从城市到乡村,从国内扩展到国外,现代社会如此丰富的景观都是借助电视媒介为观众生产出来的。在光怪陆离的空间转换过程中,观众坐享全球美景,看的是眼花缭乱,可是这些真人秀节目让“景观”越来越司空见惯的同时,也让一个个城市的地理名仅仅是作为一种隐喻存在于媒介构建的空间中,但和真实城市的自然风光、人文状态以及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的真实体验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为观众制造了新的文化想象和物欲对象。
对于多数观众而言,他们在观看在各个城市、各个国家拍摄的真人秀节目时,对于一个地理位置的了解和认知,都源于节目中所提供的信息。而这种信息传达出的地理形象成为一种隐喻和诱导结构存在于观众与节目的对话之间,构成了观众对于地理认知和熟悉的纽带,甚或成为观众所有关于地理空间文化想象的基础和本源。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把空间说成是“所有被创造出来的、看得见的,以及以任何方式可以感知的事物的母亲和接受者”,他认为空间是“能够接纳所有物体的自然性质。”在他看来,空间如同一个空置的、有无限容量的容器可以装下所有人对它的认知、理解和想象。正如观众在观看真人秀节目的时候,往往是通过个体的独特体验来放置诸如情感、喜恶、欲望等个体经验进入这个容器的。但这种面向更多观众的电视节目,为了取得普遍化地接受,往往需要削弱个体的经验,简单而化一地展现模式化的地理空间:乡村的淳朴、富饶,城市的繁荣、富足,他乡他国的异国情调,都带着明显的刻板化印象。
在2015年登陆电视荧屏的《极限挑战》和《偶像来了》两个真人秀节目中,节目组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上海市作为节目的拍摄地。在2015年6月东方卫视播出的《极限挑战》节目一开篇,每个参与的男性明星和主持人都身穿电视剧《上海滩》中许文强角色的长袍戏服,然后配上观众耳熟能详的《上海滩》主题曲,开始了人物出场亮相。接着为了增加娱乐效果,以游戏的方式选择和指定的唯一女性角色搭档,各自扮演了电视剧《上海滩》中的许文强、斧头帮头目、印度保卫再到民国学生、街头小贩等各个角色,共同演绎了一出各小角色在上海滩拼命赚钱的励志故事。该真人秀通过服装、音乐、角色扮演和剧情设定,让观众在观看该节目时完全抛开了对现代上海大都市的各种印象,诱导观众进入到曾经在电视剧中非常熟悉的民国时期的旧上海的场景之中,把节目的进程控制在一个封闭的时空之在的客观现实之间出现了巨大了偏离。这种偏离正如格伯纳(George Gerbner)对电视“象征性现实”的判断一样,让真人秀节目脱去了“真”的内核,反而披上了“秀”的外衣。
同年同月在湖南卫视播出的《偶像来了》中的女性偶像们也不约而同地穿上了节目组为其量身定做的旗袍,并要求她们按照民国时期上海月份牌上的女性造型摆出不同的姿势和神态拍照。在节目的宣传文案中写道,“不管是活泼可爱,还是老练沉稳,不管是阳光洒脱,还是文静优雅,只要一穿上旗袍,中国女人的东方之美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一袭或清秀或妖娆的旗袍,一把精致的摇纸扇,一抹艳丽红唇,身着老上海定制旗袍的偶像们仿佛出自老式画报的时尚女郎,一颦一笑都是上海滩的迷人风情。”旗袍、纸扇、老式画报、红唇女郎,节目中的偶像们沉浸在编导营造的老上海社交圈中的女性形象的扮演和塑造中,画面里的同期声配上老式留声机里上海名伶张露、周璇的的《给我一个吻》、《月圆花好》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流行歌曲,一个现代大都市的上海形象瞬间被这些偶像的拍照行为解构成一幅幅神态各异、造型各异的东方女郎明星照片。节目主持人还反复在节目中强调,“此次偶像的造型是为了充分体现上海时尚之都的魅力”。作为“时尚之都”的国际化大都市,仅仅依赖偶像们的带着“豪门恩怨”剧情的旗袍秀和画面打出来的文字怀旧提示来表达,其意义实在是无力和模糊,上海这座城市的现代感以及近百年积累和变迁,似乎已经被节目全然抛弃。节目选择上海作为拍摄地,仅仅是为了选择一个拍摄场景而已,并没有在情感和文化上跟上海接通,观众对上海的想象只能基于对旧上海穿着华丽旗袍的女性的窥探和幻想上。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美学家阿恩海姆在谈视觉思维的时候,发现视觉对象都构成一个力的中心,对观者形成一种诱导结构。他在其《中心的力量——视觉艺术构图艺术》一书中说,“诱导是一种知觉过程,它可以使得某些特征在没有视网膜存在时仍然出现于视觉现象之中。”并强调诱导是由观者所有结构的自我完成的趋向而引起的。这就意味着,观众在看这类真人秀节目的过程实际是一种完型过程,他们会不自觉地根据自我的想象和经验对看到的地理场景或地形结构和自我的感性认识和理性思维链接起来,构成对媒介呈现出的地理形象的一种审视和重建。相对于物理的、真实的、有形的地理形象,在观众脑中呈现更多的是一种主观的、个性化的、多样化的且“变动不居的意象世界”,真人秀节目也正需要为观众提供这样一个充满想象和意象的世界,方能作为一种文化载体和知觉经验而存在,并诱导观众进入电视文本的解读,由此获得一种知觉经验。
法国知觉现象主义哲学家梅洛-庞蒂在其著作《眼与心》中就特别希望文学艺术能够为受制于科学客观主义和技术理性的当代社会中的人们回归到知觉经验提供一种途径。在梅洛-庞蒂看来,“身体其实是一种既不同于纯粹意识也不同于自在物质的含混的领域,它是两者之间的一个通道”。但在这种打着“原生态、纯体验”的户外真人秀节目中,随着国家、城市的不断变换,新的场景不断建构,尽管观众从画面的基础层面体会到了视觉惊奇和愉悦,加强了有关地理文化的知觉经验,但从深层次观看而言,那些代表着不同地理位置个性和城市、乡村精神的风土人情、景观景色一概被淹没在万能的故事母版之中,借由爱与憎、坚持与放弃、信任与背叛这些叙事母题传达出来,地理意象被偷偷地转换成一个个视觉符号被展现出来,地理位置所呼唤的结构和主题也只是作为一种拙劣的隐喻被媒介呈现于电视机前。地理空间和观众之间的知觉联系完全无法得以联通,剩下的只有因为印象的错位、碰撞而带来的个体对地理环境已有认知的变化、迷失和冲突。
在越来越依赖电视屏幕认识现实的当下,借助便捷的网络远距离传输技术,通过视听媒介的辅助,观众可以从文字、声音和影像等全面而多方面地展示地理的全貌,使得地理更具有可识别性。但在这类真人秀节目中,各个国家、城市的文化版图却被创作者和24小时介入的摄像机拆分、解构、选择和强化。节目制作者们把各地域的文化特质和美学品格集中在某些流行性的关键词上进行反复传播,从而占据了观众全部的视觉和思维想象空间,给观众对于该地域的想象造成错位和缺失,让真人秀之“真”发生了偏离。
梅洛-庞蒂曾说,“视觉是一种在心灵面前树立世界的图画或表象,树立一个内在性与理想性世界的思想活动。”[[[] 同上,第36页]]但在这类节目中,城市的现代化总是和城市地标建筑毫无悬念地对接;秀丽的山山水水、清新自然和淳朴的村民形象永远是现代农村最好的注解;轻松自由的人际关系、丰富诙谐的生活方式也成为发达国家魅力的体现,而和现代化没有任何联系的旗袍装、中山装、青色长袍被反复堆砌,成为现代大都市的怀旧流行风尚的标签和奢华高档生活方式的某种暗示,以“客观”和“不介入拍摄”为审美内核的真人秀构建出的媒介形象与真实形象形成了文化的错位。
媒介形象如若要深入人心,它是一个和观众一起不断构建的过程。在媒介地理空间中,媒介形象虽以想象和虚拟的状态存在,但其文化魅力和审美内涵却是通过一个个实在的场景通过镜头表现出来的,并且和观众达成互联和沟通。因此,真人秀最有魅力并风行全球的地方也是因为这种节目形态特别强调观众的情感投入和想象过程,也特别要营造屏幕媒体第三堵墙被推倒后的真实图景,为观众着力营造出一种源于真实却又高于真实的媒介图景。从这一点来说,真人秀中对地理的反映不应该只是简单而机械地描写或者肤浅地再现,而应该从形式到内容层层递进地展现,用影像视觉的方式提供有意义的图景。所以,尽管有亲子、科学、探险、体验等如此多种的真人秀节目流行于电视荧屏,但从中国内地取得市场成功的真人秀节目来看,依然是以明星参与的真人秀节目为主。究其成功原因,很大程度上仍然依赖于节目的制作机制而不是真人秀营造想象空间的深广。
这类真人秀节目利用明星的粉丝效应,让明星在各种场景、各种情形之下做出“本真”的反应,以博取粉丝的观看、参与和消费,尽管明星的各种活动都处在一个不变换的地理空间中,但是节目在制作时,却完全忽略了地理元素在节目中的参与和给予的想象可能性。因为时下流行的真人秀节目的制播遵循着一种消费主义的商业逻辑,从内容层面上开始出现了人为场景和故事主线的编辑模式,让参与者们完全按照导演、编剧的设定进行自我设计和表现。明星或者普通人着力演绎着各种悲欢离合,各种媒介中的的场景仅仅只是迎合观众偷窥欲和分享明星八卦私生活的场域,此时媒介中的地理只是制作单位利益链条中的一个节点或者一个能引起消费欲望的引爆点,而不是地理文化和审美内涵呈现的重要载体,这也造成观众对于地域文化想象的错位和缺失。
人们对于地理空间的需求和认知和人的社会性密不可分,对于地理的认知可以调动人与人之间共通的情感和经验。但同时,对于地理的真实体会和感受,多数人并不能真的身临其境去亲身获得,他们非常依赖通过各类媒介提供的图像、音乐、符号来拼接或构建出属于自己和群体的真实世界。在这种动态的、充满相对真实的户外真人秀节目中,地理更像是观众赋予此处此地的一个象征性的存在。正如博德里亚认为的那样,由于人们越来越依赖于媒介的影像世界,人为的影像符号成为人们接触世界的主要方式,现实的真实面目已经被媒介符号所遮蔽。
如前所述,真人秀最核心的部分是“真”,最大的看点是“真”,可最大的制作挑战也来自于真。真人秀节目到底需要营造如何的一种真实呢?在消费时代,媒介的内容制作和传播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消费趣味和物欲追求的影响,随着媒介活动的不断深入,商业化无法避免,但如果仅仅只是消费明星效应,或者仅仅依赖节目制作空间的猎奇与转换,而不重视节目中对地理文化的深层挖掘,从地理文化的角度展示人的活动和思想,各种人物和资讯的交融和碰撞只能是节目组精心策划的一个浅层次的文化消费产品而已,失去了更为贴近人物的情感包裹,丢失了人物活动空间赋予的品味和魅力,节目没有了更深的社群讨论空间,自然也使真人秀节目熔断了后续发展的动力和活力。
从未来户外真人秀节目的运作和制作角度来说,目前流行的T2O(TV to Online)模式,让节目策划和制作到宣发都直接和经济利益链条挂钩,尤其是知名旅游地和节目制作团队在基于策划、制作、宣发各层面的深度合作之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媒介中的地理更像是打上了消费标签的产品,而不是一个承载文化记忆和人文情怀的人文空间、社交空间、文化空间。但最可怕的是,制作单位会在一定时间内按照这种价值模式继续生产该类节目,使得这条此起彼伏的价值链条延续下去。比如在湖南卫视的《花儿与少年》中,明星的每一个户外活动和地点的迁移都涉及到了这种价值链条的转换,观众在观看节目的同时,也在各种渠道上看到了节目中出现的各种旅游产品信息。地理空间的完美展现、明星或普通人的亲身体验、各相关产品品牌的隐性宣传,消费逻辑使观众对于这类节目的观看失去了情感沟通的纽带,地理人文深层的关注和挖掘已经被观众忽略,他们更多的是感受由节目带动的流行时尚文化的快感,关注的是无深度、平面化的感官体验,迷恋的也是由真人秀节目编制的“仿像”世界,与真实的世界存在着巨大的断裂。
简言之,户外真人秀的未来未必是用商业模式的不断创新来实现的,情怀、担当依然是节目深度和厚度最好的注解。
[基金]本文系广东省高等教育“创新强校工程”青年创新人才类项目“新闻类屏幕媒体内容与视觉形式的互动策略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负责人周菁,项目编号:C1085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