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程
(兰州大学管理学院,兰州730000)
话语权视角下日本价值观外交
王程
(兰州大学管理学院,兰州730000)
摘要:价值观外交实质是一种话语权构建。文章依据“话语主体—话语内容—话语平台—话语实践—话语认同”的话语权生成逻辑,分析了日本价值观外交的话语权塑造过程:借助“民主和平论”和“中国威胁论”,多元的话语主体提出了丰富的话语内容,通过大众传媒等渠道,辅以经济援助、政策运筹等策略,获得了话语认同。借助这一分析,中国能够在应对价值观外交、摆脱话语权缺失困境以及参与国际话语权竞争等方面得到启示。
关键词:日本;价值观外交;话语权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日本一直不满于“二等国家”的地位,致力于提升国际地位,谋求成为政治大国。价值观外交是日本“大国化”战略的重要尝试,广受关注。冷战后的国际政治在一定程度上已成为“话语权政治”。诸如人权标准的设立、恐怖主义的界定等无不表现为话语权之争,价值观外交亦是如此。价值观外交借助“民主和平论”和“中国威胁论”来推动外交实践。基于“民主国家间无战争”的观点,价值观外交提出建立“自由与繁荣之弧”、“民主安全菱形”,促进“民主国家”间的合作,以期实现“世界和平”。“中国威胁论”一直贯穿日本价值观外交始终,日本视中国为世界“民主政治”的威胁,将崛起中的中国渲染为“世界重新走向动荡”的不稳定因素。如此,日本价值观外交的话语逻辑便是:为了维护民主政治和世界稳定,共享普世价值的国家应当联合起来防范和牵制中国。从结果看,日本价值观外交获得了一些国家的认同,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其实,价值观外交是日本为了争夺国际话语权而采取的外交策略。那么,价值观外交是如何进行话语构建的?中国应当如何予以回应?文章借助话语权理论,以价值观外交为研究视角,分析日本国际话语权的塑造过程,从而为我国增强国际话语权提供借鉴和启示。
价值观外交重拾西方意识形态外交的窠臼,具有强烈的“中国指向”。因此,国内学者给予了较多关注。大体而言,学术界主要从以下两个维度来分析价值观外交。
(一)从地缘政治维度剖析价值观外交
日本以价值观外交为手段,参与地缘政治角逐。“自由与繁荣之弧”是其价值观外交的核心概念之一。2007年的日本《外交蓝皮书》将“自由与繁荣之弧”的范围界定为“从北欧诸国开始,经波罗的海诸国、中东欧、中亚高加索、中东、印度次大陆、再经东南亚联结东北亚的地区。”其目标是“在上述地区推动民主政治发展,共享经济繁荣。”“自由与繁荣之弧”与美国提出的“不稳定之弧”(1)有着密切联系。有学者认为,价值观外交是日本借助美国新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和地缘战略,参与地缘政治角逐,在全球范围内影响并牵制中国。[1]46-592011年,美国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将战略重心转向东亚,日本试图搭乘美国“战略平衡”的顺风车,在领土纠纷、军事对抗领域,利用美国制衡中国。在中日建立“战略互惠关系”后,“互惠关系”的内涵一直没有得到明确。有学者认为,日本价值观外交是以所谓普世价值为纽带,对华形成地缘包围,取得战略优势,并以此为筹码,建立中日“战略互惠关系”。[2]纵观国际关系史,价值观外交基本是“大国外交”的专利,往往服务于大国地缘竞争的战略需求。
(二)从日本外交政策转型解读价值观外交。
价值观外交是提升日本外交自主性的尝试。二战后,日本外交因日美同盟的存在缺少独立性、自主性。鉴于此,日本价值观外交通过认同自由、民主等普世价值,配合美国战略,消除美国疑虑,增加日美同盟互信,实现外交独立自主,从而增强国际影响的目标。[3]价值观外交是日本对外政策向“主动出击型”转变过程中,谋求发挥民主制度“道义优势”的结果,是安倍在对外关系上发挥日本“软实力”的结果。[4]43-47价值观外交也是日本实现民族主义对外政策的手段,旨在动员本国民众,改变以往“去民族主义”的政治,恢复民族主义对政治生活的影响。纵观战后以来的日本外交,从“经济外交”到“文化外交”,到“动漫外交”,再到“价值观外交”,外在形式变动不居,但内在逻辑一以贯之,即寻求外交政策的自主性,加强日本“自主”的国际地位。[5]
大体而言,上述两种研究路径阐释了价值观外交的历史渊源、基本手段与战略目标,有助于准确理解价值观外交的意图及其对中国的影响。但是,价值观外交利用“中国威胁论”和“民主和平论”两大理论使中国陷入了话语困境,以致国际形象受损。很多学者的研究没有对价值观外交的生成逻辑尤其是话语权塑造展开讨论,无法为中国的具体应对提供充足的学理论证。基于此,本文借助话语权理论分析价值观外交的生成逻辑,为中国应对价值观外交和参与话语权竞争提供启示。“话语权理论”属于后现代主义流派,后现代主义的核心是“解构”和“反对权威”。“话语权理论”通过揭示日常话语背后隐含的权力支配关系来达到“解构”和“反对权威”的目的。福柯指出,话语绝不仅仅是一种中性的表达工具,其背后体现的是一种权力关系,是权力决定了“由谁说”、“说什么”和“怎样说”。[6]简言之,“话语即权力”。本文认为话语权的生成涉及话语主体、话语内容、话语平台和话语客体四大基本要素,具体表现为话语主体通过话语平台有效传达符合自身利益的话语内容,结合实践策略推动话语构建,获得话语客体的认同。[7]日本的价值观外交基本遵循这一逻辑。
日本价值观外交依据“话语主体—话语内容—话语平台—话语实践—话语认同”这一生成逻辑,获得了国际话语权,服务于日本外交战略,下面将具体展开分析。
(一)“由谁说?”——话语主体
在价值观外交的构建中,话语主体具有三个特征:对国家战略意图的理解高度一致;实现外交政策转型的诉求如出一辙;多元并存共同推动。
对国家战略意图的理解高度一致。战后,随着日本经济的迅速崛起,谋求与经济大国地位相称的政治地位是日本国家战略的核心所在。小泉纯一郎、安倍晋三等政治家企图通过参拜靖国神社、扩大修宪支持率、谋求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突破原有自卫队体制以及发表关于“历史问题”错误言论等举动,裹挟民族主义思潮,将“普通国家化”进程转向“大国化”进程,最终使日本获得与其民主价值、国家实力和国际贡献相对等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价值观外交作为日本“大国化”战略的最新实践,蕴涵着日本全球性的战略企图,“自由与繁荣之弧”更是蕴藏着巨大的地缘政治价值和国际战略资源。
实现外交政策转型的诉求如出一辙。价值观外交反映了日本在“国际贡献论”的影响下,采取“主动出击型”外交,谋求改变自“吉田主义”和“福田主义”以来只注重经济影响和依赖用物质权力界定国家利益的物质主义和简单化倾向,[4]47注重外交政策与战略需求相协调,以及发挥日本政治中的民主价值以及与民主体制相伴随的“道义优势”。对于“准备成为21世纪战略竞争主要玩家”的日本,价值观外交本身就是对本国价值的一种“再认识”。[8]一方面利用文化吸引力和意识形态感召力,另一方面,通过倡导和认同普世价值观,掩盖与其他国家在历史观、战争观上的对立,[1]52打消其他国家对日本历史问题的种种质疑。
话语主体多元并存,共同推动。就政府层面而言,2007年11月,麻生太郎于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正式提出“价值观外交”,得到了日本政界的普遍响应。安倍首先是将价值观外交纳入“有主张外交”的内涵之中,后又将其与传统的“国际协调、日美同盟、亚洲外交”三大外交支柱相并列,大力推行。除政府之外,其他各界人士都积极倡导价值观外交。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PHP综合研究所、冈崎研究所等智库都对价值观外交进行了话语论证。(2)还有一些日本国会议员以个人名义组建“推进价值观外交议员联合会”,为价值观外交造势。其中,该联合会顾问前经济产业大臣中川昭一明确提出:“以自由与民主等价值观为杠杆向世界传播日本的想法,可成为未来改变日本的动力。”[9]
总之,政界、学界和大众社会多元主体的互动,助推了日本价值观外交的话语权塑造,但权力只是手段,日本国内对国际话语权如此渴求,其目的在于提升日本的国际影响,摆脱美国影响,实现外交的独立和自主。
(二)“说什么?”——话语内容
话语权的塑造还有赖于高质量的话语内容。价值观外交话语有着深刻的思想渊源。“民主和平论”是价值观外交话语最主要的思想渊源。这一理论的基本逻辑是:民主的制度→民主的国家→和平稳定的国际社会。简言之,“民主国家间无战争”,无战争就是世界和平。以“民主和平论”为逻辑起点,日本价值观外交通过倡导民主、自由等普世价值来塑造话语,认为民主国家之间的合作有助于促成世界和平,而对于那些非民主国家,应该予以警惕和防范。具体而言,价值观外交的主要内容包括:
以“民主和平论”为话语依据。日本大力倡导自由民主等价值的目的有二:一是塑造民主国家形象,与其他民主国家进行合作,共享“自由与繁荣”;二是利用其他国家对“民主和平论”的认同,打消其他国家对日本历史问题的疑虑,淡化日本的“历史缺陷”。在《建设美丽的国家》一书中,安倍明确提出:民主的日本应该积极在对外政策中倡导自由、民主等普世价值,致力于与日本有共同政治制度和政治理念的国家发展关系。[10]外相麻生太郎在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发表《打造“自由与繁荣之弧”》的演说,在阐述新政府的外交方针时,提出帮助欧亚大陆边缘地带正在形成的新兴民主国家,连接起来共同建立“自由与繁荣之弧”。[11]2013 年1月,安倍在访问越南、泰国、印尼进行的时候,提出“亚洲外交新五原则”,第一条便是“在亚洲共同尊崇和保护普世价值”。[12]
鼓吹“中国威胁论”。日本的价值观外交有着强烈的中国指向。日本为“民主国家联盟”设立的假想敌便是中国,它防范中国的依据便是“中国威胁论”。近年来,日本大肆渲染中国军力,2012年出版的《防卫白皮书》更是直言:“中国军备和军事不透明,引起了包括我国在内的地区和国际社会的不安。”[13]2012年12月,安倍在《辛迪加报业》上发表文章:如果不遏制中国海军发展,中国将强化对南海的控制,威胁日韩等国的航海自由。他呼吁日本、澳大利亚、印度和美国的夏威夷组成所谓的“民主安全菱形”(Democratic Security Diamond),基于普世价值合作,制衡中国。[14]
从话语内容看,日本价值观外交体现着强烈的“冷战思维”,为了应对中国的崛起,日本想要联合其他“民主国家”,来“遏制”中国。
(三)“怎样说?”——话语平台
话语平台是话语主体表达话语内容所借助的载体及渠道。日本主动拓展话语平台,深入推广其价值观外交,主要表现为:
大众传媒渠道。大众传媒作为社会成员了解信息的重要渠道,能够引导舆论,掌握传媒也就拥有了“第四种权力”。2006年,麻生太郎于《华尔街日报》发表《日本等待一个民主的中国》一文,指出中国应向日本学习,最终成为一个受美日等其他国家欢迎的民主国家而非一个帝国。同年,安倍出版政论集《建设美丽的国家》,希望增进民主国家之间合作,并吸引民众的注意,为推动价值观外交造势。2012年,安倍发表题为《亚洲民主安全菱形》的文章,呼吁民主国家基于民主、自由等价值实现合作,抵御来自中国的“威胁”。这种针对大众的媒体攻势,无疑扩大了价值观外交的认知度。
国际话语平台。国际话语平台是国家发出官方声音的重要平台,日本利用这一平台主动推行价值观外交。2007年1月,安倍晋三在北大西洋理事会发表演说:正是因为共有的自由、民主、法治等普世价值,日本将与北约加强协作,在确保共有价值的前提下,实现世界的稳定和繁荣。[15]同年4月,麻生外相于南亚峰会发表讲话,重提“自由与繁荣之弧”,主张促进共享普世价值观国家之间的交流与合作。[16]2014年,安倍在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发表演说,认为亚太地区是世界上最具发展活力的地区,为了持久的稳定和繁荣,就必须切实确立自由、人权、民主等基本价值观,只有这样亚太地区才能成为充满信赖和有序的地区。
基于话语平台,不断反复的话语会潜移默化地给受众制造暗示,强化认同,从而促进价值观外交话语权的生成。
(四)“如何说得更好?”——话语的实践策略
实践策略是指话语主体为了促进话语认同的实现而采取的方法措施等助益性手段。日本的政府开发援助(Offi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简称ODA)是推行价值观外交的王牌之一,注重发挥经济援助的政治功效。此外,日本政府还通过政策运筹(3),重点突破目标国家和地区。
经济援助助推话语权塑造。在2003年度《通商白皮书》中,日本政府明确提出“战略性运用ODA”的理念,逐步主动援助那些对日本“具有战略性价值”的发展中国家,改变以往“局限于东亚地区”、“被动提供援助”、“将建立经济、产业基础设施作为援助的重点”等做法。对比1992年旧的《ODA大纲》和2003年新的《ODA大纲》,可以发现大纲在变,但援助所具有的价值观色彩从未改变。在新旧两份大纲中,在“原则”部分都规定:“对发展中国家民主化进程的促进、导入市场经济的努力及人权与自由的保障给予注意。”(4)也就是说受援助国的自由、民主、人权、市场经济成为受援助的重要参考指标。自2006年提出“价值观外交”概念以来,ODA的援助对象和援助金额也在发生变化。据经济合作发展组织(OECD)公布的数据显示,日本2006年实施的政府开发援助比去年减少了14.9%,2007年日本的援助金额仅为76.91亿美元,比去年又下降三成。ODA金额的缩减部分是因为减少了对中国的援助,但同时,日本对印度、菲律宾、越南等“具有战略意义国家”的援助不断增加。由此可见,日本政府开发援助的存在早已超出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设立援助政策的初衷——促进人类发展和提高人类福祉,成为日本推行外交战略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正如日本外务省提到的,“虽然政府开发援助的金额在下降,但内容在充实。”[17]所谓“充实”实际上就是减少对“遏制”对象中国的援助而增加其他对日本有战略意义国家的援助。
进行政策运筹,重点突破目标国家和地区。虽然价值观外交企图在欧亚大陆边缘地带建立“自由与繁荣之弧”,但实施过程中,日本政府还是采取了因地制宜的策略。大体而言,日本推行价值观外交的重点区域主要放在欧美以及亚洲。在欧美,日本通过强调对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等普世价值的认同,争取欧美国家对价值观外交的支持。在亚洲,尤其是东南亚和印度,日本则综合利用政府开发援助、军事合作等措施,促进价值观外交的落实。针对菲律宾,日本积极提供各项经济和军事援助,支持菲律宾在南海问题上对抗中国;针对印度,日本则极力“拉印制华”。自新版《ODA大纲》颁布以来,在“确保日本的安全与繁荣”原则指导下,[18]印度取代中国成为最大受援国。在军事领域,日印两国军事合作发展迅速。2007年4月,印度海军赴日参加了日美印三国联合军演。同年9月,日本与印度、美国、澳大利亚和新加坡又举行了代号为“马拉巴尔2007-2”的多国海上联合军演。2009年4月,日美印三国在冲绳海域举行了代号为“马拉巴尔2009”的联合军演,多边演习日渐机制化。[19]48
(五)“说得如何?”——话语认同
话语认同是话语主体与话语客体之间的互动,是客体对于主体创造的话语内容的认可和赞同。认同度直接决定了话语权塑造的效果。
从日本价值观外交实践来看,日澳关系、日印关系的升级反映了价值观外交获得了认同。2007年,日澳两国签署《日澳安全保障联合宣言》,“共享普遍价值观和战略利益”的两国建立“准同盟”关系。2014年4月,日澳首脑会晤后发表联合声明,指出:两国在新的地缘政治环境下,享有共同的利益,即维护“共同价值观,包括民主、人权、法治、开放的市场和自由贸易秩序”,维护“地区和国际社会的和平、稳定和繁荣”。[20]日印关系的发展则更为迅速。2006年12月,印度总理辛格首次访日,日印两国共同宣布将两国关系从“全球伙伴关系”提升为“全球战略伙伴关系”,通过定期举行外长战略对话、军事交流等方式加强政治、防务和安全合作。[21]2007年8月,安倍访问印度,双方公布了《日印全球战略伙伴关系新阶段路线图》,涉及政治、安全、防务、经济、科技等领域的合作,促进日印全球战略伙伴关系向前迈进。[22]2008年10月,辛格再次访日,重申要强化基于“共同价值观”和“安全合作”上的“全球战略伙伴关系”,并在共同“争常”方面加强协调。[19]472013年9月,印度对日关系特使库马尔在与安倍晋三的会谈中主动提及“普世价值”,称:“辛格总理十分重视与共享普世价值的日本建立的‘全球战略伙伴关系’”。[23]从安倍两任任期内日本与澳大利亚、印度关系的发展可以看出,价值观外交所提倡的“普世价值”在日本与澳大利亚和印度发表的官方文件中都得到赞同,并且基于所谓的“普世价值”,日澳、日印之间的经济合作、军事安全合作逐步加强。虽然澳大利亚和印度两国都声称,与日本在经济和军事安全等领域的合作不针对其他国家,但是在价值观外交拉拢其他国家制衡中国的战略意图如此明显的情况下,两国依然选择与日本合作,更加印证了价值观外交的成功。
日本价值观外交认同度有限。自日澳两国建立“准同盟”关系、日印两国将关系重新定位为“全球战略伙伴关系”以来,虽然实现了政治、经济、安全、防务、科教等众多领域的合作,但是,面对日本制衡中国的战略企图,澳大利亚和印度对价值观外交“遏制”中国的战略意图有所警觉。澳外长曾表示:日澳关系的强化“不针对中国”,澳“在东海与南中国海的争端中不持立场”,[24]且“外交不是零和游戏,与一方强化双边关系不应以牺牲另外的双边关系为代价。”[25]澳防长则明确表示:澳大利亚不会为了日本,“卷入日本与中国的冲突”。[26]印度外交秘书希夫·梅农在2007年8月曾告诫日本不要和中国展开“一方获益则另一方必然受损的零和游戏”。[27]可以看出,日本的价值观外交因其进行意识形态划界的冷战思维使其认同度大打折扣。
日本价值观外交话语的内在矛盾也影响了认同度。一方面,为了推行安倍的新保守主义政治理念,日本价值观外交主张通过反思日本近代化之路,“重新认识”战后历史,摆脱“战后体制”,以取悦国内右翼势力;另一方面,日本价值观外交提倡建立在道义基础上的自由、民主等普世价值,但日本却一直没有正视南京大屠杀、慰安妇等历史问题。在日本正确处理好历史问题之前,普世价值观无论具有多大的合法性,其价值观外交都无法给日本带来真正的国际感召力,而对于历史问题的敷衍,甚至是否认,只能说明日本大谈特谈所谓普世价值的虚伪。[28]2007年,安倍公开否认二战期间强征“慰安妇”,不仅招致广大亚洲国家的批评,也激起了西方国家的反对,美国众议院通过了谴责日本“慰安妇”立场的决议。2013年,官房长官菅义伟对媒体说:安倍内阁将发表一个与“河野谈话”不同的历史问题谈话。随后,美国白宫对安倍内阁近期有关修改“河野谈话”的表态表示不满。《纽约时报》发表了题为《试图重新否认历史》的社论,指出安倍上台前后陆续发表否认日本侵略战争历史的言论,说明他是一个“右翼的民族主义者”。种种事例表明,价值观外交中这种内在矛盾无法平衡,更无法消除。
综上所述,从日本价值观外交的话语建构过程来看,基于日本实现国家战略和外交政策转型的目标,多元的话语主体依据“民主和平论”和“中国威胁论”塑造了丰富的话语内容,通过大众传媒和国际平台,依据政府开发援助和灵活的政策运筹,实现了一定的话语认同,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但是,由于饱含用意识形态划分彼此的冷战思维,日本价值观外交的认同度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正如美国学者所言:价值观外交其实是一把双刃剑,日本以认同“普世价值”来推销日本战后民主成就的同时,也将日本的一言一行放在了镜子下以供各国审视。[29]面对价值观外交的内在矛盾,在对历史问题、“慰安妇问题”没有做出实质回应之前,国际社会面对所谓的“自由与繁荣之弧”只会让其再次回忆起“大东亚共荣圈”的罪恶。[30]
日本价值观外交利用“中国威胁论”和“民主和平论”,使中国陷入了被动。作为崛起中的大国,中国必须打破日本以及其他西方国家的话语垄断,积极争取话语权,具体可以采取以下措施:
(一)重视话语主体多样性,积极主动地塑造话语权
在话语构建层面,相较于日本政府与学界等多元话语主体的密切配合,我国在构建外交话语时,话语主体单一,过度依赖政府。中国的外交话语历来为政府所主导,众多的外交新理念大多由政府以政策的形式提出。由于缺乏多元主体间的相互配合,尤其是政界与学界的互动,直接导致话语学理论证不足,使中国丧失了话语解读权。以“韬光养晦,有所作为”为例,当中国政府对世界宣示这一外交策略时,提出一个新概念之后,中国政府和学界都没有对其作出明确而完整的阐释,当这一理念被西方国家翻译成“隐藏实力,等待时机”、“隐藏实力,以图报复”,[31]再经他国歪曲,就非常容易在国际社会上招致对中国政策的疑虑。2002年,在向国会提交的《军力报告》中,美国国防部直言“韬光养晦”是中国对国际社会的一种“战略欺骗”。
(二)转变策略,提高话语内容的质量
从“以我为中心”到“以受众为中心”。话语权作为一种主客体在互动中形成的软性权力,其重点在于说服,而说服就要“研究并熟知对方的话语体系、思维习惯和接受习惯。”[34]在构建话语的过程中,不仅是主体的实力决定了“是否能说”,更重要的是,客体的意愿决定了“是否认同”。因此,在话语构建时,要改变“以我为中心”的主体中心观,转变为“以受众为中心”的客体中心观,依托主体所具有的实力和注重受众意愿创造话语,提高话语内容的适用性和质量。以“和谐世界”为例,在西方国家“争夺霸权必有一战”观念根深蒂固的条件下,作为崛起中的中国,在没有对“和谐世界”进行严谨论证的情况下,“和谐”观念显然不会引起他国尤其是西方国家的共鸣,而只会把它理解为另一种“韬光养晦”式的“战略欺骗”。
强调尊重国际价值观。国际社会对中国的担忧缘起于中国崛起。自近代以来,崛起国几乎都通过战争挑战霸权国,改变国际格局。这一所谓的“历史发展的铁律”,其逻辑来源于奥根斯基(A.F. K.Organski)的权力转移理论。但是,“权力转移论”忽视了国际规范对一国的约束作用。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积极融入国际社会,遵奉现有的国际价值观,接受了核不扩散、打击恐怖主义、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知识产权保护、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等国际规则。[35]此外,从派遣维和部队,到海上护航,主动承担节能减排任务,中国积极参与国际合作,承担了越来越多的国际责任,践行了“做国际社会中负责任的大国”的诺言。通过接受国际规范,中国已由现存国际体系局外者转变为参与者和受益者,在地区和全球性的相关事务上的发言权显著提升。
(三)拓展话语平台,争夺话语平台主导权
增强大众传媒的国际影响力。长期以来,我国的对外话语传播带有浓厚的官方色彩,民间大众传媒的国际影响力微弱,媒体宣传的官强民弱直接导致了国际上有关中国的信息来源单一和传播渠道单一。尽管官方媒体诸如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信息覆盖面广、时效性强,相较于民间媒体也更加权威,但是,由于浓厚官方色彩,对于仅仅由政府发出的声音,外国民众很难信服。[36]因而,要改变话语传播官强民弱的现状,应淡化官方的灌输色彩,大力扶植民间传媒,促进公共外交,拓宽中国话语传播的渠道,立体多面地向国外民众展示一个更加真实的中国,增加中国对外话语传播的影响力和可信度。
争夺话语平台的主导权。话语内容只有在适宜的话语平台上才能得到有效的传播,被话语客体所了解,掌握了话语平台主导权,话语平台就能为我所用、对我有利。2013年12月26日,不顾中韩等国的反对,安倍晋三悍然参拜靖国神社。自安倍参拜之后,从12月30日起,中国驻外使馆人员接连在权威外文媒体刊发数十篇文章,批评安倍对待历史问题的错误态度。中国通过掌握国际话语平台主导权,立足于日本二战中所犯下的罪行以及战败国的事实,既揭露了日本的错误行径,也展现了中国走和平发展道路的决心。
总之,日本价值观外交能使中国陷入话语困境的原因在于中国话语权的缺失。中国应当推动话语主体的多元化,变被动为主动,积极构建外交话语,塑造话语权,实施“以受众为中心”、强调尊重国际规范和国际价值观的策略,提升话语内容的质量,并且有意识地拓宽、主导话语平台,塑造话语权。
价值观外交是日本“大国化”战略的延续,目的是通过运用“软实力”,获得国际话语权,增强国际影响力。在推行价值观外交的过程中,日本借助“民主和平论”、“中国威胁论”塑造话语。中国陷入被动的关键原因在于话语权的缺失。塑造中国话语权需要实现五个转变:第一,话语主体从单一到多元,尤其需要加强政界与理论界的互动,为话语进行理论论证;第二,转变将话语权视为“辩护工具”的传统观念,在明确中国国际定位的基础上利用话语权实现国家利益;第三,转变以往“以我为中心”的主体中心观为“以受众为中心”的客体中心观,提高话语的适用性和质量;第四,由国际制度的参与者向主导者转变,倡导国际价值观,变被动适应国际制度为主动将自身利益与观念贯彻于国际制度中;最后,淡化话语平台的官方色彩,鼓励民间传媒和公共外交的发展,提高话语宣传的可信度。唯有如此,中国才能在与日本的话语权竞争中摆脱劣势地位,维护国家利益。
总体而言,中日话语权之争并非一种不可调和的“零和博弈”,中国的话语权建设也并不是仅仅为了制衡日本,而是为了提升国际话语权。但是,我们必须清楚地意识到,日本把实力增强的中国视为对自己已有地位的冲击,因而在国际事务中,采取一种“遏制”态度。相互的了解在于交往沟通,中日两国之间只有通过正面沟通,建立共识,才能改善当前中日关系“政冷经冷”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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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在2001年美国国防部发表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QDR)中,提到了“不稳定之弧”,包含中东、中亚、南亚、东南亚和朝鲜半岛等地,美国想使这个弧上的国家民主化并阻止恐怖活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制造与扩散,对比“自由与繁荣之弧”和“不稳定之弧”,两者所涉及的部分区域是重合的。
(2)智库对价值观外交的相关研究: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EB/OL].http://www2.jiia.or.jp/pdf/resarch/h22_kokusaijosei/04_Chapter2-1.pdf等;PHP综合研究所[EB/OL].http:// research.php.co.jp/blog/kaneko/2013/01/29.php等;冈崎研究所[EB/OL].http://www.okazaki -inst.jp/2013/01/post -95. html等,2016-04-15.
(3)所谓“政策运筹”是指:在竞争性活动中,我方依据对手或者目标对象的优势和劣势调整政策,用我方的优势应对目标对象的劣势,使政策获得成功。“田忌赛马”即为一种运筹。
(4)旧《ODA大纲》原则部分写道:“The recipient coun-tries are to be examined in terms of their efforts to promote democracy and a market economy and to ensure basic human rights and freedom.”见:http://www.mofa.go.jp/mofaj/ gaiko/oda/seisaku/taikou/sei_1_1.html;新《ODA大纲》原则部分写道:“Full attention should be paid to efforts for democratization,market-oriented economies,human rights and freedoms in recipient countries”,见http://www.mofa.go.jp/mofaj/gaiko/oda/seisaku/taikou.html,2016-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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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西方国家关于“韬光养晦”几种典型的翻译有:“hide our capabilities and bide our time”、“hide one's capability and wait for revenge”、“hide one’s capability and pretend to be weak”,“hide one’s ambitions and disguise its claws”,“Conceal one's true intention”。基本都是从消极意义对“韬光养晦”进行解读。参见:叶淑兰.中国战略性外交话语构建刍议[J].外交评论,2012(0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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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邵西梅
中图分类号:D83/8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7238(2016)03-0010-08
DOI:10.3969/J.ISSN.2095-7238.2016.03.002
收稿日期:2015-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