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运威(吉林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12)
博采众家创新体例
——论清代方志学家杨芳灿
杜运威
(吉林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12)
摘要杨芳灿是清代乾嘉时期著名方志学家,编有《灵州志迹》、《四川通志》等,现从《芙蓉山馆志序存稿》中发现数条材料,证明嘉庆《南溪县志》亦为其所作。在编撰地方志上,芳灿博采众家,融通古今,注重体例架构的精细与创新。他将杂传分入职官、人物志的方法,解决了杂传人物褒贬问题;将艺文志散入其他门类,解决艺文志长篇累牍及与经籍志重复的问题。
关键词杨芳灿《灵州志迹》《四川通志》《南溪县志》
杨芳灿(1753—1815),字蓉裳,江苏金匮(今无锡)人,清代乾嘉时期诗词人、方志学家。芳灿年轻时治学严谨认真,受江西杨桐舫赏识,入四库馆校勘书籍[1](清)杨芳灿编.余一鳌续编.杨蓉裳先生年谱[M].周和平主编.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P32)。乾隆四十二年(1777)拔贡生,为官甘肃伏羌,因平定回民暴动,“以功擢知灵州”[2]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卷七十二[M].中华书局,1987.(P5953)。灵州任职间,编撰本地第一部方志《灵州志迹》。后因其弟杨揆为甘肃布政使,例应回避,入京师为户部员外郎。嘉庆六年(1801),举为《会典》馆纂修,对典章礼仪之事颇为熟悉。晚年主讲衢杭及关中书院数年,并入蜀修《四川通志》,主讲锦江书院。修通志期间,又代纂《南溪县志》。另有各地方志序文30余篇。杨芳灿编纂方志“知轻重、识大体”[3](清)杨芳灿监修.(清)郭楷纂修.灵武县县志办公室整理.嘉庆灵州志迹校注[M].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P2-3),是清代方志学领域重要人物。
受考据派及常州学术的共同影响,芳灿在编志思想上逐步形成重视考证源流,并“融通致用”的基本观点。既保证所载之事力求凝练准确,又特别重视对当今社会的借鉴参照作用。具体操作中,在广泛吸收前人优点基础上,适当精简条目,局部创新体例。
(一)博采众家,融通古今
乾嘉时期,方志学蔚然称盛。大体有三派:章学诚派将方志与作史并重;考据学派,主张地方志应重考证源流,重古薄今,如戴震、洪亮吉、孙星衍等;其他封建集团,达官贵人,多聘请博学大儒,记载地方特色。杨芳灿受到章学诚方志学影响较大,嘉庆《四川通志·凡例》(下文《四川通志》未特殊说明者皆为嘉庆杨芳灿本。)载称:“志有传,仿史也”,志乃“史家之体”。“尝论作省郡州县志有史家之二体,天文、舆地、食货、官师诸门,此史家之志体也。人物一志,则史家之传体也”[1](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P618)。认为撰地方志即如作史。当然,他也吸收考据学派辩证源流的优秀因子。通志凡例云:“古迹非仅供游览,实为论世考地之资。如都邑废城,郡县旧治,虽名存实亡,咸一一登载,至先民里居、别墅故址,其有关于观感者,胥搜访而详着之。”在体例方面模仿史书,但具体地理沿革,仍要考证精确,且“其例当准诸史”,无怪芳灿有“盖闻作史莫难于志,而志地里为尤难”[2](清)杨芳灿监修.(清)郭楷纂修.灵武县县志办公室整理.嘉庆灵州志迹校注[M].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P4)的感慨。
杨芳灿生长于常州府金匮县,受常州学术“尚融通求致用”思想影响较大。“在庄存与与李兆洛等人身上所洋溢的‘通儒’气派,不仅表现为消除学术畛域,消除门户之见,而且也意味着不墨守陈规旧套,寓创新于会通。”[3]曹虹.论清代江南文化圈中的常州学风[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1996,(1).(P56)他在编方志过程中不为乾嘉学风左右,融合各派别之长,体例上模仿著史,在地理沿革方面注重考证,其他方面注重地域性特色,不作流俗之论。《复顾如圃明府》信中他明言:方志应“搜罗故实,辩章旧闻,……古辙今风,旁搜博采”[4](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尺牍(抄本)[M].无锡图书馆藏.(卷十五)。“故实”“旧闻”云云,并不是将目光锁在过去,相反,他尤其注重“叙述近事”,《复方有堂方伯》:“此次续修通志,总以采访近事为主,……考古非难,叙述近事为难,高明当洞鉴其本末也。”[4](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尺牍(抄本)[M].无锡图书馆藏.(卷十四)在杨芳灿看来,修志过程中,考证古事是比较容易的,如何恰当记载近闻时事才是修志的重、难点。
(二)条理清晰,内容丰富
杨芳灿编纂方志条理清晰,一目了然,且内容丰富,详细博奥。编纂体例上模仿《大清一统志》,但在一些细微之处因地制宜、颇有亮点。
第一,条理清晰,一目了然。每门志前皆有小序,如《灵州志·地里山川志序》:“禹贡九州皆山川定疆理,盖郡国有时改移,山川千古不易也。……观是编者,一览在目矣。”《四川通志·学校志序》:“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所谓礼意风猷,乐情膏润者,良可记也。志学校。”如此安排的理由是:“详述古今因革损益之宜,阅者可以一览了然。”[1](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P611)
第二,内容丰富、博奥详细。宁夏地处西北,历来方志较少,据高树榆统计,现存宁夏方志34种,清代19种[5]高树榆.宁夏方志评述[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1993,(3).。一部《灵州志迹》四卷十八门类,内容涉及历代沿革表、地里山川、人物乡献、艺文等多方面,在宁夏地方志中是十分详细的。同样,《四川省地方志联合目录》中载清代四川地方志有460余种,其中“包罗全省各地区自然、社会千态万状事物的记录,可供所有市、州、县参考借鉴的,莫过于清嘉庆《四川通志》”[6]张秀熟.重印清嘉庆《四川通志》序.(清)常明.杨芳灿等纂修.四川通志[M].巴蜀书社,1984.(P8)。
第三,编目体例的创新。康熙十一年,皇帝“诏天下直省、府、州、县咸修辑志书,于是直省有司各设馆,饩集高才生以从事”[7](清)张九征.镇江府志序.(清)高得贵修,张九征等纂.(康熙)镇江府志[M].康熙十三年(1674)刻本.,《大清一统志》开始纂修。后在雍正、乾隆、嘉庆君王推崇下,全国一度掀起纂志热潮。出于采集服务的目的,纂修体例多仿《一统志》,但在实际操作中杨芳灿改动甚大。据统计,嘉庆《四川通志》在《一统志》6门21类基础上增加到12门68类,门类增加6种,子目增加47种。与康熙本36卷36类,雍正本47卷49不分门类相比,不仅篇幅内容相形见绌,而且体例也不如嘉庆本合理清晰。但在门类内容撰写上,芳灿趋于保守,如“经籍志……其评隲之语,悉遵提要,其书未经采入四库者,照《四库全书存目》之例,祗载其人”[1](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P606-607),创新意识稍有不足。
(一)《灵州志迹》的开拓与创获
《灵州志迹》乃首部灵州方志,杨芳灿开拓之举功不可没。任灵州知州间,他“案牍余暇,网罗史籍,搜采方志。每苦记载繁多,见闻互异,五阅寒暑,未能卒业”[1](清)杨芳灿监修.(清)郭楷纂修.灵武县县志办公室整理.嘉庆灵州志迹校注[M].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P4)。谈其难处云:“从来事之出于因者易,出于创者则难,况乎为一邑之志。……欲勒成一书,信今传后,不亦戛戛乎其难哉……而欲网罗遗佚,使数千年废坠之迹,裒然成帙,此尤其难焉者也。”[2](清)杨芳灿.彭县志序.(清)王钟钫纂.彭县志[M].嘉庆十九年(1814)刻本.郭楷在杨芳灿“粗立条理,抄撮成编”的基础上,“删其烦复,益其疏漏……凡再易稿,而书始成”(郭序)。《灵州志迹》有重要史料价值。经济上,如卷二《盐法茶法》:“旧盐井二百眼……捞盐六万一千四百四十石”。给朝廷缴纳大量盐税。后附有《历代盐法》,详细记录各朝产盐、销盐、缴税情况,为研究灵州历史盐业提供可靠数据。文学上,卷四艺文志载杨芳灿、郭楷、石渠、周为汉、侯士骧、杨承宪等人的唱和诗,西北地域文化较弱,而杨芳灿周围聚集了一批朋友、学生,他们组社吟诗,诗酒唱和,在灵州地域文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政治军事上,如西夏战事资料的记载等,为研究宋元边境文化提供参考。凡此成就的取得与杨芳灿的辛勤付出是分不开的。
(二)《四川通志》人物志、艺文志的改革
杨芳灿在修订嘉庆《四川通志》前,仔细参考了雍正、乾隆版的《四川通志》,其“先将旧志详加默勘,并据现在所有书籍,先为考证”[3](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尺牍(抄本)[M].无锡图书馆藏.(卷十四)(《致董观桥中丞》),发现旧志诸多不足,如其中人物一条,“以古来大人物史家有传者,宜详加编录,旧志未免失之简略”[3](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尺牍(抄本)[M].无锡图书馆藏.(卷十五)(《复瞿茵亭明府》)。而人物、职官、杂传门类有存在褒贬问题:“人物一志,则史家之传体也。史家于官位隆赫、事迹昭著者,垂为列传,志亦宜然。惟史传美恶并列,以示褒贬,志则有褒而无贬,其例稍别耳”[4](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P618)。针对人物志褒贬问题,芳灿与谭光祐、陈若霖有商榷,其在《分致谭、陈》信中云:
“拟将杂传编入杂类志,今细思之,于体例究未协,此系列传之体,仍应分缀职官、人物之末,为是其板心两字标目之处上写职官,下写杂传,人物亦然,不必泥定人物为褒词。昔人云臧否人物,兼臧与否,而言之则知人物二字为笼统之词也,再此传应列于职官人物之末,以终其局,至国朝职官人物均别为一编,亦不相妨碍,愚见如此,尚祈高明裁定酌之。”[3](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尺牍(抄本)[M].无锡图书馆藏.(卷十六)
将杂传类分别派入职官、人物之末,就很好的解决了杂传人物褒贬的问题。此为《四川通志》独特之处。
针对灵州、南溪这类州、县地区方志,杨芳灿认为“惟是一州一县著作之家,寥寥无几,即仅纪其篇目,则荒僻之邑,概付阙如”[5](清)胡之富.南溪县志·卷九[M].嘉庆十八年(1813)刻本.。因此,《灵州志迹》《南溪县志》中艺文志几乎全文录用名篇名作。而《四川通志》二百余卷巨著,若单独设艺文志一门,则全省名家辈出,若全文录其名作,则卷帙浩繁,殊为不便。若“按班史艺文志,即后代史书之经籍志也,其例不过条其篇目,撮其指意而已……若以经籍、艺文分为二门,经籍志载诸书篇目及撰人名氏,艺文志载诗古文辞,则意义复沓,更非古例矣”[1](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P605-606)。芳灿于《四川通志》中特设立经籍志一门,记载著述情况。诗古文辞,则散见于各门。“如赋都邑者,即附于都邑;咏山川者,即附于山川;怀古迹者,即附于古迹”[1](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P606)。这样的变通既解决了州、县志与省志之间的矛盾问题,也解决了经籍志与艺文志冲突的问题,可谓一箭双雕。
(三)《南溪县志》作者考辨
嘉庆本《南溪县志》署名胡之富,实则杨芳灿撰。证据如下:首先,署名胡之富的《南溪县志序》实为杨芳灿所作,见收于《稀见清人别集百种》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1](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中。不仅如此,《南溪县志》中的发凡、附列四条等多篇文章,皆为杨芳灿执笔[1](清)杨芳灿.芙蓉山馆志序存稿[M].文清阁编.稀见清人别集百种.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P610-624)。作为收入杨氏家谱中的文章,其可靠性值得肯定。胡之富,字桂浦,江苏武进人,嘉庆十年任南溪知县。其生平资料不详,亦未见诗文及相关修志事迹,作者云云或是挂知县之名而非实际操刀者。其次,仔细对比《南溪县志》每门志前小序,如《食货志序》《疆域志序》《建置志序》等,与《芙蓉山馆志序存稿》中所收各门类小序十余篇完全相同,一字不差。足以证明芳灿参与纂修。第三,杨芳灿自嘉庆十三年九月起程赴关中(《九月廿四日与梦湘书》),十四、十五年主讲关中书院,十六年开始纂修《四川通志》,二十年通志竣工[2]杜运威.杨芳灿及其诗词研究[D].宁夏大学,2014.(P95-97)。而《南溪县志》刻于嘉庆十七年,期间芳灿常驻四川,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县志。且内侄余一鳌跋云:“公(芳灿)……聘修通志,于时各州县并有修志之举,以公为宗匠,皆就正焉。”就所存史料仅见通志和《南溪县志》多篇未刊稿。芳灿纂修县志应确信无疑。第四,对比《南溪县志》的体例、内容,乃至具体格式,几与《灵州志迹》相似。此处不再罗列原文。总之,不管《南溪县志》的具体正文是胡之富,还是包字所纂,作者之列理当有杨芳灿一席。
综上所述,杨芳灿“博采众家,融通古今”的修志思想,使得《四川通志》的修撰取得圆满成功。其志书体例方面的大胆创新,使方志结构上更加条理清晰。将杂传派入职官、人物志的方法,很好的解决了古来杂传人物褒贬的问题。按诗词歌赋描写的内容,将艺文志分别编入其他门类,解决了艺文志长篇累牍及与经籍志重复的问题。在州、县志领域,《灵州志迹》《南溪县志》不落窠臼,内容丰富博奥,在地方文献上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因此,杨芳灿不失为清代乾嘉时期著名方志学家。(责编:张佳琪)
作者简介:杜运威(1989—),男,江苏连云港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