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的徙莫祗蛮

2016-04-11 13:25段丽波
思想战线 2016年6期
关键词:南诏大理云南

段丽波

唐宋时期的徙莫祗蛮

段丽波①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西南乌蛮史研究”阶段性成果 (11CMZ014);云南省“十二五”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规划项目“南诏国、大理国史研究”阶段性成果 (ZD201101);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团队研究成果;云南大学青年英才培育计划资助项目;云南大学第四批中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资助项目作者简介:段丽波,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教授、博士 (云南昆明,650091)。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52~454页。

唐代的徙莫祗蛮源于汉晋时期的氐羌系民族,初为唐所属,置于唐初所设的弄栋节度,后为南诏所并,聚居于今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后随着南诏的扩张而不断向东向南发展。到大理国时期,以徙莫祗蛮后裔自杞人为主体,建立了独立于大理国的地方政权自杞国。以往对徙莫祗蛮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其源流、族属方面,从多视角多层面对其民族关系、社会、经济文化等的揭示和研究不够。作为从氐羌系民族中不断分化发展出来的一支,唐宋时期的徙莫祗蛮正经历着同源异流、异源同流的发展阶段。探究这一过程,将有益于乌蛮民族历史,乃至于西南民族史之研究。

唐宋时期;徙莫祗蛮;乌蛮

徙莫祗蛮源于氐羌系民族,民族史学界多有关注。从检索的结果来看,主要集中于我国民族史学家方国瑜、尤中,以及街顺宝、史继忠、刘复生等学者的相关成果中。从研究内容来看,方国瑜先生主要从历史地理考释方面对徙莫祗蛮的分布地域进行了详解,①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西南乌蛮史研究”阶段性成果 (11CMZ014);云南省“十二五”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规划项目“南诏国、大理国史研究”阶段性成果 (ZD201101);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团队研究成果;云南大学青年英才培育计划资助项目;云南大学第四批中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资助项目作者简介:段丽波,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教授、博士 (云南昆明,650091)。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52~454页。为我们认识徙莫祗蛮的分布提供了重要信息。尤中先生在其论著中专门谈到徙莫祗蛮,但由于篇幅所限,只是简要阐述了徙莫祗蛮的分布和发展。②尤 中:《中国西南的古代民族》,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3~84页;《中国西南民族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72~273页;《中华民族发展史》第1卷,昆明:晨光出版社,第803页;《南宋时期西南边疆的民族地方政权“罗施鬼国”和“自杞国”》,《思想战线》1996年第3期。街顺宝先生对徙莫祗蛮进行了梳理,其重点集中于徙莫祗蛮在唐宋元明清的历史演变及其社会经济状况。③街顺宝:《徙莫祗考》,云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0年;《徙莫祗考》,《思想战线》1991年第2期。史继忠、刘复生二位先生重点对自杞国进行过相关研究,④史继忠:《自杞国初探》,《贵州文史丛刊》1980年第1期;刘复生:《自杞国考略》,《民族研究》1993年第5期。其他学者如郭声波、段丽波等也或多或少地提到了徙莫祗蛮。⑤郭声波在《唐代马湖南广地区羁縻州研究》中认为,唐代剑南道戎州除了乌蛮外,尚有“獠蛮、和蛮”等,“即在乌蛮内部,也还包括昆明、爨、徙莫祗、独锦等部”,后又在《彜族地区历史地理研究——以唐代乌蛮等族羁縻州为中心》中提出“即便在乌蛮内部,也还包括昆明、磨弥、爨、徙莫祗、独锦等部”,可以看出,他其实是主张徙莫祗蛮属乌蛮的组成部分。参见郭声波《唐代马湖南广地区羁縻州研究》,载《荆楚历史地理与长江中游开发——2008年中国历史地理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75页;郭声波《彜族地区历史地理研究——以唐代乌蛮等族羁縻州为中心》,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9页。段丽波在《宋元时期中国西南乌蛮的民族关系》(《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中,对自杞国的民族关系有过相关论述。现有研究成果为我们进行该专题的探讨奠定了基础,但综观相关研究成果后我们发现:第一,学界对徙莫祗蛮的源流演变已基本上达成共识,即源于氐羌系民族,但对这一民族在唐宋时期的发展规律揭示不够,实际上,在这一时期,徙莫祗蛮正经历着同源异流、异源同流的发展进程,民族融合与分化交叉演进;第二,大部分的研究成果主要着眼于徙莫祗蛮的源流、经济,对其民族关系、社会发展的研究不够,特别是以其为主体建立的独立于大理国、宋朝的地方政权自杞国,其与大理国、宋朝廷的政治、经济关系密切,这方面的研究还可进一步深入;第三,虽然大部分学者认为徙莫祗蛮属乌蛮别种,但对徙莫祗蛮与乌蛮的关系尚存在一定研究空间;第四,由于现有成果均是基于史料记载所进行的分析,从历史人类学视角,对徙莫祗蛮流的演变发展规律内因的探讨还可进一步拓展。

一、徙莫祗蛮族源考

徙莫祗蛮一名始见于唐代,《新唐书·南蛮传》载:“爨蛮之西,有徒莫祗蛮、俭望蛮,贞观二十三年 (649年)内属”,⑥《新唐书·南蛮下》,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315页。说明随着唐朝廷对西南地区控制的深入,徙莫祗蛮也为其所服所识并记入史载。对于徙莫祗蛮的来源,史书中并无直接史料阐明其源,而只能从其所居之地推之,徙莫祗蛮由汉晋时期南迁到西南地区的叟、昆明等民族发展而来,因为“汉、晋时期未见有 ‘徙莫祗蛮’,看来是南北朝以后逐步从当地的僰、叟、昆明族中分化出来的,到唐朝初年时,形成一个介乎 ‘乌蛮’与 ‘白蛮’之间的集体,后来则加入了 ‘乌蛮’之中”。①尤 中:《中国西南的古代民族》,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4页。又由于与东部乌蛮的关系比较密切,经济文化生活与东部乌蛮逐渐接近,后被纳入东方乌蛮三十七部之中。与乌蛮三十七部的其他民族一道,被汉族史家归为乌蛮种类,最终经过同源异流与异源同流的融合、分化发展,成为近现代彝族先民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唐宋时期氐羌系民族的后裔,徙莫祗蛮的民族名称随着历史的发展也不断发生变化,在大理国后期,居于滇东南黔西的“自杞”见于史载。“所谓徙莫祗蛮者,《元史·地理志》作些麽徒,在中庆、澄江、威楚诸路有之。景泰《云南志·楚雄府》曰:‘定远 (今牟定)之民,有曰撒摩都,即白罗罗之类。’”②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355页。从徙莫祗、自杞到其后被记称为撒摩都、白罗罗等的变迁,一定程度上映射出这一民族群体正处于不断分化、融合、发展变迁的历史进程中。从历史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始现于唐代史籍中的徙莫祗蛮由于其政治、经济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其民族(部落)自我认同意识不断增强,遂从昆明人、叟人等氐羌系民族中独立发展出来,登上了历史舞台。史书中有关其之记载也随之增多,其民族名称随着历史变迁不断发生变化,并成为“我者”与“他者”相区别的特征之一,因为直至现代,云南昆明市郊、文山地区仍有自称撒摩都的彝族支系子君 (自杞)人的群体存在。

二、徙莫袛蛮的分布与迁徙

对于徙莫祗蛮最初的分布地,《新唐书·南蛮传》曰:“爨蛮之西,有徒莫祗蛮、俭望蛮……以其地为傍、望、览、丘、求五州,隶郎州都督府。”③《新唐书·南蛮下》,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315页。《资治通鉴》亦载,贞观二十三年 (649年),“西南徒莫祗等蛮内附,以其地为傍、望、览、丘四州,隶郎州都督府。徒莫祗蛮在爨蛮之西”。④《资治通鉴》卷199,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6265页。据考证,此四州为一个区域,即东晋以来之建都郡。后来这一地域为南诏所并,并纳入弄栋节度进行管辖,“(弄栋节度)盖所辖包有唐代前期设姚州都督所领九州及徙莫祗蛮区域所设四州之地也”,⑤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23页。可以看出,彼时徙莫祗蛮分布的四州区域在南诏时应属弄栋节度,惟地名不详见于记录。在南诏所设的七节度中,各节度境内所属有城、镇、赕。根据方国瑜先生的考证,览赕即为唐初设置之览州。疑望州及其余二州地南诏时亦属弄栋节度。⑥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54页。具体而言,唐所设之览州即今之楚雄市、傍州即今之楚雄牟定、望州即今之楚雄禄丰广通、丘州即今之楚雄南华。因此,南诏时期的徙莫祗主要就聚居于今天云南楚雄地区。而唐书所记之求州 (今楚雄武定、禄劝一带)则为俭望蛮所居之地。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唐代的徙莫祗蛮虽主要聚居于楚雄地区,但随着南诏势力的不断拓展,其可能也随之不断向东向南流动。因为在后来的史载中,在今天云南省的滇池地区、玉溪地区、红河地区等地也出现了徙莫祗蛮的记载,说明南诏时期徙莫祗蛮的迁徙肯定存在。此外,到了大理国时期,史籍中很多地方出现了有关徙莫祗蛮的记载。这种发展状况,并不是一下子就形成的,而应是在南诏国时期就出现了徙莫祗蛮的不断迁徙与流动所致。

有宋一代是徙莫祗蛮的重要分化发展时期,从史料记载来看,在滇南滇东及黔西的很多地方,均出现了徙莫祗蛮的记载。比如在大理国时期,除了在姚安出现了束密人、黔西的一部分徙莫祗蛮称为“自杞”外,还从徙莫祗蛮中不断分化形成多个“部”,如弥勒部、师宗部、阳宗部、休制部、步雄部、罗伽部等。其分布地域不断向东向南纵深发展。

据史载,宋人杨佐到大理国买马时,得到了束密王的热情款待。“束密王悦蜀之缯绵,且知市马之来其国也,待佐等甚厚,不惜椎羊刺豕,夜饮藤觜酒。”⑦杨 佐:《云南买马记》,参见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2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46页。方国瑜先生在多方考证后认为,束密即为些莫,即唐时之徙莫祗蛮,明代又称为撒马都、撒摩都、白罗罗等,束密即撒马都之异写,《云南买马记》中所谓的束密王者,即撒马都之大长也。⑧参见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2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45页。所言极是。

在大理国时期,东徙至滇东黔西一带的一部分徙莫祗蛮自称为自杞。这部分徙莫祗蛮刚开始尚臣于大理国,但到了大理国后期,随着势力的逐渐坐大,脱离了大理国的钳制而独立出来,建立了徙莫祗蛮民族政权——自杞国。《元史·地理志》载曰:“广西路,下。东爨乌蛮弥鹿等部所居。……后师宗、弥勒二部浸盛,蒙氏、段氏莫能制……领州二 (即师宗州和弥勒州)”;①《元史·地理四》,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1478页。而正德《云南志》卷7广西府也载:“广西府……(弥勒州)宋时些麽徒蛮之裔弥勒得郭甸、巴甸、部笼而居,故名其部曰弥勒”。②正德《云南志》卷7,参见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6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74页。可以看出,这部分徙莫祗蛮出自东爨乌蛮。同时可以推之,南宋时大理国无暇顾其之机,正是其政治、经济势力兴盛发展、壮大之时,故能脱离大理国而自立。自杞部落中尤以弥鹿 (弥勒)部的势力最强大,自杞国的建立也应以此部为主体所建,其所包含的徙莫祗蛮部落主要有弥勒部和师宗部。自杞国的范围,包括今天贵州的兴义和云南的罗平、师宗、泸西、弥勒、丘北等县在内。③尤 中:《中国西南民族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03~205页。

分布在滇中到滇南一带的徙莫祗蛮,也正处于不断分化发展中,比如分布于今云南呈贡、阳宗、江川、通海、华宁、玉溪研和等地的强宗三部,不断分化出新的徙莫祗部落——阳宗部、休制部、步雄部,后从步雄部中又分出罗伽部。这正说明了居于各地的徙莫祗蛮由于政治、经济、生活环境的不同,正处于不断变迁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这也是我国彝族支系众多的历史原因。

可以看出,唐代的徙莫祗蛮主要分布于今云南楚雄地区,演至宋代,已广泛分布于今昆明、玉溪、红河等地,甚至发展到了黔西兴义一带。

三、徙莫祗蛮的文化、经济与社会发展

有关徙莫祗蛮的文化、经济直接记载的文献较少,所以只能从其分布地域的有关方面推知。据《云南志》载:“从曲靖州已南,滇池已西,土俗惟业水田。种麻豆黍稷,不过町疃。水田每年一熟……。”④樊 绰:《云南志补注》,向 达原校,木 芹补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6页。说明滇池以西的滇中地区,农业生产较为发达,而徙莫祗蛮分布的地区正好囊括于这一地域中,其农业生产水平不低。宋代熙宁七年 (1074年),杨佐出使云南买马“十有八日而抵束密之墟”,看到了“前此三四十里,渐见土田生苗稼,其山川、风物略如东蜀之资、荣。又前此五七里,遥见数蛮锄高山”⑤杨 佐:《云南买马记》,参见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2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46页。的景象,说明徙莫祗蛮地区的农业生产与唐代相比已有较大进步。

从史料记载来看,唐代徙莫祗蛮的盐业经济和制盐文化较发达。在徙莫祗蛮聚居区内,盐业资源丰富,制盐技术和水平较高。“升麻、通海已来,诸爨蛮皆食安宁井盐。惟有览赕城内郎井盐洁白味美,惟南诏一家所食取足外,辄移灶缄闭其井。泸南有美井盐,河赕、白崖、云南已来供食。”⑥樊 绰:《云南志补注》,向 达原校,木 芹补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02页。上述已知,览赕即唐初之览州,为徙莫祗蛮的聚居中心区。《新唐书·南蛮上》也曰:“览赕井产盐最鲜白,惟王得食,取足辄灭灶。”⑦《新唐书·南蛮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269页。从郎井盐“惟南诏一家所食取足”的情形来看,说明其地之盐品质极佳,特供南诏统治集团食用;郎井在徙莫祗蛮分布区,说明郎井应为徙莫祗蛮最先发现,并表明徙莫祗蛮已掌握了较为先进的制盐技术。从更大范围来看,南诏时期在徙莫祗蛮分布的其他区域内,基本上都有盐业资源的分布,这也凸显了徙莫祗蛮的制盐传统由来已久。

此外,徙莫祗蛮对鹿的养殖水平较高。《云南志》还载曰:“鹿,傍西洱河诸山皆有鹿。龙尾城东北息龙山,南诏养鹿处,要则取之。览赕有织和川及鹿川,龙足鹿白昼三十五十,群行啮草。”⑧樊 绰:《云南志补注》,向 达原校,木 芹补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0页。在对相关史料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得出:第一,在南诏时期,滇西洱海地区至楚雄一带的鹿养殖业较为发达。据方国瑜先生的考释,万历《云南通志》卷三楚雄府曰:“段氏时为白鹿部”。后称楚雄城为鹿城,盖沿鹿川之名也。至于织和川者,樊志卷八记方言说“鹿谓之识”。⑨樊 绰:《云南志补注》,向 达原校,木 芹补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9页。则“鹿山”为“识和”,亦以产鹿得名也。⑩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53页。如前所述,览赕是徙莫祗蛮的中心分布区,从一定程度上说明,徙莫祗蛮对鹿的驯养技术和水平是相当高的。第二,对于洱海到楚雄地区的鹿,则又非仅仅是单纯的鹿养殖,鹿在这一带具有神秘的意味。早在汉晋时期,云南郡及点苍山一带两头鹿等一类关于鹿的神话,广为流传。晋人张华在其《博物志》中载曰:“云南郡出茶首。茶首,其音为蔡茂,是两头鹿名也。兽似鹿,两头,其腹中胎常以四月中取,可以治蛇虺毒。永昌亦有之。”⑪张 华:《博物志》,参见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1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15页。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西南事迹》毛篇则载:“耶希。有鹿两头,食毒草,是其胎矢也。夷谓鹿为耶,矢为希。”①段成式:《酉阳杂俎西南事迹》,参见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2卷,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90页。“茶首”(读蔡茂),是彝语鹿的意思;“耶希”则是彝语“胎矢”的意思。“茶首”和“耶希”与今天云南楚雄姚安一带的彝语最相近,足见这里的彝族居民在这一地区居住历史之悠久。②街顺宝:《徙莫祗考》,云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0年,第34页。

南宋由于战争之需,对马匹的需求剧增。南宋绍兴三年 (1133年)春,宋于邕州置司提举买马,“市于罗殿自杞大理诸蛮”。③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18“广马”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79页。自杞亦作为南宋重要的市马对象之一而见诸史载。“窃见邕州化外诸国,如大理,如罗殿,如西南蕃,皆远小僻陋,各自安于无事……惟是自杞一族,近年以来,国势强盛,独雄于诸蛮。蕃每岁横山所市马二千余疋,自杞马多至一千五百余疋,以是国益富,拓地数千里……朝廷许汝岁来市马,今三十余年。每年所得银锦二十余万。”④吴 儆:《论邕州化外诸国状》,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竹洲集卷1),第114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11~212页。正是由于自杞市马贸易的发展,其经济、政治地位有了极大提升,其兵强马壮、拓地千里,成为当时徙莫祗蛮民族中最为强大的部分。

总体而言,唐初徙莫祗蛮为唐朝所统,聚居于弄栋节度,后又为南诏所属。虽然其经济、文化有一定发展,但因属被统治民族,其整个徙莫祗蛮社会内部处仍处于封闭发展的阶段,被纳入四州之中分而治之,其社会组织不发达。后随着南诏统治的不断向东向南拓展,才有机会建立民族政权——自杞国。由于徙莫祗蛮各部所居住的政治环境、地理环境不同,其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呈现不平衡状态。具体来说,聚居于楚雄、昆明、玉溪、红河地区的徙莫祗蛮的农业、制盐业、(鹿)养殖业较为发达,其社会仍处于部落发展阶段;滇东黔西的自杞则因所处的特殊地理区位,成为南宋与大理国市马贸易的中介,其经济不断发展,最后独立于大理国建立了自己的民族政权自杞国,其经济、政治、文化水平成为徙莫祗蛮发展史上的标志性阶段。

四、徙莫祗蛮的民族关系

“民族关系是民族生存和发展过程中相关民族之间的相互交往、联系以及作用、影响的关系。”⑤金炳镐:《民族关系理论通论》,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页。唐宋时期的徙莫祗蛮由于其所居处的环境使然,其不仅与唐朝廷、南诏国、宋朝廷、大理国均有一定政治、经济关系,而且还与乌蛮内部的其他民族发生了密切的联系。

从徙莫祗蛮始见于记载来看,其先是为唐朝廷所统,因此其与唐朝廷的关系主要体现于政治上的被统治与统治关系;后随着南诏与唐朝廷的争战,徙莫祗蛮又役属于南诏,在南诏的眼里,徙莫祗蛮不过是其治下的民族而已,其民族关系主要表现在政治方面。北宋后期,随着徙莫祗蛮势力的兴起,其与大理国的政治依附关系局面发生了质的飞跃。⑥参见段丽波《宋元时期中国西南乌蛮的民族关系》,《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后居于大理国东鄙的徙莫祗蛮的一部分自杞人直接从大理国的治下独立出来,建立了独立于南宋与大理国的自杞国。⑦就唐人和宋人对待西南延边地区的态度比较研究,参见张 勇《唐宋人眼中的西南沿边民族地区研究》,《云南社会科学》2014年第3期。

自杞国与南宋、大理国的民族关系,主要体现于市马贸易方面。我们知道,南宋偏安一隅,因为北方战事严峻,需大量马匹发展骑兵,因此非常重视市马贸易。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南宋将市马的重心由西北移至西南,但出于防范大理国之考虑,其将市马之所选在了南宋的西南门户广南西路,故在此地所市之马称为广马,并严加布防。终南宋一朝,广南西路的市马贸易较为稳定。这也可以窥见自杞国与南宋及大理国之间微妙的政治、经济关系。

自杞国本身并不产马,其与南宋市马的马源来自大理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杞国在市马贸易中,实则扮演了一个市马中介的角色,但其从中获利颇丰,这也是其得以立国的重要经济基础。随着其经济实力的不断增长,势力不断发展,甚至统驭了周边与其杂处的诸蛮:“蕃每岁横山所市马二千余疋,自杞马多至一千五百余疋,以是国益富,拓地数千里,服属化外诸蛮至羁縻州境上。其人皆长大勇悍,善骑射,好战。……自杞酋必程持其国书来争论。淳熙三年 (1176年),蛮人与官兵互相杀伤,因及其十余事皆难塞之。请以乾贞为年号。”⑧吴 儆:《论邕州化外诸国状》,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竹洲集卷1),第114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11~212页。从上述记载可知:首先,自杞国与宋的市马交易占宋朝廷与诸蕃市马贸易75%的份额,也让自身的经济发展一日千里;其次,随着经济的发展,自杞国不断开拓统治地域,并能“服属化外诸蛮至羁縻州境上”,所谓的“化外诸蛮”应有与之杂处之僚人。由于自杞勇猛善战,并就市马之事屡次持“国书”来与宋朝廷争论,从另一侧面说明其军事实力的强大;第三,虽然其已立国,但还向南宋请“年号”,表明自杞的民族上层还是想得到宋朝廷的承认,以解决政权的合法性问题。有学者从国家政权要素的角度分析了自杞国:按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国家要素来看,自杞国有疆域、阶级、官僚、军队,监狱则不详;按东亚文化圈封建国家要素来看,自杞有君号、年号、都城、疆域、官僚、军队,与唐宋之间无朝贡、无兼职。因此,无论是按以上哪种国家要素学说来看,自杞均应算一个独立的国家。①参见郭声波《彝族地区历史地理研究——以唐代乌蛮等族羁縻州为中心》,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3~14页;刘复生《自杞国考略》,《民族研究》1993年第5期。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自杞也被作为宋代广南西路辖区内少数民族割据势力来处理。②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宋·辽·金时期)》,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34~35页。自杞国与南宋、大理国在政治上是属于不同的独立政权,但经济上却又相互依存,通过市马贸易,三方各取所需,相对稳定的内外部环境保证了市马贸易的正常开展,客观上也促进了徙莫祗蛮与汉、僚人等民族文化的交流。从史载来看,自杞与其相邻的罗殿等民族关系密切。一方面,由于都源自氐羌系民族,均属乌蛮别种,又因居地相连,民族间的交往较为密切;另一方面,由于他们均与南宋和大理国之间存在市马贸易的经济关系,利之所趋,所以他们之间也争斗不断。

事实上,随着自杞势力的逐渐坐大,其并不只满足于邕州横山寨的交易,因此也不断驱马到宜州进行交易。南宋时的广南西路宜州 (今广西西北河池至贵州黔南州地区)是宋朝廷经营西南的前沿阵地,“大理国去宜州十五程尔,中有险阻,不得而通,故自杞、罗殿皆贩马于大理……罗殿甚迩于邕,自杞实隔远焉”,③周去非:《岭外代答校注》,杨武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189~190页。由于自杞的地理位置使然,其到邕州市马必须要借道于罗殿,因此与罗殿发生了密切联系:“自杞之人强悍,岁常以马假道于罗殿而来,罗殿难之,故数至争。”④周去非:《岭外代答校注》,杨武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190页。对自杞与罗殿的争端与矛盾,鉴于当时时政环境,宋朝廷也只安抚两边,不生事端。

总体来看,通过广马贸易,自杞不仅成为徙莫祗蛮中经济、文化、社会发展的代表,而且政治上独立于南宋与大理国,这也是徙莫祗蛮在历史上发展的巅峰时期。同源的自杞和罗殿由于居地相连,与南宋和大理国进行市马贸易而关系密切,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乌蛮、乌蛮别种及其后裔内部民族关系的复杂和多层次性。1253年,蒙元攻灭大理国,在征服原大理国各部的基础上,蒙元开始了从西南地区对南宋的包抄,而处于广马贸易枢纽上的自杞国,就成了蒙元攻宋首要解决的目标,而彼时南宋也是想通过自杞国来挡住蒙元的进攻,但自杞国毕竟只是一个地方民族政权,最终寡不敌众,为蒙元所灭,自杞一名随着自杞国的灭亡便鲜见于史载。

五、结论与讨论

源于氐羌系民族的徙莫祗蛮,在唐宋时期正经历着同源异流与异源同流的民族分化、融合、发展的阶段,随着南诏国不断向东、向南开疆拓土,徙莫祗蛮也随之不断迁徙流动,与乌蛮、白蛮、僚等民族的交流和交往不断加强。对这一民族的全面认知,于深化乌蛮史及西南民族史的研究具有重大意义。因此,笔者试小结和讨论如下:

第一,徙莫祗蛮源于氐羌系民族,与乌蛮民族属近亲集团。虽然至今无任何史料直接说明徙莫祗蛮属于乌蛮,但由于徙莫祗蛮所居之地是传统上氐羌系民族的叟、昆明等民族的聚居地,被视为与乌蛮关系密切的近亲部落应该没有问题。从唐代对其始有记载说明,这部分氐羌系民族后裔在唐时才从叟、昆明等民族中分化、发展出来。其民族名称不断发生变迁,反映出这一民族群体正处于分化发展中,又因聚居区与白蛮、乌蛮相近,其关系密切,最后被记述入东方三十七部之内,为大理国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

第二,唐代徙莫祗蛮主要居住于弄栋节度的览州、傍州、望州和丘州,即今天云南楚雄地区,后随着南诏国不断向东向南开拓,徙莫祗蛮也随之不断迁徙移动,到了宋代已广泛分布于今云南昆明、玉溪、红河等地,甚至发展到了今贵州西部的兴义一带。

第三,由于特定的地理区位,唐代徙莫祗蛮的农业有了一定发展,其盐业资源品质较高,成为南诏一家的特供,也成为密切二者关系的润滑剂。徙莫祗蛮驯鹿水平较高,其对鹿的态度和做法,从某一侧面反映了徙莫祗蛮的精神文化。到了宋代,居于今云南楚雄姚安一带的束密人的农业生产水平较之唐代有了较大发展;特别是在南宋时期,自杞的崛起,自杞国的建立,使这部分徙莫祗人的经济、文化和政治水平发展到了顶峰。

第四,徙莫祗蛮为唐所属时期,其与唐的关系主要是政治上的被统治与统治的关系,后来徙莫祗蛮为南诏所统后,其与南诏国不仅存在政治上的被统治与统治的关系,加上徙莫祗蛮与南诏乌蛮属同源民族,双方经济、文化等方面也关系密切,这种关系在有宋一代于大理国辖区内的徙莫祗蛮中也得以延续。南宋时期,徙莫祗蛮后裔的一部分自杞人得以建国,以独立国家的姿态与大理国和宋廷进行广马贸易,三者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关系得到空前发展,但相对而言,三者的经济关系更为突出,也可以说是相互依赖、相互支持的经济关系。同时,自杞国与彼时同源的罗殿国居地相连,同为与南宋和大理国贩马的中介,利之所致,二者的关系既密切又微妙,宋朝廷由于彼时民族关系的重心在北,所以对二者的争端也仅只是安抚不生事端,以利其广马贸易的顺利进行。

第五,随着自杞国为蒙元所灭,自杞一名鲜见于史载,但这并不代表自杞这一民族群体的消亡。前述已知,自杞国的主体民族由徙莫祗蛮后裔弥勒部、师宗部组成,蒙元灭自杞国后,于元初把其纳入了落蒙万户府进行统辖,但其民族名称又发生了变化。据史载,蒙元分别于至元十一年 (1274年)设置了弥勒千户总把,领吉输、裒恶、部笼、阿欲四千户;至元十二年 (1275年)设置了师宗千户总把,领阿宁、豆勿、阿庐、豆吴四千户,均属广西路。至元二十七年 (1290年)分别改置为弥勒州和师宗州。①《读史方舆纪要》卷115《云南三》,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5118~5120页。因此,除了原来聚居于大理国境内的徙莫祗蛮民族在蒙元时期继续不断向前发展外,原分布于自杞国的徙莫祗蛮后裔,也在蒙元的大一统下得以存续和发展。今天云南昆明彝族支系子君(自称撒摩都)即得名自杞,②街顺宝:《徙莫祗考》,云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0年,第17页;《徙莫祗考》,《思想战线》1991年第2期。云南文山地区的部分彝族也自称撒摩都,从一定角度说明了徙莫祗蛮是彝族先民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六,“在人类学家眼里,空泛和抽象的历史是不存在的,任何历史的发生和表述都脱离不了基本的族群背景和社区单位。”③叶舒宪,彭兆荣等:《人类学关键词》,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7页。这启示我们,对史料中有关徙莫祗蛮记述的分析和研究,不能孤立地来进行探讨,而应全面、系统地分析其方方面面,但由于历史上对徙莫祗蛮的记载并不是汉族或其他民族统治者想要真正认识、了解这一民族的社会生活、传统文化而作出的客观记录,因此,我们在研究徙莫祗蛮的时候,更需要从历史人类学的视角,对一些“被选择、想象甚至虚构的社会记忆”与“历史叙事”进行认真甄别研究,这也是研究古代民族史志的客观态度。

(责任编辑 甘霆浩)

The Xi Mo Di Man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DUAN Libo

The Xi Mo Di Man in the Tang Dynasty originated from the Diqiang ethnic group in the Han and Jin Dynasties.At first they submitted to the Tang court and were settled in an administrative area called Nong Dong Jie Du established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 and later annexed by the Nanzhao Kingdom,and then they lived in present Chuxiong Yi Nationality Autonomous Prefecture,Yunnan Province.Later with the expansion of the Nanzhao,they kept expanding eastward and southward.In the period of the Dali Kingdom,as the main body,the Zi Qi people,descendents of the Xi Mo Di Man,founded a local power,the Zi Qi Kingdom,which was independent of the Dali Kingdom.Previous studies of the Xi Mo Di Man were focused mainly on their origin and ethnic affiliation,and the studies of their ethnic relations,society,economy and culture from multiple perspectives and levels were insufficient.As a branch which had di⁃verged from the Diqiang ethnic group and kept developing,the Xi Mo Di Man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were experiencing the stage of development into different branches with the same origin,and into the same branch with different origins.A revelation and study of this process can not only further promote the in -depth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the Wu Man ethnic group,but also benefit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the eth⁃nic groups in Southwest China.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the Xi Mo Di Man,the Wu Man

C951

A

1001-778X(2016)06-00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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