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比较刍议

叶江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上海 200233）

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比较刍议

叶江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上海 200233）

本文通过比较研究，考察与分析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相互联系与区别，认为：一、“可持续发展目标”是对“千年发展目标”的继承与提升；二、“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确立过程有明显的区别，前者由少数西方发达国家所主导，而后者则由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国家行为体与非国家性问题共同设定；三、“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内涵超越了“千年发展目标”而具有普遍性、全面性、整合性和变革性，从而特别注重经济发展、社会包容与环境保护三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与相互促进，并且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纳入其中。在此基础上，本文还进一步从时代的主题、当代国际体系的深刻转型、全球化与全球治理的深入发展、以及21世纪发展学理论的新发展等几个方面探索引起“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相互联系与区别的诸原因，以供中国在未来执行与落实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做参考。

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可持续发展目标；2015年后发展议程；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

2015年9月联合国发展峰会一致通过由联合国大会第六十九届会议提交的决议草案——《改变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以下简称“2030议程”）。从2016年1月起，联合国2030议程中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英语简称为SDGs）将取代21世纪初联合国确立的“千年发展目标”（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英语简称为：MDGs），成为“世界各国领导人与各国人民之间达成的社会契约。它们既是一份造福人类和地球的行动清单，也是谋求取得成功的一幅蓝图。”①十分明显，“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之间既有非常紧密的联系，也存在着相当值得关注的区别，而这一系列联系与区别对未来十五年中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执行和落实“可持续发展目标”具有直接的影响，因此很值得从学理上予以厘清和分析。本文将不揣浅陋较为粗浅地梳理和比较分析“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相互联系与区别，并简要地剖析形成这些联系与区别的原因，以求教于同道方家。

一、“可持续发展目标”是对“千年发展目标”的继承

众所周知，“千年发展目标”源自于2000年的《联合国千年宣言》。《联合国千年宣言》为人类在新世纪的发展指出了方向和确定了任务，其中第三部分特别强调联合国及其成员国决心“将不遗余力地帮助我们十多亿男女老少同胞摆脱目前凄苦可怜和毫无尊严的极端贫穷状况”②。而第四部分则提出：“我们必须不遗余力使全人类尤其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致生活在一个被人类活动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资源已不足以满足他们的需要的地球。”③在此基础上，联合国于2001年提出了在2015年年底前消除贫穷、饥饿、疾病、文盲、环境恶化和对妇女的歧视等八项人类发展目标，形成了著名的“千年发展目标”。④

在“千年发展目标”形成之后的十多年内，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纷纷为落实这一系列发展目标作出努力并取得了明显的成效。根据2015年7月6日联合国所发布的《2015年千年发展目标报告》，由于世界各国（相当程度上主要是发展中国家）在落实“千年发展目标”上的不懈努力，全世界的人们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和未来。一、全球生活在极端贫困中的人数下降超过一半，从1990年的19亿下降至2015年的8.36亿，其中大多数进展是在2000年后取得的。二、2015年发展中地区的小学净入学率达到91%……全世界小学教育适龄儿童失学人数接近减半，2015年估计有5700万，而2000年高达1亿。三、相比15年前，现在更多的女孩在上学。发展中地区整体而言已经实现消除小学、中学和高等教育中两性差距的具体目标。四、1990年至2015年间，全球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下降超过一半，从每1000名活产婴儿中90人死亡降至43人死亡。五、1990年以来，全世界孕产妇死亡率下降了45%，其中大部分发生在2000年以后。六、2000年至2013年间，新感染艾滋病毒的人数下降了约40%，2000年至2015年间，主要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5岁以下儿童疟疾发病率下降了约37%。七、1990年以来，很多地区的陆地和海洋保护区都大幅增加……2015年全球91%的人口使用经改善的饮用水源，而1990年只有76%。八、2000年至2014年间，来自发达国家的官方发展援助实际值增长了66%，达到1352亿美元。⑤

虽然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实施获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但是随着2015年“千年发展目标”的到期，依然还有相当多的目标和具体目标未能完成，数以亿计的人被落在了后面，特别是最贫穷的人和因为性别、年龄、残疾、种族或地理位置而处境不利的人。比如妇女在获得工作、经济财产与私人和公共决策方面仍然面临歧视；来自最贫穷的20%家庭的儿童发育迟缓的可能性是来自最富有20%家庭的儿童的两倍以上，前者失学可能性是后者的四倍等。⑥因此，国际社会需要在“千年发展目标”的基础上设定一项新的议程在未来的十五年内完成其未尽的事业，实现《联合国千年宣言》所作出的一系列承诺。

恰恰就是在继续完成“千年发展目标”未竟的事业上，“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前者有机地连接在一起，并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千年发展目标”的延续。实际上在讨论制订联合国2015年后发展议程的过程中，广大发展中国家就十分明确地提出，未来（2016-2030年）的发展议程应该建立在“千年发展目标”的基础之上，而不应该完全重起炉灶，另搞一套。中国政府在这方面就坚决地站在发展中国家一边，在2013年发表的第一份《2015年后发展议程中方立场文件》中明确指出：“2015年后发展议程应建立在千年发展目标基础之上，一些尚未实现的千年发展目标应继续作为2015年后的发展目标。同时，该议程应与时俱进，应对新的全球性挑战。”⑦2015年5月13日中国政府发表并转交联合国第二份《2015年后发展议程中方立场文件》，再度重申：“2015年后发展议程是对千年发展目标的继承和升级。国际社会应在总结千年发展目标经验基础上,携手制定一个公平、包容、可持续的2015年后发展议程。”⑧

应当承认，从联合国2015年后发展议程制订的轨迹看，最终由2015年联合国发展峰会所通过的2030议程没有偏离继承“千年发展目标”这一原则。联合国2030议程中的“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千年发展目标”保持着明显的继承关系。“可持续发展目标”共有十七项目标和一百六十九项具体目标，⑨其内容与“千年发展目标”的8项目标有相当大的重合，比如“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目标一至目标五，以及目标十四至目标十六完全是对“千年发展目标”的八项目标的充实和发展。同时，“可持续发展目标”从可持续发展的高度增设了一些重要的目标，从社会、经济、环境三个维度极大地丰富了“千年发展目标”。这在很大的程度上体现了中国政府所提出的“2015年后发展议程是对千年发展目标的继承和升级”的观点。由此可见“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千年发展目标”是有机相联的。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千年发展目标”虽然紧密相连并具有明显的继承关系，但是两者之间还存在着十分明显的区别，即两者内涵的丰富程度是不同等。

二、“可持续发展目标”内涵超越了“千年发展目标”

虽然“可持续发展目标”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千年发展目标基础之上的”，但是“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内涵却比“千年发展目标”更为丰富并有很大的超越。其之所以如此，根本的原因在于“千年发展目标”存在着相当部分的不足之处。在联合国2015年后发展议程的设定过程中，有关“千年发展目标”所存在不足的讨论非常广泛，各路专家学者纷纷发表意见罗列了一系列问题。⑩然而，总体而言，“千年发展目标”的主要欠缺表现在下述三个方面。

首先，毋庸讳言，“千年发展目标”主要是针对发展中国家的，因此它缺乏普遍性且不强调在发展问题上的全球性变革。“千年发展目标”的基本目的是通过对几个关键社会目标和指标进行关注以改善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成果，同时强调发达国家应该通过发展援助帮助解决发展中国家的贫困、教育、两性平等、防治疾病等社会发展或人的发展问题。然而，通过将重点放在社会部门，“千年发展目标”降低了对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农业和工业发展的重视程度，并且致使“千年发展目标”中并不包含一个全球性的变革议程，从而不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不在最贫穷的最不发达国家寻求促进结构转型以从根本上解决发展问题，更遑论在发达国家中推进实行适应新形势的结构转型乃至促进全球性变革。

其次，十分明显，“千年发展目标”的重点在解决减贫、教育、两性平等单纯的发展问题而相对比较忽视经济增长及环境与气候变化等可持续发展问题。“千年发展目标”具有一定短期规划性，在范围上相当狭窄，未能覆盖与人类福祉持久改善有关的很多政策领域，比如促进包容性的经济增长等。⑪最为重要的是“千年发展目标”对可持续发展理念的重视不够。尽管在八项千年发展目标中包含了环境目标——目标7：“确保环境可持续性”，但是，一方面目标7放在“千年发展目标”靠近末尾处，另一方面，目标7没有很好地转化为量化的具体目标与指标。事实上，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诸如减贫等原先被视为单纯的发展问题也变得越来越不单纯而与可持续发展问题日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环境的恶化如土地退化和荒漠化，全球的气候变化，以及清洁的水和可持续能源等的供给的日益减少等，都会导致对减少贫困、消灭饥饿和降低传染性疾病死亡率等传统的人类发展问题构成严重的压力，因为这一切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人类的经济活动，致使全球物资日益匮乏，民不聊生。

再次，相当清楚，“千年发展目标”的各项目标之间缺乏有机的相互关联，形成了所谓发展目标的“筒仓结构”⑫问题。在2015年后发展议程的设定过程中，不少国际组织如世界卫生组织、欧洲联盟委员会等对“千年发展目标”中每个目标的各自为政互不关联现象提出了批评。这些国际机构指出：千年发展目标框架类似“筒仓结构”，忽略了不同目标之间以及不同具体目标之间存在的相关性。⑬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2010年提出报告认为：如果这些（千年发展）目标被同时而不是分开处理，实现千年发展目标的进展可能会进一步加快，“在千年发展目标的各个目标之间存在着重要的协同作用——一个目标的取得的进展常常加快其他目标的进展。在妇女是文盲的家庭中儿童死亡率也较高，这表明了教育、赋予妇女权力和儿童健康之间的联系。鉴于这些协同和乘数效应，所有的目标都需要得到同等的重视并同时实现。”⑭然而，“千年发展目标”的筒仓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相反的效果。有些西方学者对之提出更为尖锐的批评，认为筒仓结构使得作为援助方的发达国家在千年发展目标方面采用部门性的方法，将重点放在诸如基本健康、或小学教育、或水、或特定疾病方面，导致选择性地实现目标，从而有碍实现全面进步。⑮

“可持续发展目标”正是从上述三个方面对“千年发展目标”实现了超越，这些超越具体体现在下述四个方面。首先，“可持续发展目标”充分体现了普遍性。与“千年发展目标”主要针对发展中国家不同，“可持续发展目标”具有普遍适用性，即它是建立在一个对所有国家——既包括发展中国家也包括发达国家——都具有约束力的目标框架基础之上的。就如联合国2030议程反复强调的那样：“所有国家和所有利益攸关方将携手合作，共同执行这一计划……在踏上这一共同征途时，我们保证不让一个人掉队。”⑯毫无疑问，“不让一个人掉队”口号是“可持续发展目标”普遍性的集中体现。这也就意味着，不论是消除贫困与饥饿，还是促进包容的可持续经济增长；不论是实现男女平等，还是获得公平优质教育；不论是提供清洁的饮用水及获取经济的清洁能源，还是建设有韧性的可持续城市与人类居住区等，都是世界各国不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必须要共同落实的可持续发展目标。

第二，“可持续发展目标”具有明显的全面性。与“千年发展目标”不同，“可持续发展目标”不仅注重传统的发展问题，如消灭贫困和饥饿、保障卫生健康、实现两性平等、提供优质教育等人的发展与社会发展问题，而且将诸如水、能源、基础设施、城市与人类居住区、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可持续消费和生产模型、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的平等、全球气候变化、海洋和陆地的生态平衡等一系列与经济和环境相关的可持续发展问题融入到可持续发展目标之中。这不仅仅是简单地扩大发展目标的数量，而是将发展目标提升至更为全面和更为高级的层次，体现出人类在发展问题上的更高追求。实际上，从全面性和可持续性的高度推进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可以更好地继续完成“千年发展目标”未竟的事业——重点关注传统发展的诸项目标，因为实践已经证明，传统发展问题与可持续发展问题是有机相连的，只有加强关注生态和气候等可持续发展问题，才能真正地解决消灭贫困与饥饿等传统的社会发展问题。

第三，“可持续发展目标”展现出强大的整合性。与“千年发展目标”的“筒仓结构”不同，“可持续发展目标”十分强调各个目标相互之间的整合性。由于“可持续发展目标”是根据经济、社会与环境三个维度的综合发展来设计各项目标与具体目标的，因此所有的17项目标下的具体目标都不同程度地综合体现经济、社会和环境三个维度的发展，而经济、社会和环境三个维度的综合发展又将各项目标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从而避免了发展目标的“筒仓结构”。比如在“可持续发展目标1”——“在全世界消除一切形式的贫穷”之下的具体目标内容中，我们可清楚地见到诸如“建立适合本国国情的全民社会保护制度和措施，包括最低标准，并使其到2030年时在很大程度上涵盖穷人和弱势者”、“到2030年时，所有男子和妇女，特别是穷人和弱势者，都有获取经济资源的平等权利……”、以及“到2030年时，增强穷人和处境脆弱者的韧性，减少他们遭受极端气候事件和其他经济、社会和环境冲击和灾害的风险和易受其影响的程度”等具体目标，⑰由此“可持续发展目标”将消除贫困与经济、社会和环境三个维度的可持续发展有机地整合在一起而避免了发展目标的“筒仓结构”。

最后，“可持续发展目标”还非常强调变革性。实际上，解决全球的贫困及不可持续发展问题的不二法门是建构一个全球性的可持续发展变革议程。“可持续发展目标”相当明显地体现出了这一点，比如“可持续发展目标8”提出：“促进持久、包容性的可持续经济增长，促进充分的生产性就业，促进人人有体面工作”；“目标9”主张：“建设有韧性的基础设施，促进包容性的可持续工业化，推动创新”；“目标12”倡导：“采用可持续的消费和生产模式”；“目标16”强调：“创建和平、包容的社会以促进可持续发展”；“目标17”力荐：“恢复可持续发展全球伙伴关系的活力”等都是全面推进实现全球性变革的内容。所有的这一切充分体现出联合国2030议程的主旨——通过聚焦人类（People）、地球（Planet）、繁荣（Prosperous）、和平（Peace）与伙伴关系（Partnership）等“5P”来“改变我们的世界”。⑱

三、“可持续发展目标”既继承又超越“千年发展目标”的原因分析

通过上述有关“千年发展目标”与“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比较分析，我们可以比较清楚地认识到“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既具有继承“千年发展目标”继续完成《联合国千年发展宣言》所提出的全球发展任务的特点，同时也具有超越“千年发展目标”充分体现出普遍性、全面性、整合性、变革性。“可持续发展目标”之所以会如此地与“千年发展目标”既相互联系又产生明显的超越，其主要原因为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当今世界依然延续着世纪之交就已经确立的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正是和平与发展这样的时代主题决定了“可持续发展目标”必须延续和完成“千年发展目标”的未竟事业。众所周知，“千年发展目标”源自新千年元年（2000年）发布的《联合国千年宣言》，该宣言发表的时代背景在于“当前国际形势总体上趋向缓和。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⑲而《联合国千年宣言》的宗旨也就是维护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在“千年发展目标”实施15年后，虽然当代国际体系和全球事务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但是，时代的主题依然是和平与发展。这就如《中国共产党十八大报告》所指出的那样：“当今世界正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⑳也正因为如此，联合国2030议程继续“以《世界人权宣言》、各项国际人权条约、《联合国千年宣言》和 2005年世界首脑会议成果文件为依据……”㉑，并且将其中的“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即将终结的“千年发展目标”有机地联系起来。

其次，当代国际体系发生了以权力扩散和转移为特点的重大转型。自人类进入新千年之后，也即在《联合国千年宣言》发表后，整个世界在20世纪末冷战终结以后十年所发生的重大变化基础上，继续不断地发展和演变。毫无疑问，在新千年已经过去的15年中全球范围内所发生的最为令人眩目的变化是当前国际体系中权力的扩散（diffusion）和转移（transformation）。恰恰就是当代国际体系中权力的扩散与转移促使“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制订过程与“千年发展目标”的制订过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总体而言，当代国际体系在进入21世纪之后所产生的权力扩散与转移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为当代国际体系中的权力在国家之间扩散，主要的表现在于非西方大国和中等国家的权力不断上升；另一则为当代国际体系中的权力从国家向非国家行为体转移。㉒毫无疑问，随着权力在国家之间的扩散和转移，尤其是随着非西方大国等发展中国家权力的上升，全球性发展议程必然具有普遍性。

再次，全球化在新世纪的深入发展导致全球社会更紧密地联系与全球治理更为广泛地展开。毫无疑问，全球化并非形成于21世纪，但是在人类进入21世纪之后，全球化的发展愈益深入则也是不争的事实。世界经济在新世纪前所未有地更加紧密地通过贸易、金融、新技术、跨国化生产等而连成一体，大规模移民、庞大的国际旅行人群、以互联网为交流手段而形成的新社会化网络等建构起一个“跨国公民社会”或曰“全球公民社会”，当代国际政治体系中的国家则由于经济全球化和社会信息化而更加相互依存。全球化促使世界经济在21世纪持续增长，致使全球经济总量超越77.868万亿美元世界生产总值（Gross World Product，GWP），㉓全球化也导致全球人口不断增长以致在2011年突破70亿，㉔全球性社会也随着全球化的深化并在信息革命的推动下而形成。然而与此同时，全球化的深化也导致全球性问题日益加剧，其中最为引人关注的是环境恶化与气候变化问题，因为这两者关系到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的未来，也与人类的经济生产和社会发展紧密相关。

应对全球化深化所带来的全球性问题的最佳途径当然是全球治理。全球治理的理念形成于20世纪90年代，是对全球化的一种积极反应。全球治理的实践则是当代国际体系中所有的国家与非国家行为体采取集体行动，应对全球化所导致产生的全球性问题的一种过程。“治理是一种社会功能，以导致人类的行为产生所预期的后果而避免不良后果。”㉕全球治理就是世界各国和各国人民在全球化的世界中，通过采取集体行动来“保障生命安全；实现平等对待；拥有获得美好生活和给自己提供福利的机会；通过和平的方式保存差异；参与各个层面的治理；能对重大的不公正进行自由和公平的请愿；有平等使用信息的权利；能平等使用全球公有物等”㉖。毋庸置疑，进入新世纪后全球治理在全球化不断深化的同时更为全面地展开，产生了一系列非常引人注目的正面影响，比如以20国集团为主的全球经济治理机制在应对2008年的全球金融、经济危机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为主的全球气候治理机制则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中扮演着最为重要的角色。也正是在这样的全球化与全球治理深入发展的背景下，联合国2030议程中的“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内涵必然要超越“千年发展目标”而显现出普遍性、全面性、整合性与变革性，因为全球化深化和全球治理的发展使得全世界正进入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时代”。㉗在可持续发展时代，发展已经成为一个世界各国不论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都必须正视的问题，也是国家行为体与非国家行为体必须共同协调应对的全球性问题。由此当今的发展问题必须通过全球发展治理来解决，发展模式也必然需要根据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而不断地变革。全球发展治理的十分重要的内涵就是强调发展的普遍性，当前发展模式最为重大的变革就在于：从传统的分门别类地关注经济或社会的发展向注重经济、社会、环境三位一体的全面与综合的发展转变。

最后，进入新千年后发展学理论的新变化——从“后华盛顿共识”理念向“新可持续发展”理念转化。从发展学理论发展演变的角度看，“千年发展目标”是建立在“后华盛顿共识”发展理念基础之上的。“后华盛顿共识”是对新自由主义的“华盛顿共识”发展理念的否定，认为包括减贫在内的发展问题并不能简单地由在自由市场基础上实现经济增长来解决，而是必须通过强调人的发展来解决。“后华盛顿共识”发展理念进一步强调，人的发展是多方面的，收入的提高很重要，但还需要考虑教育和医疗方面的因素，以及人们是否能够参与影响自己命运的决策，并且认为发展问题不能仅仅局限于经济领域，人的全面、公平、可持续的发展与政治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各国政府必须在发展问题上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毫无疑问，“千年发展目标”的制订与“后华盛顿共识”的发展理念紧密相关。

虽然“后华盛顿共识”也强调可持续发展，但是，作为发展学理论重要方面的“可持续发展”理念有一个不断充实、发展和创新的过程。可持续发展理念的雏形最先在1972年形成，西方的罗马俱乐部在著名报告《增长的极限》中提出了发展的可持续性问题。1987年，以布伦特兰为主席的联合国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发布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报告（该报告通常也被称为《布伦特兰报告》），该报告对可持续发展做出了经典的定义：“可持续发展是在不危及子孙后代需求的情况下,满足当代发展需求的发展模式。”㉘1992年里约地球峰会（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所发表的《里约环境与发展宣言》根据《布伦特兰报告》对可持续发展所做的定义再度强调：“今天的发展决不能威胁到当前和未来数代人的需求。”㉙这一强调需求在代际延续的可持续发展观被有机地结合进“后华盛顿共识”而对“千年发展目标”形成产生直接的影响。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可持续发展理念在进入21世纪之后产生了新的变化，逐步形成了“新可持续发展”理念。“新可持续发展”理念在保持原有关注维护代际需求内涵的同时，更为重视经济发展、社会包容和环境可持续性三者的综合发展，并且将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三者的相互联系与相互作用视为可持续发展理念的中心或重心之所在。2002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召开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世界峰会上所通过的 《可持续发展世界峰会执行计划》提出：“可持续发展需整合三项内容——经济发展，社会发展与环境保护，三者是相互依存和相互补充和相互加强的支柱。”㉚这种强调将经济、社会和环境目标合为一体的发展理念是对可持续发展观的充实、发展和创新，并且极大地丰富了整个发展学理论。

可持续发展理念在21世纪的新发展显然对“可持续发展目标”内涵的全面性、整合性乃至变革性有直接的影响。这从建构“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基础性文献之一——2012年联合国里约+20可持续发展峰会成果文件《我们希望的未来》中的相关论述就可见其一斑。该成果文件明确指出：“我们认识到，消除贫穷、改变不可持续的消费和生产方式、推广可持续的消费和生产方式、保护和管理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自然资源基础，是可持续发展的总目标和基本需要。”㉛不仅如此，该文件还强调：“可持续发展目标应当着重行动，简明扼要，便于传播，数目不多，具有雄心，具有全球性，普遍适用于所有国家而又考虑到各国不同的国情、能力和发展水平，同时尊重国家政策和优先目标。”㉜显而易见，发展学理论的新发展，尤其是可持续发展理念的不断创新以致形成某种“新可持续发展”理念极大地推动了“可持续发展目标”在内涵上超越“千年发展目标”，使之具有普遍性、全面性、整合性和变革性。

注释：

①新华网:"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正式生效”，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6-01/01/c_128587404.htm

②《联合国千年宣言》，联合国网站：http://www.un.org/chinese/ga/55/res/a55r2.htm

③《联合国千年宣言》，联合国网站：http://www.un.org/chinese/ga/55/res/a55r2.htm

④八项目标具体为：“1.消灭极端贫穷和饥饿；2.实现普及初等教育；3.促进两性平等并赋予妇女权力；4.降低儿童死亡率；5.改善产妇保健；6.与艾滋病毒/艾滋病、疟疾和其他疾病作斗争；7.确保环境的可持续能力、扭转环境资源的损失；8.建立促进发展的全球伙伴关系。”参见联合国大会第五十六届会议《执行联合国千年宣言的行进图的秘书长的报告》，联合国网站：http://www.un.org/zh/ documents/view_doc.asp?symbol=A/56/326

⑤参见联合国2015年7月推出的《2015年千年发展目标报告》摘要，第3-6页，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中国网站：http://www.cn.undp. org/content/dam/china/docs/Publications/UNDP-CH_MDG2015_ZH.pdf

⑥参见联合国2015年7月推出的《2015年千年发展目标报告》摘要，第7页，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中国网站：http://www.cn.undp.org/ content/dam/china/docs/Publications/UNDP-CH_MDG2015_ZH.pdf

⑦ 《2015年后发展议程中方立场文件》，2013年9月2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http://www.fmprc.gov.cn/mfa_chn/ zyxw_602251/t1078969.shtml

⑧《2015年后发展议程中方立场文件》，2015年05月1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http://www.fmprc.gov.cn/mfa_chn/ zyxw_602251/t1263453.shtml

⑨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可概括为：“1.消除贫困；2.零饥饿；3.健康福祉；4.优质教育；5.性别平等；6.清洁饮用水和环卫设施；7.经济适用的清洁能源；8.体面工作和经济增长；9.产业创新和基础设施；10.减少不平等；11.可持续城镇；12.负责任消费与生产模式；13.应对气候变化；14.保护海洋生态；15.保护陆地生态；16.公正和谐与包容社会；17.全球伙伴关系。”参见《改变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的“可持续发展目标”，联合国大会文件，2015年9月18日，A/70/L.1，第12页。

⑩有关对“千年发展目标”不足之处的批评可参见马库斯·洛伊：《千年发展目标与可持续发展目标——人类发展目标同全球公共产品目标的结合？》，妮可·瑞品：《千年发展目标的进展、前景及经验与教训》，两文均载叶江、托马斯·福斯主编：《联合国2015年后全球发展议程研究——中国与欧洲的视角》，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4月第1版，第143-163页和第164-178页。

⑪ Imme Scholz，"German Positions on the Post 2015 Global Agenda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in Thomas Fues and Ye Jiang ed.,The United Nations Post-2015 Agenda for Global Development:Perspectives from China and Europe,Bonn:Deutsches Institut fur Entwicklungspolitik,2014.pp.151-168.

⑫ 筒仓（cylindrical storage house缩写为silo）原来是指贮藏散装物料的仓库，因其大都为聚在一起但却又单个独立而互不关联的贮藏装置，因此目前常用“筒仓结构”来比喻看起来为一个群体但是个体之间互不关联的现象。也有学者将这种现象称为：“烟囱管方式”（stovepipe approach），但比较主流的说法还是“筒仓结构”。

⑬ 妮可·瑞品：《千年发展目标的进展、前景及经验与教训》，载叶江、托马斯·福斯主编：《联合国2015年后全球发展议程研究--中国与欧洲的视角》，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4月第1版，第164-178页。

⑭ UNDP,What will it take to achieve the 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An international assessment,UNDP Website:http:// www.undp.org/content/undp/en/home/librarypage/mdg/international-assessment---english-full-version.html

⑮Nicole Rippin,"How to avoid the silo structure of the 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in Thomas Fues and Ye Jiang ed.,The United Nations Post-2015 Agenda for Global Development:Perspectives from China and Europe,Bonn:Deutsches Institut fur Entwicklungspolitik,2014.pp.257-265.

⑯ 《改变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联合国大会文件，2015年9月18日，A/70/L.1，第1页。

⑰ 《改变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联合国大会文件，2015年9月18日，A/70/L.1，第13页。

⑱ 《改变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联合国大会文件，2015年9月18日，A/70/L.1，第1页。

⑲ 江泽民：《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把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纪——江泽民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97年9月12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⑳ 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2012年11月8日），《党的十八大文件汇编》，党建读物出版社，2012年版。

㉑ 《改变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联合国大会文件，2015年9月18日，A/70/L.1，第2页。

㉒ 有关进入21世纪后当代国际体系的权力扩撒与转移比较全面的论述可参见叶江：《论当前国际体系中权力扩散与转移及其对国际格局的影响》载《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人大复印资料——国际政治》2013年第5期全文转载。

㉓ "Gross Domestic Product 2014",The World Bank DataBank.2015，World Bank Website:http://databank.worldbank.org/data/ download/GDP.pdf

㉔《世界人口突破70亿 联合国警告地球资源紧张加剧》，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gj/2011/10-31/3426358.shtml

㉕ Oran R.Young,"Sugaring off:enduring insights from long-term research on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published online:30 November 2012,Springer Link:http://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0784-012-9204-z?no-access=true#page-1

㉖The Commission on Global Governance,Our Global Neighborhood--The Report of the Commission on Global Governanc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pp.56-57.

㉗ 有关 “可持续发展时代”的定义与讨论参见Jeffrey D.Sachs,The Age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5,Introduction。

㉘United Nations World Commission on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Our Common Future/Brundtland Report(1987)，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p.43.

㉙RIO DECLARATION ON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REPORT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Rio de Janeiro,3-14 June 1992)，United Nations,A/CONF.151/26(Vol.I)

㉚Plan of Implementation of the World Summit o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United Nations Website:http://www.un.org/esa/sustdev/ documents/WSSD_POI_PD/English/WSSD_PlanImpl.pdf

㉛ 联合国大会第六十六届会议：《2012年7月27日大会决议，附件：我们希望的未来》，A/RES/66/288，第2页。

㉜ 同上，第42页。

（责任编辑方卿）

Tentative Comparative Studies between MDGs and SDGs

Ye Jiang

Through comparative studies this article investigates and analyses the connection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UN 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MDGs)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s).It argues that firstly SDGs is the inheritance of MDGs;secondly the establishment processes of MDGs and SDGs are quite different from each other because the former was dominated by a few western developed countries,while the latter was discussed,negotiated and proposed by both developed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 and also by non-state actors like non government organizations;thirdly with the universal,comprehensive,integrated and transformative characteristics the connotation and meaning of SDGs have surpassed that of MDGs.SDGs also pays great attention to the integration of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economic development,social inclusion and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as well as the principle of" common but differential responsibility".The article further discusses the causes of the connection and differentiations between MDGs and SDGs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main theme of contemporary age,the transformation of current international system,the deepening development of globalization and global governance,and the evolution of the theory of development in 21st century in order to provide references for China in the implementation of SDGs in the next 15 years from 2016 to 2030.

UN;MDGs;SDGs;Post-2015 Development Agenda;2030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genda

D815.7

A

1009-3176（2016）06-037-（9）

2016-7-6

叶江 男（1955-）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全球治理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