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武林
(陕西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社会学研究·
当代陕西农村现代化阶段探析
司武林
(陕西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农村现代化的阶段划分,可以更清晰地描述农村变迁过程,更能反映其内在规律、政府—农民关系以及城乡结构等多方面内容。采用宏观政策、经济状况和农村社会形态三方面的综合标准,本文将1978—2010年的陕西农村现代化分为三个阶段,以期完整显现陕西农村社会变迁的复杂性。
综合标准 陕西农村 现代化阶段
学界划分农村现代化阶段的方法有二:一是采用综合标准,跨度从农村改革到完成现代化,将其划分为起步阶段、小康阶段、富裕阶段和发达阶段;[1]二是以农村重大事件为标准,跨度从农村改革到当前时期,但具体划分则有不同。①
本文亦采用综合标准:(1)国家和陕西省的相关政策。(2)陕西农村居民的经济状况。包括农民家庭收入、生活消费、税负情况等。(3)陕西农村社会形态。如农村社会关系、社会保障、公共服务等。
改革之初,陕西省就不断放宽政策,积极推动包产到户。1983年底全省实行“双包到户”的生产队已高达99%,农村活力得到极大释放。相比于1978年,1993年陕西农民人均纯收入增加353.86元,扣除人均生活消费支出后的余额也达到历史最高点。
“体制突破—商品生产”是改革初期农村现代化的基本发展模式,其主要内容有:
1.确立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鼓励多业并举。农村确立起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国家、集体和农户间的利益格局得以深刻调整。国家利益并未受损,农户利益大幅提升,形成了难得的“帕累托改进”。②利益成为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的根本手段。1978—1985年,我国农民人均收入年增长率达到15.2%,是同一时期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两倍以上。
体制探索中还有一个突出方面:农林牧渔多种经营。1979年陕西省就提出:三年内林牧副渔各项主要生产指标赶上或超过历史最高水平,其在农业总产值中的比例达到40%以上。次年即大幅度调整农作物布局,建设关中和汉中盆地粮棉油基地,并鼓励农民发展副业。
2.发展农村商品市场,优化农村产业结构。1978年后,农村集市恢复,对农村经济发展作用巨大。“放开农村集市贸易为农民销售剩余农副产品提供了一个渠道,也成为激励农业生产的重要条件。……1980年农村集市的数量为37890个,到1984年迅速增加到50356个。到1992年,中国正式宣布实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农村集市的数量已经增加到64678个。”[2]1978—1986年,陕西农村集市也从860个增加到1652个,交易额增长8.75亿元。
发展商品经济具有综合效应,农村产业结构、劳动力从业结构均有调整。以宝鸡市为例,1978—1988年,农业比重降低32.34%,非农产业则增加了28.34%。[3](P88)农村劳动力结构也有明显变化。1980—1988年,宝鸡地区新增农村劳动力22.22万人,主要分布在农村工业和建筑业,其次是运输、商业餐饮服务等第三产业,流向农业的人数仅占7.9%。从业人员结构方面,农村劳动力在三类产业中的比例,由92:5:3变为75:15:10。[3](P89)
3.乡镇企业崛起,对农村经济贡献巨大。1980年代中前期,乡镇企业也成为农村前进的强大动力。1984年陕西省乡镇企业也实现全面突破:企业数量一跃突破10万个,从业人员一年间猛增50多万人而突破100万,分别是上年的3.89倍和1.84倍;营业收入、总产值和利税总额也均接近上年的2倍。1996年,全省乡镇企业营业收入和总产值双双突破1000亿元;“1997年,其总产值已占全省农村社会总产值的80%,工业总产值已占全省工业总产值的51%,……全省农民人均纯收入中,乡镇企业的贡献份额达到40.5%,和全国持平。[4](P122)乡镇企业也成为吸纳农村剩余劳动力的主要途径。假定1980年陕西农村劳动力为零,到1985年时就净增了86万,1991年已增加到146万。12年间,陕西农村剩余劳动力增长16.6%,其占全省农业劳动力的比重也达到14.5%。③剩余劳动力主要在乡镇企业就业。“1978—1997年的十九年里,陕西非农业从业人员净增428.9万,而同期乡镇企业吸收非农劳动力达316.9万。可见,劳动力产业间转移主要体现在劳动力的就地转移上。”[5]陕西省农村固定观测点1000个样本农户调查结果显示,1989年25个村共有农村劳动力2507人,进入乡镇企业和从事商业经营的61人,占当年劳动力总数的2.34%;1996年则已增加到328人,当年占比也提高到14.62%。25个村的离土不离乡人员3399人,占当年劳动力总数的33.35%。[4](P202)
4.农村社会问题初现,呼唤农村管理新体制。首先,农民负担加重。1980年代中后期,农民负担问题初现。1986年“农民户均承担税费(包括税金和上交村组费用两项,不包括隐形负担和其他社会负担)85.24元,其中向国家缴纳税金47.25元,占55.43%;上交村组37.99元,占44.57%。”[4](P145)此后,税赋比重递减,而杂费比重则持续增加。1988、1989、1991这3年,杂费比重都超过了农民税负总额的50%。仅农民上交的村提留和摊派一项,占农民人均纯收入的比重,1886年时不足6%,1993年为8.5%,1995、1996年更达到13.4%和14.6%。税负增长超过了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其次,农村社会秩序恶化。赌博、吸毒贩毒、盗窃等违法犯罪数量上升;封建迷信、宗教活动逐渐增加;农村社会矛盾加剧。于是,“村民自治”的农村管理新体制应运而生并在实践中艰难推进。
1994年是一个发生诸多转折的年份。首先,“分税制”实施并对基层农村带来诸多不利影响;其次,从该年起,陕西省农民人均纯收入余额再次降低,负担加重则持续到2002年;最后,该年陕西省完成第一次村委会换届。因此,这是陕西农村社会结构的深刻调整阶段。
1.农业生产经营的困境。1990年代农业生产经营困境日益严重。(1)市场体制中的劣势地位。城市改革启动后,其优势市场地位迅速确立,农村被“边缘化”日益明显。(2)工农产品“剪刀差”的价格体制。1990—1995年,陕西省农业生产资料价格年均上涨14.1%。农村固定观测点1000个样本农户数据显示,1990年户均粮食作物经营费用为409元,1995年粮食播种面积减少2980亩,经营费用却增加到716元,上涨1.5倍。种粮收益大大低于非农产业。[4](P101)(3)农村金融支持体系断裂。1990年代中后期农村金融体系开始“商业化”改革,导致大量农村资金单向流入城市。1997年末,陕西农村信用社存贷款余额272亿元,而向农村发放的农业贷款仅86.6亿元,存款额是贷款额的3.14倍。[6]金融支持和农村发展的关系断裂。(4)土地流失,耕地减少。1990年代,多种原因导致农村土地大量流失。1989—1996年,陕西农村固定观测点25个村,其平均土地面积从5285.6亩下降到5053亩,平均减少232.6亩;平均拥有耕地从2020.2亩减少到1669亩,平均减少351.2亩。仅3个村耕地有增加,最多增加1038亩;21个村耕地减少,最多减少3020亩。[4](P79~80)
2.农民生活处境恶化。(1)农民负担继续加重。陕西农村中,“1996年农民人均负担支出83.8元,较1995年增长44.5%。1997年,有所下降,比1996年减少5.3%,但仍然高达78.5元。”[7]1988—1996年,农民人均纳税额增长5.69倍,人均上交村组费用增长5.39倍。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再次拉大。1995年后,陕西省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扩大到3倍以上,到2004年则超过4倍。农民生活陷入窘境。(2)资源流失导致“病弱”的农村。1990年代中期开始,农村青壮年大规模涌向城市务工。1995年陕西省有近100万农村劳动力进城务工;1996—2005年,规模持续扩大,年均增长18.4%。[8]劳动力和资金同时流向城市,共同导致农村的“贫弱”。(3)农村公共产品供给和公共事业缺失。“社队”体制解体后,农村公共产品供给和公共事业也陷入瘫痪状态。农村公共设施处于无人管护状态,农村文化事业陷入萧条之中,农民文化生活日益缺乏。1990年代,村里已没有集体放映电影的机会;原有的图书报刊也都流失不见;农民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则越来越严重。据陕西农村固定观测点调查,23个村共有45名医生,平均每600人才有一名医生。[4](P247)
3.村民自治艰难推进,农村社会矛盾交错。1996年9月到1997年5月,陕西省实施了第三届村委会选举;1998年首次在全省实行村委会直选;1999年9月,《陕西省实施〈村委会组织法〉办法》、《陕西省村委会选举办法》颁布;1999年底前,全省农村大范围完成第四次换届选举。村民自治的积极作用持续增强,但难以化解错综复杂的农村社会矛盾,其根本原因是“乡政村治”畸形,导致村委会角色异化、农村社会关系恶化、乡村债务等问题。
2002年,陕西农村现代化进入第三阶段。全省全面试行农村税费改革、支农惠农措施纷纷出台,构成新世纪农村综合改革的基本框架,农村走向复兴。
1.逐步完成农村税费改革。针对1990年代极为突出的“三农”问题,我国于2000年试点农村税费改革。陕西省也随即部署和逐步推进。首先,局部试点。2000年在子洲县、汉阴县和合阳县进行试点,当年三个县的农民负担平均减少37.95%;次年在这三个县继续试点可行操作规范。其次,在全省农村全面试点。2002年陕西全省展开税费改革试点,当年农民人均税费就减少43元,减幅达39.4%;2003年接着进行“取消农业特产税,改征农业税”试点。最后,逐步取消农业税。2004年陕西全面取消除烟叶外的农业特产税,全省降低农业税税率1%;2005年全省实现免征农业税。陕西农村综合改革迈出关键一步,这是农村走向复兴的起点,“它所引发的是农村村民自治制度从‘形式化'阶段迈向‘实体化'阶段,农村基层治理体制、乡村公共财政体制以及国家与农民之间关系的巨大变革。”[9]
2.逐年加大农村资金投入,促进城乡统筹发展。以新农村建设为着力点,陕西省逐年加大财政支农资金,农村社会事业建设突飞猛进,长期的“贫弱”状况初步改观。(1)财政支农惠农强农。“十一五”期间,陕西省财政中“三农”支出累计达到1847亿元,是“十五”时期的3.4倍;累计发放惠农补贴资金和减轻农业税费负担364亿元。[10]农村基础设施建设速度和力度前所未有。五年间农村基础设施建设投资3260亿元,解决了1200多万人的饮水安全问题,全省乡镇“三通”率达到100%。另外,建立专项资金扶助农业产业化、农民专业合作经济组织,增强其带动能力。(2)构建新型农村社会保障体系。一是“新农合”实现全覆盖。陕西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从2003试点,2007年上半年已覆盖农业人口2765.38万,成为全国第三个全覆盖的省份。[11]2009年,农民参合率也上升到92.97%。二是率先探索“新农保”模式。2007年陕西省先行在宝鸡市开始“新农保”试点,“宝鸡模式”成为全国的探路者。2008年陕西省即安排部署扩大试点,“十一五”末,全省已有87万农村老人享受到每月60元的基本养老金;到2020年前,全省符合条件的2100万农村人口将全部纳入新农保覆盖范围。[12](3)农村义务教育经费得到保障。2005年中央和省财政安排资金,首次实施针对农村贫困学生的“两免一补”政策。2006年陕西省正式把农村义务教育全面纳入公共财政保障,免除了513万名农村学生的杂费,为158万名农村贫困生免费提供教科书,对55.47万名农村贫困寄宿生提供生活补助;到2009年,农村中小学学生家庭年均减负585元,贫困家庭减负1210元。[13](4)涉及农村发展的其他各项措施和项目继续推进。先后实施了“甘露”工程、“三通”工程、信息入村工程等七大工程;继续实施和完善千企千村扶助行动、农村小水利建设、退耕还林、农村基层人才队伍振兴计划、科普惠农富民计划等。
3.更新乡村治理理念,推进农村社区建设。1980—1990年代村民自治的逐步推进,反映农村社会管理的第一次变化:从管理到治理。进入21世纪,与农村综合改革和新农村建设思路一致,农村社区建设方兴未艾,反映乡村治理理念再次提升:从治理到服务。它试图通过体制创新,引领村民自治和农村发展走出困境,“从创新农村社会构架、激发农村活力、提高居民生活质量方面再造农村进而解决‘三农'问题。”[14]在陕西,宝鸡市千阳县率先启动农村社区建设实验,积极建立村级公共服务中心,包括卫生所、图书室、商店、理发店等便民设施,增设了警务室、广播室、信息室、科技培训室、劳动保障站等服务机构,大大提升了村级公共服务的水平。[15]延安市吴起县则选择就近、就镇、就路的中心村,打造“20分钟经济服务圈。”④还在中心村配备联合党支部、卫生室、警务室、便民超市、农贸市场、幼儿园等公共服务机构和设施。[16]《陕西省社区服务体系建设规划(2011—2015年)》提出,到“十二五”末,农村社区服务中心覆盖率达到80%。
2010年,陕西农村全面小康社会实现程度达到51.3%,现代化进程过半。此后的现代化进程当属新的发展阶段,但应该怎样划分,还有待于陕西农村经济社会发展的具体状况。
注释:
①有学者分为开启阶段、快速发展阶段和新的发展阶段。参见王巍.关于我国农村现代化的若干思考[J].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47。另有学者分为四个阶段:农村的放开搞活、改革农产品流通体制、新农村建设和综合改革阶段。参见李双元.青海农村改革开放三十年回顾与展望[J].青海社会科学,2009(1):54。
②“帕雷托改进”,是指资源重新配置时的一种状态,即某项改革或政策的实施结果,不会使任何人受到利益损害,而至少使部分人能从中受益。当这种状态达到毫无改进余地的时候,就达到了“帕累托最优”,即充分体现了公平和效率的最佳配置。
③笔者以1980年为参照点,根据李仙娥、杨勇两位学者的研究数据计算得出。具体参见李仙娥、杨勇.农村剩余劳动力迁移与城乡收入差距的相关关系分析——以陕西为例[J].生产力研究,2006(12):28.
④20分钟服务经济服务圈,是指这些中心村社区的服务半径约10公里左右,居民到社区办事,乘车20分钟左右即可到达。笔者认为,这是吴起县因地制宜的一个重大创举,它使得中心村社区在为周围村子农民提供便利服务的同时,还有效节约资源和促进服务设施的充分利用。
[1]陆学艺.农村现代化基本问题[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4:145.
[2]蔡昉,王德文,都阳.中国农村改革与变迁——30年的历程和经验分析[M].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39.
[3]中国国情丛书——中国百县市经济社会调查(宝鸡卷)[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2.
[4]张建功.历史与选择——陕西农村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主要问题及对策研究[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9.
[5]马祖琦,尹怀庭.陕西劳动力转移与城镇化发展关系研究[J].人文地理,2001(1):65.
[6]办好农村信用社支持农民奔小康[N].陕西日报,1998-5-27(4).
[7]王学习,梁玲.加速发展经济增加农民收入[N].陕西日报,1998-1-13(3).
[8]陕西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陕西劳务输出与政策研究[EB/OL].陕西省劳动保障网.http://www.sxshbz.gov.cn:8080/content. jsp?ID=1133376219299,2005-11-30.
[9]李增元.现代国家建构视野中乡村参与式治理的博弈逻辑[J].理论与现代化,2009(6):108.
[10]陕西省财政厅.关于陕西省2010年财政预算执行情况和2011年财政预算草案的报告[EB/OL].http://www.sf.gov. cn/view.jsp?id=ff8080812ce2f9f2012e9dd7e1230042,2010-3-10.
[11]晓彬.让农民也能享受到优质的卫生服务[N].陕西日报,2009-3-29(2).
[12]李艳,刘沙.我省全面启动新农保试点工作[N].陕西日报,2009-12-24(1).
[13]车喜韵,吕杨.农民看病报销孩子上学免费——西部大开发以来全省卫生、教育事业发展综述[N].陕西日报,2009-12-26(1).
[14]张国祥.农村社会管理体制的探索与思考——以社区建设创新农村管理[J].社会主义研究,2008(6):101.
[15]谢红江,云献科.千阳县村级公共服务中心建设调查[N].陕西日报,2009-7-15(5).
[16]元莉华,张玲玲,姚志伟.变村庄为社区为公共服务提供“洼地”[N].陕西日报,2010-4-19(9).
F327
A
1007-9106(2016)11-0094-04
*本文为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陕西农村新型城镇化发展机制研究”(编号:13G013)的阶段性成果。
司武林(1970—),男,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