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忠
(广东警官学院思政部 广东 广州 510230)
·哲学研究·
马克思论“消灭哲学”及其批判进路
卢文忠
(广东警官学院思政部 广东 广州 510230)
马克思在早期思想发展中不断亮出“消灭哲学”的利剑。从历史语境来看马克思首次提出的“消灭哲学”具有五层意蕴,其实质上意指人们只有用现实的物质力量(而非纯粹的理论批判)来变革现实的社会制度,才能扬弃源自这种现实制度的哲学。马克思早期思想形成过程中前后两个阶段的“消灭哲学”是在唯物史观批判和超越旧世界观中不断深化和提升的哲学批判,唯物史观的形成成为马克思推进“消灭哲学”的逻辑主线。在唯物史观形成的基础上,马克思实现了从意识形态维度、物质经济维度、历史主体维度、革命实践维度来推进“消灭哲学”。
马克思 “消灭哲学” 哲学批判 唯物史观 实践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写出了脍炙人口和意味深长的最后一条提纲:“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P57)这句革命箴言鲜明地展露了马克思在哲学问题上的批判性和实践性的思维方式和行动取向,是马克思早期思想形成过程中在哲学领域进行批判和斗争的集中表达。作为用科学理论指导实践的无产阶级革命者,马克思与其它哲学家的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马克思不仅要用哲学来解释世界,更要用实践来改变世界。曾经的哲学家们过多地纠缠于理论上的解释世界,即便有改变世界的意愿和冲动也不免被其把持的旧哲学所阻碍和幻灭。“传统哲学只是在解释世界,实际上,传统哲学一直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维护现实世界的秩序,而改变世界的立场必然是‘批判'的态度,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制度,是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2]因此,真正的哲学家应该做到实践基础上的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统一。马克思奋斗终身的就是要解决改变世界的问题。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对形形色色的哲学发起批判,用哲学批判作为武器来回应改变世界的问题,在与旧哲学的交锋和对旧哲学的批判中特别是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消灭哲学”的独特观点,并在唯物史观形成中不断推进“消灭哲学”,亮出了哲学批判和哲学革命最锐利的锋芒。马克思关于“消灭哲学”的观点和论述,是马克思哲学批判的核心命题和表现形式之一,也是备受争议的焦点问题。因此,为了全面深入地把握马克思“消灭哲学”的真实意义(消灭什么哲学)和“消灭哲学”的实现方式(怎样消灭哲学),有待于从马克思早期思想的发展历程来深入研究“消灭哲学”及其批判进路。
马克思生于具有厚重哲学氛围的普鲁士德国,早年深受德国哲学、西方哲学的熏陶和感染,积极投身于哲学研究和哲学批判,致力于否定和扬弃旧哲学,在早期思想发展中不断亮出“消灭哲学”的利剑。早在1841年其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就已初见锋芒。在这篇博士论文中,马克思就曾发起过带有“消灭哲学”意蕴的哲学批判:“世界的哲学化同时就是哲学的世界化——哲学的实现同时就是它的损失,哲学向外斗争的东西也就是它自己特有的内在的缺陷,正是在斗争中它自身陷于它所反对和斗争的那种错误,而且只有当它陷于同样的错误时,它才扬弃了这些错误。”[3](P65)其中的“实现”、“损失”、“扬弃”展露了马克思消灭旧哲学的否定性和批判性的内在维度。
随着在哲学领域的研究和斗争的深入,马克思在继承黑格尔哲学中告别黑格尔哲学并走进了青年黑格尔派对黑格尔唯心主义体系的哲学批判行列之中。正是在哲学的批判和交锋中,促进了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分道扬镳,并对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唯心主义发起了哲学批判。此时摆在马克思面前的理论任务是要批判和否定这些哲学。同时,德国实践政治派也发起对德国哲学的否定。但是,“该派认为,只要背对着哲学,并且扭过头去对哲学嘟囔几句陈腐的气话,对哲学的否定就实现了”。[1](P8)对此,马克思认为该派全然颠倒了哲学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针锋相对地指出:“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1](P8)
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的历史语境来看,马克思这一“消灭哲学”的观点有五层意蕴:第一,对哲学的否定是正当的,或者说消灭哲学是正当的,人们应该提出这个要求。那是因为,在马克思看来,德国哲学已经是为德国制度作辩护的“卑劣事物”,对德国制度开火就必然与否定德国哲学紧密关联。第二,前半句的“哲学”和后半句的“哲学”的意义不完全相同,前者是意指“哲学批判”,即是那些局限于纯粹理论性质的哲学家所进行的哲学批判;后者是意指“黑格尔哲学”。第三,消灭哲学,并非要完全取消哲学,废弃一切哲学,“消灭”实为扬弃之意,即对哲学的否定中要有所抛弃,也要有所保留。因此,马克思消灭哲学的那句话可以表达成:“你们不实现哲学,就不能够扬弃哲学。”[4]第四,要消灭哲学,就要使哲学成为现实。这就是说纯粹理论意义上的哲学批判要上升社会现实意义上的物质力量,才能消灭哲学。第五,哲学所要成为的现实包括市民社会、革命、无产阶级。马克思认为,市民社会成为德国革命的物质基础,无产阶级成为德国革命的现实主体,“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1](P15)综上所述,马克思“消灭哲学”这句文本意义上的话可以概括表达为:德国实践政治派必须把黑格尔哲学归入德国的现实范围,在市民社会中只有被带上彻底的锁链的无产阶级用彻底的德国革命来推翻德国制度,就可以消灭黑格尔哲学了。换句话说,在一般意义上,人们只有用现实的物质力量(而非纯粹的理论批判)来变革现实的社会制度,才能扬弃源自这种现实制度的哲学。从“消灭哲学”的真实意义来看,马克思在关于哲学批判的问题上论述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主体作用和社会革命的物质现实根源,逐步形成唯物史观的观察视野和理论基础,构建起推进“消灭哲学”的逻辑主线。
“消灭哲学”是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首次提出和论述的,但其“消灭哲学”的哲学批判并非就此完成,而是随着其早期思想的形成发展而不断推进,同时“消灭哲学”也正是马克思早期思想形成发展的具体展现。“我们一般习惯于把从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到他与恩格斯合写的《共产党宣言》这一段思想历程作为马克思的早期思想。”[5](P3)在马克思早期思想历程中贯穿着一条逻辑主线:唯物史观的形成。唯物史观形成前后的分界线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其标志着马克思哲学思想的变革。据此,马克思在唯物史观形成前后对某些具体问题的观点和论述是有差异的和不断革新的,只有从思想发展的动态意义上才有全面准确地把握马克思关于某些具体问题的真实意义。就“消灭哲学”而言,唯物史观的形成成为推进“消灭哲学”的逻辑主线,马克思在唯物史观的形成过程中不断推进自己曾经提出和论述的“消灭哲学”。马克思“消灭哲学”的观点论述及其批判进路是马克思唯物史观形成过程中进行哲学批判的具体体现。因此,“对马克思在这两个阶段(1845年为界)所提出的‘消灭(或否定)哲学'应该作分别的研究。”[6]必须紧跟唯物史观形形成这条逻辑主线来把握马克思“消灭哲学”的观点论述及其批判进路。
第一,马克思唯物史观形成前对“消灭哲学”的提出。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前,马克思思想中仍不免带有他曾信奉过的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和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的理论残余,仍或多或少在传统的哲学批判意义上来“消灭哲学”,尚未能完全用唯物史观的科学武器来进行批判和否定旧哲学。当然,马克思不断通过清算自己曾经的哲学信仰来消灭这些残余,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集中批判黑格尔哲学,在《神圣家族》中集中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实际上,马克思这一系列的哲学批判即是对哲学家们的错误观点的消灭同时又是对自己的旧哲学的理论残余的消灭。因此,马克思在这一时期对“消灭哲学”的论述,是对自己原有的哲学立场和观点的否定和超越。正是如此,马克思所做的“消灭哲学”已超越了其他哲学家对哲学的批判和否定,彰显了一种彻底的哲学革命的取向,最重要的是已经论及从根本上“消灭哲学”的物质经济、历史主体、革命实践等现实维度。在这一意义上看,马克思关于“消灭哲学”的观点,用马克思关于改变世界的革命箴言的话语方式来表达就是:哲学家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批判哲学,问题在于消灭哲学。这种“消灭哲学”促进了唯物史观的形成,又在唯物史观的形成中推进“消灭哲学”。
第二,马克思唯物史观形成后对“消灭哲学”的推进。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后,马克思确立了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共产党宣言》中进一步发挥了“消灭哲学”的观点,把曾经使用的哲学批判建立唯物史观的基础之上,把哲学批判提升到对社会经济规律的科学分析和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促成。“马克思的哲学批判不单纯是从哲学的意义、原理、概念去批判旧哲学,而是在对旧哲学的扬弃中形成新的哲学观、世界观和社会历史观,将哲学批判转化为革命性的实践批判,不断把批判的武器上升为武器的批判。”[7]正是这种新的哲学观、世界观和社会历史观,为“消灭哲学”真正落实到“成为现实”指明了道路。在这一意义上看,马克思关于“消灭哲学”的观点,再用马克思关于改变世界的革命箴言的话语方式来表达就是:哲学家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消灭哲学,问题在于消灭现实。
因此,马克思早期的前后两个阶段的“消灭哲学”是在唯物史观批判和超越旧世界观中不断深化和提升的哲学批判,后阶段的“消灭哲学”在唯物史观基础上对前阶段“消灭哲学”的继续和完成,构建了“消灭哲学”的批判进路。
在唯物史观形成的基础上,马克思实现了从意识形态维度、物质经济维度、历史主体维度、革命实践维度来推进“消灭哲学”。
第一,意识形态维度:就是马克思从哲学内容的广度和深度上来推进“消灭哲学”。一方面,在唯物史观形成之前,马克思“消灭哲学”所要消灭就是德国哲学,在唯物史观形成之后,马克思“消灭哲学”所要消灭的不仅是德国哲学,“从根本上讲就是消灭那种把哲学视为科学之科学,视为凌驾于各门科学之上,把自己臆想的联系强加于各门实证科学的形而上学的思辨哲学的传统”。[8]马克思此时要消灭的是旧哲学中的思辨传统,扩大了要消灭的范畴,这是唯物史观所具有的科学性的内在要求。另一方面,马克思绝非简单地终结一切哲学,绝非一概否定哲学的历史功绩,而是消灭旧哲学中的功能缺陷。“从哲学的功能来说,消灭哲学讲的是根本改变以往哲学只是解释世界而不是着重改变世界的缺陷。”[8]马克思以此倡导一种解决改变世界的问题的新哲学,深化了要消灭的对象,这是唯物史观所具有的实践性的内在要求。当然,在意识形态层面上对哲学的否定、批判、消灭并非马克思的根本取向,毕竟意识形态上的斗争并不能从根本上体现唯物史观之“物”的特殊意义。事实上,马克思最注重的是从物质经济、历史主体、革命实践等“物”的现实层面来推进和实现“消灭哲学”。
第二,物质经济维度:就是马克思从社会物质生产交往的现实基础来推进“消灭哲学。对物质经济的考察是为了强有力地颠倒已被哲学家们颠倒了的理论与现实的关系,证明理论只是现实的反映和表达而非相反。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指出:“经济范畴只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即其抽象。真正的哲学家蒲鲁东先生把事物颠倒了,他认为现实关系只是一些原理和范畴的化身。”[1](P141)马克思要用活生生的经济现实来驳斥和消灭这种颠倒的哲学。更重要的是,在马克思看来,哲学是人们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工的产物,是源自社会物质现实的意识形态,哲学批判是源自社会生产矛盾的精神活动。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马克思指出如果哲学和“现存的关系发生矛盾,那么,这仅仅是因为现存的社会关系和现存的生产力发生了矛盾”。[9](P26)也就是说,只有消灭现存社会的物质生产、劳动分工、社会关系才能从根本上“消灭哲学”。
第三,历史主体维度:就是马克思从无产阶级历史主体的地位和作用来推进“消灭哲学”。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就已经把无产阶级、工人群众作为革命主体来看待。此后马克思则更加明确地把无产阶级的主体作用与意识形态革命联系起来,把消灭哲学当作无产阶级瓦解资产阶级社会的旧生活条件和旧思想来理解。正如他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无产阶级,现今社会的最下层,如果不炸毁构成官方社会的整个上层,就不能抬起头来,挺起胸来”。[10](P39)马克思所要消灭的哲学,正是无产阶级所要炸毁的官方社会上层的一部分,无产阶级是消灭哲学的历史主体。“消灭哲学”在主体意义上意指无产阶级在改变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历史进程中通过彻底的哲学革命和意识形态革命来克服旧哲学对自身的统治和奴役从而实现自身的精神解放。
第四,革命实践维度:就是马克思从无产阶级反对现存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的革命运动来推进“消灭哲学”。在马克思看来,其它哲学家依靠纯粹理论的批判来否定和消灭哲学是徒劳的,最根本的方式在于用直接的现实的革命实践消灭这些哲学赖以产生的社会物质基础。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意识的一切形式和产物不是可以通过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不是可以通过把它们消融在‘自我意识'中或化为‘怪影'、‘幽灵'、‘怪想'等等来消灭的,而只有通过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任何其他理论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9](P36)可见,此时马克思已立足于唯物史观的高度把“消灭哲学”当作革命实践来理解,把对观念形态的哲学的批判与对物质形态的经济关系的革命紧密结合起来,而且更深入和具体地把对经济关系中的所有制关系(资产阶级私有制)的变革作为哲学革命和消灭哲学的现实基础。“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10](P48)因此,要把传统的观点(传统的哲学)消灭,就要用消灭既存的私有制的共产主义革命。
结语:总之,“马克思把哲学的实现与对现实生活的批判性改造活动本质地关联在一起,因此才提出通过‘在现实中实现哲学'的办法去‘消灭哲学'。”[11](P93)在唯物史观形成的基础上,马克思从意识形态、物质经济、历史主体、革命实践的维度来构建“消灭哲学”的实现方式,使“哲学成为现实”。从这一意义上说,此时马克思已深化和超越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消灭哲学”的意义,直至《共产党宣言》的论述,“消灭哲学”的真实意义已提升为:只有无产阶级通过革命实践来改变资产阶级旧世界的物质生产和社会关系才能从根本上扬弃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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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0
A
1007-9106(2016)11-0082-04
*本文为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马克思文化批判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研究”(GD13CMK01)的阶段性成果。
卢文忠(1985—),男,广东警官学院思政部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