佤族的宗教信仰及其地区差异

2016-04-11 03:25冉顶平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佤族宗教信仰基督教

冉顶平



★民族研究★

佤族的宗教信仰及其地区差异

冉顶平

【摘要】佤族是一个宗教观念极强的民族,目前,在总体上形成了以本土的原始宗教信仰为主、辅以外来的“基督教”和“小乘佛教”的宗教信仰格局。然而,这种宗教信仰模式却并不是整齐划一、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呈现出了一定的地区差异性,差异主要表现在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同一宗教信仰在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表现,以及由于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导致其外延文化出现不同的表现形态等方面。研究佤族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有利于国家根据具体情况有针对性地制定相关的少数民族发展政策。

【关键词 】宗教信仰;佤族;原始宗教;基督教

The Religious Beliefs and Regional Differences of Wa Minority

Ran Dingping

【Abstract】 There is a strong religious idea for Wa minority, at present, which is in general formed a religious belief pattern that the main godliness is from local primitive religion, and it is added by foreign Protestantism and Hinayana. However, the mode of religious belief is not uniform and fixed, but as the changes of the society and history it reveals a certain regional differences, which show that different areas have different religious beliefs, the same religious belief in different regions has different performances, and its extension culture due to the regional differences forms different morphology.

【Key words】religious belief; Wa minority; primitive religion; Christianity

佤族是一个跨居中国、缅甸、泰国、老挝及越南的族群。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显示,中国的佤族总人口数为429709人,主要分布于云南省临沧市的沧源、耿马、双江、镇康、永德县及普洱市的西盟、孟连、澜沧县,其中,沧源和西盟是其主要聚居区,占佤族总人口的48.3%。[1]我国佤族在长期的发展及与周边民族融合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独特的风俗文化。在宗教信仰方面,总体呈现为以原始宗教信仰为主、以基督教和小乘佛教信仰为辅的形态。然而,由于其处身的自然环境、社会历史及特殊的社会组织结构等现实原因,又导致了其宗教信仰呈现出一定的地区差异性。佤族人民的宗教信仰观念极强,影响着其生活的方方面面。数十年来,我国众多学者对佤族的宗教信仰在宏观上作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出版了大批学术专著,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对于“佤族的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目前还少有学者涉及。一个地区的宗教信仰由于其内部外部的各种原因造成的差异性,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研究话题,特别是对于佤族这样的边疆民族来说,其对于处理边疆民族问题、发展边疆民族社会经济及文化等都有着不可忽略的参考价值。

一、佤族宗教信仰概述

佤族属于古代濮人的一支,有着悠久的民族发展史。历经沧桑变迁,今天佤族的居住格局、文化风情、传统习俗最终形成于明末清初时期。在众多汉族文献中,记载了大量佤族的宗教信仰情况。如明钱古训在《百夷传》中说诸夷:“夷人无阴阳医人僧侣之流,事无大小皆以鸡骨占吉凶……人病则命巫师路旁祭鬼而已。”[2]再如《清朝文献通考》中《四裔考》说:“葫芦国,一名卡瓦,界接永昌府东南徼外。”[3]可见,佤族的“葫芦神话”在当时已广为流传。然而佤族发展至近现代,其宗教信仰却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主要表现为佛教和基督教的传入。清咸丰年间,鸡足山和尚“达董保”到沧源县传播大乘佛教(后来逐步衰落);后来缅甸小乘佛教徒“达赛曼”也进入沧源芒摆、班老等地区传教,由此小乘佛教在沧源地区得到发展;而孟连、耿马等地区由于受傣族的影响,也开始信仰小乘佛教;至新中国成立前,佤族的小乘佛教徒达到2万多人;现今沧源县的广允缅寺是其主要的活动地点。基督教由美国浸信会传教士永伟里父子三人于20世纪初传入澜沧、沧源等佤族聚集区,从此拉开了佤族信仰基督教的序幕,其信徒主要分布在沧源、澜沧、双江、耿马、孟连等县。

虽然照目前看来,基督教、小乘佛教在佤族地区的发展势头良好,然而与本土的原始宗教相比起来却仍然处于劣势地位。在佤族地区,除了皈依基督教、小乘佛教的纯粹信徒外,几乎全民信仰原始宗教。我们根据在佤族地区广为流传的“司岗里”传说和民众生活中的各种宗教行为,以及“沧源崖画”*位于沧源县勐省、勐来两乡的“沧源崖画”,产生于三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我国研究者于1965年、1978年和1981年先后发现崖画地点11处,现已列入云南省重点保护文物。崖画,即佤族先民于距地面高2~10米左右的灰色的石灰岩壁上画的赭红色的画图,称为“染典姆”,意为岩石上的画。画幅小者为数个零散图形组成,大者图像数以百个,动物187个,房屋25座,道路13条,各种表意符号35个。这些图像的内容有狩猎、放牧、祭祀、舞蹈等内容,真实生动地记录了先民们生产、生活的各种场面。其中关于宗教信仰的内容十分丰富。等,就可以大略推导出其原始宗教的信仰状况。“司岗里”传说也就是佤族人民关于宇宙起源的传说,相传天神“达西爷”创造了世界万物,并三次毁灭由地神“玛西永”创造的人类,最后一次由善良汉子“木依吉(达姆依、梅吉、莫伟)”按照“达西爷”的指示并在小米雀的帮助下把人类从“司岗(葫芦,一说为山洞)”里放了出来。[4]*由于佤族过去没有文字,所以“司岗里”传说便没有文字记载,现今流传的“司岗里”传说是根据不同地区的佤族民众的口述整理而成,由此也形成了不同的版本。其中关于天神“达西爷”和最高神灵“木依吉(达姆依、梅吉、莫伟)”的争议颇大。一说木依吉就是人类的祖先神,也是创造天地万物的最高神,木鼓崇拜的映射对象就是木依吉;一说天地万物由达西爷创造,人类是地神“玛西永”创造的,木依吉为达西爷第三次毁灭人类时有意留下来的善良人,并在达西爷的指示下把新一批的人类从葫芦里放了出来——这与某些地区言传的木依吉是最高的神灵是相悖的(参照陈国庆主编的《中国佤族》)。当然,关于木依吉的传说并非仅此两个版本。这是一个无法考证的问题,所以目前众多关于佤族的专著也有意回避,或混用不同版本的传说。由此而始,佤族先民就逐步形成了以“木依吉”为最高崇拜对象的原始宗教信仰体系。其具体表现为自然崇拜(山川日月崇拜)、祖先崇拜(始祖、祖灵、英雄崇拜等)、鬼魂崇拜(谷魂、火魂、水魂、酒魂等)、图腾崇拜(牛头、龙等)、动植物崇拜(牛、小米雀等)等。其崇拜的圣地包括人类的发祥地巴格岱(位于阿佤山中部,在缅甸境内),以及位于村寨右上方的“鬼林”和“木鼓房”。

佤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宗教行为主要有拉木鼓、猎人头、剽牛、砍牛尾巴、祭谷、杀鸡看卦、祭虎豹等。佤族人民认为“木鼓”是通天神器,只要木鼓一响,天神就会知晓,进而保佑庄稼丰收、村寨平安、免除灾难;所以,一些佤族村寨总是会不定期地举行“拉木鼓”仪式;其过程隆重而复杂,分为砍木鼓、拉木鼓、凿木鼓、祭木鼓四个步骤,前后大约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猎人头”即村寨的青壮年去别寨砍取人头以祭祀木鼓的行为,有砍人头、祭人头、洗刀三个过程;新中国成立后,“猎人头”的习俗逐步得到了革除。剽牛和砍牛尾巴,指凡是遇到重大祭祀活动都要进行“剽牛”或“砍牛尾巴”,以对神表示诚意;被剽或砍死的牛的肉为围观众人分取,主人家不得食用;不同的是,“剽牛”以庆贺、接福、吉祥为主要内容,而“砍牛尾巴”则是以驱邪、送鬼等为内容。“祭谷”表现为在播种前和丰收时对“谷魂”的迎送活动,播种前祈求谷神赐予丰收,丰收时感谢谷神的恩赐;期间自然也伴随着“剽牛”、“杀鸡看卦”等宗教行为;其中丰收时的祭谷活动最为隆重,并演变成了现在的“新米节”。“杀鸡看卦”在佤族原始宗教信仰活动中极为普遍,主要是用来预测吉凶,以决定各种宗教活动或日常生活的行为动向。“祭虎豹”为猎手打到凶猛动物如虎、豹后而举行的送“魂”仪式。除此之外,在佤族人民的各种宗教活动及日常生活中,还充斥着众多的宗教禁忌,不一而足。就其内涵来说,佤族的原始宗教活动多表现为一种巫术形式。

除开部分信仰基督教和小乘佛教的佤族地区有着固定的宗教组织形式和聚会场所外,其余信仰原始宗教的地区,同样也有着一定的宗教组织形式和活动场所。佤族原始宗教信仰以村寨为活动单位,具有极强的凝固性和统一性,这主要表现为由于受“习惯法”*“习惯法”是佤族先民们在生产和生活中自发形成的行为规范。过去的佤族在处理公共利益、经济纠纷、婚姻纠纷、盗窃行为等社会关系时,均以“习惯法”为标准,具有法律的效应。其基本做法是运用“神判”,即通过“占卜”的方式,让“神”来判定其对错、归属及行为动向等。它这是与过去佤族较为落后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适应的。及神灵的约束和规诫,村寨的每一个成员都必须参与到集体性的宗教活动中去。魔巴制度是佤族原始宗教信仰的组织形式,即重大宗教活动均由“魔巴(奔柴)”主持。魔巴,意即做鬼卜卦之人,多为知识丰富、熟悉佤族历史和宗教事务的老人担当,总体负责具体宗教活动的策划、准备、进行过程等,具有一定的威信。佤族原始宗教信仰的活动场所多在村寨之内,有时也到村寨周围,木鼓房是供奉神灵和进行祭祀活动的主要场所。然而,从各村寨几乎都相互独立的现实状况来看,整个佤族的原始宗教信仰又呈现为分散型的模式。

佤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体系以“万物有灵”为其构建基础,在其表现形态及神灵性格上也表现出了自身的特点。信仰的普遍性是其最重要的特色,第一层意思是说信众的普遍性,第二层意思是说其信仰活动涉及到民众生活的各个方面,几乎可以说生活就是宗教,宗教就是生活。原始性是佤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另一特色,其宗教观念、宗教活动形式都具有极强的巫术性质,且神灵地位平等,鬼神同一,没有明显的界限,创世神、祖先神、植物神、动物神相互混杂,共同构成自然性质浓厚的神灵谱系。重“生”性是其又一大特色,即注重对人与自然界的存在方式——“生”的理解,而非追求超脱生死的彼岸世界或人的终极救赎,信仰的现世性和目的性极强。[4]宗教活动的隆重性也是佤族原始宗教信仰的重要特色,佤族民众几乎把一切大小宗教活动都提高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极为重视,从而表现出一种隆重的节日气氛。这些都充分说明了佤族人民的生存活动与自然环境关系密切,且尚未从自然中分离出来的事实。这与过去佤族相对落后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是相一致的。

另外,佤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与其民族思想观念、风俗人情及文化艺术也有着密切的关系。如“司岗里”传说以创世神话的方式让佤族人民获得了对宇宙的认知感和对民族的认同感;如各种宗教禁忌与道德伦理紧密联系,共同规范着他们的日常生活行为;如宗教仪式对佤族的民间文学、舞蹈、歌曲等艺术形式都有着强大的催生作用;如现今佤族的木鼓节、新米节等节日都是由过去的宗教活动发展而来……总之,佤族的宗教信仰是各种外在文化表现形态的精神内核。研究佤族社会文化是避不开其宗教信仰的。

二、佤族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

上文叙及,当今我国的佤族民众仍然以本有的“原始宗教”为主体信仰,辅以“基督教”和“小乘佛教”这两大外来宗教。然而,这种宗教信仰模式并不是整齐划一的,也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而呈现出一定的地区差异性。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同一宗教信仰在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表现,以及由于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导致其外延文化出现不同的表现形态等方面。

当前,佤族的基督教信仰群众主要分布在沧源、双江、澜沧和耿马等地区。基督教的传入和发展,对佤族的本土信仰及由其而延生出来的生活习俗都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教会还针对佤族的原始习俗制定了禁忌和节日,使教徒逐步放弃本民族的习俗,按照基督教的基本伦理安排自己的生产生活。”[4]例如,基督教有不喝畜牲血、不喝酒、不偷人抢人、不祭神送鬼等规定,对佤族原有的生活习惯产生了巨大影响;再如基督教糅合佤族的传统宗教,把原来在祭祀活动中的念咒、唱歌等仪式改为了唱圣歌,赞颂耶稣,并增加了到教堂做礼拜、祈祷等这些固有的宗教仪式。“基督教传入淘金河(澜沧县境内的一个村)以后……对鬼神的敬畏恐惧和信仰崇拜被逐渐抛弃,取而代之的是对上帝的信仰和对基督的崇拜;其次是崇拜方式的改变,以前以现实物祭祀鬼神从而造成巨大浪费的祭祀崇拜方式弃。”[5]信仰小乘佛教最早的佤族地区是沧源县的班老、永邦,以后逐渐传至班洪、孟角一带,现今镇康、永德、耿马等佤族地区由于受傣族的影响,亦有一部分信仰小乘佛教。“小乘佛教教规禁杀生、酗酒、和祭神做鬼等活动和行为。”[4]小乘佛教的传入,也逐渐改变了佤族大量宰杀牲畜、猎人头和占卜做鬼之习,对其社会财富的积累和改变社会习俗都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总之,基督教和小乘佛教在佤族地区的兴起,是佤族人民开始迈出摆脱神灵控制的关键一步,是对原有世界观、人生观及生活习俗的根本否定,使人们从原始蒙昧中苏醒过来。这与完全保持原始宗教信仰的佤族地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信仰原始宗教的佤族地区虽然对其本土的原始宗教在总体上有着共同的认知,但由于其特定的地理环境和历史条件,对同一宗教的信仰,不同的地区也表现出一定的差异。例如,“司岗里”传说在佤族民间就有着不同的版本,西盟地区的佤民认为“司岗”是山洞的意思,所以人是从山洞里出来的;而沧源、澜沧、耿马地区的佤民则认为“司岗”是葫芦的意思,即人是从葫芦里出来的。[6]至于由“司岗里”传说而延伸出来的其他传说,在佤族不同的地区也不尽一致。如王敬骝、胡德扬在《佤族创世纪神话“司岗离”探析》中说:“如前所述,本文所引的‘司岗离’传说,除了各地基本一致的以上几个方面的内容之外,还有洪水神话、癞蛤蟆救人、人牛交配以及山雀啄开葫芦等情节,这些情节在诸如西盟一带的传说中是没有的。”[7]当然,这种差异性在具体的宗教行为上就表现得更为明显,大的差别较少,小的差别较多。刘军、梁荔在《阿佤人 阿佤俚——西盟佤族传统文化调查行记》中这样写道:“西盟不同的阿佤村寨有着不同的拉木鼓习俗,无论是拉木鼓的时间、允许选用的树种、一次砍几个木鼓、主办人(主祭户)的选择、拉木鼓时的砍树方式、祭鬼方式,还是拉木鼓过程中的禁忌、演唱的歌曲等等,都不同,但关联环节和主题内容是一致的。”[8]这种细微的差别,在其他宗教祭祀活动中,不同的地区均有一定的表现。如沧源县拉勐的佤族在播种时祭谷魂后,由村寨“头人”先行播种,而孟连县在祭谷魂后,则是通过卜卦来选出哪一家先行播种。[9]另外,对于接受了外来宗教的佤族地区,对本土的原始宗教的信仰也呈现出相对淡化的趋势,对宗教仪式、禁忌的持守已没那么严格了。

为了全面了解佤族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以便于从整体上把握我国边境民族佤族的宗教信仰现状和发展趋势,我们还有必要就其与国外佤邦的宗教信仰情况进行一番对比。缅甸的佤族主要聚居在缅甸西北部的勐冒县,其中,佤族人口有12万余人,约占全县总人口的95%。“缅甸的佤族和中国佤族的原始宗教信仰相似,但不尽相同。”“梅礼”是佤族最早的原始宗教,又称为“木鼓礼”、“砍头礼”、“剽牛礼”等……“梅礼”的崇拜对象主要是山神。[10]中国佤族的最高崇拜对象“木依吉”是天神(一说为祖先神),而非山神。由此可见,聚居于我国西南边境线内外的佤族的宗教信仰总体上是一致的,但由于受到各种历史原因的影响,也呈现出了一些不同的特点。

佤族不同地区的宗教信仰出现了一定的差异性,但这种差异却并非固定地表现在宗教观念、宗教行为及其由此而显现出来的宗教道德和日常行为规范之上。对于像佤族这样的宗教观念极强的民族来说,其民族的一切文化现象都可能与宗教信仰有关。所以,由于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也必定会导致其宗教信仰的外延形式——风俗文化现象出现一定的地区差异。这主要表现在外来宗教或与本土宗教的融合上。“信仰佛教的佤族村寨,也与傣族一样,有三大节日和赕佛活动(泼水节)。三大节日即堆沙节、关门节和开门节。”[11]再如前文,基督教也把其宗教内容融进了佤族具有原始宗教性质的节日(木鼓节、新米节等)之中,致使其异于传统风格;或如基督教“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也逐渐改变了在用餐时长辈必须坐主位而其他人不得僭越的习俗。这些都是对一个民族本有的文化内涵的褫夺,但同时,外来宗教对革除本土落后的风俗文化又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加速了佤族迈进更高社会文明层次的步伐。这在研究佤族或其他少数民族的文化存在形态的过程中,是需要特别注意的方面。

三、“地区差异”的形成原因

佤族的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绝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也不是在特定事件下偶然形成的,更不是形成了就永远一层不变的。从根本上说,一个民族的形成模式之一就是由于在历史的变迁中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差异而最终分化出去的。佤族的先族“濮人”最终演变成了今天的佤族、布朗族、德昂族,就是最好的证明。[12]所以,这种差异一直都是存在的,它本身就是一个由自然环境、社会生产力水平、历史文化、民族融合及政治等各种原因在历史的演变中而形成的综合性的结果,并构成了当今整个佤族宗教信仰的发展形态。

佤族是一个喜居山地的民族。现在的佤族主要分布在澜沧江和萨尔温江之间、怒山山脉南段的阿佤山区,此地山峦重叠,平坝极少。这与喜居城镇的汉族和喜居河岸的傣族相比,由于其交通的限制,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来往的频繁度就远远不如后两者。他们与相对文明的民族隔绝而居,同时也与自己的居住得稍远的村寨少有往来,这就必然会造成各自的文化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不得不说这是造成佤族宗教信仰呈现出地区差异的原因之一。

直到现中国成立前夕,西盟、沧源地区的部分佤族还处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渡阶段,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主,生产力水平及社会文化均较为落后。佤族在基督教传入之前还没有自己的文字,一切生产经验、故事传说都是靠口耳相传。在宗教信仰上,“魔巴”是佤族原始宗教的代言人,但由于没有文字及其他记录工具,所以对其宗教观念、宗教仪式的传承往往也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难以形成统一的标准。另外,较为落后的佤族聚居区(如西盟、沧源部分地区)以“氏族村寨”为基本社会组织模式,也极不利于整个佤族社会进行广泛的交流。而且,佤族过去相互“砍人头”的习俗则更进一步导致了村寨部落间的相对孤立现象。“每年的春播前后和秋收之前,即是砍头祭谷的季节,仇家村寨之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纠纷械斗便频繁开始,人们无特别需要,都不会远离村寨,实在有事外出二三十里也要成群结对,携带上武器,随时准备战斗。”[13]所以,这就必然会导致身处不同地域的佤族在其宗教信仰上出现这样那样的差异,其主要表现为关于“司岗里”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总是难以避免一些“大同小异”。

明清以来发生在佤族地区的一些大小历史事件,可以说从根本上打破了佤族原始封闭的状态,使原来的整体落后的社会形态出现了不均衡发展的现象。如清中后期茂隆银厂在班洪、班老地区的开发,光绪年间镇康的改土归流,清末民国年间班洪王在沧源的封建统治,以及清末对英帝国主义侵略的反抗,都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和促进了当地社会文明的快速演进,并对其原始宗教信仰产生了巨大的冲击。而20世纪初以“永里伟”为首的基督教的传入,以及光绪年间以“达董保”为首的大乘佛教和后来的以“达赛曼”为首的小乘佛教的传入,则对相应地区的原始宗教信仰更是具有直接的影响。这种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和外来宗教的直接介入,就必然会使整个佤族的宗教信仰冲破单一的模式,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

佤族与周边民族的融合,是佤族的宗教信仰出现地区差异性的又一重要原因。分布于镇康、永德、双江等地区的部分佤族,与当地的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进行了很好的民族融合。他们学习先进民族的生产经验和文化观念,较早地革除了一些原始的生活习俗,在明清时期就进入了封建社会。“镇康、永德佤族的宗教信仰和生活习俗,除部分佤族信仰小乘佛教外,其他和当地的汉族大体一致了。”[14]再如明清时期勐董土司(傣族)对沧源勐董、勐角、勐省、勐来、勐卡等地区的佤族的统治,也从客观上促进了佤族与傣族的融合。“这里(勐董土司辖区)佤族的宗教信仰,除还保持着原始的自然崇拜外,部分村寨已信仰傣族的小乘佛教,部分地区并传入了基督教。”[14]这就与相对封闭且纯粹信仰原始宗教的佤族地区拉开了差距。

新中国成立后,在共产党唯物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及各级干部的深入劝导下,佤族最终革除了诸如“砍人头”、大量屠杀牲畜祭祀鬼神等原始宗教行为,并带领其共同进入了社会主义。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促成了整个佤族宗教信仰的地域分化。这首先就表现为,统一国家的建立割断了边境线两边的佤民的交流活动,从而致使其宗教信仰在各自新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发生了不同的变化。“由于跨境民族在各国所处的环境和条件不同,同一民族之间也会产生一定的差异,发展趋势也会有所不同。”[15]其次,我国少数民族政策的贯彻和实施,加强了民族际间的交流,大力发展了边疆民族的经济,但同时多元文化的介入,又不得不使佤族在宗教信仰上发生各种各样的不可把控的变化。如有的地区受先进思想观念的影响已不再信仰任何宗教,有的地区由于相关文化政策的直接干预,已逐步改变了某些宗教观念或宗教仪式。而这些都以地区差异的形式显现出来。

总之,一个民族的宗教信仰的差异性是一种过去进行时、现在进行时、未来进行时,而这种差异的形成原因,也同样表现为一种过去进行时、现在进行时和未来进行时。这在世界所有民族的宗教信仰中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佤族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了解佤族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及其形成原因,需要结合具体的自然、社会、历史等因素,并把它放在时间的维度上去以进行综合性的考察和研究。

邓小平曾说过:“我们的工作和政策一切都要有利于人民,人民满意不满意,人民赞成不赞成,人民答应不答应,做到这些就不愧对人民。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我们在做各种民族工作的过程中,特别是对于佤族这样的边境民族来说,只有做到让人民从心底里满意,才能从根本上保证我国边疆的稳定和繁荣。对于如何做到这一点,1961年11月毛泽东在提倡调查研究时强调:“认真调查研究,对具体问题作出具体的分析,而不是抽象的主观主义的分析,这是马克思主义的灵魂。”[16]这正是我们探讨佤族宗教信仰的地区差异的方法论和现实意义之所在。宗教信仰作为佤族精神文化体系的一个核心层面,在很大程度上支配着他们的思想观念和日常行为,是国家制定、实施一切民族方针政策时必须考虑的方面。基于此,我们就不得不深入实际,从微观上去把握佤族宗教信仰在历史上呈现出来的变化,以及在地区上显现出来的差异。我们只有充分了解了其内外存在的各种不同的矛盾,才能真正做到对症下药,避免眉毛胡子一把抓。这既是尊重佤族宗教信仰的需要,也是社会发展和时代前进的需要。

参考文献

[1]赵明生.跨境少数民族佤族的节日文化[J].节日研究·第七辑·跨境少数民族节日专辑,2013年第01期

[2]钱古训撰,江应樑校注.百夷传校注[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p152

[3]王云五主编.清朝文献通考下册[M].商务印书馆,1936年3月版,p7458

[4]陈国庆.中国佤族[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年12月,p108~113、214、193、192

[5]钱宁.基督教与少数民族社会文化变迁[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1月,p109~110

[6]《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词典》编审委员会.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词典,北京:学苑出版社,1993年6月,p592

[7]王敬骝.佤族研究50年——王敬骝学术文存之一[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年6月,p8

[8]刘军、梁荔.阿佤人 阿佤俚——西盟佤族传统文化调查行记[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年4月,p104

[9]宋恩常.佤族宗教信仰概况[J].思想战线,1980年第04期

[10]高金和、李小梅、杨汉鹏.缅甸佤族的原始宗教信仰[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4月

[11]那金华.中国佤族“司岗里”与传统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5月,p472

[12]魏德明.佤族文化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6月,p23

[13]郭净、段玉明、杨福泉编.云南少数民族概览[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7月,p401

[14]《佤族简史》编写组.佤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5月,p96、p93

[15]刘稚、申旭.论云南跨境民族研究[J].云南社会科学,1989年第1期

[1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思想方法工作方法文选[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5月版,p390

[责任编辑:古卿]

作者简介:冉顶平,云南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云南昆明,邮编:650504)

【中图分类号】B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824(2016)01-0031-06

猜你喜欢
佤族宗教信仰基督教
传统民俗现代转型的成效研究:以佤族新米节为例
基督教中国化的神学思考与实践
明确路向,践行基督教中国化——以福建基督教为例
探究佤族文化如何保护和传承
宗教信仰自由不是宗教信仰神圣
种类型的“基督教哲学”
西佛东渐宗教信仰对六朝人面纹瓦当的影响
基督教伦理与现代社会工作的发展
当代中青年宗教信仰问题一瞥——从上海M佛友QQ群调研谈起
《谷魂》与傣族的宗教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