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舒 刘杰
(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 北京 100029)
英国卡梅伦联合政府建构解析及经验总结
田舒 刘杰
(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 北京 100029)
英国卡梅伦联合政府模式始于2010年大选,在没有任何党派获得超过半数议会席位的情况下,保守党与自民党合作组成联合政府共同执政,开启了英国新的政府治理模式。卡梅伦联合政府模式是受到历史传统、政治制度和国际环境等多方因素的共同影响而产生的,是一种基于理论和实践共同作用下的综合选择的结果。卡梅伦联合政府既存在一定的自身优势、同时也存在着固有的缺陷,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尽管在2015年英国大选中联合政府解体、保守党再次夺得全面胜利;然而在政党适应变革的趋势下以及选举制度改革的呼声面前,联合政府能否有望在今后继续出现,仍有待于时间的检验。
英国卡梅伦联合政府影响因素
英国属于内阁议会制政体,议会下院的选举也称全国大选,每5年进行一次,选举办法实行的是小选区划分和相对多数代表制(Plurality system)。1884年之后,英国一直实行小选区制,按照人数多少和地方政府边界综合考察后,将全国范围共划分为656个选区①(每隔10—15年,选区数量和边界会根据选民的人数变动情况作重新调整),每个选区内选出一名下院议员。在每个小选区内,获得最多数选票的下院议员候选人则当选为本选区的议员,实际上也意味着该议员所在政党在本选区取得了胜利,即所谓的“胜者全得制”。[1](P120)如果某一政党在议会当中获得了多数席位、并且所得席位超过半数,那么该政党领袖就可以单独组阁;若没有任何党派获得过半数席位,那么获得相对多数席位的政党或者单独组建少数派政府、或者与其他政党合作组建联合政府。然而少数派政府在议会必然处于弱势地位,难以保证其政策的实施;而且如若万一短时间内再次举行大选,很可能丢掉更多本来的席位。因此少数派政府通常并非是政党组阁的选择。[2](P15)
由于“胜者全得制”的制约,加之规模较小的政党影响力有限、而且难以像两大党——保守党和工党——那般进行充分的资源动员和竞选活动,导致这种选举制度严重地限制了小党的有效发展。因此,虽然英国存在着数十个政党,然而长期以来一直都保持着保守党和工党这两大党轮流执政的局面,形成相对稳定的两党制。[3](P189-202)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两党轮流执政,然而任何一党都没能获得全部下院议席,党派竞争在选举当中仍然表现出较为激烈的状态。因而也有学者将英国的政党政治描述为“多党两极体制”。[4](P178)然而,这一“传统”却在2010年的英国大选当中被打破了。
2010年4月12日,时任英国首相的布朗解散了本届议会,英国各政党随即开始了新一轮以获得议席为目标的角逐。保守党以“变革”为口号,试图夺回失去13年的执政地位;工党则为继续保持执政地位而绞尽脑汁;自民党等其他党派也纷纷参与到争夺选票的竞赛当中来。整个选举过程显得竞争格外激烈。同年5月6日,英国议会选举结果产生了二战之后的第二个“无多数议会(Hung parliament)”,也被称作“悬浮议会”,即没有任何一
派政党夺得议会半数以上的席位。议会下院共有650个议席,保守党共获得36.1%的选票,夺得306个席位、比上届增加了97个,成为获得议席最多的党派,但是这和单独组阁的要求相比,仍然还存在着20个席位的差距。工党的支持率较上届大为降低,但获得的席位数依然紧随保守党之后,为258席。接下来是自由民主党(以下简称自民党)获得了57个席位,其他9个党派如民主联盟等共获得29席。至此,自民党便成了保守党和工党都争取“拉拢”试图组阁的对象。经过各种讨论、协商和谈判之后,最终保守党争取到了自民党的支持,以两党的合作共治形式组阁,于5月11日达成了联合组阁协议。时任保守党领袖的戴维·卡梅伦(David Cameron)出任首相,而时任自民党领袖的尼克·克莱格(Nick Clegg)则担任副首相。自此,二战结束后70多年来的英国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联合政府建立起来了。虽然保守党和自民党在政党规模、意识形态、利益诉求等诸多方面都有着显著的差异,但是在“掌握国家政治权力”的这一共同政治目标的驱动之下,两党的合作也可称为顺应时势,或者说是“各取所需”。
英国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组建联合政府的情况,但一般都产生于国家面临危机的时刻,例如处于战争状态时或者是正逢国家处于经济危机之中。[5](P161)而卡梅伦联合政府是和平时期建立的首个联合政府,因此有着特殊的意义,值得深入地考察与分析。
英国和平时期的联合政府能够在2010年大选中脱颖而出,不仅有深厚的历史渊源与思想基础,更离不开大的国际环境。究其原因则是以下几个方面的共同作用。
(一)历史原因:英国具有建立联合政府的历史基础
目前英国能够形成联合政府的局面,并非仅仅是一时偶然的政党联盟组建,而是有着深重的历史渊源。自1688年光荣革命建立了君主立宪制政体之后,英国议会中逐渐形成了辉格党和托利党两大政治派系,后来演变为自由党和保守党两大党派。随着两党所代表的社会阶层的变化,自由党几度分裂而逐渐衰落,在1923年的大选中,工党取代了自由党的地位,此后英国政治进入了保守党和工党两党轮流坐庄的时代。[6](P38)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两大党轮流上台,独自把持政权、不与他党分享,但也有例外存在。英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几次联合组阁执政,主要集中发生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可以说是特殊时期的特别策略。
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后不久,原本由自由党组成的一党内阁陷于战争带来的危机,该党领袖阿斯奎斯打破党派界线、在较广泛的基础上建立了“国民联合内阁”。其中除自由党要员阿斯奎斯、基钦纳、格雷和兰西曼各任原职外,多年夙敌保守党人也获得了诸多的高位,比如鲍尔弗任海军大臣,张伯伦任印度事务部大臣等等;工党主席亨德森也获得了首次入阁的机会,出任教育大臣。此次联合内阁持续到了一战结束。但战争结束并没有就此终结联合执政的局面,在1918年的大选当中保守党和自由党依然选择联合执政模式、以便应对战后重建的复杂形势;直到1924年工党上台执政,这才结束了长达9年的联合政府局面。然而“好景不长”,在1929—1931年的经济危机冲击下,工党领导的一党内阁陷入困境;于是三大政党再次联合组阁,建立了以保守党为主体的“全民政府”。这种联合执政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1935年,之后保守党开始一党组阁。1939年二战全面爆发之后,丘吉尔取代了因为执行绥靖政策而失去民心的保守党领袖张伯伦,建立了小型的多党合作内阁;丘吉尔自己担任首相,副首相则由工党领袖艾德礼出任;该联合内阁一直持续到二战结束。两次大战期间的联合执政模式总体而言是比较成功的,没有出现内阁解体、重新大选等联合执政过程中易于发生的动乱现象,能够使英国在战争期间保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政治环境,为最终赢得战争的胜利提供了重要保障。这段时期的联合政府之所以能够得到稳定的延续,重要原因之一是由于当时正处于战争的特殊时期,英国的各个党派能够暂时搁置派别之争、以君主为核心团结组成共同抵御外敌的联盟,这也是国家凝聚力作用的显著体现。[7](P106-107)
(二)政治制度原因:理论创新与实践改革的双重作用
1.理论创新:社会民主主义的复兴与“第三条道路”思想的驱动
社会民主主义(Social democracy)是一种“温和
的”社会主义理论,起源于19世纪中期西方国家工人运动当中的改良主义思想流派;这一理论体系在西方国家的很多左翼政党中长期占据着主要地位。该理论认为社会主义只有通过资产阶级民主制度才能得以实现,因此其不反对生产资料私有制;主张在资产阶级民主的规范体系下采取行动,同时认为国家应当积极干预经济以纠正市场缺陷、应建立普遍的社会保障与社会福利制度,等等。在英国,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起到90年代初这一段时间内,作为社会民主政党的工党所一直秉持的社会民主意识形态越来越频繁地受到自由市场哲学的挑战、特别是撒切尔政府所倡导的新自由主义的挑战。直至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全球化的逐步推进、金融危机的出现,极端看重市场主导的新自由主义在试图解决一系列政治经济问题诸如社会不平等矛盾时却显得力不从心,其推崇的市场原教旨主义也随之宣告失败;而凯恩斯主义主张的国家干预模式也已经不能完全再次原样推广,所以现实迫切需要一种新的理论模式既能弥补市场经济的缺陷、又不过分强调国家干预的作用。由此,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根据当时英国社会形势的需求,对“第三条道路(The third way)”理论思想做出了阐释。该理论思想是对传统社会民主主义的现代化发展,主张超越传统的社会民主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观念、在“老左派”和“新右派”之间制造一种新的平衡局面。它认为国家应对经济进行适度的管制,同时在公私部门之间建立协作机制,实行新型混合经济;应当破除过于陈旧的政治左翼与右翼之分的偏见、鼓励必要的跨阶级的政治合作支持;持续关注社会平等并保障弱势群体,将传统的全方位福利提供国家转变为积极的社会投资型国家;倡导积极的公民社会,进行适当分权,着重发挥地方社会机构和个人在社会建设和福利创造当中的作用,等等。[8](P4-56)在1997年英国大选中,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领导的工党取得了胜利、提出“新工党、新英国”的口号;在执政实践中致力于实现“中左(Center-left)”的政治目标、推行一系列深化改革的措施,这正是“第三条道路”理论思想的要义所指。
“第三条道路”理论思想其实是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政治左右之分的界限,虽然没有完全消除这种差异,但仍然体现出尽量向中间靠拢的倾向。英国的“共识政治”正是政治左右差别日益缩小的表现之一,对联合政府的形成起到了间接的推动作用。“共识政治”一词于1965年由塞缪尔·比尔在《现代英国政治》一书中提出,指的是保守党和工党在混合经济、福利国家、外交国防等一系列的重大国事问题上都能够达成共识;不论这两个政党当中的哪一个上台执政,都能够执行大体一致的内外政策,在重要问题上能够实现趋同合作。“共识政治”在英国渊源已久,曾促成了几次战时联合政府的组建[9](P23);它是英国政治的显著特点之一,也是二战之后英国社会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的重要基础。当前“共识政治”这一名词逐渐被广泛应用,用来描述不同类型的政党意识形态差距的缩小及根本价值取向和政策上的相互趋同。在“共识政治”的模式下,处于竞争中的政党更加强调通过彼此之间的妥协与相互合作、进而达成一致来争取共赢局面,而并非进行两败俱伤的政治对抗。[10](P26-27)由此可以得出,“共识政治”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联合执政过程中可能的摩擦因素;只有在对那些有关国计民生的重要事项的政策制定方面不存在根本性差异,政党之间的“联手”才能得以进行下去。这种趋同的共识作为维护联合政府存续的意识纽带是必不可少的。现代政党要想在政治竞争当中取得长期稳定的胜利,就必须调整自我、努力变革,以适应新的社会需求;而达成共识、力求实现积极的“非零和博弈(Non-zerosum game)”②,也正是政党适应性的一种体现。
2.实践改革:20世纪90年代以来布莱尔宪政改革的影响
英国是世界上最早建立议会制的国家,有“议会之母”的美誉,被称为“西方民主宪政的摇篮”。1688年英国首创了议会制君主立宪政体,使得资产阶级和君主王室之间的政治权力分配达成了有效的妥协,实现了二者的和谐共存。在君主立宪制政体中,君主所掌控的王权是由宪法所规定的,其权力行使必须受到议会的约束;议会由君主、上院和下院共同组成,下院由民选决出,来表达并实现资产阶级的利益诉求。可见,在这种宪政模式下,英国议会(特别是下院)享有相当大的权力,在下院选举中获得多数席位的政党将掌控几乎整个国家的政治力量,影响着整个国家的政治格局。
长期以来,保守党和工党两大党轮流执掌中央政权的局面没有出现大的变动,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中;在二战之后,英国的中央集权进一步增强、地方自治力量受到削弱,由此引发越来越多的社会矛盾冲突。此外,由于选举制度弊端频现,英国国内要求对其改革的呼声也始终未曾停止。英国议会下院的选举规则是小选区简单多数制;由于每个小选区内只能选出一名下院议员,因此较小的党派即使有较高的得票率,也不见得能够战胜较为强大的对手;如果没能成为相对多数,那么所获得的选票就全都变成了“死票”,根本不会为自己增添任何筹码。在每个选区情况大都如此,因此想要从总体上多得几个议会席位就更加困难。因此小党在竞选当中总是处于被“排挤”的边缘地位,很难获胜。而选民的政治冷漠心态又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局面;特别是当国内的经济、社会问题难以得到解决的时候,选民对主流政党的不满加深、信任程度变弱,选举投票率自然也随之逐渐降低。许多选民对于政党竞选时提出的承诺与打出的旗号并没有过多的了解,而且在不少人看来“投票”仅仅是形式上的权利行使而对自己的现状改善很难起到多大效果,自然更加不会对选举活动保持兴趣。在选举制度没有根本变革的局势下,投票率低的现状使得投票结果变得更加分散,这使每一个政党想要多占议会席位的愿望都更加难以实现。
面对地方分权和国内期望选举制度改革等紧迫的现实要求,1997年托尼·布莱尔以“新工党、新英国”的口号上台执政,进行了20世纪最重大的宪政改革;试图将不成文宪法的理念原则明晰化、改革行政部门掌握过多权力却缺乏有效责任机制的现状,以及对议会上院存在意义进行重新考量等等,希望建立一个新型的民主国家。
在具体实践当中,工党通过设立地方议会和扩大地方议会的权力,授予了苏格兰、威尔士等地方相应更多的自治权,由此带来了一系列多方位的新成果。例如1997年苏格兰举行全民公决,以74.3%的苏格兰公民投票通过建立苏格兰议会的决定,这是对全民公决这一宪政先例的良好实践;1998年英国议会通过了《苏格兰法》,在苏格兰创造了一套全新的政治制度,创建了不同于以往的政策制定过程———政府政策制定必须通过议会委员会以及不同阶段利益集团介入才能完成;1999年,拥有广泛立法权限的新苏格兰议会诞生;布莱尔政府将比例代表制(Proportional representation)首次应用于苏格兰议会选举和威尔士国民大会选举当中,导致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一直主宰着英国政治的两党政治模式在苏格兰和威尔士遭遇了解体。特别是苏格兰议会选举实行简单多数制和比例代表制相结合的“额外议员制”,使得苏格兰民族党取代了保守党的地位,成为工党最大的竞争对手;同时像绿党和苏格兰社会主义党之类的小党在议会中的代表数量也有所增加,能够占据“一席之地”、拥有了参与政策制定的影响力,这是传统的简单多数制所做不到的;因而在新的选举制度下,苏格兰原来单一的执政党政府被工党和自由民主党组建的联合政府所取代。工党在苏格兰等地进行的权力下放所形成的分权议会,是对全国议会整体控制的一种制衡;同时新的选举制度也改变了地方政党力量的分布情况,进而会在全国议会选举中影响到英国的总体政治格局。[11](P124-127)[12](P117)虽然工党曾经在苏格兰和威尔士分议会的尝试改革的措施未能全面推广到国家议会选举当中,[13](P16-17)但是这种实践却为整个英国选举制度的创新打开了一扇探索之门,使得传统的英国选举规则变为以单选区相对多数制和多种比例代表制相结合的混合选举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地方的政党力量格局,进而对全国范围内的政党力量分布调整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因此,综合了政治理论创新和政治实践改革这两方面来看,“第三条道路”思想为布莱尔政府的宪政改革提供了理论依据,而布莱尔政府的宪政改革实践又对“第三条道路”思想的内涵作出了恰到好处的诠释。二者的结合反映了英国政治制度改革的总体趋势,它们共同构成了产生联合政府的重要原因。
(三)国际环境原因:混合选举制改革潮流使联合政府成为国际趋势
二战之后,联合政府的组建已经是大势所趋;目前全世界范围内有不少实行多党制的国家都采用了联合政府模式执掌政权。如泰国于2011年7月组成联合政府,由为泰党及其他5个中小政党联合执政;印度在2009年大选中由国大党联合其他几个联盟政党共同组成政府。而英国所在的欧
洲范围内,联合政府模式更是成为一种普遍趋势。在德国,受到“多党两极体制”和“混合选举制”的双重影响,在2005年大选中由于没有任何政党获得稳定多数,之后联盟党和社民党通过谈判组成了大联合政府,2013年11月这种局面再次重现;意大利在2013年的联合政府由民主党、公民选择联盟和人民自由党组成;希腊在2013年6月由保守党和社会党组成了联合政府,两党席位占据议会席位的微弱多数。奥地利、爱尔兰、荷兰等国家同样是大联合政府执政;比利时、芬兰、斯洛伐克以及斯洛文尼亚等国家则是由四个以上的政党联合执政。[14]这种普遍的联合执政现象,实际上反映了西方国家的政治体制变革存在一种“国际化”的趋势,其主要原因在于混合选举制改革的普遍进行。
到目前为止,混合选举制改革正在西方成为一种广泛的潮流。通常所谓的混合选举制,是以比例代表制为基础,融合单一选区多数制的原则而设计出的一种新型选举制度。该制度在1949年由德国首创,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在全世界出现改革选举制度的风潮;许多国家纷纷效仿德国进行选举制度改革,从而使得混合选举制成为21世纪世界选举制改革的一种新趋势。目前由单一选区相对多数制和政党名单比例代表制结合的单一选区两票制是最流行、最具影响、最典型的组合方式。但在具体实践当中,德国、新西兰、日本等国家采用不同的比例代表名额分配方式与比例、不同的政党门槛和不同的比例代表计票方式;因此即使是同样采取混合选举制的国家,选举结果也存在诸多差异。[15](P18-21)
混合选举制的普遍采用,即改善了单一选区相对多数制导致长期大党获胜的固化局面,又通过比例代表制使得小党进一步摆脱政治边缘化的困境,有效地结合了两种制度各自的优点、同时通过互补尽可能削弱其缺陷的影响。选举制度的改革,实际上是国家政治体制变更的体现;同时也会导致政党力量重组、形成新的政党格局。混合选举制成为具备多党竞争条件的现代民主国家选举制度改革的潮流,意味着“多党两极”的政党格局将会逐渐减弱“两极”的趋势、而加重“多党”的趋势,这是现代民主宪政体制下政党适应与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多党竞争作用的集中体现。由于比例代表制的作用,“多党”趋势的加重会打破“两极”的固有掌控,逐渐形成“碎片化”的政党力量格局;尽管党派影响力大小不一,形成的“碎片”也是规模各异,但毕竟有越来越多的政党能够有机会分享立法与政策制定的权力,也就更加容易形成由几个政党共同组阁执政的联合政府。故此,混合选举制的改革潮流是联合政府成为国际大趋势的重要原因。
(一)增强公共决策的民主性
卡梅伦联合政府的建立,会使得英国政治决策更加民主。该政府打破了一直以来的两大党轮流执政的局面,使得较小的党派也能以执政党的角色从政治边缘地区登上活跃的政治舞台、扩大自己党派的影响力,充分表达自己党派的利益诉求。由于合作执政要求政党比以往对更多的选民负责,这就使得政治决策的制定实施过程需要考虑更多选民的意见,使决策结果具有更加显著的民主性。
2010年英国的联合政府建立之后,卡梅伦和克莱格都表示新的政府“将把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置于党派利益之上”,承诺“共同努力维护经济稳定,解决社会问题,改革政治体制”[16]。例如,自民党长期以来要求改革原有的议会选举制度、实行比例代表制,并希望能在下一次选举前实现改革成果。联合政府建立之后,根据两党的协商结果,保守党同意按照自民党的条件就改革选举制度举行全民公决。在2011年5月5日英国就改革议会选举制度举行的全民公投中,英国选民否决了以比例代表制替代现行的简单多数制,使得自民党的改革计划破产。虽然原本作为两党合作基础的这一改革计划现已告吹,然而联合政府还可以暂时维持,这源于两党合作达成的联合执政协议当中的规定:除非下院有55%以上的议员同意解散议会重新进行选举,否则在这一届五年内不再举行大选。尽管没有按照预期实现,但这过程却是对联合执政的一种尝试的开端,标志着政治决策民主的进一步加强。
(二)适度削减非执政党的消极影响
合作执政的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非执政党的压力和消极作用。联合政府成为较小党派进入执政体系的途径,减少了以往较小党派由于获得议席较少而被“边缘化”的消极影响;由于执政党的数量增加,也就意味着非执政党的数量减
少。纳入了执政体系的较小政党具有了制定政策的权力,就会积极地为了实现自己党派的诉求而努力作为;同时为获得更多选民的支持,稳固自身在议会中的席位,也会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对社会的治理和服务当中去。在这一过程中,大党多了一位治理国家的“同盟”,暂时表面上实现了“战略伙伴关系”,反对的势力会有所削减,这样看来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
自民党作为2010年英国大选中的议会第三大党,虽然算不得十分“小”,但是其规模和影响力比起保守党和工党来说显然还是无法相提并论,所得席位也相对有限。保守党和自民党组建执政联盟的出发点是“各取所需”:保守党自然希望组阁成功,重得执政之位;自民党则抱着进入内阁可以推动选举制度变革的希望。克莱格出任副首相、自民党入主内阁,使得自民党重新掌握了核心的政治影响力,稍稍抚平了在选举过程当中获得选票不少但未能获得更多议席的遗憾之情,也使得潜在的反对声音适度降低了。
事实证明,在英国这一届联合政府执政的五年时间内,基本保持着相对平稳的政治运行状态,这表明协议的约束卓有成效、两党联合属实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决定,双方携手为英国的发展做出的努力也是显而易见的。
通常情况下,联合政府模式存在的最大问题在于:政府常常不稳定,一旦矛盾冲突发生时就很可能陷入解体。究其原因,由于联合组阁的执政党之间的政治理念仍然存在不同,导致各自的利益需求难免发生分歧甚至冲突;一旦矛盾难以协调,较小的党派往往会以退出联合政府为要挟,较大党派若不通过妥协来达成继续合作,那么联合政府马上就会垮台。因此,联合政府若要做到长期持续,则必须具备以下条件方可实现:第一,参政党拥有议会多数席位,并且有相容的、非针对性的意识形态。第二,联合政府需由数量较少的政党组成,过多则更易分裂。第三,国家的经济发展必须状态良好甚至强劲。第四,应届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得到肯定。[17](P386)可见,联合政府能够存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执政党能够在合作过程中做到求同存异,尽量消除对立矛盾、在可控范围内实现各自利益的最大化。然而,开创了英国政治新纪元的两党联合政府,在面临着一系列的挑战的同时并未有效地解决其内在的这一固有矛盾,进而构成了导致联合政府解体的深层次原因。
(一)固有的政治意识形态分歧导致联合不够稳定
由于保守党和自民党分别具有不同的党派意识形态、存在不同的执政理念,二者所组成的联合政府本身必然存在着脆弱性,而各自的政党领袖卡梅伦和克莱格同样也在很多议题上存在着矛盾分歧。这种情况难免导致:在政策的制定过程中,两党为了实现各自利益最大化,就存在矛盾的议题进行政治交易时,不得不在左翼和右翼路线之间取得平衡,做出某些让步之后再“达成一致”,从而造成出台的政策具有软弱性,进而给英国政局和经济恢复带来一定程度上的不稳定或某些负面影响。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立法进程和行政效率的降低及英国经济改良步伐的减缓。[18]虽然当下的政党宣传意识形态逐渐偏好趋向中间路线、力图“超越左右”,但保守党更多的是站在右翼立场,而自民党相对偏左但不如工党鲜明。这其中的差异往往被政治利益的抉择所掩盖,但事实上却是显著存在的,而且仍然在某种程度上发挥着重要影响。而这种差异则是根深蒂固、难以消除的,这是联合政府解体的内在原因之一。
(二)错综复杂的社会现状对政策要求更苛刻
目前走中右路线的保守党和走中左路线的自民党组成的联合政府,依然面临着如何化解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改善经济问题和重建民众信任方面的严峻考验。在联合执政之初,卡梅伦强调要修补工党治下的“破裂社会”,克莱格则一再重申自民党的目标就是要“照顾弱势群体的利益”。新的联合政府的政策选择其实是有限的——若要稳定经济增长,便需要增加投资和保持出口;但是大幅消减赤字则要求政府锐减开支;而社会压力与政策倾向,又使其不能影响医疗等公共政策领域的投入。这样的困境,给新政府带来的既是历史机遇、同时也是巨大的挑战。新形势下的联合政府要统筹兼顾英国经济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实乃不易之举。[6](P40)卡梅伦竞选时提出的“变革”口号的确吸引了不少选民的目光、获得了有力的支持,也对工党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竞争压力;因此其在2015
年大选中顺理成章地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三)选举制度改革未能预期实现影响联合基础
由前所述,自民党一直都致力于要求改革沿袭已久的议会选举制度、实行比例代表制;若选举制度改革得以实现,自民党则很有可能成为新的赢家。联合政府的组建基础也正是由于自民党寄希望于能在下一次大选之前看到自己的努力变为现实。当联合政府建立起来之后,遵照之前两党的合作协议规定,保守党答应了自民党提出的条件——提出就改革选举制度一事举行全民公决。2011年5月5日,英国就改革议会选举制度事项举行了全民公投。然而自民党的希望落空了,因为68%的英国选民否决了以比例代表制替代现行的简单多数制的这一提议。原本这一项改革计划是保守党和自民党能够进行合作的重要基础之一,但却没能付诸实践。尽管基础被动摇,但是按照两党合作之初达成的联合执政协议当中的规定所示,除非下院有55%以上的议员同意解散议会、重新进行选举,否则在这一届五年之内不再举行大选。因此,联合政府得以在任期内继续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局面,但这种合作关系未能持续超过一个任期。
总体而言,由于固有的内在矛盾难以得到根本性的解决,联合政府的解体实际上是英国政党在选举政治角力中必然出现的结果。
总而言之,英国2010年大选中“悬浮议会”的产生与联合政府的组建貌似偶然、实属必然,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是英国的历史传统、政治改革与国际形势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所导致的最终结果。它是顺应西方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的潮流而发展的产物,是兼有优势和劣势的一把“双刃剑”。联合政府本身存在一些固有的缺陷,但同时也保有一定的优良特征;它既需要不断地应付外来的挑战,也需要随时克服自身的弱点。2015年的英国大选早已落下帷幕,卡梅伦的保守党政府也再度成为“多党两极体制”的最大赢家。而联合政府模式是否能够在英国今后的政治舞台上再度出现,则需要时间与实践双重的检验。
注释:
①目前英国共划分为650个选区。
②非零和博弈是政治博弈的一种类型,在此类政治博弈过程中,参与者并非处于完全敌对关系。如果各方参与者之间虽然有分歧但是却存在共同利益,他们会采用讨价还价的策略来解决面临的冲突、达成共识,使得政治博弈的结果是赢家多于输家或者每一方都是赢家;这种情况被称为积极的非零和博弈。详见:杨光斌.政治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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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106(2016)12-0071-07
*本文为国家留学基金资助项目(20153036)。
田舒(1985—),女,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公共管理系讲师,美国罗格斯新泽西州立大学访问学者,管理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公共行政理论与实践;刘杰(1962—),女,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公共管理系教授,政治与行政研究所所长,美国休斯敦大学访问学者,博士,研究方向为国际政治、社会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