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葵
年轻的时候,我经常去旧书店淘书,每个月都会逛遍北京所有的旧书店。那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书店都是国营的:卖新书的都叫新华书店,卖旧书的都叫中国书店。按当下语汇来说,就是两个集团公司,各有很多分店,星羅棋布。
那时候,淘旧书真能淘到稀罕物:在灯市口店,我淘到过不少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白皮书”,都快凑齐了;在新街口店,一毛钱就能买到顾炎武的《京东考古录》,崭新的精装本;我还分别在几家店里淘到过一些名家的签名本,大多是作家之间互相馈赠,赠者与被赠者的大名都写在内页之上。
现在,我不爱去旧书店了,原因有多种,但真正的原因出在心理上——被旧书现状伤了心。
我以前淘旧书就是图个便宜。那些卖旧书的人也是将新书看完就迅速卖掉,换点钱再买新书,这样的旧书交易纯朴自然,不夹带任何杂质。现在不同了,旧书被当成了一种赢利工具。想想潘家园吧,很多人去那儿淘旧书是为了做买卖,低价买、高价卖,以赚取差价。网上有专门进行旧书拍卖的网站,我去那里看了看,固然爱书人不少,但是生意人更多。
现在是市场经济了,书和酱油、醋一样都是商品,这没错,但挺伤人心的。
以前淘到的旧书里有好多附加内容:书的原主人可能并无转手再卖的初衷,所以会在书上勾勾画画,甚至还有一时兴起做种种批注。买到这些书后,透过这些附加内容猜想原主人的相貌、品性是一大乐趣。现在,旧书店里的旧书干干净净,好像从被买的那天起就是为了要卖掉,很乏味。
我知道,读书人都敬惜字纸,以干净整洁为荣,以乱写乱画为耻,这没错,但也挺伤人心的。
以前淘旧书,一两年淘不到一本名家藏书、作者签名赠阅本;现在的旧书市上,不少商贩都在成捆地兜售这样的旧书。
乍看叫人欣喜,再一想背后的一幕幕故事,不禁令人伤心透顶。
我知道一个个真实的故事:有个书贩子买通某教授家的小保姆偷了教授一辈子珍爱的藏书;某著名藏书家临终前嘱咐儿女把书捐给某图书馆,但老人咽气后,儿女们把书分期、分批拿到潘家园,因为不懂行,原是无价之宝的几千册图书只收了十几万;某著名杂志社里,一位行将退休的主编因为私人交情难违,就把杂志社资料室收藏的很多作家赠书一次性处理给废品站,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人迅速全盘接收……
我知道,这些都是市场经济时代的正常现状。开窗通风,自然蚊子苍蝇也会飞进来,不足为怪,但我从此对淘旧书一事伤了心,再不沾这事。
(摘自《坐久落花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