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刚
上党战役胜利后,被俘的29名国民党高级军官被编入“解放军官教导团”,先是关押在山西潞城马厂、石梁、南马和黎城东西长垣、东西黄须、霞庄、庄头、靳家街等村,后来转移到河北省武安县、涉县等地。经过改造教育,愿意弃暗投明的在太行解放区参加工作,顽固到底的发放路费放回太原。其中两个阎军军长,一个晚景凄凉,一个死不见尸。
一部分弃暗投明
在1945年10月上党战役中被俘的国民党高级军官中,翟品三、戴树章、张运华等醒悟得比较快,他们于1946年10月便走上中共的革命岗位。
阎锡山长官部少将参事、“襄垣解救军”总指挥翟品三是最早被改造成功的。他被俘后,他的同学、中共太岳军区宣传教育部部长王中青给他来信说:“我和霍钟秀同学伸出热情的友谊之手,欢迎您留在解放区参加革命。”同学诚挚的言辞、殷切的希望对他触动很大。
事实上,被俘后的翟品三不止一次帮助共产党劝降史泽波、胡三余。他多次对他们说:时不再来,机不可失,要去幻想、下决心,领起来干。史泽波则托辞说看胡三余,胡三余则坚持“俘虏面貌不能参加革命”的意见,并说:“放我回去,我已读了《联共党史》《论持久战》和《新民主主义论》,了解革命有前途,会自动来参加。”
翟品三又串联史泽波的亲信杨文彩(三十七师师长)、胡三余的亲信侯殿戚(炮兵团长)分头劝告:“就是放回太原,作为军人,已经在战场上被俘过,能有什么好结果。”无奈史泽波、胡三余听不进去,接受不了。
在解放军官教导团副主任靖任秋的鼓舞下,翟品三联络了比较年轻(35岁上下)的张襄国(师政治主任)、张西主(师参谋长)、戴吉征(军参谋处长)带头弃暗投明。靖任秋让他们提些具体问题,他们提了四条,靖任秋经请示晋冀鲁豫军区首长后宣布:一是革命工龄自被解放之日开始,八年抗战是参考;二是绝对保证历史罪恶既往不咎,破格和起义人员一样待遇;三是在解放区的家属和革命干部一样看待;四是在阎统区的爱人设法通过地下党组织接来。
翟品三他们发表的谈话,刊登在晋冀鲁豫边区的《人民日报》上。按各自的志愿,张西主、戴吉征分配到中共冀鲁豫区,张襄国分配到中共太岳区,翟品三分配到中共太行区。翟品三和张襄国相随到河北涉县赤岸太行军区司令部,军区首长表示欢迎,给每人做了一套灰市布棉军服,吃饭在首长的小灶上。送张襄国走后,翟品三又住了半个多月,转移到涉县下温村的太行行署参议室工作。
在军区时翟品三到政治部访问袁子钦副主任,谈及在上党战役前线,没有把史泽波、徐其昌争取成功。袁副主任说:“我们认为你在上党战役中所起的瓦解敌人的作用很大,首长们对你有好印象。至于史、徐有他们的思想,我们单方面决定不了。”到行署后,秘书长武光汤给翟品三安排了工作,配备了政治刊物,希望他了解一下行政工作的实际情况。这样,翟品三便在行署撰写了约五万余言的《从黑暗到光明》。
此时,新华日报社(太行版)编辑部住在涉县七原村,距太行行署四五里路,因为社长史纪言和翟品三是同学,翟品三常去访问、请教。1947年4月初,翟品三又去时,史社长告诉他:“陈赓部队由太岳出击,横扫晋南,已下五城,新绛、稷山、河津等县均已解放。”翟品三听后兴奋不已,立即去军区主动请求,要星夜由太行赶到吕梁十分区前线,争取汾城、吉县解放时再图立功。
汾城的国民党从干部到武装都是翟品三一手建立起来的,吉县伪专员缭玉清跟翟品三很熟识,过去翟品三曾帮助过他。首长当即允许,又嘱咐他:路过黎城时,再去西黄须村解放军官教导团向史泽波、胡三余做工作,争取他们回到革命的阵营里来。此时,史、胡已由涉县晋冀鲁豫军区参议室转到黎城县解放军官教导团。
翌日,翟品三由行署出发,晚上到达教导团。团领导召集史、胡等开会座谈,翟品三说了一番革命形势发展很快,阎锡山只据一隅之地,覆灭之期不远,要他们赶快下决心参加革命。但史、胡仍旧抱有幻想,下不了决心。
一部分顽固到底
部分被俘阎军军官参加中共的工作或者被释放,极大地刺激着史泽波、胡三余等一批在押的顽固分子。
一年来,共产党没有虐待上党战役的这批俘虏,不仅以礼相待,伙食还是按照共产党高级干部的标准,比一般官兵高的多,每顿都是几个炒菜,经常有鱼有肉。
史泽波被俘以后,态度顽固。他根本不相信共产党能够打赢这场战争,同时,与他有相同看法的阎军军官不在少数。他们坚持认为共产党取得的胜利,完全是侥幸。从军人的角度,他看不出共产党取胜的希望。另外,对阎锡山的知遇之恩,他断然不能有背叛之举。但是,俘虏营里不断进来的被俘军官,又一次次打击着他的信心。他的参谋长走了,屋里显得空了很多;他的部下竟然投奔了共产党,这更让他想不通,睡不着。
1947年6月,太行军区首长鉴于史泽波、胡三余、杨文彩、郭天辛、李佩膺、郭溶等被俘后已受教育将近两年,既无心参加革命,定要给阎锡山陪葬,就把他们一起放回太原,再一次显示了共产党宽大到底、仁至义尽的优抚政策。
胡三余被俘后,我军曾下了很大力气做他的工作。当时,我军炮兵人才奇缺,很多缴获的大炮不会使用,特别是不会使用缴获的一些外国大炮。胡三余是山西永济人,日本士官学校炮兵科科班出身,毕业后又在日本陆军大学进修,文武双全,是个人才。上党战役时,他带了24门炮,配属彭毓斌救援长治。被俘后,军区首长对他很重视。当时八路军从上党战役、平汉战役缴获了许多大炮,尤其是在平汉战役中缴获的美制榴弹炮,谁也不会使用,很想把他争取过来,发挥他的专长。为此,刘伯承司令员曾亲自到他房中和他座谈,天冷时军区还给他狐皮大衣,以示优待。但胡三余满脑子是封建思想,定要效忠阎锡山,做个现代关羽,还胡说什么关公在曹营,以标榜他的所谓节操。1947年胡三余放回太原后,正赶上“返部干部训练团”审查刺字。他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思想支配下,迟迟疑疑,只刺了“雪耻”二字。阎锡山听说后,冷冷地说:“胡三余反共意志不坚决。”他一听风声不对,生怕阎锡山让他“自裁”,于是只得忍痛又在臂上刺了“灭共”二字。阎锡山这才把他视为忠贞干部,命他在“雪耻奋斗团”担任了副总指挥,实际上也是闲职。后来,他乘南京调训被俘军官之机,离开太原,再没回并。后来,他更顾不上眷顾太原的糟糠之妻,在上海和山西女师毕业、也去过一次日本的张福金同居。张福金在银行工作,颇有积蓄。因此,胡三余纵情浪荡,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不再学“关圣人”,也不再想到解放区参加革命了。上海解放前,他和张福金一同逃往台湾。
上党战役中被俘的李洲,是山西灵丘人。1945年11月初,他和白映蟾等4人由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放回太原送信。因他哥哥李江是伪同志会高干,1946年3月末李洲被派至阳泉,任伪同志会区分会主任特派员。1947年4月解放阳泉,他突围时第二次被我军俘虏,经过受训学习,于1948年3月间被第二次放回太原。不久,特务头子梁化之怀疑他有问题,将他扣押至特种警宪指挥处。经李江向阎锡山多次央求,才从宽处理,于1949年2月间放出。解放后曾在绥远任教师,后来分配到河北邢台地区唐庄农场。
上党战役中被俘的白映蟾,是山西朔县(今山西朔城区)人,他和李洲回到太原后,做了些闲散工作。1948年南京调训被俘军官,他去而不返,下落不明。
上党战役中被俘的李佩膺,是山西原平人,他在磨盘垴、老爷山兵溃之后,逃到襄垣土落村被俘。当翟品三联络人带头参加革命时,他说:“年轻的应该跟上共产党干革命,像我年纪大了,不能和你们比了。”他和史泽波、胡三余一起放回太原后,参加“雪耻奋斗团”,任第六分团团长。解放太原时,他眼看抵抗不住,因在黎城受训期间比较了解八路军政策,经过联系,自动放下武器投诚。太原解放后,他以军人身份参加各界民主人士活动,不久,被任命为山西省政府参事室主任,后又调任农业建设厅副厅长,于1955年逝世。
上党战役被俘的阎伪各级军政人员,不论是偷跑回太原的,还是被释放回去的,都被住进返部干部训练团“自白转生”,都争相检举揭发同事在解放区时的一言一行。比如,翟品三在前线和后方的一切活动,阎锡山特务系统了如指掌,自然成了“众矢之的”。阎锡山认为翟品三同“叛军”首脑薄一波、戎伍胜接触之后,被共产党赤化,背叛了他的组织。忿恨之余,报请南京国防部下令通缉。1947年,阎锡山得知翟品三又和“叛军”岳维藩在一起,争取汾城、吉县起义,对他更加仇恨,电令困守临汾的伪六十一军军长梁培璜抓住翟品三后就地枪决。但阎锡山没有想到,最终他连山西都回不去了,更别说实现什么愿望。
凄凉而去的史泽波
曾经风风光光前来接收长治的阎军军长史泽波,被俘后先是押到涉县下温村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每天好吃好喝,生活上受到热情照顾。戎伍胜曾以边区政府副主席的名义招待史泽波、杨文彩、郭天辛、戴树章等人。三个月后,史泽波他们转到武安县伯延村晋冀鲁豫军区参议室。又三个月后转到军区高参室。其间,刘伯承、薄一波、高树勋均来讲过话或座谈,帮助他们分析形势,讲解政策,劝其弃暗投明,为人民服务。
史泽波则认为国共交战,胜负未卜,现在投降共产党将来何以自处?又觉得跟了阎锡山十几年,犯不着回过头来再去打阎锡山。所以,两年多一直没表态。最后,军区领导决定放他回太原。临行时,军政首长为他饯行,薄一波说:“你回去告诉梁化之,叫他留下以后见面的余地。”徐向前说:“这话不能说,说这话就要了他的命了。”对史泽波说:“你回去后就说吃的喝的都很好,别的什么也不用说,有个政治影响就行了。如果有知心朋友问你:为什么别人都早回来了,你却住了两年多?你就告诉他们:打得不厉害的放得早,打得厉害的放得迟。”戎伍胜说:“我们解放太原时,你挖个小地洞藏起来,别让炮弹炸死就行了,将来在太原我们再见吧。”
1947年11月,史泽波被释放回太原,与郭天辛、郭溶、李佩膺、胡三余等人被阎锡山软禁起来。后来,阎锡山在被俘回去的人员中搞“刺字”活动,以示效忠,史泽波先在臂上刺了“反共”二字。但有人说:“反共坐车就成了返共了,不行。”于是又刺了“灭共”二字。约一个月后,阎锡山把被俘回来的官兵编为“雪耻奋斗团”,任命史泽波担任总指挥,胡三余任副总指挥,白瑞珍任参谋长,先是两个团,后增加到六个团:一团团长杨文彩,二团团长郭天辛,三团团长李佩膺,四团团长陈启时,五团团长刘谦(原骑兵军的),六团团长王维桢。除被俘过的官兵外,也补充了一部新兵。
“雪耻奋斗团”成立后,先后派到寿阳、榆次、平遥协助作战。晋中战役结束后,史泽波觉得“雪耻团”时刻被监视,便借病离开。太原解放后,史泽波躲在太原一家私人砖厂当会计,1952年秋回到原籍今河北省泊头市张旺屯村务农。
幼年时,史泽波曾跟祖父学过针灸,回家后又阅读了一些针灸书籍,研究针灸,颇有成效,竟成了远近闻名的医生,四里八乡前来就医者络绎不绝,名噪一时。后来,史泽波又学手工纺线,没学多久,他纺出的线比经验丰富的老太太还细还匀。晚年,史泽波对研制润滑剂产生浓厚的兴趣,用土办法研制出润滑油,曾受到沧州地委一位领导的高度赞扬。后来,史泽波被当地推举为政协委员,由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他曾表示在暮年有限之期,为祖国统一大业,奉献微薄之力。
1986年9月26日,史泽波死于尿毒症,终年87岁。
彭毓斌失踪之谜
上党战役阎锡山方面的另一位军长彭毓斌,较史泽波有些传奇。现在通行的说法是彭毓斌战败自杀,但关于彭毓斌的死应该说至今还是个谜。
按照惯例,每一场重大战役结束后,获胜方总会竭尽全力搜寻对方最高指挥官的下落。但上党战役结束后,彭毓斌从始至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身为阎锡山援军总司令的彭毓斌,国共两方就“自裁”“击毙”,各执一词。70年后的今天仍流传着多个版本。
版本1:10月2日,太行、太岳军区主力在屯留老爷山将前来增援的国民党第七集团军的6个师团团围住,经激战五天四夜,敌第七集团军副总司令彭毓斌被我炮火击毙(见孙晓、左东《中国炮兵传奇》)。
版本2:战斗一结束,又有一个消息传来,司令彭毓斌受重伤逃回沁县后,自知坐在重庆谈判桌上的蒋介石不会饶恕他,于是,在深夜一枪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版本3:援军司令彭毓斌死于乱军之中,还有多名高级军官被俘,除逃回2000来人之外,援军全军覆没。
版本4:彭毓斌夫人当时住在北平,彭毓斌的随从脱逃后去北平报信说:彭毓斌困于高粱地里,随从去找水,返回时已不见彭毓斌踪影。
版本5:彭毓斌并未自杀,而是看破红尘,脱逃后出家了。由此联想到彭毓斌生前“沧江钓徒”的别号,此说也并非无风起浪。
这倒是一个颇为奇特的事情——生即是生,死即是死,然而彭毓斌的死却演绎出这么多版本,实为孤例。更为费解的是,彭毓斌的原籍湖北黄陂彭家,至今未设他的墓穴和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