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民
唐代有个叫吕元膺的人,官至东都留守,他平时喜欢交友,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便来投奔他、做他的门客,他都给他们安排一份差事,待他们很好。有一个姓任的士人,也来投奔吕元膺,吕元膺同样以礼待之,给他安排了份差事。吕元膺喜欢下棋,恰好任某也喜欢下棋,于是两人便经常在一起下棋。但三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吕元膺忽然客客气气地对任某说:“我这儿人浮于事,难免会耽误先生的前程,还是另请高就吧!实在抱歉得很啊!”说罢,给任准备了一份礼物、为他送行,任某虽然不愿意走,但主人已经提出了让自己离开,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礼物离开了。当初,吕元膺打发任某走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理解,就连他的子孙们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吕元膺也没有解释。直到十多年后,吕元膺病危之际,他才语重心长对围在病床边上的儿孙们说:“十多年前我在东都时,和一个姓任的门客相处极好,但有一天,我们下棋时,有人送公文来让我批,就在我批公文的时候,他趁我不注意,偷偷地换了一枚棋子。这样一来,局势顿时大变,他赢了那盘棋。其实,我当时用眼睛的余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只是没有说破。说起来,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更换一枚棋子,原是小事一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我从中看到他的心迹可畏。当初如果直接说出来,又怕他担惊受怕、羞愧难当,从此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但是时至今日如果再不说,又怕你们不了解真情,会引起误会。这么一说,我也就没有好牵挂的了。”说罢,溘然长逝。
《昨非庵日纂》中有一个故事,讲的是宋代政治家张齐贤的事:有一回,张齐贤在家举行宴会,一个仆人偷了几件银器藏在怀里,被张齐贤在门帘后看见了,但他没有质问那个仆人也没有把事情说破。后来,张齐贤的官儿越做越大,晚年时担任了宰相,他家的很多仆人也在他的关照下获得了升迁,只有当年偷藏银器的那个仆人没有得到任何官职和俸禄,他以为张齐贤不知道自己偷窃的事,所以心里感觉受了委屈,于是乘空闲时跪在张齐贤面前哭着抱怨说:“我侍候您时间最长,比我后来的人都已经封官了,您为什么独独遗忘了我呢?”张齐贤听罢,叹了一口气,同情地说:“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破,但不说破你又会怨恨我;你还记得当年在江南时,有一回家里举行宴会,你偷盗银器的事吗?我将这件事藏在心中近三十年没有告诉过别人,因为怕你难为情。既然这件事说破了,你也必然因有愧于我而无法再留在这里了,那么,我给你三十万钱,你离开我这儿,自己选择一个地方安家吧!”
这是两个能让我们看到两位古人的宽广胸怀及善良心的故事;但我想强调的是另一方面,即他们的“不说破”,吕元膺发现任某偷换棋子、认为任某“心迹可畏”,决定不再与他交往,但并没有把事情說破,直到临终前,才向自己的儿孙们说出了事情的缘由;张齐贤发现了那个仆人的偷窃行为,也选择了“不说破”,一直把这件事在心里埋藏了近三十年,如果不是这个仆人抱怨他,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把这件事说破。两位古人之所以选择了“不说破”,是为当事人着想的,因为一旦说破了,会使当事人难堪;相对于吕元膺,张齐贤的“不说破”除了为了不使当事人难堪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就是让当事人能继续留在府中做事,这更加难能可贵。“不说破”,是两位古人的处世态度,这是一种建立在宽容、善良基础上的操守,颇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