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然中来(外二章)

2016-04-08 23:49郭毅
四川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狐狸人类

郭毅

作为人,我们和动物的本性没有质的区别,惟一不同的是,上帝给了人高级创造的智慧,同时又赐予复杂的手段和心;动物也有,但却是浅意识的,简单的,低能的。

我出生的乡村,是川东北腹地大巴山延伸过来的山壁和小溪,林木葱郁,采光极好,适合动物繁殖、生存、成长。

从小我就和猫、狗、猪、牛以及家畜之外的獾、狐狸、野鸡、竹鸡、麻雀、斑鸠等大大小小各类动物有过亲密接触,对它们的特性略知一二。

猫、狗、猪、牛,等等,这些被人类祖先驯化豢养的家伙,一生下来,和它们的母亲一样,有现成的奶吃,得到人类悉心照顾,不是因为它们天生就很高级,而是人类想获取它们的价值。比如,猫能捕捉老鼠,防止老鼠偷食粮食;狗能看门守家,能发预警提醒主人,训练有数的狗,还能帮助主人捉拿猎物;猪养肥屠宰后,能为人类提供必需的油脂,加大营养;牛吃苦耐劳,耕田犁地,减轻人类的劳动力,老了杀后也能为人类所食保证热量。至于这里没有提到的家禽,都能为人类所需所爱。

獾、狐狸、野鸡、竹鸡、麻雀等等不被人类驯化的小型动物,它们一出生,生存处境相当危险,不仅要遭受老虎、豹子、野狗、蛇等之类的大型动物的袭击,而且人类也千方百计获取它们,用它们来改善伙食。

人类的残暴空前绝后、无与伦比,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发动战争,不惜牺牲成千上万的生命也要捍卫,对付动物界,对他们而言只是小儿科罢了。人类自古以来就有喜欢动物皮毛和肉的天性,他们把动物的皮剥下来,用硝炼制后,制成衣服,四处炫耀;把动物的肉摆上餐桌,借酒助兴,载歌载舞。这些都是有钱人的玩法,穷人想如此享受很难。

因此,王侯将相都喜狩猎,类似的神话传说也是层出不穷。

小时候,物质生活极为匮乏,村民一年劳作下来,粮食按分配征购之后,剩余不足一家人的口粮,喂养家畜自然成了很困难的事。一到深冬和青黄不接时,果腹都成问题。为了填饱肚子,获得营养,父亲和村民一样,都会去屋后的山坡设置陷阱,安放猎套获取野物。但绝不动用猎枪、黄色炸药等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父亲常常傍晚出去,清晨归来,都会有所收获。看着他拖回来的獾、狐狸、野兔摆在地上,血淋淋的,还睁着眼睛,我们既惊讶,又喜欢得不得了。

因为得到这些,刮下的皮,父亲会到市场上换成钱,买回盐巴和油,供全家享用;肉和骨头,母亲会炖汤、煎炒,让我们兄妹四人争着吃。我们因此也觉得非常幸福,身体长得很棒。

每得一次猎物,母亲不会一餐两餐就安排完,而是一点一点地节约起省着吃,一般半个月或一个月我们才能享用一顿。刚捕获的猎物,肉新鲜、细嫩,味道特别好,母亲会把骨头剔出来,用边角肉加上萝卜,炖成汤,剩下的用盐腌制风干,等到我们肚里没了油水,再煮来补充营养。

记得有一回,父亲弄回来一条夹伤后腿的狐狸,流着泪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父亲在举着铁锤砸向它脑袋的一刻,突然收手,转身回屋取来一瓶酒,泼在狐狸的伤腿上;狐狸受到刺激在地上挣扎,嗷嗷叫着打滚,最后晕死过去。整整半个月,它的伤腿好后,父亲放它回到山里。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我们家养的鸡再不像以前隔三差五被莫名其妙地丢失了。

当时,我问父亲,为什么把它放了?父亲说,你看它流着泪,多可怜,它尾巴上有一朵花,是狐王,不能杀,杀了会带来报应,对它的家族是灭顶之灾,对我们家也不好,那叫丧德。

第二年春节晚上,月光很好,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围在一起看春晚,突然听到屋外有响动。我们打开窗子一看,一群狐狸,大概有十来只吧,它们集体站在我家大门口,一声长嚎,又围着我家的房子跑了三圈,然后一声齐诵消失到后山去了。

听父亲说,狐狸是来感恩的,是来给我们拜年的,是好兆头。我也信了。

我读书后,从自然课本上学到了有关动物界的知识,懂得了大自然的生殖力、繁殖力,它们迷人的丰繁,是数万年形成的奇迹。别看它们只知道在地上爬行,它们与人类相比,更懂得情感,懂得感恩。

由此,我开始怀疑人类的自私,他们的行为有的连动物都不如!

大自然从混沌一体中,倾泻喷发出被我们称为和谐的火花,显示出的热情、生命、色彩和歌声,如同世间散乱出奇的无数光线。这巨大的多样性,呈现出巨大的扇形,被上帝炽热的手点拨出来,光彩夺目,我们千万不要眼花缭乱,要好好地看清,什么东西值得拥有,什么东西值得放下。

人类生活在地球上,只是一类成员,还有更多于我们的种族,同样值得尊重和爱护。

上帝缔造这些各姿各势,是希望能够和谐共赢,难道我们真的做到了吗?

在人与动物之间,只有一个生命体,无所谓高贵、低贱,也无所谓距离,深浅。人,除了创造之外,本质并非高远。我们向鹰和鸟学习,制造了飞机和航空器;向鱼类、鲸学习,制造了潜艇和轮船……而它们,从诞生之日起,就具备了这些。属于人类的只是一小部分,我们不可能全部拥有。

我相信生死有轮回,也相信极乐世界。此世为人,下世也可能是走兽飞禽。它们和我们一样,也需要生活,需要爱。

既然上帝创造我们,我们就相信上帝存在。我们应当彼此温暖着。在这个轮回的大地上,惟有起源和感受,才能在自然中庇护更多的美好。

山 祭

1

生在惊蛰,注定与响雷一起翻身。

纵横山野的虫,注定与将死未死的肉体,在灵魂的交错间,惊而出走。

而你再怨,一眼就望见附体的花朵,一半张开了嘴,一半紧靠着普度众生的枝茎。

未及融化的雪,像雷声中的典礼,纷飞成雨的锋面,在每个山口寻找脱窍的路途。

在光明中,你一路起伏,以谦恭、容忍、大度……体现不同的姿态,让世界错落成风景,容纳更为壮丽的黑暗和星盏。

我,也将步履蹒跚,去追逐更多。

2

像前世一样,第一声啼哭并不会让你爱怜。

神的开示,一开始就找到症结。这响亮的雏音,已把美丑的根源释出。

你静静地看着我踢腿摆手,在地上挣扎。

透视的目力,从未及染尘的血肉、肋骨,穿过内脏。脏的细胞在一起一伏里一个个放大,分蘖出一朵朵原罪,与善的一面融合。

这个脏孩子!你断言,却又不忍心我在尚未温暖的地上冻死。

出于慈悲,你将我裹进襁褓,用莲花指在尚未开悟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或许,灵性未泯,我突然止住哭声,向你报以感恩的微笑,忽又安静于预订的梦乡。

显然记不住前世,但既为人,惩与戒,善与恶,贵与贱,残缺与完整,将在人世一一呈现。

爬动、站立、崛起,当以自己的造化表现。

有关人性、魔性、神性的矛盾体,也会在路上在指指点点中与天地共存。

而你眉宇间的圣光,并不待见我的生活。你把我丢在山野,任由自生自灭在行程中各安天命。

3

我怀疑:

这落地的躯体莫不是上天忘乎所以时不小心遗漏的石头?

当我层层穿越光年从那星光闪烁的正午抵跃地球这面的时候,上帝也因欢愉中的过失看着降落的体魄而睁只眼闭只眼了。

随着落地的跃升,他是否得知浮尘满身,从山野破败的泥屋一天天长大的影子?

尽管面色苍黄,瘦骨嶙峋,与周边的俗物缺乏某种契合的交流,我还是在白眼与谴责中,以仙风道骨般的力量撑起头来。

在少年的期末,娇美的男性光辉普照着转世的山野。那些堪称美女的纯粹目光开启了作为肉身的温暖。但我懵懂,不知情事,而让她们至今唏嘘不止。

上帝因其自身的过错而故意安排的一场闹剧,借用投胎的母体在前世也是个圣人,她不识字,但挚爱地将我哺育,并拥着一路浩波抛下饥饿、寒冷,化身成一名勇夫,为山野壮色为春天图腾而留下美名。

沿着长江的淙淙流水,生命深处注定有一条背井离乡的路。

你的断言从某种角度碎裂,又从某种角度转化为善的可能。

4

既然命运粗暴地排列着身世,又何须以粗暴的方式对抗浮尘的哭和笑。

当教堂的钟从黎明抬高身价之时,主座之上的导师诵读的一声声经文,让未及泯化的心有了磁石的吸引。

仰头间的慈祥和温暖,是一种释怀之后的轻松,给予了劳作之后的依靠。

在破旧的雕有百兽飞鸟争夺的窗口,我一字一句地把它们召唤。

善的本能一旦从口中说出,好浓的甜味,好醇的曲儿,快步在山壁上攀登,像晨曦初放的灯盏,一朵朵在林木间摇出婆娑。

未及命名的山弯小径,在历史的树叶中堆积着的热和力,因其神谕的光辉,掀起涤荡,像革新的手捧起壤土播下种子,只等一声召唤,就冒出可爱的绿卉芽儿。

在示我的断言中,你羞愧地转过脸去。

背对上升的形体,悄悄地为我留下扁担和钢锤,让我自行砸开身上的枷锁。

5

一年又一年,我巡目了大山的繁殖。

走了又来的植物,在花朵的抬举中,飞渡蝶影、蜂翅……又将那魔法的菌类生出。

出于审美,光明与黑暗,善良与邪恶……在时间来来去去的路途,加深了上升与凋落。

在两种结果的出口,我背弃你的断言,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人世的镜子。

我看见的灵肉,在变幻无定的镜子里,分散又聚合,像一股不可肉见的力道,锻造历久弥坚的光辉。

你也看见我,在原地重新视为一座丰碑,以更为猛烈的风雨,交杂着滚烫的火,像炼钢的锤子一下一下淬出新的火花,将腰杆越挺越直。

6

我终于得以出炉。

那深秋的红果,如旅途上摆满的盛宴,与出征辞别。

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朝圣的光辉。

强弩、弓箭……所有能征服的器皿,在手里以善的繁殖,分解了恶。

尽管轻飘飘,与众多世间的欲念分分合合,但内心没有一块冥顽。

而你,反而成了我的断言:你就是一口大染缸,赋予万物的表象,却无力在内置中洞察。

7

此时,万千江山都是我的家园。

无论峰巅,还是山谷,都有我的最爱。

一再的澎湃与停顿,装下我的全部。

在愈来愈深的时间里,我越来越小。

一切符合的本质,出乎意外地站成蓬勃,让更多的枝丫续接天空的蓝。

巅峰,云彩在风中以雅致飞出万千体态。

低谷,流水倒影中的骊歌,不全是万劫不复。

茶 祭

1

庙堂宏阔,无须用滚烫的水提醒。

一壶,两壶,有我的,也有你的。我们不过是旷野枫树上的一片接一片落叶。你宽宥的内心一直盯上的,或许根本不用在意,也能层出不穷。

在茶炊间对饮的面孔,一疏忽,就映出一地山水。你轻巧于阳光中,看见生命直降的过程。

不能放弃!你的每一步,都有光明者奋进的声音。纵然昼夜,也没有绝对的温差来演绎彼此的深浅。

你将一壶火热装在内心,那些思想的芽卉,恍若一席预订的宴会,在各自的位置正襟危坐,不贪念,不杀生。

而我只是你生活中的一场春雨,从壶口直灌你的身体。

2

你终于活过来了。

在山野回荡的风,再一次敲响爱情的鼓。

掉转脸来,我已看不清你的真实。你褪色的容颜在岁月的熔炉加入恰当的糖,腐蚀作为少女的婀娜。

我不追问你的根源何在,也不探究你的想法。你在我一滴滴的滋润中,耐烦地舒展,让我心无旁骛,专注于你的图腾。

此刻,没有时间,惟有你的沉淀在瓷的底座松开炼制的手,把你的青春重新放出。

我静静地看着你展开,舍不得一句言语。

3

趁天空还蓝,趁我的眼睛还亮,我决定用紫砂壶的厚度把你保藏。

—一贯盛开的初潮,在你的深处盟约了属于大地的希望。

那面特定的山坡,层次分明的布局,有你的激流锁住日渐老化的心。

因为涉足,我也在你最低的坡坎间浓缩。

而具体的节奏,因有你的迎合,喷溅起露水、星星……再次发芽于另一个极端。

所有的大人都适合你。你要的不是全部的财富,只是他们的态度,和他们在人世摸这捏那的手。

因为梦想,有一天你也能与他们平起平坐,享受来自万物的唠叨,退还对你的任何不忠。

4

作为醒物,那时,你就预知自己的春天不长。

你不敢长大,但又无法控制天地光华的洗礼。

你在白天欢喜地迎接太阳神无休止的笑容,又在夜晚与星辰共度了月亮神递过来的梦境,并和天狗巡视天地之间的黑夜。

那些落地的展厅上的烟囱,比起群山的模样低矮许多。

兽迹与虫声,像一个巨大的讲堂,收拢你的风骨。

只有此时,你才醒悟生命的重要。那些老虎、花豹……树梢将醒未醒的百鸟,集体在你的庄园祷告,并纷乱于萤火虫超度灵魂的灯盏。

收敛想象,你清楚主人的手一旦触及你的头颅,你的所有只会在另一个世界焕发光彩。

5

第一天,你不再为去从担忧。

第二天,你放开许多,辽阔的心情像你眼里的一切,满足于脚下的道路。

第三天,你听见风携带着主人。你被主人慈悲的眼光扫过,又被主人抱进背篓,环绕着你的灵魂,拥抱着你的芬芳。

在一个盛大的广场,集聚一团的家族,个个精神抖擞,等待主的加持。

当一声又一声伟大的词语从陆羽的口中念出,你点点头,然后擦去身上的尘土,朝圣一般升起温馨。

你开始接受生老病死,不再与瓷纠缠不清。

或许日后为人所用,不论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都当各取所需,尊为上品。

6

现在,你的品相已超脱原罪。

而庙宇终究会剔除欲望,去面对更多的人。

你不谈风景,是因为你经历过了。但我的焚香,你只当是一场命运。我了解你的心思,才有足够的胆量,来宽恕我的轻浮与大意。

一天,也是一生。一年,几年,几十年,上百年、千年,你认可的任何一方,一定会接纳我的灰烬。

有些问题,只有面对你,才会一一解开。

莽撞与无心。诱惑与克制。都在你的领地豢养了男人的一颗心。

当你一朵朵在容器间飞翔的时候,我的创面越来越小。

你说:如果累了,厌倦了,就来坐坐,掏掏心窝子。

我答:我会日夜兼程,扬风起帆,纵然再远再苦再累,我也会携着你,珍惜人生岁月。

因为有你,我不冷,不怕落魄与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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