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
内容摘要:短篇小说集《万火归一》是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的代表作之一,本文以结构主义理论为切入点,去分析其中内含的二元对立结构及其蕴含着的深层意义。
关键词:万火归一 结构主义 二元对立
二元对立结构是结构主义理论中非常重要的概念,结构主义文论认为通过对二元对立关系的梳理,可以发现文本隐藏的深刻含义。本文就是以结构主义理论为切入点,去分析胡里奥·科塔萨尔《万火归一》中内含的二元对立结构及其蕴含着的深层意义。笔者阅读研究发现,其中隐藏三对鲜明的二元对立结构:显现冷漠与渴望温情的对立、向往改变与甘于现状的对立、承受痛感与享受快乐的对立。而透过这三种深层对立结构,我们也能看到科塔萨尔欲向我们传达的是:即使世界荒诞不经,到处充斥着冷漠的人和事,我们也要能承受住痛苦,顽强地对抗这个“荒原”般的世界,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活着。
一、渴望温情与显现冷漠的对立
科塔萨尔在现实与幻境中时刻给读者展现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渗透到骨髓中的冷漠,让人初看以为他想要描述的就是这样冷漠的世界。《南方高速》的结局首先就显露出了这种景象。一次塞车,让被困途中的许多陌生人联结成一个小团体,互相照顾,以等待道路再次畅通,甚至汽车404上的工程师还与王妃牌汽车上的姑娘发展出了爱情。可真当道路畅通后,昔日的小团体瞬间分崩离析,“没有人真正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匆忙,为什么要在夜间公路上置身于陌生的车辆之中,彼此间一无所知,所有人都直直地目视前方,惟有前方。”《克拉小姐》中,15岁少年小保罗因病住院,遇到了护士克拉小姐。母亲对儿子的溺爱得到的不是她的亲切回应,而是对她的抱怨。妈妈这边是“我得看看宝宝盖得毯子够不够,我得让他们再给他送一床在身边。”儿子那边却是“毯子当然够,好在他们终于撤了,老妈总把我当小孩,净让我丢人。”而妈妈在初见克拉小姐时,就从克拉小姐紧箍在身上的护士裙断定她是一副狐狸精样儿的没羞耻的丫头。克拉小姐明知身处青春期的保罗已带着大人的自尊和男人的姿态,她还要在护理中不断的惹怒、羞恼、嘲弄他,丝毫不顾小保罗的心情。
尽管如此,科塔萨尔更突出的却是冷漠背后人们渴望温情的意愿。《病人的健康》中,小儿子阿莱杭德罗刚到蒙得维的亚不久就死于一场车祸,一大家子人为了不影响身体不适的妈妈的健康而联合起来隐瞒死讯。而后克蕾莉亚姨妈突感不适前往马诺丽塔·巴耶庄园休养最后也死了,大家仍竭力向妈妈隐瞒这个死讯。到妈妈最后去世时,她温柔地说:“大家都对我太好了,费了这么大劲为了不让我难过。”在这互相欺骗中,无疑是彼此之间渴望温情、亲近的欲望。在《会合》中,尽管战事吃紧,格瓦拉他们受到敌军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我们八十个人里损失了至少五六十”,也没有人会想丢下受伤的廷蒂,所剩不多的人高喊着“只要路易斯活着,我们就能赢。”同样是《南方高速》中,尽管最后小团体分崩离析,但他们的温情却是确实存在的。“大家决定将西姆卡的年轻人把气垫床让给ID上的老妇人和博琉上的女士;王妃上的姑娘给他们送去两条苏格兰呢的摊子,工程师把自己的车让出来。”而在最后,克拉小姐开始像对待大人般对待小保罗,顾忌到他的感受,在手术后疼痛的时候安慰他。最后小保罗快死时,她觉得自己在病房多呆一秒钟,她就会哭出来,在他面前哭,为了他而哭。
二、向往改变与甘于现状的对立
纵观科塔萨尔的小说,我们不难从中看出现实和幻境的交错。“几乎全部我写的短篇小说由于缺乏更确切的名称都归入幻想小说,”科塔萨尔声明,“这些小说反对那种虚假的现实主义。此种现实主义认为,在一个由一系列规律、原则、因果关系、明确的心理学和精确绘制出的地理书比较和谐地支配的世界中,一切事物都是可以描述和解释的。而在现实与幻境对立的背后,隐藏的是向往改变与甘于现状的对立。
《正午的岛屿》中,玛利尼很高兴被派来“罗马—德黑兰”航班,更意外发现一个让他此后都魂牵梦萦的叫霍罗斯或希罗斯的小岛屿。“一周三次在正午时分从希罗斯上空飞过,跟一周三次梦见在正午时分从希罗斯上空飞过,是一样的虚幻。”他去买了本关于希罗斯的书,还开始学习希腊语,最后在找到岛屿后被岛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所深深吸引,遂决定隐居于此。到小说的结尾,飞机坠落,岛上的居民孤独地呆在岛上,那具睁着眼睛的尸体是他们与大海之间唯一的新鲜事物。至此,我们才知道,去寻找岛屿等一切事情不过是玛利尼往常一周三次从飞机上眺望岛屿时所产生的想象。在想象中,玛利尼是向往着改变,期待着能远离过去那种条条框框、时间固定的生活。小岛或许只是玛利尼自己内心渴望逃避现状的投射,但他只是任凭自己向往改变的愿意化成丰富多彩的想象,却并没有试着努力去打破现实的束缚。而在《另一片天空中》中,作者开头便暗示了这种对立,“我仍然不时提醒自己,是时候回到我心爱的街区,忘掉我的职业,运气好的话能找到若西亚娜,和她厮守到次日清晨。”维维安街是“我”的避难所,若西亚娜是“我”的避风港。“我”在现实生活中是有着女友阿尔玛和一份正经工作过着无聊生活的平凡人,只有逃进拱廊街,逃进“洛朗凶杀案”,逃进“南美佬”的神秘,“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生命的跳动。但“我”最后还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与女友结婚,继续当个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
人们不仅要有不甘现实的念头,更需要有为冲破现实束缚的实际行动。向往改变却只沉溺于对未来的幻想或陶醉于对过去的回忆,都只会导致人生的更不如意。同名小说《万火归一》中,现实巴黎中的让娜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又无力去改变现状,只能吞食安眠药,死在无声的猫旁边;梦境中的总督妻子伊蕾内对总督恨之入骨,对角斗士马可一见倾心,但她像让娜一般,无力反抗,只能任凭总督将角斗士逼入绝境。最后,伊蕾内葬身火海,古代、现代,梦境、现实,万火归一,都走向了死亡。只有像《会合》中格瓦拉他们那样,即使面对万难的境地,也要绝地反击,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
三、承受痛感与享受快乐的对立
《万火归一》中八篇小说都出现了死亡的场景描写,其中有些篇目又夹杂着性的描写。其中不仅有生与死的对立,还有性方面的想要和得不到,这两者都可归结为承受痛苦和享受快乐的对立——生与性的满足背后的是享受快乐,而死与性的得不到隐藏的则是承受痛苦。
同名小说《万火归一》中古代罗马的总督想要得到妻子伊蕾内的爱,得不到后不惜通过毁灭妻子倾心的角斗士马可来转移自己性的不满足所带来的痛感;伊蕾内恨透了虚伪、阴险的总督,而爱慕原生态力量的代表马可。她的爱被总督发现,面对情人的死亡,她只能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将总督咒骂个遍,默默看马可一步步迈向死亡。而相对应的现实巴黎的让娜,在罗兰与索尼娅劈腿而得不到罗兰的爱后,只能一个人孤独的躺在沙发上,吞食安眠药而死。她们都因为性的不满足而在承受痛感,可惜的是她们都本能的趋向享受快乐,而不肯直视血淋淋的痛苦,于是她们共同的结局都是走向毁灭。总督和伊蕾内被大火烧死,让娜自杀而死。《南方高速》中,凯乐威车上的男人受不了这指向死亡的痛苦等待,选择了服毒自尽。《克拉小姐》中的小保罗对克拉小姐暗生情愫,克拉小姐却以大人的姿态否定小保罗的感情。小保罗无力继续这大人的游戏,承受不了这痛苦,以自己幼稚的方式排斥着这些。最后克拉小姐对他说:“你可以叫我克拉,只有你可以。”?可是保罗只能混乱又坚决地说不,在气闷和忧郁中死去。这些人物身上展现的都是承受不了因性和死亡产生的痛感,他们只能享受快乐,一旦有痛感出现,便措手不及,往往第一反应便是逃避。
但显然,科塔萨尔更多的是让读者看到那些勇于承受痛感,直至如凤凰涅槃般升华的人物。他赞赏的也是这种在痛感面前不动声色、任其折磨、安然承受下来的精神。《会合》中的格瓦拉部队,面对死亡的威胁,没有人想要逃脱,也没有人想要抛下伤员,忍受着死亡时刻降临的巨大压力和痛苦,最终迎来了与路易斯的会合和将来的革命胜利。《病人的健康》中的妈妈即使已经知道小儿子和姨妈已经死去,即使知道这些消息会加重自己的病情,但仍然默默忍受这些伤痛,继续假装不知道真相。《给约翰.豪威尔》的瑞斯听到爱娃对他说“别让他们杀我”和“你要陪我到最后”后并没有被危险吓到,转而逃之夭夭,而是重返剧院,去发掘隐藏其中的秘密。只有承受住了痛苦,痛苦才能转化为更深层次的快乐,而仅仅简单地享受快乐,是不能体会到真正的快乐。远离痛感,其实就是远离真正的快乐。
从渴望温情与显现冷漠的对立,到向往改变与甘于现状的对立,再到承受痛感与享受快乐的对立,我们可以清晰看到科塔萨尔在《万火归一》中描绘的一条生活准则。首先,世界可能就像艾略特笔下的“荒原”,也可能是卡夫卡笔下通往城堡的路,既荒诞又充满冷漠的人与事。对于这样的一个世界,我们要像《局外人》默尔索那样选择冷然对待吗?科塔萨尔说:“绝不!荒诞、冷漠背后往往会有温情的存在,就好像但丁在人生途中遇到豹、狮、狼后会有维吉尔的引导。其次,我们不能对这世界无动于衷、默默忍受,而是要向往改变,并付出实际行动。科塔萨尔绝不会为我们成为一个“多余人”而喝彩,他赞赏的是像格瓦拉那样的敢于向前的生机勃勃的人。最后,改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们需要承受痛感,暂时抛却令我们浑浑噩噩的快乐感。科塔萨尔时刻提醒我们不忘做人的初衷,提醒我们人怎样才能称为是真正的人。即使整个世界都像地狱般恐怖,我们也要奋力向天堂迈进。因为,“总会有桥可走,有街可走。”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