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锐
黑底红字 (下)
文/周锐
5
但当我重新进入那个网站时,一幅广告吸引住我。那是一辆红黑相间的豪华轿车,它缓缓旋转着,展现浑身诱人的线条。广告语一闪一烁:
凡在本网站有交易记录者,均能轻易地成为它的主人!
拥有轿车?!
我提问道:是玩具轿车吧?
你可以把它当玩具,也可以当交通工具。
那,我不会开车。
语音操纵,不需要驾驶技术。请敲回车,你可以体会一番。
我愣了愣,便敲一下回车键。
顿时电脑屏幕成了轿车的前车窗,随着这车窗的放大,我发现自己已经坐进车厢。我可以触摸到轿车里的一切。车窗外是我熟悉的大街。
我试着叫声:“开车!”车子便缓慢平稳地开动起来。我又叫:“快一点。”车速立即加快了。
太棒了,这比开碰碰车的感觉好多了。路边的行人都在欣赏这辆车,可惜没有我的熟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大师出现了。我就叫车停下来,让大师上车。一边继续开车,一边听大师说着羡慕的话。可我突然发现一辆卡车发疯似的从右边冲出来,我叫刹车已经来不及,而且即使刹住了也会被后面的车撞屁股。这时我的车喷出气垫,腾空而起,只听咚的一声,后面的车子撞上了卡车!
前车窗还原成电脑屏幕,我像被推了一下,头向后一仰的时候,看见自己还坐在家里的椅子上。
好是好,可它不是自行车,我不能把它塞在楼梯下面呀。
可以存进我们的网上停车场。存入时敲#号,回车。取出时敲*号,回车。
这倒挺方便。可是我买得起它吗?我卖掉什么才能买得起它?
可以分期支付,分期扣除。作为首期支付,我们希望得到你的歌喉。
我吃了一惊。这样,我就成了哑巴啦?
不影响你说话,只是你不能用原来的嗓音唱歌了。
我想了想。我本来就没希望当歌唱家的,也没有卡拉OK的瘾,只在高兴时哼两句。歌喉对于我并不重要,卖就卖了吧。
6
半分钟后,原来挂过网球帽的门把手上,现在挂了一把钥匙,轿车的钥匙。
我再向那网站输入*号,敲了回车。走出我们的居民小区,那红黑相间的轿车就停在路边……
但我终究没有开着轿车上学。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这种交易并不是很值得炫耀的事。遇见大师,他一点都没提到我的轿车,使我怀疑昨天见到的他是不是真的他。我想问问他的,也终于没有问。
但大师说他要过生日了,开派对一定请我。
那天我们去大师家里,照惯例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再唱生日快乐歌。只是那天的合唱听起来有点奇怪。仔细一听是其中一个人的歌声奇怪。可是没法找出是哪个人。大师就对大家说:你们一人唱一句。胖子先唱。橡皮膏第二。接下来就轮到我了。我一开口先把自己吓了一跳,那声音粗哑刺耳,像在放坏掉的老唱片,而唱针又是钝的,太折磨人了。大师只好劝我别唱了,听这样的歌声是不可能快乐的。
其实,唱出这种歌声的人更不快乐,尤其是这人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糟糕的声音唱歌,但他因为一个冲动的决定只好永远糟糕下去了。
7
一个阴沉沉的星期天,我开着我的轿车到郊外兜风。想哼一支什么歌又怕听自己唱歌的声音。我就打开车上的收音机,让它替我唱点什么。我找到一个音乐电台,现在是“八仙过海”节目,听众们可以跟主持人对话,并一展歌喉。正在唱歌的是一个男孩的声音,使我觉得有点耳熟。唱的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我把轿车停住,把呼吸停住,把心跳停住,静静地听这歌声。没错,这是我的声音,被我卖掉的声音!这不是一首悲伤的歌曲,可是我流泪了,越流越多。我忽然恐惧地想到,也许不久后的一天,我会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不再需要我同意,我的少年的泪,还有别的什么,将被“分期扣除”……
我立刻用车上的电话拨那电台的热线。拨通了,我请对方转接刚才唱歌的听众。于是我听见电话铃响起。我从没听见过这样的电话铃声,是一声接一声幽幽的叹息。那边的听筒拿了起来。
我说:“喂,是你买了我的歌喉吗?”
对方不说话。
“大概你的脑袋上还长着我的黑发吧?”
仍然听不见回应。
“还给我!”我吼道,“还给我!!”
对方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不冷不热,不急不慢,听不出是男是女,像坏掉的老唱片。
(选自《我被关在森林动物园:周锐幽默童话》,由漓江出版社授权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