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布林克小说中的人性异化和逃离自由

2016-04-04 18:21蔡圣勤张乔源
山东社会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西方马克思主义安德烈影响

蔡圣勤 张乔源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英语系,湖北 武汉 430073)



论布林克小说中的人性异化和逃离自由

蔡圣勤张乔源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英语系,湖北 武汉430073)

[摘要]南非当代著名小说家兼批评家安德烈·布林克的作品通常都表现出强烈的社会批判性。他的多部小说都在宏大的历史框架中揭露种族隔离制度的罪恶,挖掘错综复杂的人性。本文从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视角出发,结合布林克不同时期的作品《风中一瞬》、《风言风语》和《菲莉达》进行文本分析,探讨其作品中揭示的南非现实社会结构中人性的异化扭曲、公共领域的逃离与重建以及种族阶级的歧视压迫等不平等的现象。对上述三个方面书写现象的分析旨在证明,布林克的创作实践上体现了西马思潮的深刻影响。

[关键词]安德烈·布林克;英语小说;西方马克思主义;影响

安德烈·布林克(Andre Brink,1935—2015)与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和纳丁·戈迪默并称为“南非文坛三杰”,被英国《每日电讯报》誉为南非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2015年仙逝享年80岁的这位文学大师,自1964年出版第一本作品《大使》以来,笔耕不辍,至今已经创作了20余部小说,每部作品风格迥异、颇具特色,三次获得诺奖提名。他的小说多次获国际大奖,包括两次进入布克奖决选名单。布林克擅长在历史的洪流中揭露南非的种族阶级问题,针砭时弊,印证了他所言的“探索政治行为或政治不作为的本质,以及专制政权下作家或是艺术家的责任”。*Kossew,S. Pen and Power:A Post-colonial Reading of J.M. Coetzee and Andre Brink. Amsterdam: Rodopi,1996,p.30.尽管鲜明的政治意识决定了布林克对种族隔离、阶级压迫等政治社会问题的聚焦,但“其作品核心仍然是人道主义导向的,是对全人类,对那些被羞辱、被边缘化、被侵略、被压迫、被扭曲的人的代言”*Isidore Diala. “André Brink and the Implications of Tragedy for Apartheid South Africa,” in Journal of Southern African Studies 29 (2003), pp.903-919.。

《风中一瞬》(AnInstantintheWind,1975)以白人女性伊丽莎白和逃亡黑奴亚当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揭露了奴隶制度对人类的身心戕害。《风言风语》(RumorsofRain,1978)的主人公马丁用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述了周遭的暴力血腥、动荡不堪,彰显了种族隔离制度下人性的扭曲异化。《菲莉达》(Philida, 2012)则将黑人女奴主人公饱经折磨、追寻自由的坎坷一生刻画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折射出处于底层的黑人对自由的无限渴求。这三部作品都力求展现南非真实的历史语境,将宏大的历史框架和个人经历紧密结合,“充斥着一种‘根系’意识,不论是在人类集体历史亦或是私人历史 ”*Kossew,S. Pen and Power:A Post-colonial Reading of J.M. Coetzee and Andre Brink. Amsterdam: Rodopi, 1996, p.30.。尽管创作风格迥然相异、创作背景相去甚远,但这三部作品在挖掘人性的扭曲异化,展现南非种族阶级压迫的邪恶本质,以及探寻自由之路、逃离公共领域等三个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基于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视角,本文拟从弗洛姆诠释的马克思主义的人性异化论、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以及西马中的阶级种族理论三个角度分析《菲莉达》等三部作品,探讨布林克不同时期的作品中所体现的对种族阶级压迫的无情鞭挞、对人性扭曲异化的深思,以及对自由平等的憧憬。本文试图证明布林克作品中无论是对种族阶级问题的深刻探讨、对逃离公共领域的细致刻画,还是对人性异化的深入思考都跃动着南非的时代脉搏,打上了深深的西马思想的印迹。

一、遍布于不同时期小说中人性的异化

布林克认为南非的书写“危险在于整个南非文化都被批判种族隔离这一狭窄的框架所限制,而广义的人道主义却被南非文学排除在外”*Brink.A, “After Apartheid: Andre Brink,” i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1990(2),p.472, 481.。因而,他在创作过程中十分重视对人内心矛盾纠葛的挖掘以及对人性的扭曲异化的揭露。通过多元化的叙事视角、虚实结合的历史叙事形式和灵活多变的写作技巧,布林克将南非特定历史环境下金钱至上的人欲纠葛、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无情以及劳动本质的异化歪曲铺陈在读者眼前。《风中一瞬》、《风言风语》和《菲莉达》三部作品虽然创作年代和背景不尽相同、故事情节千差万别,但在揭示南非奴隶制、种族隔离制度等对人类精神的腐蚀、人际关系的畸变疏离以及劳动本质的异化方面却有着惊人的相似性。正如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弗洛姆所言,“人性包括生理的需要和精神的需要,只有在满足生理需要的基础上,满足各种心理需要,人才有可能健全与快乐。”*[德]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载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研究室编译:《西方学者论〈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62页。异化则是“一种体验方式,主要是人作为与客体相分离的主体被动地、接受地体验世界和他自身”*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研究室编译:《西方学者论〈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57页。。由此可见,布林克笔下竭力展现的是动荡血腥社会中,人的生理需求和精神需求得不到最基本的满足,进而导致人性的压抑异化和人格的扭曲变态,以此来抒发他对南非现存政治制度的质疑不满以及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深刻反思。

(一)劳动的异化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2页。,并首次提出劳动异化理论。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劳动,劳动的异化导致了人本质的异化扭曲。弗洛姆继承并深化了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认为“劳动是人的自我表现,是他的个人的体力和智力的表现。在这一真正活动的过程中,人使自己得到了发展,变成了人自身;劳动不仅是达到目的即产品的一种手段,而且就是目的本身,它是人的能力的一种有意义的表现。因此劳动带来愉快。”*[德]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78页。然而,布林克作品《菲莉达》中的劳动却是机械异化的。黑人奴隶在白人奴隶主的鞭笞下麻木地劳作,无法抱怨更无需思考,毫无主观能动性,更遑论劳动的愉悦性。可见布林克作品中的劳动已然沦为一种对劳动者(尤其是黑人奴隶)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在异化的劳动中,劳动者的激情、创造性和自由活动的权力被压抑遏制,身为人的尊严价值和生命意义被彻底否定,进而导致了人本质的异化。

布林克笔下的劳动异化首先体现为反复沉重的体力劳动对肉体的摧残和劳动价值的失去。《风中一瞬》和《菲莉达》背景设立于17世纪中期到18世纪初期的南非。黑人奴隶在奴隶制度的压迫下被迫承担各类繁重的体力劳动。他们在烈日下开垦荒地,在酷寒中运输物资,同时还要承担庄园里的各种琐碎杂事,身体受到极大摧残。正如菲莉达所言:“我们弯腰劳作,直到背脊断裂,喉咙窒息。胃在饥饿地哀鸣,我的手却在一刻不停地编织着。”*Brink,A. Philida. London: Vintage,2012, p.29.沉重的体力劳动给黑人奴隶带来的不是基本物质需求的满足而是对肉体的折磨和摧残。由此不难发现,布林克作品中劳动已然异化成白人奴隶主掌控、利用和戕害黑人奴隶的手段,早已不再是实现个人意义和价值的本质途径。《风言风语》中奴隶虽然得到“解放”,但残酷的种族隔离制度依然在南非横行。黑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工厂、矿场等极其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劳动谋生。黑人们“在工厂里就像动物被关在该死的动物园里一样”,“他们被关在有刺铁丝网后面,周围除了漫天灰尘和枯草外什么都没有”。*Brink,A. Rumors of Rain.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8,p.40.黑人在非人的环境中整日与机器为伍,无需思考的重复劳动让他们沦为机器的奴隶和附属物。这些现象均印证了弗洛姆所言“人在机器生产中的劳动异化比在手工制造业和手工业中的异化强烈得多”*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研究室编译:《西方学者论〈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62页。。布林克将南非社会中劳动的异化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眼前,无止境的体力劳动换来的是肉体的苦难折磨和精神的空虚迷茫,人不再是劳动的主宰,反而沦为机器的附属物。

布林克作品中的劳动异化还体现在劳动者创造性的缺失和被剥夺。《菲莉达》中女主人公是一名颇具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编织女奴,菲莉达曾经耗尽心血设计和编织了一件毛线衫。然而,当她把这件独具匠心的作品展示给她的白人女主人后,却遭到了怒骂和毒打,并被喝令当面把毛衣拆毁。“你在这的目的不是为了思考,而是干活并且必须依从我们的吩咐行事。”*Brink,A.Philida. London: Vintage,2012,p.11.可见,劳动已经成为一种僵化零散的、纯体力性的生存手段,而非实现自身存在价值和主观能动性的途径。这一点在《风中一瞬》和《风言风语》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白人女性被局限在家庭和舞会这一狭窄的框架中,“唯一的用处就是保持美丽,吸引优秀男人的目光”*Brink,A. An Instant in the Wind.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7, p.45.。劳动作为人的本质,是人与动物相区别的本质特点,而白人女性却丧失了创造性劳动的权力,只能充当男性的玩物,失去了人的尊严和独立性。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书中说道“爱的、创造性的和独立的人就等于一个‘自由的’人。”*[德]弗洛姆:《逃避自由》,刘海林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2年版,第182页。女性创造力和主观能动性被扼杀,导致她们逐渐沦为男性的附庸,失去了做人的价值和尊严,最终异化为非人。

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属性是劳动。布林克通过书写异化的劳动大量揭示和彰显了南非特定历史下人性的扭曲畸形。他的作品中劳动已经不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有意义活动,而是强制的、被迫的、丧失创造力和主观能动性的生存手段。他所展现的劳动“不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单行本),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52页。。劳动的异化是对人类本质的否定,压抑了人类特有的创造性和独特性,进而导致了人类本质和个性的扭曲畸变以及人类精神世界的空虚苦闷。布林克小说彰显的是异化劳动背后人类自主意识的丧失和人性的扭曲。

(二)人际关系的异化

布林克笔下的南非社会充斥着血腥和暴力,人与人的关系已经沦为彻底的暴力制约关系,其表现就是无止尽的谋杀或强暴。正如另一位南非文学巨匠库切所言:“事实上,我所害怕是我们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们所处的是一个永恒的现在,我们在死人身下喘息,感受着耳边刀锋的寒意,清洗着死人的遗容。”*J. M Coetzee. In the Heart of the Country . Johannesburg: Raven Press, 1978,p.116.亦如马克思指出:“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的直接结果就是人同人相异化。”*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3页。布林克在《风中一瞬》、《风言风语》和《菲莉达》这三本小说中栩栩如生地刻画了殖民语境中的南非的暴力血腥和人性的泯灭,人与人之间不再是相互依存的同伴关系,而是彻底的冷漠相处和金钱利益关系。

纵览布林克的诸多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作品中的人与人之间总是隔阂重重,充斥着疏远冷漠甚至敌对轻视,这不仅体现在白人与黑人之间,也体现在白人与白人之间,甚至黑人与黑人之间。在种族隔离制度的阴霾和白人至上观点的熏陶下,白人与黑人是主奴关系,白人任意驱使折磨黑人,黑人则或是任劳任怨或是心怀怨恨、奋起反抗。黑人与白人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和尊重,仅余下赤裸裸的暴力和冷血。《菲莉达》中黑人奴隶盛怒之下杀死白人奴隶主,最终被不问缘由割下头颅,曝尸荒野以警示众人。《风中一瞬》中白人贩卖奴役黑人,黑人如牲畜般沦为白人牟取暴利的工具。《风言风语》中白人与黑人相恋曝光之后却被投入监狱,最终被逼双双自杀身亡。布林克通过诸多细节揭露了南非社会中白人与黑人之间不可调和的对立关系。白人视黑人如货物,肆意倒卖黑奴,压榨黑人劳动力;黑人则视白人为仇敌,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尽管这三部小说描写时间跨度长达200余年,但白人与黑人的关系并未得到改善,依然充斥着无法掩盖的血腥和暴力。

布林克笔下人际关系的异化不仅体现在白人与黑人之间,而且体现在白人与白人之间日益疏远冷漠的关系上。维系父子关系的不再是深厚的亲情,而是共同的家庭利益和家庭责任;婚姻也不再建立在纯粹的爱情之上,而是考量双方利益的结果。从侧面揭露了“维系家庭的纽带并不是爱, 而是隐藏在财产共有这一件外衣下的私人利益”*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52页。。《菲莉达》中农场主之子弗朗斯深爱菲莉达,却为了维持农场开支决心迎娶白人女性。《风言风语》更是将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的利益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主人公马丁谈论到他的朋友们时坦言:“我们很好的保障了彼此的利益”*Brink,A. Rumors of Rain.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8, p.27.。似乎证明,所谓的朋友也只是彼此利益的守护者,人们之间是完全的物化关系,彼此相互利用又相互提防。恰如弗洛姆所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己丧失了那种坦率的、符合人性的特征,而是渗透着互相利用、互相操纵的精神。”*Fromm,E.On Disobedience and Other Essays.London: Routledge&Keganpau1 Plc, 1984,p.26.非但如此,感情也成为被利用的对象,不论是父爱母爱、兄弟手足之情抑或是夫妻之爱都成为利益的牺牲品。《风言风语》中马丁为了牟取暴利,利用母亲对他的爱和弟弟对他的信任,未经他们允许便将世代相传的农场转手卖人。由此可见,布林克笔下的南非社会已经不存在纯粹真挚的情感,唯有永恒不变的利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然异化为物与物的关系。

布林克在《风中一瞬》、《风言风语》和《菲莉达》中不遗余力展现的正是在南非特定历史环境下,人际关系的疏远冷漠和畸化变形。物化的人际关系导致了人们之间失去纯粹的感情,仅余冷漠和疏远、怀疑和不信任,使人的孤独寂寞之感日益深化,进一步导致人性的异化。布林克用铿锵有力的笔触勾勒出南非现实社会的冷酷无情、血腥暴力,将默然疏远的人际关系展露无遗,以此有力抨击了南非现存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的不合理性。

(三)伦理法则的异化

除劳动异化和人际关系异化外,布林克还在作品的字里行间透露了南非社会更深层次的伦理法则异化。本应引人向善的宗教成了维护种族隔离制度的屏障,本应举案齐眉的夫妻成为相互漠视的陌生人,本应情深意重的友人成了相互倾轧的仇敌。在南非特定的社会条件下,伦理道德秩序被彻底扭曲异化。伦理不再是将人类从愚昧野蛮推向文明世界的标志,而是已然异化为维护邪恶统治的工具。正如马克思所批判的:“它把坚贞变成背叛,把爱变成恨,把恨变成爱,把德行变成恶行,把恶行变成德行,把奴隶变成主人,把主人变成奴隶,把愚蠢变成明智,把明智变成愚蠢。”*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6页。

《风中一瞬》、《风言风语》和《菲莉达》这三部小说虽然指涉时代不一,但却不约而同地展现了奴隶制度,乃至种族隔离制度下伦理秩序的异化和道德的沦丧。《风中一瞬》中黑人奴隶马丁负责监督整个农场的工作,在主人的命令下他必须惩罚其他奴隶。“我从来不想这样,不想鞭打我自己的族人,但是我只是个奴隶,我无权违抗我的主人。后来,祖母冻死了只因主人不允许我去给她送柴火。”*Brink,A. An Instant in the Wind.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7, p.94.可见,在当时的伦理环境下,奴隶听从主人的命令已然成为首要伦理需求,是维持白人至上社会秩序的工具。人性中不可磨灭的同胞之情、浓于水的血缘亲情都不得不让步于异化的伦理秩序,即白人至上、黑人听命于白人。《风言风语》还彰显了在种族隔离制度的残压下伦理道德的沦丧。伯纳德作为一名律师深感南非社会制度的不公和压迫,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反抗政府的残酷统治。当他被当庭审问时却腹背受敌,惨遭朋友的背叛和指控。一位饱经牢狱折磨的友人在法庭上道出了他的苦衷,痛骂道:“我恨这个法庭!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恨这个迫使我背叛朋友的肮脏体制!”*Brink,A. Rumors of Rain.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8,p.120.非但如此,洪水肆虐后一名年轻黑人却眉开眼笑,毫无灾后的震惊和哀伤,只因记载他姓名地址的通行证未被冲走。通行证成为他的“最高优先考虑项(highest priority)”,甚至比他的生命、亲人更加重要。由此不难推断,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阴影下,传统的伦理道德均已覆灭,无论是对生的渴求抑或是亲情、友情、爱情都已沦为牺牲品,残存的仅是对当权者和现存制度的畏惧。

布林克以平淡无奇的口吻将南非社会的伦理异化、道德沦丧刻画得栩栩如生。伦理纲常、道德秩序均让位于残酷的种族隔离制度,最显著也是最痛心的例子便是同胞手足相残、朋友相互倾轧背叛。“伦理的核心内容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形成的被接受和认可的伦理秩序,以及在这种秩序的基础上形成的道德观念和维护这种秩序的各种规范。”*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 基本理论与术语》,《外国文学研究》2010年第1期。南非特定社会条件下伦理的异化必然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和人性的泯灭。

综上所述,布林克从劳动价值和创造力的失去、人际关系的利益至上、冷漠畸变以及伦理道德秩序的沦丧等多个方面不遗余力地展现了南非种族隔离制度下人性的扭曲异化。安妮特·皮尔特斯曾经说过:“于布林克眼中,南非社会表面的风平浪静、秩序井然背后是无尽的混乱动荡,这使南非社会成为一个悲剧社会,因为他坚信秩序和混乱嵌入在悲剧的本源之上。”*Pieterse.A, Between Order and Chaos - The Tragic and the Deconstruction of the South African Reality in The Political Novels of Andre P. Brink, Pretoria: University of Pretoria, 1989, p.56布林克着力描写的正是暴力镇压下看似平静社会背后人性的冷漠疏离和畸形扭曲,正如弗洛姆所言:“一个人是否精神健全,从根本上讲,并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取决于他所处的社会结构。”*[德]弗洛姆:《健全的社会》,孙恺详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4页。因此,我们是否可以说,布林克通过描写人性的异化体现出的正如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的批判性一样跃然纸上、触目惊心。

二、南非社会公共领域的逃离与重建

布林克的作品在关注人性,为被羞辱、被边缘化、被压迫的人代言的同时,也“充斥着一种‘根系’意识,不论是人类集体历史抑或是私人历史都得以体现”*Kossew, S. Pen and Power:A Post-colonial Reading of J.M. Coetzee and Andre Brink. Amsterdam: Rodopi,1996,p.30.。在他的笔下,南非动荡的历史、残酷的政治制度和个人的反叛挣扎一一展现在读者眼前。布林克吸收了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描写了人们对标志着种族歧视、阶级压迫的所谓“文明社会”的逃离,刻画了有识之士对现存社会政治制度的质疑和重建“言说性、批判性、开放性、调节性及民主性”*王淑琴:《中国和谐社会语境下的公共领域问题探析》,《兰州学刊》 2006年第10期。公共领域的举措。通过书写公共领域的逃离与重建,布林克猛烈抨击了南非现存的社会政治制度。

(一)公共领域的逃离

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结构转型》中将公共领域定义为:“所谓‘公共领域’,我们首先指我们的社会生活的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像公共意见这样的事物能够形成。公共领域原则上向所有公民开放。公共领域的一部分由各种对话构成,在这些对话中,作为私人的人们来到一起,形成了公众。”*[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载汪晖,陈燕谷译:《文化与公共性》,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25-126页。可见,公共领域应该具有开放性、民主性和批判性。然而,在种族隔离制度的阴霾下,公共领域已然沦为维护种族隔离的工具,公共领域的意义异化为白人的特殊利益。布林克在作品中深刻揭示了公共领域的虚伪性和欺骗性。严苛的文字审查制度下,任何反抗当权者、质疑社会制度的报道或作品都遭禁,甚至作者被囚禁、审判、处死。《风言风语》中伯纳德因为发表了反对种族隔离、提倡种族平等的言论,最终被判终身监禁。由此可见,文学和艺术作品被剥夺了基本的批判功能,仅剩“白人至上、黑人至下”的内在法则,成为迎合白人利益的导向性文化。恰如哈贝马斯所言:“为了公共使用理性而培植的文化阶层所具有的共识基础坍塌了;公众分裂成没有公开批判意识的少数专家和公共接受的消费大众。于是,公众丧失了其独有的交往方式。”*[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200页。宗教亦已沦为维护种族主义的工具,《菲莉达》和《风中一瞬》中白人奴隶主锲而不舍地宣扬基督教教义、吟诵圣经故事,以此确保种族歧视主义在潜移默化中被不断扩大和接受。“圣经在典型的非洲人眼中只是一种白人神话,是用以支撑种族隔离的工具。圣经被扭曲成为种族主义辩护的工具”*Isidore Diala. “Biblical Mythology in André Brink's Anti-Apartheid Crusade,” in Research in African Literatures 31(2000), pp.80-94.。不难发现,在布林克笔下,公共领域作为一种工具性的“公共舆论领域”已然沦为维护种族隔离制度的途径,失去了原有的民主性和批判性。

面对公共领域以及公共舆论的异化,布林克笔下的人物以逃离的方式追寻象征平等自由的乌托邦,对种族主义进行反叛。《风中一瞬》中黑人奴隶亚当不堪主人的肉体摧残和精神虐待以及“白人至上”的舆论压迫,选择逃离所谓“文明社会”的开普敦,藏匿于原始森林中与自然为伴。“我并非出于自愿而逃到这片荒野,我只是不得不这样做。在这里,我像动物般求生,但我不是动物,我是人。”*Brink,A. An Instant in the Wind.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7, p.95.由此可见,唯有逃离以维护白人利益为核心的公共领域,黑人奴隶才得以解放,成为真正的自由人。这也是黑人反抗白人统治和种族主义的仅有途径之一。《菲莉达》中黑奴解放后,黑人女奴菲莉达和拉本都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安身立命的庄园,开启了漫长的寻找盖瑞普的旅行。尽管1834年英国宣布奴隶正式解放,但公共领域中暗含的种族主义倾向并未消失,因而获得自由的唯一方式便是逃离现存的社会环境,寻找“我们的乐土”(our Promised Land)盖瑞普。综上所述,布林克通过书写公共领域的逃离揭露了南非特定历史社会环境下公共领域的虚伪性和欺骗性。公共领域通过公众的话语交往,如基督教教义的传播、广播报道对白人至上论的宣扬,形成公众舆论,并将其转化为白人阶级的意识形态,以此维护白人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布林克作品中人物对现存“文明社会”的逃离和对乌托邦的寻觅有力抨击了蔓延在南非的种族歧视、阶级歧视和性别歧视,尤其是对“白人至上”的公众舆论的无情驳斥。

(二)公共领域的重建

布林克笔下无论是文化公共领域亦或是政治公共领域都彻底沦为了维护白人统治阶级利益的工具,印证了哈贝马斯所言:“公共舆论实际上是把统治和它演变纯粹理性等同起来,而在公众舆论里,阶级利益通过公开批判具有一种普遍利益的表象。”*[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41-142页。白人阶级利用大众传媒等方式使“种族主义”成为“共识”,导致公众舆论进入误区。为了改变这一现状,布林克笔下的众多人物对现存公共领域进行了反叛,试图重建公共领域,恢复公共领域应有的社会批判性、开放性和民主性。

《风言风语》中伯纳德本是受人敬仰的律师,但却在一次次案件中看透了种族隔离制度的虚伪残酷本质:黑人因与白人相恋被处以死刑,白人强暴黑人却不了了之。伯纳德感叹道:“为了在南非生存下去,我们必须闭上双眼、抛弃良知。我们必须学会不去感知不去思考,否则便难以忍受。”*Brink,A. Rumors of Rain.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8, p.121.面对当权者的黑暗统治,伯纳德奋起反抗,成立了秘密组织并频繁举行抗议活动。在组织中,不论黑人白人都拥有“单纯作为人”的平等权力,可以对南非社会问题尤其是种族主义展开公开讨论,并达成共识以此反抗南非社会等级制度的权威。在被捕入狱、遭受审问时伯纳德面对法官的诘问并未退缩,反而坦然道出自身经历,猛烈抨击了当权者的残酷统治:“我必须在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变成不得不忍受的命运之前,承担起责任参与到其间。”“如果在战争期间人们有权反抗政府,那么现在也是如此。”*Brink,A.Rumors of Rain.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8, p.89,92.伯纳德的庭审吸引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借助广播媒体和新闻报道伯纳德将禁忌的种族问题变成了“公众普遍关注的世俗问题”。正如哈贝马斯所言:“这些问题不被国家和教会所垄断,它们(文化财富和所有那种信息)不再是教会或宫廷公共领域代表功能的组成部分,这就是说它们失去了其神圣性,它们曾经拥有的神圣特征变得世俗化了。”*[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41页。伯纳德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了公众对种族问题的普遍关注和深思,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白人至上”的公共领域的统治,推动了以“批判性、民主性、开放性”为核心的新型公共领域的建立。

布林克用有力的笔触书写了先驱对南非“白人至上”公共领域的逃离和重建,无论是菲莉达对自由平等乌托邦的追寻、亚当对所谓“文明开端”的开普敦的逃离,亦或是伯纳德对种族制度的公开驳斥,都彰显了布林克对南非现存政治制度的质疑和批判。虽然这些人物最终都以悲剧收场,但正如布林克所言:“对那些像伯纳德一样被迫沉默的人,有无数人来顶替他。”*Brink,A. Rumors of Rain.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8, p.498.布林克用他们的悲剧唤醒了一代南非人民,使当局残酷镇压下的南非人民获得了人应有的尊严和骄傲。这种自豪的来源“正是向我们自己一样缺点重重的普通人尽管身处邪恶的世界却走向了成功,从中我们学会了蔑视命运,并以不屈不挠的态度和想象自己是悲剧主角的心态去面对它。”*Leech, “The Implications of Tragedy”', in L.Lerner (ed), Shakespeare’s Tragedies, pp.285-298.布林克对公共领域的细致描写和不自觉应用也反映了他在创作过程中受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深刻影响。

三、作品中种族阶级的压迫和反叛意识

西方马克思主义提倡文学意识形态批评,旨在揭示一切文学作品的意识形态性质。恰如伊格尔顿所言,意识形态指的是“那些与社会权力的维护和再生有着某种联系的感觉、评价、理解和信仰的模式”*Eagleton,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 Blackwell Publishers, 2004,p.13.。文学本质上是意识形态性质的,作家利用文学隐蔽或鲜明地抒发对社会的批判和关怀,布林克作为一名政治意识鲜明的南非作家更是如此。他的作品往往跨越数代人的历史,涉及错综复杂的种族、阶级乃至性别意识形态问题。布林克用悲怆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南非黑人的苦难血泪史,彰显了其对种族对立、阶级压迫和性别歧视的有力抨击。

(一)种族阶级压迫的根源

马克思曾明确指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2页。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中得到了进一步深化。伊格尔顿曾在《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中点明“要理解一种意识形态,我们必须分析那个社会中不同阶级之间的确切关系,而要做到这一点,又必须了解那些阶级在生产方式中所处的地位。”*[英]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0页。作为一名对种族主义深恶痛绝的作家,布林克在诸多作品中全方位展现了黑白种族间不平等的矛盾关系,揭示了种族主义的罪恶根源,即经济基础。自南非沦为殖民地以来,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白人种植园经济蓬勃发展,导致了白人与黑人间不平等的主奴关系。正如《菲莉达》中黑人女奴菲莉达所言:“这是白人的农场,而我们是劳作的双手,是踩榨葡萄的双脚。”*Brink,A. Philida. London: Vintage,2012,p.29.在南非的种植园经济体系下,黑人是被奴役的对象,是主要劳动力和生产力的核心。然而,由于黑人生产地位的低下,他们无法享受应有的产品分配,进而导致了南非社会生产关系的异化。这一点在奴隶制度废除后依然没有得到改善,黑人依然是白人经济的附庸,黑白种族不论是在经济地位抑或是社会地位上都天差地别。《风言风语》中黑人无论教育水平、能力高低都依然被视为“劣等民族”,只能在工厂、矿场充当廉价劳动力。正是南非特有的物质生产方式和经济体系导致了黑人的物化,使黑人沦为“非人”,可以被随意买卖、丢弃。

总而言之,南非不公正的制度和经济体系导致黑人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沦为白人的奴隶乃至客体化财产。黑白种族的优劣之分和所谓的宗教本源也仅仅是遮掩经济剥削本质、维持植物园经济的华丽外衣。布林克在作品中深刻批判了南非的经济体系,揭露了南非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根源。

(二)种族阶级的压迫

言及文学与意识形态辩证关系时,伊格尔顿认为“文本并不反映历史真实,而是通过意识形态作用来产生真实的‘效果’”,“文学创作的过程就是作家以意识形态为材料( 而不是‘现实’) ,以想象的形式重新加工这些材料的过程”。*[英]塞尔登:《当代文学理论导读》,刘象愚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24页。作家在创作时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同时又对其进行想象加工。布林克身处南非这一特定写作语境之下,亲身经历了种族隔离,认清了种族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虚伪本质。因而,他持之以恒地在作品中批判种族隔离制度,书写南非白人对黑人的歧视压迫、男性对女性尤其是黑人女性的倾轧摧残。鲜明的反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为布林克的作品注入了持续不断的活力。

《风中一瞬》中黑人奴隶遭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摧残。犯错的奴隶被驱赶到荒无人烟的流放地罗本岛砍柴取水;相爱的恋人被转卖他人、无缘再见;至亲死亡,却不能送终。布林克通过细致刻画黑人奴隶的悲惨遭遇再现了种族主义笼罩下南非社会的方方面面。种族主义作为南非主流意识形态潜移默化地荼毒着每个人的心灵。《菲莉达》中,奴隶是“一无是处”(good-for-nothing)的代名词,“奴隶连狗都不如”。*Brink,A. Philida. London: Vintage,2012,p.128.《风言风语》则将种族隔离制度下黑白种族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刻画得淋漓尽致。白人与黑人不得通婚,不得就读一所学校,“作为朋友,我们甚至不能一同在饭店或旅馆里共进晚餐或喝杯茶”*Brink,A. Rumors of Rain. Chicago: Sourcebooks Landmark,2008, p.104.。由此可见,尽管跨越数百年,种族主义并未在南非消弭,反而愈演愈烈。“白人至上”和“黑人低下论”的心态是南非社会的真实写照,导致了黑人与白人间的无形屏障和不可逆转的种族悲剧。与此同时,布林克在创作过程中十分重视黑人女性的苦难境遇。黑人女性遭受种族和性别的双重歧视,沦为满足男性性需求的工具。“非洲土地被描绘成隐秘的性激情,被塑造成宛如堕落的伊甸园般的非洲神话。”*Michael Rice, “Fictional Strategies and the Transvaal landscape,”in History Workshop Paper, University of the Witwatersrand, 1981, p.5.《菲莉达》中女主人公菲莉达正是黑人女性受害者的典型代表。菲莉达在怀孕期间遭受强暴,却反被诬蔑为到处厮混的娼妇。面对“白人的话就是圣经”的社会,她无权也无力反驳。菲莉达的悲惨遭遇是所有黑人女性的缩影。在种族主义和父权制的双重桎梏下,黑人女性不仅要承受身体的折磨,更惨遭心灵的摧残。布林克深刻挖掘了在种族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潜移默化影响下,白人对黑人的虐待歧视,赤裸裸地揭露了南非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种族阶级的对立与压迫。

布林克在众多作品中将矛头直指南非种族阶级问题,深度挖掘了南非种族对立和阶级压迫背后的深层意识形态原因。他用真诚细腻的语句描写了南非黑人的坎坷经历,记录了数百年来白人对黑人的排挤打击。他的作品依托于历史,勾勒出南非错综复杂的种族矛盾和阶级纠葛,恰如巴赫金所言,“不再是一个抽象的语法范畴体系,而是渗透着意识形态( 性、政治、经济和情感层面) 的语言”*Bakhtin.M.The Dialogical Imagination,trans.Caryl Emerson and Michael Holquist, ed. Holquist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81, p.75.。

四、结语

除以上例证外,布林克的现实经历和批评文本中也充斥着西马的印迹。布林克曾多次公开表示阿尔贝·加缪是他的人生导师。“对我的作品产生深远持久影响的正是阿尔贝·加缪”*Isidore Diala. “History and the Inscriptions of Torture as Purgatorial Fire in Andre Brink’s Fiction ,”in Studies in the Novel 34 (2002),pp.60-80.,“加缪在情感和道德上彻底征服了我”*Isidore Diala. “André Brink and Malraux ,”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47(2006),pp.91-113.。由于加缪曾加入共产党,退党后也一直从事共产党“文化之家”工作和演出,因而加缪在工作生活中势必受到西马思想的浸润。由此不难推断,布林克在品读加缪作品时必然潜意识地接受了西马思潮的熏陶。与此同时,布林克1968年赴法游学时,亲眼目睹了被誉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第一次践行的启始和它全部理论逻辑终结的发端”*张一兵:《走向感性现实: 被遮蔽的劳动者之声——朗西埃背离阿尔都塞的叛逆之路》,《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2年第6期。的法国“红色五月风暴”。这场红色抗议风潮不仅让布林克不自觉地接受了西马思想熏陶,更预示着他写作的分水岭。“我认识到身为作家我不能孤身一人自怨自艾,更要融入到社会中。因而我回到了南非,尽管困难重重,我也要挖掘这个国家的历史以及真正发生的一切。”*John F. Baker. “ André Brink: In Tune with His Times,”in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25 (1996),pp.50-51.西马思潮对布林克的影响并非直接接受,而是通过一种综合影响和微妙联结的过程实现的。通过查证布林克的现实经历和批评文本,我们似乎可以断定,布林克早年游学欧洲各国期间和反复阅读加缪作品的过程中,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西马思潮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也已然自觉不自觉的渗透到他的小说创作和社会批评的文本之中。

布林克虽然著作繁多,但大多都指涉耕作和浪游、白人主人和黑人奴隶、男权与女性、文明与野蛮、殖民与被殖民、顺从与背叛等二元对立性质的母题。通过描写家族的兴衰、社会的变革,布林克在作品中深刻揭示了南非种族主义下人性的异化扭曲、人际关系的冷漠疏远、伦理道德沦丧,进一步展现了南非种族阶级压迫的邪恶本质,并试图探索追寻自由平等的途径。布林克作品中所展现的对人性异化的深思、对公共领域的探索、对自由的不懈追寻以及对种族阶级对立的反省都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息息相关。而布林克对加缪的推崇和亲眼目睹法国“红色五月风暴”的经历也进一步印证了这一点。由此可见,布林克在创作过程中必然受到了西马的影响,且这种影响是不自觉的、潜移默化的。在西马思潮的熏陶下,布林克的作品不仅体现了对南非社会政治制度的反思,而且彰显了更深层次的人道主义关怀。

(责任编辑:陆晓芳)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4-0085-08

基金项目:该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西方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南非20世纪英语小说研究”(项目编号:14BWW07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蔡圣勤,文学博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英语系主任、教授,其主要研究方向为南非英语小说、西方文论、电影文学与批评。

收稿日期:2015-09-15

张乔源,文学硕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外语学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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